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朕像有事吗?”李治笑起来,抬脚跨进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你不是病了吗?你不是被挟持了吗?”武媚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朕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乱党一网打尽,所以设了个局而已。”李治含笑解释道,“不过幕后之人是李才人还真是让朕大吃一惊,西突厥也够老谋深算了。不过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宣政殿各处已经埋下了炸药,相信一切很快就会迎刃而解了。”

旁边的心儿惊呆了,“炸药?那俨哥哥他…”

李治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任何事都要有所牺牲的,倘若不能让敌人觉得他稳操胜券,他又怎么会疏于防范呢?”

心儿惊呼一声,飞快地往外跑去。裴少卿顿了顿,也跟了出去。

武媚娘反应过来,拉住李治的衣袖,“皇上,你怎么不叫人拦住他们?”

“没关系,马上就要爆炸了,他们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李治微微一笑,胜券在握。

明崇俨踏进寝殿,李才人露出一丝笑容,只要逼问完毕,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能够回去了,回到阔别十多年的故国家乡…

身边一个太监忽然皱了皱鼻子,“咦,什么味道?”

李才人一怔,也仔细闻了闻,“好像有一股焦糊的味道,谁在烧东西吗?”

未及反应,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巨大的气流几乎将整个宣政殿掀翻。

“糟了,中计了,快撤!”她厉声高呼,却晚了一步。

大火迅速燃烧起来,火龙高昂,狂暴地吞噬着木制的门窗挂帘,同时四面墙壁坍塌,柱子摇摇欲坠。

是火药!

武媚娘怎么会这么狠毒?这样岂不是将李治也…不对,武媚娘不可能有这个胆量,难道是…

明崇俨猛地从寝室中冲出,直扑玉麒麟而去。

取下她嘴中的核桃,玉麒麟立刻喊道:“我没事,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快走啊!”

李才人已经冲到宣政殿门口了,却被浓烈的火焰逼了回来,这是要将他们全部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四面宫人哀嚎不绝,有被火焰烧着了,有被坍塌的柱子砸倒了,一个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寻找着渺茫的生机。

不顾她的催促,明崇俨手脚麻利地替玉麒麟解开束缚。

“别管我,我腿动不了。你先走!”她的腿上被李才人点了穴道,纵然解开,一时也难以动弹。

“我怎么会不管你呢?玉麒麟你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俩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明崇俨一把将玉麒麟背在肩上,左躲右闪,然后紧紧背着她向外冲去。

“放下我,傻瓜,你这样出不去的…”玉麒麟终于落下眼泪,四面烟尘弥漫,轰鸣震天,可在这生死一线的惊变之中,心中却只余一片安然。

连接不断的爆炸使得宣政殿终于到了极限,咔嚓一声,最后一根立着的柱子出现了裂痕。

房顶轰然倒下,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从窗口的破洞里,明崇俨抱着玉麒麟冲了出去。却忽觉脚下一滞,竟然是李才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脚。

“别想走,我没有活路,你也别想走!”

千钧一发之际,明崇俨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玉麒麟抛出窗外。

“玉麒麟,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想别的了,你记住,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耳边还回响着那人的呼唤,玉麒麟跌落在地上,泪水沾湿了衣襟,“崇俨!”

屋子不断地爆炸,整个宣政殿陷入一片火海。

第20章 晨醒,往事如梦

周围一片灼热,如身处无间地狱,忍受烈焰焚烧。而身遭火焚的不仅是自己,更有…玉麒麟尖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玉将军,你终于醒了。”

“崇俨,崇俨!”她尖叫着,就要从床上扑下来。

心儿连忙拦住,“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快躺下。”

玉麒麟挣扎着,状似癫狂,“不,我要去找崇俨,我要去找崇俨。”

“你放心,俨哥哥他没事,俨哥哥很安全…”

重复了数遍,玉麒麟终于反应过来,定定地望着心儿。

心儿含笑点点头。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没有逃出来,让我出去,让我出去…”玉麒麟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慌,直到视线扫过门口,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进来。

心儿笑着招呼道:“俨哥哥,你来得正好,玉将军一直不相信你没事,你们好好谈谈吧,我先走了。”

待心儿离开,那面具人开了口,“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快躺下好好休息。”

确实是明崇俨的声音,玉麒麟只觉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一时间想哭又想笑。终于冷静下来,她问道:“你为什么戴面具?”

