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天威难测,臣妾眼前如坠迷雾,几乎一点赢面都没有,何必再垂死挣扎?”

李治笑起来,将手里的黑子随意地扔下,拉住武媚娘的手放在脸颊边,“媚娘你聪明绝顶,心怀天下,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朕若不神秘一点,那咱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武媚娘眼神复杂,难以言表,“皇上…”

李治却哈哈大笑起来。

心儿拿着面具走在回司膳房的路上,暗夜笼罩之下,面具上发出莹莹绿光,宛如活物,难怪代王殿下以为是鬼怪呢。这面具做得真是精巧,上面还涂了磷粉。

只是这件事情真的是玄美人所为吗?虽然证据确凿,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

前面一个人影闪过,她停下脚步,喝道:“谁?”

一个小宫女畏畏缩缩地从树后探出头来。

有几分眼熟,是自己司膳房的人。心儿诧异,“你找我有事情吗?”

“贺兰掌司,”小宫女低着头,声音颤抖,“奴婢是想跟您说一件事,昨天晌午奴婢因为没有剥完菱角被责怪,是玄美人路过看见,过来帮奴婢剥好了,还剥了一手的伤。玄美人她人很好的,奴婢想说,她应该不会去害代王殿下的。”

心儿愣住了,玄美人给宫女剥菱角,那她手上的伤是被菱角刮伤的,而不是摔伤的?难道扮鬼吓人的不是她?那么五石散呢?心中疑窦重重,她叮嘱道:“你先回去吧,我会继续查明的,此事你不要对别人说。”

小宫女行了个礼,跑开了。

心儿转过身,往玄美人居住的含冰殿走去,因为玄美人涉及谋害太子的重罪,她的居所已经被封了起来,几个司刑房的宫女看守着。

见到心儿这么晚过来,几个人有些惊讶,行礼道:“贺兰掌司。”

心儿点点头,来到寝殿之内,问道:“当时是在哪里找到的五石散和鬼面具呢?”

宫女指点着,“五石散是在枕头底下,而鬼面具是红袖嬷嬷找到的,记得好像是在这里。”

顺着宫女指点的方向望去,那是寝殿柜子后面的一个角落,确实很隐蔽。

“红袖嬷嬷?”心儿心神一动,“我记得她是萧淑妃那边的人,并不在司刑房。为何会让她前来搜查呢?”

“这个…好像是我们掌司身体不适,正好红袖嬷嬷在旁边,便委托给她了。”

这个理由她昨天已经听过了,她自然明白,这是杨女史推诿避祸之举,当时并未疑心,但今日听来,这个红袖嬷嬷也未免太凑巧了。

“当时红袖嬷嬷是和谁一起搜查的?怎么发现的鬼面具?”

“这个,好像是她一个人搜查那边,奴婢们正在床边搜五石散呢,就听到她惊叫一声,从柜子后面拿出了这个面具。”

心儿盯着柜子后,若有所思,终于吩咐道:“你们继续好好看守这边,我去天牢一趟。”

疑点太多,不如见一见玄美人,问个清楚。

刚踏出宫门,却见十几个宫女太监匆匆往这边赶来。

“怎么了?”心儿脚下一顿。

一个太监回禀道:“贺兰掌司,那玄美人竟然从天牢里逃走了,极有可能逃到这里。皇后娘娘严令搜查呢。”

玄美人竟然逃走了?心儿心里一沉,这样一来,线索岂不又断了?

武媚娘已经离开,李治坐在棋盘前,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剩下的残局。直到元修急匆匆跑进来,他淡然问道:“怎么样,看到她跟谁接触了吗?”

“皇上…”元修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看李治的脸色,“玄美人是真的不见了!”

“什么?”李治猛地站起来,怒视元修,“什么叫真的不见了?”

“是奴才等无能,根据狱卒所说,本来他们已经按皇上的吩咐放了她,悄悄跟在她后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突然就不见了。”

李治狂躁地来回踱步,“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朕本来想借皇后的手吓她一吓,这才故意安排狱卒受她蛊惑,放她出来,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乱子…”

元修连忙道:“皇上,宫里就这么大,她一个弱女子想来也不会跑太远,奴才一定尽快将人找到。对了,皇上上次要奴才去司乐房打听玄美人的事已经有消息了,那块玉牌果然是她捡来的,据说她捡到的时候还欢喜了好一阵子。”

“真是捡来的?”李治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这…据那些人说,确实是。”

李治只觉全身无力,倒在御座上,喃喃道:“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元修一愣,“什么线索?”

李治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很好奇吗?小心好奇过了头,把自己的脑袋也赔进去。”

元修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治冷哼一声,仰望着盘龙金柱,静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摆驾,今晚去皇后那里。”

甘露殿距离宣政殿不远,李治未乘御辇,带着几个宫人走过回廊。

经过一处拐角,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前方跑来,一头撞到前面提灯的太监身上。

元修立刻上前一步,喝道:“谁?”

