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陵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现在却有一个为难的地方…如果古自宾要回怀柔,自可一路同行,但他的儿子目前驻扎在三河,如果他自己去…安全是个问题,如果是小婉她们护送他们过去,貌似双方也没那份儿交情。

“肖三,先帮古先生将车修好,那些战死的家丁尸体先择地安葬。”

小婉觉得这种问题还是缓议的好,然后她又吩咐罗立德派人四处警戒,免得那些暴民去而复返。

原本总以为暴民之说只是个传闻而已,现在看来,传闻已成事实,小婉现在对于平阳公主是万分感谢,如果不是派了罗立德等人过来护卫,恐怕她们也要陷入暴民的包围之中,能否逃出生天,很难保证。

“嗯,婉姐,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回到马车之后,张陵轻声道。

“你先休息,我不累。”小婉看着窗外,眉头紧皱…这县令和县令夫人可都是不好当啊

在车上歇了一会,寻思着马车也该修好了,张陵和小婉都下了马车,肖三恰好过来禀报,说是大车已经修好了。

张陵正要去找古自宾商议下一步的打算,肖三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众人一时全安静下来。

见到肖三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罗立德毫不犹豫地伏地倾听。

“大人,夫人,我们必须快些离开了”肖三不安地说道。

刚刚走过来的古自宾和四名女子当即失颜变色,想起了刚才那段恐怖的经历。

小婉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向四周张望,琢磨着如何防御,张陵却看向罗立德:“罗队长,怎么样了?”

罗立德摇摇头:“全是骑兵,走不了”

看着张陵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小婉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车阵”

张陵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将马车排成方阵,所有人都进入车阵之中,对方不动,不要先行攻击,注意节约箭矢”

罗立德没注意到小婉的小动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大家不要过于紧张,来的全是骑兵,暴民未必有这等实力。”

他的话让大家安心不少,可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过于乐观,众人还是将马车排成了车阵,然后躲在车后向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罗立德轻声说道:“来了”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小婉连忙抓住手里的弓箭,不远处的下人们也传出来有些浊重的呼吸声。

前方出现百余精骑,从马上骑士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对方训练的精朗,两小队的侦骑先于主力从两侧先行包抄而上,整支队伍都做出攻击的姿势,不过等他们再近一些,看清了身上的服饰和军旗,众人都轻松起来,张陵心中大定:“是我们大唐的军队”

话虽如此,她们谁也没有贸然出阵,万一被对方误会砍上两刀,那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这时,两名军官从对面骑兵本阵中下马走过来,打量了车阵一会儿之后,左边一个身材较高的军官大声道:“对面马车里可是古自宾老爷,末将葛登,奉古柯大人之命,特来迎接”

“古自宾老先生安然无恙”罗立德从车阵后面转出来,迎上去说道:“古老先生遇险的时候,恰好我们大人路过,幸而救到了”

“哦请问这位兄弟贵姓?你们家大人如何称呼?”葛登客气地问道。对面出来的这人虽然普通的打扮,但一望而之,是百战沙场的精锐,他甚至已经在琢磨如何将罗立德招募到军中。

“不敢。在下姓罗,我家大人乃是新任怀柔县令。”罗立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张陵对古自宾道:“古老先生,看来是令郎派人来接你了,请出去说话吧。”

“张大人请,没想到大人如此年轻,即是一方父母,老朽有眼无珠,惭愧啊惭愧”古自宾确实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官,连忙施礼…俗话说,灭门令尹,不管古家如何有势力,他的根基是在怀柔,如果不打点好,张陵给他穿小鞋是很容易的事情。

“古老先生客气了。”张陵自是谦让一番,两个人同时出了车阵,与葛登等人见礼之后,众人皆大欢喜。

拒绝了葛登和古自宾的邀请,小婉等人继续上路,不过他们这次可加了小心,不时派出游骑打探前方路途是否安宁。

不知道是她们的运气好,还是那些暴民的运气好,在途下的路途当中,竟然再没有遇到暴民的袭击,路上非止一日,已经来到了怀柔境内。

相比起其它地方所见所闻,这一带地区的情况要好得多了,至少有不少土地都已经种上了庄稼,沿途看到的百姓,也不全是满脸的菜色。

“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糟。”张陵和小婉相互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庆幸。

