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冷笑一声,“有没有,得搜了才知道。来人,搜!”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嫖客们见情况不妙,纷纷开溜。老鸨拉都拉不住,捶胸顿足,“天啊,天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将军…”

看着立在厅中,环抱双臂的玉麒麟,老鸨眼珠一转,悄悄拉住她,塞了一锭金子,“将军啊,我们只是小本生意,求您高抬贵手…”

玉麒麟将金锭一推,“钱我是不要的。”

听她话中似有松动,老鸨连忙道:“那您要…”

玉麒麟回头看了明崇俨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后面那个男人,是我姐姐未来的夫婿,我不希望他出入风月场所,以后只要他在,我就来查,你懂怎么做了?”

老鸨恍然大悟:“懂懂懂…”

她连忙走到明崇俨面前:“这位公子,小庙容不下大菩萨,我忽然想起有个杂耍班要来搭台,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您看…”

玉麒麟一愣,搭台?难道他是来谈正事的,不是嫖妓?

明崇俨对玉麒麟一笑,“没关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还有机会的。”

说完,他起身离开。玉麒麟也冲厅里的手下喊了一声“收工”,之后也不等他们,直接快步追了出去。

“明崇俨…”玉麒麟跟上他的步伐,紧追不舍。

明崇俨皱起眉头,索性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时候我爹逼我念《诗经》,我宁可挨打,也不肯念;长大了,师傅要把师妹许配给我,我一听就吓跑了,再也没回去过…”

玉麒麟愣住了,“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只想说,我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喜欢被束缚,更不喜欢有人左右我的生活。”

玉麒麟低下头,“我…我只是气不过…”

“你有什么气不过的,我不过是去搭班演个戏法而已,又没别的事。换言之,就算我真的是来寻快活的,也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玉麒麟脸色一变,“你…”

不等她说完,明崇俨伸手一挡,正色道:“你我萍水相逢,能结这次缘,我很高兴。倘若你肯放过我,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不然,我可就要吓跑了。”

见玉麒麟还要上前,明崇俨迅速后退几步,手中出现一块幕布,信手一挥,布幔飘过,原地已经空无一人了。

玉麒麟气得直跺脚,“明崇俨,我不会放过你的!”

明崇俨一直到回了百戏班,才松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坐在房中。

“心儿,你怎么过来了?”他惊喜地问道,“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心儿笑道:“还好了,皇后娘娘很信赖我。”当初王霓君她们逃离宫廷,独她一个人被留下,明崇俨很是担心。之后明崇俨借入宫表演的机会专门找她询问,见她确实过得不错,又升任掌司,才放下心来。

“我这次出来是因为前几天中元节宫中发生一件事。”心儿将代王遇鬼一案讲述了一遍。不等她发问,明崇俨立刻明白,“你是想问空中悬浮的戏法吧。”

“不愧是俨哥哥,一点就透。”心儿拍手道。

“如果现场如你所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明崇俨却皱眉道。他拉着心儿来到戏法台上,指着一个木床,道:“这个悬空的戏法你曾经看过吧。”

心儿点点头,人躺在这张床上,明崇俨抽走支架,之后人就像是躺在一块悬空的木板上一样。

明崇俨将支架撤出,向床底下指了指,“你仔细看看。”

心儿弯腰观察,终于发现,原来悬空的那部分有支架撑着,只不过支架上套了跟崇俨一模一样的衣服,当明崇俨站在支架旁边时,双方重叠了,所以看不出来。

“这是一种方法,还有一种法子,你早就知道,借助悬空的钢丝凌空飞起。”

心儿点点头,这个法子从她第一次见明崇俨就见识过了。

“那样岂不是更无法解释了?假山周围并没有可以悬挂钢丝的大树,而且如果真的是凭借钢丝,事后需要时间收回,出事之后宫女太监很快围拢了上去,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这个凶手究竟是怎样离开假山,而没有在湿地上留下脚印的呢?”