她伸手去触摸那形状诡异的面具,却被明崇俨一把握住了手,“我的脸毁掉了,你看到了会害怕的。”

玉麒麟愣住了,满心酸楚,“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明崇俨苦笑一声,“也许老天爷想我们更相配吧,你毁了容不见我,就让我也毁了容,那我们就不会五十步笑百步了。”

玉麒麟气愤地瞪了他一眼,“都这样了,你还开玩笑。”

明崇俨笑了一声,“难道你嫌弃我了?”

玉麒麟立刻摇头,“不,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明崇俨似有不信,“真的吗?”他坐到床边,迫切地望着她。

这还用得着怀疑?玉麒麟用力点点头,“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明崇俨长长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有这么坚定的决心,为什么不相信我也有呢?如果我也跟你当初一样,心存疑虑,转身离开了,永不见你了,你会如何?”

玉麒麟一愣,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经历了这么多,她真正明白了,无论他毁掉了容颜,还是失去了前途,她对他的爱都不会有一丝动摇,因为她对他的感情,本来就与那些无关,而他也一样。

明崇俨笑了起来,“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能一错再错了,不然,我就真的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见你。”一边说着,他摘下了面具。

玉麒麟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骗我?”眼前的容颜一如既往的俊美温雅,毫无瑕疵。

生怕她反悔一般,明崇俨连忙道:“刚才可是说好了的,不能一错再错。”

玉麒麟喜极而泣,一拳头向明崇俨打去,“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明崇俨紧紧抱住了她,低声道:“其实我的心跟你是一样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容貌。容貌会变,世上一切东西都会变,可是我的心不会变,我的心里只有你…”

玉麒麟唇角颤抖,千言万语都化作两个字:“崇俨…”

“答应我,不走了。”

玉麒麟点点头,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人,这一刻,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与他分开。

心儿出了门,正看到裴少卿站在廊下,见她出来,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不用问,肯定和好如初了。我对俨哥哥有信心,也对玉将军有信心。”心儿自信满满地答道。

裴少卿也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那就好,也免得咱们这两个外人替他们心急。”

“你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李才人一党都擒拿归案了,暂时先关押在含冰殿。”

“想不到连李才人都是西突厥的细作,真是难以置信。西突厥狼子野心,竟然潜伏了这么久。”心儿感叹道。李才人入宫十年了,人虽有些姿色,却是性情愚蠢,自以为是,常常闹出笑话还不自知,偶尔连宫女们也悄悄嘲讽她。现在想来,这也是一种掩饰了。

裴少卿略一犹豫,“关于李才人,我刚才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她潜伏宫中这么久,倒不是为了边关战事,而是为了他们的小公主。”

“小公主?”

“没错,据说当年他们的国君与皇上订约,小公主便作为人质留在了皇上这里…”裴少卿将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心儿听得入神,只觉这些事情,莫名地触动心弦,一股悲凉油然而生,“这小公主也未免太可怜了…”

裴少卿一愣,叹道:“仔细想想,她不过是个孩子,就遭遇这种变故,确实…”李才人潜伏宫中多年未得结果,他隐隐推测,这位小公主多半是遭遇了不幸,至少也不在李治掌握之中了。否则如今大唐与西突厥战事正紧,李治必定会利用她来要挟西突厥。

两人各怀心事,向前走着,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心儿一愣,抬头望去,似乎正是含冰殿的方向。

裴少卿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歌,是西突厥的民谣吗?李才人他们怎么…”

话音未落,身边人影一闪,竟然是心儿拔腿向那边飞奔而去。

他愣住了,赶紧追了上去。

这首歌…这首歌…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心儿无法抗拒地向着那边飞奔过去。

歌声渐渐清晰,绵长壮阔,欢快轻灵,落入耳中,仿佛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正纵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她停住了步伐,细细聆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听清楚,她要唱出来!