虽然说这些日子还不至于餐风露宿,但实际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即便是在马车里,小婉和张陵等人也是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

罗立德圈马来到马车旁边禀报道:“大人,夫人,前面有个村子,要不要休息一下。”

“距离怀柔县城还有多远?”小婉问道。

“大约十几里路,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在傍晚之间,肯定会赶到县城。”罗立德答道。

“那就在村口歇一歇,看看村里有没有卖吃的。”张陵说道。这些天在路上几乎是顿顿吃干粮,就算小婉厨艺高超,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用张陵的话说,那干粮啃得让他有一种向兔子靠齐的感觉。

兔子?

小婉很是恶寒了一下,坚决不让他用这种歧义十分严重的形容词。

这么多的人马,如果全部进村,很容易给村里人带来紧张的感觉,毕竟现在路途不靖,所以小婉只带了肖三、张用和张松,乘坐马车进村,小婉和张陵在村口便下车,紫鹃和雪雁也跟下来,马车虽好,坐久了也是生烦,一行人指指点点的进了村,街道两旁的村民也自好奇地看着她们。

“新烙的烧饼”

突如其来的叫卖声将二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一位老汉端着一笸箩刚刚出鋿的大饼时,不由哑然失笑。

“好像挺香的。”小婉跟张陵轻声说道。

张陵点点头,立即跑过去,问道:“老伯,这烧饼怎么卖?”

“四文钱一张。”老汉回答道。

张陵看了一眼那个笸箩,里面大约有四十张左右的大饼,便问道:“你这些饼我都包了,能不能再烙四十张?”

说罢,先将半贯钱递过去。

“啊…好,好”老汉大喜。他这大饼放足了葱花,扑鼻的香,平常也不敢多烙,也就是三、四十张,在路边卖给过往的商旅,没想到今天倒开了个利市。

就在他拿着钱刚要回家烙饼的时候,十几个穿着半旧不新号衣的差役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把薅住那老汉的衣领,得意地道:“祝老头,这回该叫税了吧?”说完,就要将老汉手里的半吊铜钱夺去。

老汉死死护着不放手,大声道:“差爷,我不过是卖了几张饼,就算收税也不能将这些钱都抢走啊”

为首那个差役夺了几下没得手后,勃然大怒,抽出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道:“你敢污蔑本大人,嗯?什么叫抢?你以前就没有上过税,再加上以后要上的税,这点铜钱远远不够”

“住手”

张陵勃然大怒,刚才他们都被这差役唬住了,以为是来收税的,虽然觉得古怪,却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看来远远不是那么回事,哪有提前将以后的税都要征收的道?

“嘿,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儿都有,竟然敢有人管本大人的事情”那个为首的差役愣了一下,颇为奇怪地看了张陵一眼。

“不过是一个差役罢了,竟然也敢自称大人”旁边的小婉冷冷一笑,道:“敢问大人,你是几品官啊?”

那名差役脸色先是一变,但看到小婉和身后的紫鹃和雪雁手,脸上顿时露出一丝yin邪的光芒,呼喝道:“你们这几个人形迹可疑,立即将他们擒下”说完,伸手向小婉的胸前抓来。

第一卷乱世第二百零七节教训

第二百零七节教训

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那个为首差役的手腕子,他愕然转头,却是肖三正冷笑而视…吃拿卡要,自古以来就是差人的四大福利。这名差役是看准了小婉等人必定是安善良民,所以才敢欺负,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随便安上一个罪名,就足以将人打出大狱里去。

但肖三的突然出手,让他有些害怕起来,他正想出言试探,却瞥见肖三脸上讥讽的表情,不仅又有几分怒气,大声嚷嚷道:“你好大的脸子,竟敢公然袭击衙差,还不放手”那几名正要上前的衙役见老大被人抓住了,也立即咋咋唬唬地围过来。