明崇俨也想不出头绪,却坚持道:“这里面一定有奥秘,就跟所有的戏法都是骗人的一样。多看多想,周围一定有蛛丝马迹。”

心儿“嗯”了一声,“我再多想想。俨哥哥,多谢你了,我先回宫了。”

不等她离开,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明崇俨…明崇俨…”

素来从容的明崇俨脸色变了,“糟糕,缠人鬼又来了,我先走一步。”说罢取出布幔一挥,消失在当场。

推开窗户向下望去,果然是禁卫军统领玉麒麟。心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了宫里,已是傍晚时分,交上令牌,心儿又一次来到假山前。

多看多想,周围一定有蛛丝马迹。围着假山团团转了一圈,又走到外围仔细观察,走过一处草丛,心儿停下脚步,这里的草有很多折断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过了。

站起身来,心儿的目光终于落在山脚的秋千架上。

倘若从这里跳到秋千架上,再从秋千上荡出去,脚印不就没有了吗?而且时间短暂,在太监宫女围拢上来之前就可以完成。

心儿立刻坐到秋千上,握住绳索晃动,借力跃了出去。

凌空跃下,落脚点正是对面的草丛,再俯身一钻就可以进入小树林,隐匿形迹。凶手果然是用了这个法子!终于揭开了谜底,心儿一阵狂喜。

继续蹲下查看,心儿目光一顿,落到几片草叶上。暗褐色的斑点是…血迹?

对了,自己有武功在身,落地很稳,但若是没有武功在身的人,从秋千上飞那么高荡过来,一定摔得很重,难免会被地上的硬石块擦伤。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可是后宫里那么多人,怎么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呢?心儿苦苦思索着,她离开假山,在林中漫步而行。

路过河边,忽然一个矮小的黑影从林中闪过,心儿一愣,那是谁?看身材似乎不像是宫人。

她连忙跟了上去,那黑影跑得很快,一路向北。心儿不敢过分逼近,一直走到北边一处破败的宫室,黑影才消失不见了。

心儿停下脚步,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大明宫里会有这样残破的地方。墙皮晦暗,廊道满是灰尘,半扇窗户悬在窗台上摇摇欲坠。而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竟然还隐隐透出一线光亮。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又给老奴送药来了。这可不行,不是跟您说了,不能再来了吗,若是让娘娘见到,又要生气了。”

“红袖嬷嬷,你咳嗽又重了?是不是母妃又打你了?都是因为我,母妃她不应该打你。”

“不可…”急切地打断了殿下的话,嬷嬷咳嗽了几声,才回过气来,“殿下,娘娘她一心都是为了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心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透过敞开的窗户缝隙,房内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眉目秀气的男孩,只有七八岁大小,深紫色的圆领袍服上绣着银色祥云纹,听到嬷嬷咳嗽,他连忙上前,体贴地替她捶背。

昏暗的灯光下,暖意在两人之间流淌。

想起前些天听到的传言,心儿顿时了悟,想不到雍王殿下如此依恋这个叫红袖的嬷嬷。

红袖嬷嬷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使不得啊,殿下是人之龙凤,怎么可以总帮老奴捶背,早些回去吧,若是让淑妃娘娘发现了,只怕又要生气了。”

雍王抱住红袖嬷嬷的胳膊,“嬷嬷,我不想回去读书…”

没有继续听下去,心儿悄悄退了出去,心中又有几分心酸,这个宫里,谁都不容易啊!

往外走了没几步,前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心儿警惕地退到树后,不一会儿,几个宫女围着一个盛装丽服的女子行色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那女子满面怒容,气急败坏,正是雍王素节的生母萧淑妃。心儿一愣,不禁转头望向灯火细弱的小木屋。

萧淑妃一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而是飞快地冲进了房里。

房内响起稚嫩的惊叫声,“母妃!”

还有老嬷嬷颤抖的声音,“娘娘,您…您怎么过来了?”

“本宫若是不过来,只怕连儿子都要被人拐走了!”萧淑妃的呵斥伴着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心儿心里一紧,但是在宫里这么久,她早已明白,有很多事情不是她能管的。

咬了咬牙,她转身离开。

回到甘露殿,看到她的身影,殿前服侍的芽儿匆忙迎上来,“心儿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事不好了,代王殿下刚刚吃了司膳房的东西又晕过去了!娘娘正要我们找你呢。”

心儿大惊,“什么?”

