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小小的暗蓝色痣,藏在那里。

许罂心中一动,开始细细的打量,然后有刻骨的熟悉感,撕破陌生的外衣,一丝一丝,在心间汇聚。

直到她心里突然咚地一下。

手里墨镜也掉地。

“咔。”

空气有两三分钟的死寂。

墨镜落在地上,给磕出了一条裂纹。然后,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捡起。

顾星沉直起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洁净的手帕,徐徐而仔细地擦去灰尘,递过去给对方。

面前伸过来的手——墨镜的深黑,更衬得那只手白皙、干净,指甲平滑,有淡青色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是一种斯文男人的性感。

许罂没有接,而是慌乱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落在地面,有轻声一响。

面前的男人,平静地看着她。很陌生,又很熟悉。

许罂手紧紧捂住微张的唇,心脏从四目相接的一瞬起就被攫住,几乎停止心跳!

那双,清深如海底的眼睛;

那个,曾经无数次吻过她唇的男人。

他穿越三千个日夜的时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许罂也没有。

嗓子在这一瞬,都嘶哑了。

只有目光在无声里相交。

他是惯有的平静,而她早已被心中巨浪抛起、摔落,几经浮沉跌宕,凌乱得找不到自己。

一分钟的对视。

大脑来不及决断,许罂转身就跑,跑到呼吸全部乱掉,也不停下。

她不能思考。

浑身,都像坏掉了。

-

车库里,急促的高跟鞋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顾星沉才缓慢地眨了下眼,收回手里的墨镜。

掌心早已被他掐破,有血丝沿着指缝落下来,在地上,滴落成花。

顾星沉弯腰靠着车门,垂着眼睛,神色莫辨。

呆了片刻后,他动作熟练地点了根烟,用干净的手指夹着,雪雾围着他,缭绕不散。

顾星沉一根接一根,直到最后,车库里只剩下他。

他垂头,墨镜在他手心,残留有主人身上的香水味。

像一根无形的丝,从鼻腔里钻进去,勾住心口。

-

许罂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酒店。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下了出租车到了酒店门口。

然后她才想起,自己车还在金融城的车库。

咦。

她真是傻了。

当时明明该开车走的,就该直接离开G市回剧组去。

窗帘被拉上,世界被隔绝在外。

许罂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回忆着车库里那个男人弯腰捡起她墨镜,递过来,他们的目光,也在这一瞬相接。

他俯视着她,身上有成熟的书卷气。

她记忆里熟悉的脸,有些细微的改变。他胡须的青印子浓了一些,鼻梁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

当年斯文沉稳的气质,现在加倍的放大,有让人难以抵挡的男性味道。

那个,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少年。

顾星沉。

手机在脚边的被子上,许罂伸出手指,犹豫了好几次,才拿起来。

她点开安小纯的微信:

【许罂姐】

【我从哥哥那儿磨出消息了】

【那年星沉哥去了英国留学,但今年5月回了国】

【在G市的金融城】

【1502360**** 他的电话】

【你快联系他吧】

下面一条,是好友群对她的疯狂@,问她进展如何,帅哥有没有就范。

看着这些纷纷乱乱的消息,许罂手指插入发间,有些头疼恍惚,手掌揉了揉太阳穴。

她盯着顾星沉那串号码,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楚,她倒下去强迫自己睡觉。熄了灯,她在黑暗里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然后,干脆让服务员送了一支红酒上来。

许罂拉开了窗帘,背抵着墙坐在地板上,没用杯子,直接捏着酒瓶脖子喝的。

旁边落地窗外,有G市繁华的夜景。

这样的夜色,正适合追忆。

那些年的回忆,在许罂脑海里一幕幕涌上来。

有美好的,有痛苦的,到快分手之前,大多的回忆是苦味,她本能地一直不愿想起。包括,那一次在树林的分手……

陌生的少年,可怕的话语,曾出现在她年少日子的噩梦里。

红酒厚淳,一样辣喉,许罂仰头喝了一口,辣得眉头紧皱了一下,然后横袖子擦去嘴角的红色印子。

许罂侧看城市星火万点。夜风撩动她长发,在皮肤上剐蹭,微微发痒。

她轻轻甩了甩头发,披到背后。

那天之后,顾星沉就消失了,她后来后悔,去找他。

虽然不能原谅,却也放不下。

仿佛对于顾星沉,她一直是这样的。反反复复,一面觉得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一面又在即将失去的时候,害怕得手足无措。

习惯很可怕,从小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他的照顾,他的疼爱,如果失去,原来真会伤筋动骨。

而那一年,年少的自己,也从没想过真会如此失去顾星沉。

高三到末尾那年,他们分手后的两个星期后,她找去了顾星沉的公寓。却已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