“衙差?要是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穿错衣服的地痞无赖呢”肖三不屑地撇撇嘴,抬手向前一送,那个为首的差役一个站不稳,腾腾腾地后退几步,恰好与他那些同伴撞个正常,他倒是站住了,可伸手搀他的那几个差役却被撞成了滚地的葫芦,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搞的,竟跟纸糊的一样。

张陵冷冷地看着这些差役,待他们都大呼小叫地站起来后:“你们既然是差役,就该秉公执法,岂可滥用私刑,难道你们的眼里都没有王法了吗?”

那个为首的差役也是个眼明心拙的,待得同伴都上来,看清楚眼前只有这么几个人后,语气又强横起来:“王法?咱们是官府的差役,咱们说的话就是王法你们这些暴民竟然敢抗拒王法…”

看着眼前这个形同小丑似的家伙在那颐指气使地大谈‘王法’,张陵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在离长安之前想过许多的可能,但看到眼前这些未来的属下…他试探的问了一声,“你们可是怀柔县的差役?”

“没错”

那为首的差役却是误解了张陵的意思,还以为他怕了,虽然在肖三手里吃了点儿苦头,但现在人多势中,而张陵看上去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他陡然间勇气大增,厉声喝道:“兄弟们,我非常怀疑这伙人是暴民的探子,给我抓回衙门好好拷问一番”

落井下石的号召力总是大于雪中送炭的,这些差役平日里都是干仗势凌人的买卖,随便按上个罪名将人抓到衙里吃一顿挂落是家常便饭,因而扑上来的时候,还颇有章法,六个人扑向武力值在众人眼里最高的肖三,另外几个则是向张陵他们冲过去…好像还停有默契的,这些差役都向三个女人扑过来,只有那个为首的差役骂骂咧咧地向张陵扑过去。

不过,无论是想抓小婉的还是想抓张陵的,他们的算盘都是白打了,张陵轻斥一声,一脚将那个差役踢成了滚地的葫芦,扑向小婉等人的差役还没等到了跟前,便被张用带人上前打倒…最惨的还是那个为首的差役,他被张陵踢倒在地,恰好滚向小婉这边,张用向后一退步,恰好踩在他的手上,他猛地发出一声惨嚎,将张用吓了一跳,不小心绊倒,正好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百十斤的重量突然由身体上最为柔软的部位承受,那名差役立时也顾不上手痛,身体如同大虾般地躬了起来,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与此同时,另外一边围攻肖三的差役们也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肖三虽然没有专门学习过武功,但他用的却是对付野兽的办法,专门照着关节下手,虽然手下已经留情,这些差役的身子骨却远远不及野兽抗折腾。

“嗯,张用,手段蛮利落的嘛”肖三拍拍手回头看到张用他们也将那几个解决了,心情大好,目光看向那个为首的差役。

“肖三哥,这些家伙用不用灭口啊?”小婉问的一句话,差点儿让那些差役们崩溃,几个勉强爬起来的差役立马又趴下了,那个为首的差役也打了一个激灵,暗想这次莫非真的是遇到了暴民?当下这些人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求饶,鼻涕眼泪也流了一地,刹那间就有十来个‘八十来岁的老娘和不满周岁的儿子’新鲜出炉,让忍俊不禁。

“这位公子,小娘子,杀官的事情万万做不得啊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旁边那个卖饼的老汉也信以为真,连忙在一旁劝道,还好心的提醒她们快些离开。

“大人”罗立德老远便望到这边有些乌烟瘴气的模样,便带了几个人过来…这些护卫举止之间就带着杀气腾腾的架势,那些差役更加坐实了小婉等人暴民的身份,这头磕得愈发的勤了,恨不能将脑浆子磕出来,竟没听出罗立德那声‘大人’。

“好了,赶紧起来滚吧,朝廷的脸面也让你们丢尽了”张陵也懒得向他们表明身份,反正早晚会见到。

看到确实没有将他们‘灭口’的意思,那些差役们站起来,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连地上的鞭子都未及拾取,便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那个卖饼的老汉见到罗立德等人过来,也是有些害怕,却还是好言动小婉她们离开,小婉让罗立德将那笸箩大饼拿回去和护卫们分食,然后笑对老汉道:“老伯,你烙的饼我们还未吃到,怎么就走呢?”

