她要那颗蓝色的星星永远平安的悬挂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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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结束了。仿佛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孩子和朋友。

索伦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他当然看到了尤兰达投来的目光与众不同,可是他以为,那只是暂时的迷惑和憧憬。宇宙中所有生物都知道他不可能爱上同族女性,这聪明至极的朋友怎会不明白应该选择正确的人呢?然后他就自以为是的,理所当然的利用这份感情,以帝国为名,让她在两派之间艰难周旋,为了那‘完美的大业’。

更可笑的是,在尤兰达故去后,他仍不悔悟,再次利用这些感情让后宫忠诚的下属为此牺牲。为了他该死的自负,无谓的骄傲,那个真正完美的孩子,从未有人关注的孩子,被他亲手推上祭坛。

索伦不断想,不断想,如果卡修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当得知自己的缺陷时,能亲眼看着、亲手把最爱送到父亲手上吗?又或者,这本就是命运仅剩下的怜悯,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没有遗憾的离去?

不能再想,那种抑制不住想破坏的冲动,会毁灭宫殿内的一切……

索伦坐在池塘边黑暗的角落,只有池水反射的月光映出他的轮廓。

然后,湿润水汽中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气息,流动的空气带来一股思念至刻骨铭心的馨香。

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朦胧微光的小小身影。狄肯星人的生命光强烈耀眼,而这团光,这个弱小的生命,就像萤火虫散发的光芒一般微弱。他等待了一生的精灵,就这样自己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痛苦。

短短三天,那个在液氮的冰冻中仍然健康饱满的生命完全变了。

柔润的黑发失去了光泽,凌乱的披在肩头。红润的肌肤变得苍白透明,透过皮肤能看到脖颈和手臂上的血管青色。美丽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眶,嘴唇干裂泛白,瘦弱的肩膀在冰冷的夜风中止不住的颤抖,裸露在坚硬地面的纤细脚踝布满伤痕。

即使失去了一切,痛苦的情绪也不会对索伦的身体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他的身体永远强健,精力充沛,秘银色的长发在月光照耀下银光闪动。

可地球人类的精神系统如此复杂丰富,肉 体却这样脆弱,以至于精神会对身体产生极端的负面作用。不愿饮食,不能安眠,这就是无法治愈的悲痛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这就是他发誓珍爱一生的花朵,一个眼睁睁看着枯萎的生命。

最悲哀的是,她这样脆弱,病态,可那魂牵梦绕的气味仍然让索伦冲动的不能自抑。可笑的本能……

她蹒跚地走向他,把那个廉价的水晶摆设举在胸前,像捧着自己所有的生命。

“求、您……”

由于药物的作用,她说不出连贯的话语,但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清晰的火焰,是不容置疑的绝望,祈求,哀鸣,溺水之人寻找浮木的眼神,最后的挣扎。

“求求……您……”

索伦明白了。

十水,冷静到冷酷的狙击手,在最后的时刻还能计算的如此精确无误,万无一失的把她送到自己手中。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期盼着能拥有的人,一生的梦想,注定之人为母,注定之人为妻,完美的大业终于要实现了。

他是不是,应该很高兴?可那不知在梦中重复过多少遍的求婚,却不能说。

索伦永远记得,卡修求婚的那一幕。多么完美,万众瞩目的,她昂着头,为了自己的种族,平静而骄傲的说:

好啊。

即使只是交易,也是公平的,对等的。

而这一刻,命运让她这样低着头,弓着背,卑微的祈求。

求求您,帝国的皇帝,掌握我族人生杀大权的尊贵的陛下,求您放过我们。

花朵在零下十几度中颤抖枯萎,索伦知道了,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

皇帝站起来,他不想这样冷漠,可再温柔的语气,也不能改变话语冰冷的内容。没有任何解释,即使整个宇宙都知道卡修是复制体,也不要让她知道。卡修,那个无辜的孩子,让他在最爱的人心中保持完美吧。

“我需要一个继承人。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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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改变一段历史的道标,需要多久?