裴少卿急匆匆地跟了上来,“心儿,你怎么了?”

心儿心神剧震,渐渐清醒过来,转头望着他。

裴少卿眼神一顿,难以置信地落在心儿脸上,她…为什么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停止,心儿终于回过神来,见到裴少卿震惊的眼神,不禁困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歌声很动听,很感人…”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根弦,被轻柔地拨动着。

裴少卿一言不发地递上了绢帕,心儿一愣,这才感觉到脸颊的湿润,自己都难以置信。接过帕子擦了擦,她掩饰地笑了笑:“那是李才人他们在唱歌吧?好好的唱什么歌啊?”

裴少卿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侍卫急匆匆向这边跑来,见到裴少卿,惊慌失措地禀报道:“裴将军,不好了,那些犯人都自杀了!”

甘露殿里,武媚娘和李治相对而坐。

“媚娘没有话要问朕吗?”

“臣妾已经习惯了皇上的意外惊喜,如今就算有再大的意外也不觉得意外了。”武媚娘淡然道。

李治温声道:“朕装病只是想引蛇出洞,若不装得逼真一点,别人又怎么会相信呢?”

武媚娘摇摇头,“皇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算了,臣妾也不想问了。就算皇上说了,臣妾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治深深地凝望着她,“无论有多少秘密,多少虚假,但朕对你的心是真的,就算你不相信,那也是真的。”他语气出奇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武媚娘笑可起来,“臣妾明白,皇上不是说了吗?喜欢一个人应该喜欢他的本质,而不是表面上的东西。如果皇上真的是在骗臣妾,那臣妾宁愿被皇上骗一辈子。”

她的视线坦诚而明朗,不带丝毫动摇,李治瞬间明白,“你真的想通了。”

武媚娘点点头。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她是爱着这个人的,这辈子不可能放下了,只要想透了这一点,一切本心而已。

将感情的结解开了,武媚娘问道:“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李才人?皇上下了那么点火药,让所有人都受了伤,却又死不了,一定是另有深意吧。”

李治笑道:“当然,留着活口才有用。”

“就像皇上留着小公主一样。”

李治叹了一口气,“你信他们那些鬼话?”

武媚娘一愣,“难道都是假的?”

李治站起身来,“最高明的谎话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有了真的成分在,才容易迷惑人。没错,朕是跟西突厥国君有所交易,也带走了他所谓的初云公主,不过事实并非如他们讲的那样,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治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武媚娘。

武媚娘接过,翻开看去,不禁吃了一惊,“西突厥的国书?”而且纸张泛黄,想必是有些年头了。再细看内容,武媚娘勃然变色,猛地抬起头,“他们居然要大唐一半的国土?”

李治苦笑道:“这是在朕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西突厥国君送来的,他甚至威胁,倘若朕不答应,就联合长孙无忌将朕扳倒,朕真没想到,这些人的胃口这么大。”

“当初朕刚刚登基,立足不稳,本还指望着西突厥相助,打压长孙无忌的势力,便前去会见西突厥国君。”

“想不到国君对我们中土文化如此精擅,这曲高山流水吹得实在动人?”

“哈哈,在下是替皇上高兴,皇上明日就要登基了吧?”