“嗐”老汉急得直搓手,“小娘子,这可说笑不得,万一官兵来了,抓着是要杀头的”

“老伯,我们不是暴民,您别担心”

好说歹说的,老汉总算是放心了…张陵吏部的文书给他看了,虽然老汉不认识几个字,但那上面盖的大印却是实实在在的朱红色,很有说服力,所以老汉很热情地将她们几个人请进了家里,然后便忙着烙饼。

“这吏治太差了”

张陵蹙眉道。岂止是吏治,他刚才跟那位老汉这一路走来才知道,其实怀柔这边的情况也只是强几分罢了,老汉姓宁,烙得一手好饼,他这烙饼的面其实是村里人凑的,想烙了饼卖点儿钱,好在买些粮食,否则村里人肯定是没办法等到粮食收上来的时候。

“所以才让你来当这个县令嘛,”小婉看了一眼外边,“你这个县令,相当于皇上钦点的,只有你认为对,那就放手去做,不要瞻前顾后的。”

“婉姐,我不想现在去县衙。”张陵忽然道。

“嗯。你是怎么想的?”小婉问道。

“我想现在县城周边的地方看两天,然后再去上任。”张陵说道。

这不就是微服私访吗?

小婉微微一笑,并未阻止,她想了一下道:“这样吧,让罗立德、肖三他们先进城,咱俩带两个人在周围转一圈看看。”

“不行”

知道了二人有这个想法之后,罗立德和肖三等人都异口同声地反对,都认为现在地方治安环境太差,不宜微服出行。

“这样吧,罗队长,其实怀柔周边还是相当安定的,我们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让肖三哥和张松、张用二人跟着,你们先进城歇下。”小婉最后说道。

众人都清楚,小婉这么说了,事情基本上便定了下来,剩下的就是约好见面的地方,等那宁老汉烙完饼后,小婉等人也离开了村子,在距离村子两、三里地的地方分道扬镳…

河北自古有三灾:天灾(例如水、旱、蝗虫)、匪灾(土匪多)、官灾(贪官多),若非如此,那刘黑闼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历经了这几起几落,怀柔县已经走马灯似的换了几个县令…大概是都知道自己在位的时日无多,这些官吏都拼命地在钱、粮上狠下功夫,其它的却不在意,尤其是那官衙,已经多年没有修缮了,便是差役们自己看了,也不好意思向别人介绍自己就在这里工作。

不过虎死不倒架,再破败,那方匾还是高高地挂在上面的,还有衙前那面鼓,虽然鼓面已经破了,但那根锤还挂在那里悠荡着,保存完好。

十几名差役无精打采地拄着水火棍站在衙前,有几个人干脆很没形象地坐在了地上,正在信马由缰地胡侃。

“老李,这两天怎么定性了,老老实实地看门守户了?”一名差役说道。

被称为‘老李’的赫然便是那天被张陵他们教训了一顿的差役,听到问话,他翻了一下眼皮,道:“说什么呢?看门守户那是狗的职能。老子好歹也是个小头儿,能跟你们一样吗?”

“哎,老李,不兴拐弯骂人的啊”另一名差凤嫌这打击面太广,插言道:“我可听说了,你们上次出去想捞外快,结果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胡说”

老李正色道:“鼻青脸肿的是他们几个,老子只是手被碾了一下而已,小意思。不过,那几个暴民实在是太厉害了,当日若不是我拼死掩护,说不定就有几个兄弟因公殉职了”

“得嘞吧,老李,就你那两下子,大家谁不知道谁,有牛不吹马,你就可劲儿地吹,等什么时候暴民要来攻城,我看看你是屁股朝后还是屁股朝前”那差役声音方落,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卷乱世第二百零八节入城