小人影停下身形,看清楚是李治,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参见父皇。”

竟然是萧淑妃所出的雍王素节,本来李治对这个儿子还有几分爱怜,但此时他心情烦乱,看谁都不顺眼,当即没好气地问道:“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

素节缩了缩脖子,“回父皇的话,是红袖嬷嬷的旧病又犯了,儿臣去司药房帮她拿点药。”

李治的目光落到掉在地上的玉瓶上,皱眉训斥道:“你虽贵为皇子,却有悲天悯人之心,这是一件好事。但你身为皇子,就这么亲自跑去司药房找药,身边一个宫人也不带,成什么体统?”

素节低头道:“父皇教训的是。”实际上他哪里敢让宫人过来,一旦被萧淑妃知道,又是一场风暴。

“起来吧。”见他态度恭顺,李治火气略消。

素节站起身来,李治目光扫过,忽然死死盯住他的腰间。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牌正悬在那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动。

李治脸色变了,“这是什么?”

素节低头看向腰牌,有些犹豫,“这个…”

李治弯下腰抱住他,同时拿起腰牌,细细抚摩着上面的纹路,柔声问道:“乖,告诉父皇,这是谁给你的?”

素节摇摇头,“儿臣答应过不说的。”

李治脸色一变,“不说朕可要生气了。”

素节被吓得一哆嗦,颤声道:“是…是在红袖嬷嬷那里看到的,儿臣看了喜欢她才送给儿臣的,她说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连母妃也不可以。”

“红袖?”李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素节被他看得一阵不舒服,扭动着身体道:“父皇,红袖嬷嬷还等着儿臣的药呢,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地上撒了半瓶的药丸,李治笑起来,“这药掉在地上脏了,会吃坏肚子的,父皇叫人去拿些新的给你。”

素节又惊又喜,拽住李治的衣襟,“谢父皇。”

李治顿了顿,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晨曦从天边泛起,心儿来到甘露殿,杨女史比她还早一步,已经在殿内回禀事务了。

“还是没有找到吗?”武媚娘头疼地按住额头,问道。

杨女史惭愧地答道:“回娘娘的话,从昨天下午开始搜查了一整夜,六宫中全部都找遍了,就是不见玄美人的踪影。”她眼圈发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武媚娘有些烦躁,“这人难道还会插翅飞走了不成?”

心儿上前道:“玄美人在宫中并无依仗,若是逃出去,多半是去找皇上求情。但宣政殿周围警戒森严,她不可能靠近,那么极有可能回自己最熟悉的含冰殿。这两处地方都没有,她还能去哪里?”

杨女史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上面一眼。

心儿立刻察觉,“杨掌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但凡有一点线索也是好的。”

见武媚娘也望着她,杨女史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娘娘话,昨夜里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有几个住在北头偏殿的宫女说听到了很凄惨的叫声,还有东西烧过的味道。可是今天早上一查,却什么都没有。”

武媚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什么缘故?”

杨女史低头道:“奴婢也说不好,但奴婢怀疑,玄美人极有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可是想想又不合常理,一个人被烧掉得需要很长的时间,不可能一下子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心儿灵机一动,插嘴道:“不,有可能,只要有磷粉。”

“磷粉?”武媚娘问道。

“娘娘,上次我们在玄美人的房间里搜到的那个面具上沾了好多磷粉,磷粉能在幽暗的地方发出耀眼的光芒,同时也可以促使火烧得更加旺盛。”

武媚娘问道:“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心儿推测着缓缓说道:“很有可能是凶手戴着沾了磷粉的面具吓唬代王殿下,然后又嫁祸给玄美人。昨晚玄美人忽然跑了,却被凶手发现。凶手怕自己暴露,所以就把她害死了。”

武媚娘点点头,“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心儿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大明宫最北边,不就是上次看到红袖嬷嬷和雍王素节温情一幕的地方吗?

也许,她应该去问一问这位红袖嬷嬷,究竟是怎么发现的鬼面具。

第6章 起疑,是何居心

心儿来到红袖居所的时候,正看到她倒在地上,竭力挪动着身体想回到房内,气喘吁吁。

她连忙上前扶住,“红袖嬷嬷,你怎么样了?”

红袖愣了愣,“贺兰掌司?”随即脸色惨淡地答道,“让你见笑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她手指着房内桌子,心儿抬头望去,果然有一瓶药,她连忙扶着红袖来到桌旁,替她取出药,又倒了一碗水。

红袖颤抖着接过,吞了下去,总算缓过一口气。

整个过程心儿一直细细地观察着。眼前老妪已经年近六旬,在这宫廷里几乎消磨了一辈子。要说怀疑这个老人是凶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样大的年纪。

她的目光落在红袖的手上,顿时目光一紧:伤痕!

“你的手怎么弄伤了?”

红袖一愣,将手掩进袖子,笑了笑,“干粗活的人哪天不磕磕碰碰的,习惯了就好了。”

“什么粗活能带来这么多擦伤?以红袖嬷嬷的年纪,宫里实在不应该给你安排这么危险的活计儿了。不如我去和管事说一声。”

红袖连忙道:“不…不必了,没什么的。”

“是吗?”心儿冷眼看着她,环顾四周,她走到窗边一副盔甲旁。

“这里怎么会有副盔甲?”