不过瞬间。

就像那个伟大广场上的那一幕,漫漫干脆的答应了。

两个交易,决定了两个种族的未来。

葬礼

索伦脱下银白色的斗篷,把漫漫整个裹进去,然后抱起。

这就是成千上万次魂牵梦绕渴望的接触,柔婉温香,轻软如一团飘渺云雾,美好的像一个虚幻梦境。但手中那真实的生命温度,皮肤的碰触,让他渴望的灵魂都在战栗。

漫漫也在颤抖,只不过既不是娇羞也不是激动。误撞了蛛网的蝴蝶,落入陷阱的鸟儿,只有面对未知命运的无力瑟缩。

索伦抱着她,轻轻托着梦,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月色下的宫殿,清冷,寂静。这是他的家,一直空空荡荡,即使调节了温度,也让人感觉冰冷无情。索伦不愿布置,塞满家的应该是女主人,如果没有,那就空置。

寝殿没有柔软奢侈的沙发,没有精致的雕塑,也没有厚重的毡毯,铁灰色的锆石地板坚硬冰冷,赤脚踩上去,像人鱼公主在刀尖上的舞蹈。

黑色大床棱角分明,既不柔软也不温暖。狄肯星人睡的极少,皇帝的时间几乎全部在正殿的公务中度过,拥有在零下五十度的冻土中连续埋伏半月的耐力,他不需要碍事的锦裘被褥。

她什么也没带,仅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覆体,就像第一次婚礼那样,只带着自己。那是天生的决断,让自己抛弃之前的所有,和过去的岁月告别。

没有祝福,没有礼炮,没有仪式,没有瞩目。

索伦想起母亲,尊贵的玛姬女王,皇帝正式的妻子,每一次的生日、纪念日都是万国来朝,贺电如织;微恙初愈,父亲为她燃放的焰火会点亮整个帝都的天空;载着宇宙各个角落美食的舰船群鸟般降落,挤满了所有星际航空港。

可迎接她的,最珍贵最柔弱的娇客,除了冷酷的交易,什么都没有。

索伦把漫漫放在床上,然后执起她萤白纤细的脚踝,单膝跪下,低头细细地擦去她脚上泥土,消毒,包好伤口。

没什么要做的了,除了履行交易。

索伦抬头看了漫漫一眼,停了片刻,她乖顺的躺下了。被送上祭坛的牺牲,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只有无辜的眼睛,静静湿润,轻轻颤抖。

索伦脱下白手套,一颗颗解开制服上的银扣,曾经那些……他从不脱下衣服,也从不用不戴手套的手接触。孤独的皇帝厌恶一切直接碰触,除了眼前这个娇弱的生命。

“请关灯……”

漫漫只说了一句话。

黑暗不能隔绝狄肯星人夜视的瞳孔,她要隔绝的是自己,是那张酷似的英俊面孔。

索伦捏碎了银扣。

这是两个人的互相伤害,互相抚慰。

没有亲吻。吻是誓言,是承诺,而他们只有交易。

如果我先遇到她……

那一个个无望的空旷黑夜,索伦总是幻想,如果他先找到了,会如何珍爱她。最柔软的织物铺在她脚下,宇宙中所有珍稀的宝物只为她闪烁,无数尊崇,爱戴,敬仰陪伴在她左右,典礼、游戏,让她人生每一个黑夜都在焰火绽放中辉煌……

索伦俯下身,静静覆盖在漫漫身上。她睁着漆黑的眼睛,望向寝殿高旷的天花板,羔羊般驯服,并且颤抖。

梦那么多那么多,但决没有一个,是在这样看不到希望的黑暗里一次次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决不是,让她用奇怪而屈辱的姿势躺着,等待一个陌生男人的精 液流进子 宫。

卡修,留在人世间最后一缕气息,在她身上飘而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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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传记》 哀之章 飞不走的鸟儿