顾星沉,彻底蒸发。

直到一年后,她才知道。

那个小小的公寓,曾经满地的鲜血,她的少年在哪里结束过生命。

就在,他们分手的那一晚。

夜风在旁撩动窗帘,许罂垂头,翻动手机。找到微信里那个号码,因为被对方删除,所以只能看见头像。

她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几次在暗下去的时候又点亮。

许罂看了一会儿,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红酒。

她不敢去想象,那一晚公寓里是如何的触目惊心,更不敢想象,干净骄傲的少年、像天使一样温柔又可以如魔鬼一样可怕的顾星沉,是如何决绝地在手腕上割下去,看着鲜血淋漓,等待死亡。

她觉得怕。

心疼他,也怕他。

就是这样,又爱又怕,惶恐失去他,可若在他身边又忍不住害怕。

青春年少,对于爱情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喜欢,就在一起,随意的说喜欢说永远。根本不懂得永远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时候,她并不懂少年的爱原来那样沉重。不是她能够承受的重量,也回应不起。

她给不了他那么多的爱,换做她,就算分手,也定然不会怎么样。顶多,只是难过一段日子。

她一直知道,顾星沉爱她比她爱他多。她乐见如此,甚至一度觉得稳稳掌控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厉害的少年、独占他的爱情,是如此有趣、有征服感。

却没想到。

原来,被一个人爱得太深、太深,可以是那么可怕的事。

玻璃映着许罂散发喝酒的模样,美的,忧郁的,凌乱的。

她肘着膝盖托腮,望向被城市灯光照得微微银红的夜空。有暗沉的云朵在流走。

星星被人间的霓虹遮住光芒,月色在今晚沉睡。

许罂看了一会儿夜空,然后随手搁了酒瓶子,去睡觉。手机被忘在酒瓶旁,她倒在床上,醉意上头并没想起。

屏幕上,顾星沉的微信界面慢慢暗下去,直至灭掉。

许罂把头埋在枕头里,呼吸是浓重的酒味。红酒的味道,辣喉而有淡淡的甜腻,透过枕头又撞回她鼻腔。许罂觉得自己好像醉得更狠了,醉后的思绪失去束缚,胡乱纷飞。

分别多年,原以为已今生不见。

却没想到一场重逢已被安排。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而更荒唐的是……

她竟险些,又爱上了他。

天呐。

第63章 简单

《长歌传》拍摄进行到三分之二了,许罂的戏份今天拍完就杀青。

谁到杀青都兴奋,可这一星期剧组的人却发现许罂时常靠在躺椅发呆,兴致恹恹。

有人问丽莎,许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最近小道消息传的深夜去G市,幽会圈外神秘人有关。

丽莎年纪虽然小,却不傻,当即否认说那些都是谣言。

但否认归否认,玫瑰美人不正常,这谁都看得出来。

晚上,同剧组的演员给许罂办杀青庆祝兼欢送,地点在影视城外的一间新疆大盘鸡饭店,连导演都来了。

许罂圈内人脉好,认识的大佬多,引得演员们暗暗羡慕。导演咔位那么大,对许罂却一点架子都没摆。

觥筹交错,两圈酒喝下来,不少人渐渐上脸。

第二场是去KTV,导演几个长辈走了,年轻人一下子放开了嗨。先点了几件黑啤,又要了三支红酒。男男女女一起嗨,热闹的一屋子。烟味儿、酒味儿混合着名贵的香水。

变换闪烁的彩光。绚丽,躁动。

有一对因戏生情的男女演员酒意上头,眉来眼去,而后拉着手出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大家看破不说破,这种事在复杂的娱乐圈里是见怪不怪了。

许罂领头唱了两首,就退位让贤。她是歌星出道,真唱起来演员们就没机会上了。

许罂在黑皮沙发里坐下后,接过别人递来的女士烟,跟人头碰头地借火点燃,却没往嘴里放。

雪白的双腿交叠,许罂慵懒地坐着,任香烟在指间袅袅地燃。

KTV光线昏暗,烟雾里,她像一株开在深夜的浓丽海棠。

自在G市那场和顾星沉的意外重逢,回来已有近一星期。

期间,她再没跟那号码发过骚扰信息。

那个号码一如先前,也没回复一个字过来。

曾经最亲密的人,现在,相见了,却彼此逃离。

许罂心里有些乱。

太突然了。

无所适从。

回忆重逢那天,印象最深的,却是顾星沉插在西裤兜里的手,皮肤白,能看清淡淡的血管印子,腕上戴着只深海蓝、银指针的腕表,袖口雪白洁净,有黑色的金属钻扣。

简单,细节却精致讲究。

现在的顾星沉,比以前更成熟英俊。可当四目相接,她撞进男人那双清深晦暗的眼睛,第一反应,竟是想起了小树林的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