“承蒙贵国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要仰仗贵国多多帮忙,替朕除了身边这些隐患。”

“好说好说,长孙无忌不过是匹夫之勇,想要把他皇上身边拿开,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得先看皇上会不会做了。”

“朕说到做到,这份国书已经盖了玉玺,国君放心便是。”

“当时朕将国书递了过去,那西突厥国君竟然看也不看,直接将国书撕成了两半。还威胁朕说什么‘若皇上肯将大唐一半国土赠与我们,一切都好办,否则我们就联合长孙无忌灭了皇上,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大唐天下都是我们的。’”

时过境迁,提起此事李治还是咬牙切齿。“于是朕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其不备,派人掳走了初云公主。”

“掳走?”武媚娘睁大了眼睛。

“没错,这西突厥国君也甚是狡诈,初云公主身份高贵,更深得波斯王宠爱,他哪里舍得真以她为质?当初送给朕的,不过是个替身。朕早就预料到这西突厥狼子野心,所以趁着那次会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高手掳走了初云公主。”

武媚娘问道:“这么说来,真正的初云公主确实在皇上这里了?”

“她也只留在朕手中一天而已。”李治苦笑一声,解释道,“那初云公主精灵古怪,当日朕带着她,在一众侍卫护送下返回城内,一路上始终听到车内喊声不绝。”

“走了大半,有侍卫觉得声音古怪,掀开车帘察看,才发现那公主竟然不知何时溜走了,车内只剩下一只鹦鹉,不停地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

武媚娘目瞪口呆,“这初云公主当时只有十三岁吧,竟然就能把你们这么多人耍得团团转。”

李治无奈地摇头,“也是朕太大意了。于是立刻派遣侍卫追逐,所幸她人小力弱,并未来得及赶回西突厥驻地,我们在半道一处断崖上拦住了她…”

“初云公主,你已经没有路可走了,赶紧跟我们回去吧。”

“不,我不会让你们把我当人质威胁我父皇的,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小女孩秀美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倔强。

他本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干出什么事情来,生怕引起西突厥注意,立刻命侍卫上前擒拿。却不料,这年幼的公主性情出奇刚烈,竟然真的纵身一跃。

武媚娘听得感叹不已,“这么说来,初云公主已经死了。”

李治摇摇头,“未必,之后朕派出大队人马搜索附近山崖,却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武媚娘叹道,“难得皇上能把这个秘密保留这么久。西突厥出动了那么多细作,居然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李治一笑,上前握住武媚娘的手,“媚娘,你再怎么样进宫也只有十三年,朕可是在宫里呆了一辈子。论手段,朕相信没有几个人比得过朕。只是朕太累太累了,很多时候希望能有个人帮帮朕。可是人生总有无奈,朕已经深感无力,却又希望在有限的能力里,媚娘能够轻松一点儿…”

“皇上,臣妾说过,陪在皇上的身边,并非只为了与皇上共享荣华。无论繁华天堂还是阿鼻地狱,媚娘都希望能与自己的夫君一同闯过,无论什么重担,让我们一起承担。”

李治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意,朕一直明白,而朕的心意…”

武媚娘用力点头,“臣妾也相信了,原来皇上心目中的相爱不是比翼双飞、刻骨铭心,而是同仇敌忾、相濡以沫。”

李治深深地凝望着她,“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倘若我们不牺牲自己的一生,将国家管理好,百姓们又怎么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呢?太宗皇帝曾言,‘土城竹马,童幼之乐;金翠罗绮,妇人之乐;前无劲敌,将帅之乐,四海宁一,帝王之乐也。’媚娘,比起这四海宁一的帝王之乐,众生之德,我们的私人情爱反而微不足道了。你明白吗?”

武媚娘含笑望着他,“臣妾一定会以皇上马首是瞻,为大唐江山安定,为百姓安居乐业尽一份心力。”

再也无需任何言语,一切烦扰忧愁,真假虚实,都在这执手相看的瞬间远去了,天地间只余这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同声搏动的两颗心。

这里是什么地方?望着周围一片浓重的迷雾,她疑惑着,而自己又是谁?

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看不见前路,辨不清方向。却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向前。

一直走到一个庞大的帐篷之前,镶嵌着繁复金饰的灰白帐幕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帐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梳妆台孤零零摆在正中央。

铜镜里反射出模糊的影子。她鬼使神差地走近,终于看清楚自己的面容,甜美俏丽,带着天真倔强的稚气。原来她这么小,好像只有十二三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