王子的葬礼在他去世六天后的一个冬日举行。

冬天是狄肯最高贵的季节,苍莽,肃穆,象征着在严酷的环境中亦不屈服的坚强。英雄的一生是这样完美,连去世的季节都毫无缺憾。

几十万狄肯人涌上街头,黑色制服的潮水坚定地朝向帝陵进发,然后自觉地静静矗立在神圣之地外围。帝国的将领们组成送葬的队伍,拥簇在那沉重的棺木周围,慢慢行进在帝都的皇道上。

皇帝没有按照惯例乘坐露天的巡礼舰,一辆银黑相间的流线型悬浮车陪伴在棺木旁,直到进入皇陵才停下。

车门打开后,皇帝卓绝挺拔的身姿出现。他冰冷的银色竖瞳扫视过参加葬礼的众元帅、议员、元老,顿了顿,回身朝车内弯腰伸臂,白手套中落下一只小小的手。

路换下了一贯的白色系,身着黑色的礼服从车里走出。

高领,银扣,盖过手背的长袖,和皇帝的礼服如出一辙。

狄肯的冬日零下几十度,在凌烈的寒风下,即使道旁刃松飞散的落叶,也会凑巧割断路的喉咙,她是无法从皇宫一路露天站到陵墓的。

在一众高大强健的狄肯人中,娇小的路像个稚弱的孩子,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泪痕,只有一点伤痕,像颗泪痣般盘踞在眼角。或许是提前注射了药物,或许是被下达了‘不许哭’的命令,漆黑的瞳孔中只有空荡荡的迷茫。

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被丢出了母亲怀抱,扔进了这冷酷的世界。连眼泪都是奢侈,会将她脆弱的脸庞冻伤。

皇帝走在前面,不同于以往干脆利落的步伐,他慢慢走着,一路经过错落的碑林,漫长沉重的历史,带领路走到已经准备好的墓穴前。这是皇陵中间的位置,只有为帝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皇族能够在此安眠,即使在这埋葬着帝国最显赫家族的地方,王子仍是出类拔萃。

为了秩序和安全,帝国有资格近距离参与葬礼的人仅有200人,均身着最隆重的绶带礼服,围绕这神圣之地整齐地等待着。

狄肯不尚奢侈,皇族也没有厚葬,只有棺木上金色的徽章显示着主人的高贵身份。

王子的身体灰飞湮灭,什么也没留下。巨大的棺木里只有几件日用遗物,包括一张路的画像。

其他,只有永远的荣耀。

没有生下继承人,路的画像也就不能悬挂在纪念殿的大堂上。

狄肯那漫长的历史上,有多少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被承认的注定之人?又有多少致死不渝的皇族,不能给予挚爱尊荣与地位,只能在去世时携带着妻子的画像以做缅怀?

没有鸣枪礼炮,也没有致辞。生命的诞生代表喧腾,而死亡归于寂静。

沉默,是最深沉的哀悼。

路把一捧洁白的玫瑰放在棺木上,随着泥土一层层的撒落,玫瑰和徽章一起黯淡下来。

所有地球人的心,也随之绝望下去。这一天,正是蓝星要在焦土政策中化为死星的同一日。当地球人类将同一个空间生存的动物驱逐、猎杀、食用时,大概也不会想到有这样一天,被宇宙中更强大的生物决定生死,走向灭绝。

一切注定之人带来的希望,又随着王子的去世淹没。

路在墓穴旁垂首看着,眼睑敛住了眸光。

她好像永远就这样低下了头,凝固在这一地点这一时刻,再也没有昂首回答王子求婚时,那淡然平静、而又骄傲无畏的表情了。直到几千年后,影像纪录中这个黑衣少女垂首站立的姿态,仍然在每个地球人回忆中鲜明的存在着。

棺木消失了。

一座坚硬的珐琅铬石的墓碑矗立起来,上面深深刻着:

卡修?弗里德里希?范?雷德尔

狄肯第一王子,生于DN4545,卒于DN4569

妻:路漫漫

她永远是他的妻,一生挚爱。

葬礼就这样结束了。

地球的命运也就这样决定。

就在这绝望的一刻,地球史和帝国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从自己颈上摘下了随身携带的冰蓝色轴晶钻挂链,郑重地戴在路胸前。