第二百零八节入城

话说从四月以来,青柳的身体就不太好,这些日子都是半天医院半天家的,更得少请大家勿怪,一俟身体好转,就多更一些

唐朝的县衙都是前衙后宅的布局,县令大人处理公事在前衙,下班后就直接走后门回家休息去了…据说‘走后门’这个词最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出现的,但刚开始时可不是那个意思,这既是朝廷的福利,也是为了处理公务的方便。

按照唐制,县的长官不分大小统称令,畿县令,正六品上;上县令,从六品上;中县令,正七品上;中下县令,从七品上;下县令,从七品下,而怀柔县属于中等县,县令品秩为正七品上。

县令的佐官主要有县丞、主薄、县尉等(京县增设录事2人)。县令的责任是掌导风化、察冤滞、听狱讼以及籍帐、传驿、仓库、盗贼、堤道…概而括之,就是要统管一县所有的军政事务,亲自处理刑狱,职权是很大的。

县丞是县令的副手,县尉负责分判众曹,催征税赋之类的;主簿是掌文书簿计,这三个职位都是县令的左右手,负责具体事务的施行。

县衙可以说是县城中建筑面积最大的建筑之一,后宅是县令大人的,未经召唤是不能擅进的,前衙正中间是正衙大堂,然后分成东西两部分,基本上是按照文东武西分的…东边的那几个偏院安置着负责文事的官员及吏员们,西边的主要是县尉和三班衙役等。

衙门里的主要执事是一人一间办公室,清清爽爽,至于其他的小吏,那都是几个人合在一个屋子里办公,虽然不是其乐融融,却也经常是热闹非凡。

由于县令大人一直出缺,县里的事情都是由赵范、赵县丞一手打理,主簿姚永国,县尉孙晔,三个人就为县里的这些权力争得跟红眼鸡似的,平常谁也不睬谁,今天赵范和姚永国却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姚主簿,情况都统计上来了吗?”赵范沉声问道。

长安的人都以为刘黑闼一除,河北道就算是平安大吉了,事实上远非那么简单。当年窦建德在的时候,河北还是相当富庶的,但窦建德死后,河北道先是落入以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一派的官员手中,盘剥之狠,令人惊讶,否则当初刘黑闼也不可能一呼百应,几乎横扫河北道,屡败官兵。但是,先官后匪,然后天灾,河北道就没有消停过,现在到处都是灾民,怀柔县虽然情况稍好一些,但周边地区同样灾情严重,灾民大量流向县城,压力也是十分的巨大。

姚永国脸色有些沉重:“灾情比想像中的要严重,从周边涌来的难民大约有五、六万人,朝廷拨的第一批救济粮已经下发,所有的粥场都已经开始施粥。

但问题还有很多,有不少的地还没有耕种,再不种就来不及了,城墙也有许多地方开裂、坍塌,再不修缮,马贼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赵范突然问道:“姚主簿,朝廷已经派了新任县令,不日就要到任,你怎么看?”

姚永国的目光微微一闪:“不管是哪位大人前来,我等自当认真办差。”

狡猾

赵范暗暗骂了一句,心里却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前任县令只上任了一个月便溜了,县里的事务一直由他署理,在他想来,只要打点停当没什么问题,这县令是稳稳到手的…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匹黑马,吏部竟然凭空降下来了一个县令。其它的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之前所做的功夫,那些如水般泼出去的银子连个响声都没回,便无影无踪了,这让他郁闷得要吐血。

姚永国目光悄悄在赵范的脸上溜了一下,幽幽地说道:“有一件事情县丞大人不可不知。”

“什么事情?”赵范立即警觉起来。

“按照朝廷法令,不允许有人囤积居奇,可县里有几个卖粮的大户与朝廷法令背道而驰,囤积粮食准备高价出售,其中以郑氏为甚。”

赵范皱了皱眉头,怀柔郑氏也是一个大家族,与荥阳郑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也有人在朝中做官…他沉吟片刻之后,脸上露出冷笑:“怀柔郑氏,其家族与朝廷方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就等县令大人上任后,一体处理好了。”