匆匆踏进西偏殿,武媚娘正坐在榻边抱着李弘落泪。四周宫人面露惶恐,几个御医围在桌前小声议论着,面色沉重。

心儿心里一沉,也顾不上行礼,连忙问道:“娘娘,代王殿下怎么了?”

武媚娘转过头来,面上满是疲惫,她示意一个御医端着一盘糕点上前,道:“经过这几天静养,弘儿本来已经有起色了,可是吃了这糕点之后浑身抽搐,病情更加严重了。”

心儿死死地盯着银盘,“这些糕点都是我亲自准备的,不可能有人下毒!而且这一笼糕点同时送给了几位皇子和公主,倘若有人下毒,都应该有事,怎么单单只有代王殿下有事呢?”

御医禀报道:“刚才臣等验看过了,糕点之中并没有下毒,而是下了五石散。此药只用少许一点于常人无害,可是对心悸迷乱的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毒药了。”

心儿皱眉道:“涉及代王殿下的饮食都是我亲自选材,做好了放在厨房蒸,整个过程都有专人看管,没有人能轻易接近的,除非…”

武媚娘连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水!”心儿恍然惊醒,转身向外跑去。

一口气跑到司膳房,负责皇子膳食的小厨房里,几个宫女正在忙碌,见到心儿进来,连忙行礼。

心儿摆摆手,来到水缸前,看着剩下的水,问道:“这就是今日做点心的时候用的水吗?”

宫女点头道:“就是用的这些水。”

“有人接近过吗?”

几个小宫女摇摇头。

心儿皱眉道:“你们再好好想想。”

几个宫女思索片刻,终于有一个惊呼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新近最得宠的那位玄美人来过。她说想熟悉一下宫中的环境,就四处看了看。因为口渴,还从水缸里舀了一口水喝,奴婢曾提醒她水没烧开,喝了不干净。她说她本就是农家出身,不碍事。”

心儿目光一闪,这就对了。

匆匆返回甘露殿,将线索禀报给武媚娘。

很快,拿着搜查宫禁的皇后令牌,心儿来到了司刑房。

杨女史客气地迎了出来,验看过手令,她皱眉道:“你是说皇上新宠爱的玄美人想毒害代王殿下?”

“是否是她还未定,所以才要你去玄美人的房间查一查。”心儿着急地道。

“这…”杨女史有些犹豫,下毒这种事儿,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毁灭证据,依她之见,就算真是玄美人下毒,这一趟搜查也不可能有收获。反而平白得罪了正得宠的玄美人。

看出杨女史的犹豫,心儿果断地点明:“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杨女史无奈,只得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心儿站起身来,“那你快点,我在外面等着你。”早去一步,就能早些阻止玄美人毁灭证据,早一分真相大白的可能。此番事态紧急,她也不想过来与杨女史扯皮,但搜宫是司刑房的职权,她身为司膳房掌司,不好越俎代庖。而且玄美人如今深得圣眷,她单独行动,必要连累武媚娘受人非议,说她争宠陷害。

待心儿离开,杨女史回到后院,几个手下的宫女还押着一个老嬷嬷候在那里。

宫女询问道:“掌司,怎么处置?还是像上次一样二十板子吗?”

杨女史看了老嬷嬷一眼,随口训斥道:“红袖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懂规矩呢?又得罪了萧淑妃,你说你是第几次了?看在你年老体迈的份上,我们也不好太惩处,只怕再来个几次,你这把老骨头要撑不住呢…”这老嬷嬷正是与雍王素节交好的红袖,刚刚被萧淑妃派人押送到这里,要求杨女史“好好”惩处。她年老体迈,杨女史也觉得棘手,处罚轻了,萧淑妃必然不满,若是罚得重了,万一出了人命,她倒是不在乎,但这个嬷嬷与雍王殿下交好,万一被殿下记恨…

杨女史满肚子火气,红袖却忽然大笑起来。

杨女史一愣,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红袖笑道:“我虽然总是得罪人,但顶多也就是挨几下板子,杨女史你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还敢在这里训斥人?”

杨女史脸色变了,怒喝道:“你说什么?”