这颗雕刻着皇族徽章的稀有能量宝石,能够同时驱动狄肯最大的舰队航行300亿光年,价值1000个资源最丰富的星系,整个宇宙中也找不出第二颗的珍宝。

冰蓝色的冷光,最坚硬的质地,最高贵的宝石,皇帝本人的象征。挂在路的颈上,等于皇帝向整个宇宙标注了她的所属权,从这一刻改变了。

路的表情很平静,面对人生中一切不可思议的变故,她总是这样淡定。天生的果断,让她在每一次的政治动荡中都能以最小的代价保全家乡。只是巨大的宝石实在太沉重,路纤细的脖颈像是不能承受,她微微耸了肩,长长的挂坠就像锁链,将鸟儿的翅膀捆绑。

在场及不在场,包括高阶元帅及资深元老,所有关注葬礼的宇宙生物震惊了。

寡言的皇帝没有任何解释,展开斗篷把路裹进去,调整了步伐,一步步缓缓走回悬浮车,打开车门把她扶上,驶向那座永远矗立的辉煌牢笼。

同日,皇帝以灭绝病毒为名,将包括幸运号残骸在内的所有王子遗留物品销毁。

同日,皇帝宣布将地球的殖民地身份上升为同盟国,一切权益受战争法保护。

胆敢议论未亡人者,处株连刑。

渺小的蓝星,又一次在命运的垂怜下死里逃生。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江都嫁祖孙,解忧历三朝,昭君侍父子,自喻富饶强大、道德完备的国家,却总是靠着和亲弱女的牺牲存续。

路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在皇宫中,没有人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王子妃?为皇帝生下继承人,一直到她去世,也在那座宫中陪伴在皇帝左右。皇帝的妻子?史册上,路至始至终是王子的注定之人,她的名从没有被冠以皇后。后宫嫔妃?狄肯皇族没有封妃之例,况且路根本不是狄肯女性。或许只是一只来自远方的珍稀宠物,像池塘中豢养的斯内克。

后世的人们,只能用含糊的‘王妃’一词来称呼远嫁的公主。

那只鸟儿,再也飞不走了。

——《他,来自火星》上部完结——

番外——《皇帝与梦想——百年孤望》:

皇帝与梦想——百年孤望

我的名字是索伦?弗里德里希?范?雷德尔,狄肯帝国第一王子。

从出生起,我就知道有一个人在等我,她是宇宙中唯一能够成为我妻子的女性。

我的注定之人。

0—10

我一直不明白狄肯皇族怎么能出现父亲这样的皇帝,他有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色短发,笑容也像乱乱的头发一样没心没肺,可笑又啰嗦的爱护让我极其厌烦。还有,他居然让我直呼他的名字。

但他完成了皇族最大的任务:找到了自己的注定之人,我的母亲。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皇族最大的荣耀,和所有狄肯星人的尊敬。

我带着被母亲的节肢状利爪撕裂的伤口,站在纪念殿里看祖母们的画像。觉得皇族真是可怜。

阿尔:【孩子,别这么沮丧。等你见到了注定之人,就会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总是笑着这么安慰,带着被母亲锋利的口器咬出的伤痕。

索伦:【父亲,我的审美观是正常的,喜欢有理智的人形。】

阿尔:【等你见到就知道了,性格、外形,一切在注定之人面前都是浮云啊浮云~】

他转头朝母亲笑:【玛姬,再来一场吗?你有宇宙中最美丽的复眼!】

母亲的回复是一串声波级环形光刃斩。

我没法再在家里待下去了。

于是我去军事学院上学。

到学校上学是每一个皇族必须的经历。在这里,帝国的继承人能够结识他将来的忠实下属。但我不喜欢说话,班里也没人敢理我。

直到有一天,一个有宽阔额头的男孩过来问我:【殿下,您对皇帝和王子的职责区别有何见解?】

他身边的有着明亮黑眼睛的女孩紧张极了:【十水你这个笨蛋!怎么能贸然打搅殿下?他在沉思呢。】

宽额头男孩给她一个无辜的笑:【尤兰达,我看他只是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