姚永国自然清楚赵范的想法,反正这与他无关,点点头,看赵范再没有其它事情,便告辞回自己的公事房处理事务。

等姚永国离开后,赵范的脸色彻底地阴沉下来,他已经打听清楚,这一次的新任县令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哼河北自古民风强悍,怀柔郑氏,更是树大根深,有百余年的历史,我倒要看看,一个黄口小儿能怎么办”

此时,赵范还不知道,张陵一行人已经到了怀柔县,正在微服走访城乡。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民以食为天’。

这不是让大家向饭桶看齐…在巨大的饥荒面前,什么金银财宝都是如同浮云一样,只有粮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所以,无论是受灾前还是受灾后,那些商人都是最早跳出来的,大发灾难财或战争财,这也是商人之所以为人诟病的地方。

张陵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隐患很大,他们这一路上行来,看似道路两旁的农田都种上了庄稼,但往四下里一走才发现,还是有许多的田地空着,据说有很多人都涌入县城了,这让他觉得大为惊讶,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恐怕今年的问题会更严重…因为有迹象表明,今年可能大旱。

县城门口,六、七名差役正在那儿闲聊,为首的竟然还是那天与小婉她们冲突的那个李头儿,他们倒不是守城门的,而是被派来打听新任县令消息的,这姓李的懒得很,派了两个差役去前面打听消息,他却带着几个差役在城门洞子里修息。

“李头儿,那几位大人究竟有没有说,新任县令大人什么时候到?”一个差役问道。

“这文书上光说是要来人,可具体什么时候来,谁知道?否则也不用咱们在这里伺候着了。”李头儿爱搭不理地道:“听说那新来的县令是个毛孩子,就是背景有些大,赵大人说了,等他到了,大家就将他像个神位似的供起来就得了,这县里的大事,还是看三位大人的主意。”

就在几个人闲磕牙的工夫,顺着大道来了五个人,他们走的极快,转眼前,这行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这就是怀柔县城?竟然破败成了这个样子”其中一人说道。

“咦?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啊”正在神侃的李头儿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便抬头望去…“是你”李头儿的眼睛立即瞪得跟牛眼似的…来人正是张陵夫妻和肖三、张松、张用他们几个。

“好啊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来人哪,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李头儿向旁边带着刀剑长矛的青壮大声喊道…这些青壮都是从乡里招募的,专门为了应府土匪的,战斗力比那些差役强多了。

听到李头儿的喊声,那些青壮看了小婉等人一眼,虽然不想抓她们,可几个差役在那里虎视眈眈的,他们也只好围上去。

俗话说,不怕官就怕管,这些青壮虽然有武力,却也不敢违抗差役们的命令,但他们也不愿意对小婉她们动武,只是慢吞吞地走过来。

“快一点儿他们都是暴民”李头儿还在叫嚣。

“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污蔑县令大人是暴民,难道这怀柔县你说的话就是王法?”张松冷笑道。

那李头前几天吃了亏,被同伴传扬开去后,这几天都不自在,又不敢为这件事情真的去惊动县尉大人,正窝着火呢,今天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其中的关键词,他竟然没有听清,叫嚣着做出抽刀砍人的加势,竟然将腰刀拔出了一半,气势汹汹地道:“你敢威胁公差?告诉你,在怀柔这一亩三分地上,老子的话就是王法,整死你就跟捏个臭虫…哎哟”

听着他一口一个‘老子’的,小婉和张陵都脸沉似水,小婉向肖三递了个眼神,肖三上前就是两马掌,将他扇倒在地。

“竟然敢在县令大人面前信口雌黄,你是想找死?”肖三厉声道。

“县令大人?”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了,那些差役固然惊得面无人色,那些青壮也立即退后,为首的人暗处庆幸…幸好没有出手,还说得过去。

“本官就是新任怀柔县令”