红袖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我都听见了,司膳房的贺兰掌司要你去搜玄美人的房间。呵呵,你也明白吧。玄美人如今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啊,你要去搜呢就得罪了玄美人和皇上,你要不搜呢就得罪了皇后娘娘,你说我跟你之间谁更危险一点?”

“你…”杨女史死死盯着红袖,心念电转,忽然诡异地一笑,“对了,红袖嬷嬷,我记得早年你也曾经在司刑房当过差吧?”她捂住肚子,“哎哟,我这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这件事恐怕是做不了了。红袖啊,本司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红袖脸色一变,“杨女史想找奴婢做替死鬼?”

杨女史板着脸训斥道:“本司抬举你,赏你这个差事,让你将功赎罪,你还不服?当然,你可以不去,不过要罪加一等,你自己选吧!”

红袖的脸色反复变化,权衡利弊,终于咬牙道:“好,只是去了这一趟,二十杖可得免了。”

“那当然。”杨女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吩咐左右道,“给她一身司刑房的衣服换上,别丢了我们司刑房的面子。”

心儿和红袖带着一众小宫女闯入的时候,玄美人正坐在屋里拿着药擦手上的伤。见到一群人蜂拥而入,她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

心儿目光落在她手上,正色道:“玄美人,我们奉命彻查代王殿下被害一案,请您恕罪。来人,搜!”

宫女们四下搜查起来。心儿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玄美人,手上怎么受伤了?可有宣召御医?”

玄鱼像触电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手上有伤关你什么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乱搜别人的房间?我要告诉皇上去!”

话音未落,一个小宫女从后殿跑了出来,手里高举着一个瓷瓶,“贺兰掌司,这是枕头底下搜出来的药。”

玄鱼脸色变了,“怎么可能?这是陷害我,我枕头底下根本没有五石散。”

“不过是一个瓷瓶,玄美人怎么知晓里面一定是五石散呢?”心儿冷笑一声。

玄鱼顿时发觉失言,脸色惨白,“我…我…”

这时殿后一阵惊呼,不一会儿,几个小宫女颤抖着拿着几样东西出来,“贺兰掌司,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心儿接过一看,竟然是一件纯黑的斗篷,还一个妖异的鬼面具。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个?!”玄鱼猛地尖叫起来。

心儿目光收缩,一把抓住她的手,展开上面的伤痕,“这下可证据确凿了,来人哪,带下去!”

宫女们一拥而上,押着玄鱼往外走去。

玄鱼拼命挣扎起来,“不,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你们陷害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但依然抵抗不过众人的力气,还是被拖走了。

心儿盯着手里的面具,就这么顺利地真相大白了?她总觉得有些意外。

宣政殿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李治埋首案牍,却不是处理政务,而是在下棋。

独自一个人的棋盘,他似乎很入神,直到另一个人进来。

不必回头,能够这样不经通传而擅自走到他身后的,这个天下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媚娘,你来得正好。来,陪朕下棋。”

武媚娘躬身行了个礼,笑道:“皇上还有心情下棋吗?”

“为何没有?”李治扔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来。

“臣妾刚刚抓了皇上心爱的玄美人,臣妾以为皇上会很伤心呢。”

李治长笑一声,定定地望着她,“媚娘,你错了,朕很高兴,因为对朕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武媚娘眉梢微挑,“好事?”

“倘若她真的对弘儿下此毒手,那就是罪有应得。朕又何必过问?倘若是皇后你陷害她的,那朕就更高兴了,说明在皇后心里朕还有位置。”他走上前,拉住武媚娘的手。

武媚娘皱起眉头,“皇上,臣妾从来不冤枉好人。”

李治笑道:“好啦好啦,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重要,咱们下棋吧。”

武媚娘坐到李治对面,跟他下起棋来。

落了没几个子,殿外元修急匆匆走入,跪伏地上,禀报道:“皇上,娘娘,不好了,那玄美人竟然从大牢里消失了。”

武媚娘手一颤,一颗白子掉在棋盘上。

李治却神态淡然,吩咐道:“消失了就加紧搜查。媚娘,咱们继续下棋。”

武媚娘举棋不动,李治问道:“怎么了?”

武媚娘勉强一笑,“臣妾输了。”

“这棋才下了一半怎么就认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