“这是房里原本就有的东西,这里以前似乎被当做当值侍卫的寝舍,不过后来废弃了。盔甲也不知道是哪位侍卫大人留下的,摆着摆着也就习惯了。”她叹息着,“前后两朝我在宫里也消磨了四十多年了,想必这辈子这把老骨头就交待在这里了。”

心儿在盔甲上悄悄摸了一把,望着掌心,她暗叹一声,问道:“听说昨晚这附近不太安稳,不知道红袖嬷嬷听到了什么没有?”

红袖低下头,“老年人睡觉沉,哪里能听得到什么声音啊。”

又问了几句,红袖一问三不知,心儿决定不再继续,“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出门,却忽然回过头来将门锁上了。

红袖大惊,“贺兰掌司,你这是干什么?”

心儿咬牙道:“对不起,你是装神弄鬼吓代王殿下的疑凶,我职责所在,不得不把你关起来。”

红袖瞬间脸色惨白,“我…我怎么可能?”

心儿摇头道:“你不用再否认了。凶手利用秋千从假山跳到草丛中,身上受了伤,而你手上正好有伤。凶手戴的面具上有磷粉,而刚才我在那副盔甲里面摸到了磷粉,这些加起来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红袖捶打着房门,“难道受了伤又有磷粉的人就一定是凶手吗?”

心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上一次你带着宫女们去搜查玄鱼的房间时拿出了那个面具,别的宫女都未发现,独你一个人发现了。其实倘若不知情的人看到那个面具,只会当做普通的玩物,绝不会一口咬定就是鬼面具的。我早该想到了,吓代王殿下和在水里下毒根本是两个人做的,只不过是你想把一切都推到玄美人身上而已。”

“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不是你在幕后主使的,至于真凶是谁,你就自己跟皇后娘娘交代吧。”说完她转身离开。

房里,红袖跌坐在地上,满是绝望。

枯坐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转身望着床榻,眼中露出癫狂的光芒。

宣政殿里,李治坐在桌前望着奏折出神。

直到元修进来,他精神一振,“怎么样,有没有查清楚那个红袖究竟是什么来历?”

元修回禀道:“奴才四处打听过了,这红袖是旧隋时候留下的宫女,待在宫里已经四十多年了,就没出过宫。”

“哦,她平素跟谁来往比较多?”

“她隶属清思殿淑妃娘娘那边,但因为年纪大了,也未曾分派差事,一向都独来独往,从未跟任何人走近过,只是跟雍王殿下比较亲热些,但淑妃娘娘并不喜欢她。据说还因为她教坏雍王殿下而责打了她好几次。”

李治皱起眉头,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宫女,也没有与宫外联系,难道真的是幕后之人?久在宫中,所见所闻多了,能知晓那个秘密也不是不可能。但为何突然拿来威胁朕呢?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而且所求的都是加官晋爵…

李治看向元修,“你把她悄悄带过来,朕有话要问她。”

“这…”元修却迟疑了,“听说今早她刚刚被皇后娘娘关起来了,说是跟代王被吓一案有关。”

李治猛地站起身来,“什么?!”

激烈的反应把元修吓了一跳。李治来回徘徊着,神情狂乱,像是一只费尽心机捉到猎物,却又眼睁睁看着到嘴美食溜走的野兽。

他想了想,终于从御案下取出一个药瓶递过去。

“元修,你把这个拿给雍王殿下。就说是朕专门命司药房特制的,比昨晚他洒掉的药有用多了。”

元修不敢多问,连忙接过离开。

李治重重地喘息着,终于坐倒在御座上,他闭上眼睛,红袖死了,一切会结束吗?

“怎么会是红袖呢?”甘露殿里,武媚娘来回徘徊着,“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了,比皇上的任何一个妃子来的年头都长,而且一向孤僻,怎么会有人跟她勾结呢?”

心儿叹道:“奴婢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年纪那么大了,一心想求平安,怎么会帮人做这些事情?”

两人正商议着,殿外服侍的宫女芽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

武媚娘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这么惊慌?”

“红袖嬷嬷那边着火了!”

武媚娘和心儿双双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芽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才贺兰掌司让我们去捉拿红袖嬷嬷,我们刚刚赶到,就听到房内传来一阵惨叫声,还有一股子烟火臭气。我们赶紧上前打开门锁。结果,就看到红袖嬷嬷已经烧成…”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芽儿打了个哆嗦。

因为真相被揭露,所以干脆自焚而死吗?

心儿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赶到现场,杨女史已经带着司刑房的人在那里了。房间正中覆着一面白布,遮蔽着残破的尸骸。

杨女史厌恶地转过头,吩咐随行的太监道:“快将尸首抬走,这种污秽的东西赶紧收拾了才好。”

心儿连忙阻止道:“且慢。”

她来到尸体旁,问道:“这就是红袖的尸首?”

“是的。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贺兰掌司要看吗?”

杨女史在旁边捏着鼻子,“看什么看?都烧成这样了,这种畏罪自杀的人宫里多了去,赶紧埋了结案吧。”

心儿却没有听她的,强忍着不适,揭开白布,细细查看起烧焦的尸体。

终于,她眼睛一亮,指着尸体的手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