张陵上前一步,张松跟上一步,打开包袱,露出其中的印信和公函。

虽然没有看过内容,但那些差役和青壮们已经坚信不疑,他们纷纷跪下,口称老爷,乱轰轰地闹成了一片,那个李头儿先是一愣,随即便满头大汗地跑在那里,磕头如捣蒜一般地求饶。

“都起来吧,不知道者不罪,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在头前带路,领我去县衙一趟”张陵指着李头儿说道。

“是,大人。”李头儿哭丧着脸在前面带路,不知道县令大人会怎么泡制自己。

第一卷乱世第二百零九节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上)

第二百零九节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上)

吏治不好,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张陵不会与一个差役头目过不去,看着那个李头儿吓得实在是惶恐,小婉便向他询问怀柔县的情况…她知道把握方寸,为了不给张陵造成困扰,涉及到吏治的她是不能过问的,但对于怀柔在灾后的情况,却是很感兴趣,而那个叫‘李语’的差役头目也渐渐放松,开始有问必答了。

转过一个街口,前面传来一片吵闹声,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一个个情绪似乎都很激烈的样子,看他们的服装,应该都是些平民…或者说是难民,在人群之外,几名衙役徒劳地想维护秩序,却根本没什么用途。

“肖三,去看看怎么回事。”小婉没让张陵上前,而是吩咐肖三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良民和暴民仅一字之差,万一里面有什么铤而走险的家伙给张陵来一下子,她可就凄惨了。

不一会儿,肖三便气忿忿地回来了,原来,那些人所围的是当地的一个粮店,据一名平民反映,朝廷下拨的赈济粮被当地官吏换给了怀柔县的第一豪门郑氏,换来的粮食全都是一些霉烂变质的陈粮,而且就在这些陈粮之中,还掺有草根和沙土。

最为可恶的是,以郑氏为主的几家士绅联全起来,提高粮价,在卖了几天之后,又突然关闭粮店,声称无粮,分明是想囤积居奇再度涨价。

“岂有此理”张陵怒了,到底是年轻,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去施粥棚看一看。”小婉轻声道。

“嗯。”张陵终于沉住气,他初来乍到,两眼一团黑,还是先掌握一些资料要紧。

新任县令大人的吩咐,李语不敢不遵,不过这家伙也算聪明,在说话的工夫,就悄声吩咐一名差役回去汇报,然后带着张陵等人去距离最近的城南施粥棚。

来到城南的施粥棚处,这里有许多灾民,他们的脸色早已经麻木,满脸菜色,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怪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就是粥棚?”张陵和小婉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疑问,就算是猪圈的味道恐怕都要比这里要好一下,两个人推开旁边的下人,来到一个正在喝粥的灾民面前。那个灾民先是条件反射似的护住自己的饭碗,待看清二人实在不像是抢饭的人后,才有些放心,但仍然很警惕。

小婉扫了一眼那碗粥,先别说颜色如何,汤是汤,米是米,看着就令人大倒胃口,更别说是吃了,就算糊弄猪,也不应该是这样。

她们来到烧粥的锅台后面,一名维持秩序的差役上前要拦住他们,李语上前一步制止他道:“不得无礼这是新任县令大人”

一听是新任的县令大人,那名差役哪里还敢阻挡,行了礼之后,老老实实地等在一旁。张陵皱着眉看了一眼锅里煮的‘粥’,指着锅灶后的口袋道:“打开”

“这个…”那名差役有些犹豫,李语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抽出腰刀将一只粮袋划开一道口子…立时有一股腐败的味道从里面用发出来。

张陵的脸色难看之极,问道:“这就是赈济粮?”

“是的。”那名差役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们平日也吃这个吗?”张陵盯着他问道。

“不是。”差役倒是实话实说。

在张陵询问那个差役的时候,小婉的目光却在人从中搜寻,她注意到,在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中间,有几个满脸堆笑而且身上的衣服颇为不错的人正在那里寻人攀谈,而那些攀谈的对象大多是身旁有小女孩或者大姑娘的。

“人渣”小婉愤怒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是些什么人她当然猜得出来,可现在的问题是,她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来解决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