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杭州所贡的极品龙井茶双手奉与他,他接过轻抿一口,笑道:“朕几年来都未品尝到如此清甜之香茗了,只要经过茉儿的手,朕都觉得是佳品。”

我说道:“皇上对我家亲眷,似乎是特别宠遇。”

他在我面前似乎并不愿提及对我家亲族之眷顾,只是淡淡地道:“朕并不觉得如此。朕所用之人皆是可用之材,皆能为国效力。”我心中明白任何人皆有可用之处,关键在于是否有合适机会、合适位置予以此人,为君之道本是重在识人。但见他如此,我也再提适才之言,转而问道:“我母亲和姐姐今日即至行宫,皇上可要赐见她们?”

他看了一下殿中并无侍女,便笑道:“你若要朕见她们,朕便去见:你若不愿意,朕就不见了。”

我深觉奇怪,道:“见与不见,本由皇上自己,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笑意更明显,道:“你不怕朕见了你姐姐后,会故意找机会接近她么?”

我方才明白他是取笑我为了他亲近别的妃嫔拈酸吃醋,唯恐他多看别的美人一眼之意,故意说道:“茉儿竟然不知皇上心中还有此一念。我家姐妹个个都比我美,只可惜都己名花有主,若是早些时日,皇上将我大姐、二姐、永平郡主一并娶进宫来,亦不为难事。”

他见我如此说话,拥住我笑道:“朕逗你玩笑而己,也值得你如此生气?”

我仍是不理他,他便哄我道:“乖茉儿,朕今日是说错了。朕可以答应你若是你母亲姐妹今日有求于朕,朕一定准她们所求。”

我闻言甚喜,曹先生即日归唐,何不借此机会,求他应允将蕊欣赐婚给曹先生?曹先生虽是拒绝蕊欣,但明明是担心父亲等人反对之故,并非心中无她,否则当日不会有那等言语。纵使他真的对蕊欣无意,但只要蕊欣嫁与他,他也定然会呵护疼爱她一生,蕊欣心愿已足。若有皇帝旨意,所有人皆不敢再有异议。

我说道:“既然皇上如此说,茉儿便代姐姐说出心愿。姐姐心上人若是归来,请皇上速下旨意赐婚。不知皇上到时可肯下旨?”

他神色稍敛道:“朕既有言,自然可准。只是不明白为何非要朕下旨不可?莫非你那先生不愿意娶她么?”

我摇头说道:“恐是不敢多于不愿。”

此时李进忠进来禀道:“奴才回禀皇上和娘娘,国丈府夫人等在外候诏。”

他正身坐好,便道:“宣。”我仍是立于他身旁,心中想到蕊欣之事即将可成,欣慰不已。

母亲和蕊欣近前叩首道:“臣妾尚书府杨崔氏及杨氏蕊欣,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道:“免礼平身。你们系贵妃至亲,在朕面前不必过于拘礼。”我见他神情十分随意,并无威严之态,稍觉安心。

母亲和蕊欣均获赐座后,他携我之手微笑道:“朕今日便加封你母亲为郑国夫人吧。”我忙跪谢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母亲自是喜出望外,伏地拜谢圣恩不己。我见母亲欣喜之态,思及卢杞之言,果然这皇恩浩荡,不是一般人可以拒绝的,更何况是皇后之位?我纵然不在意,但我的家中族人,岂能人人拒绝皇帝的恩宠?

忽然间我认识到这些遍及亲族的皇恩,分明是他布下的一张网,我不能有半点逾越,只能规规矩矩遂他之意,成为他金笼之中一只乖巧听话的小雀。他之荣宠,亦是警示我绝对不能再做出昔日与卢杞私逃之举,只因我之生死荣辱,早己牵连无数亲人。

他的确足够精明。

我的心中无比压抑,脸上仍是带着微笑,坐在他的身旁,任由他轻轻握着我的手。

母亲见此情景,应该是可以放心了吧。

我本来就是对他怀有爱意的,为了我的家人,我也愿意就这样在他的身边,愿意成为他希望的模样,愿意与六宫妃嫔争夺他的宠爱,愿意忘记卢杞。

我心中原本想要的生活并非如此,但我现下只能接受,若是没有变故和纷争,一生如此陪他度过,亦不会有太多遗憾。我留下母亲和蕊欣在行宫中居住几日,将她们安置在东边一处幽静的宫院之中。母亲旅途劳累,歇息下后,蕊欣同我便往花苑中行走漫步。

我轻轻道:“姐姐你可知曹先生要回返京都了么?”

她美丽的眼睛平日里总是轻烟笼罩,此时却似乎透出了无数的光芒,道:“你如何得知?”

我将张太医之言尽述与她,但并未提及我自己的隐疾,又将今日皇帝承诺赐婚一事告知她,然后说道:“姐姐,恭喜你即日便可得偿心愿了。”

她抱住我的肩膀,带着轻轻的哽咽之声道:“妹妹,你所言都是真的么?姐姐此时,不是在梦中吧?”

我轻碰她耳上珠环道:“自然不是梦中,姐姐你应该有感觉的。”

她抬头看我,眼里尽是欢悦之色,道:“姐姐实在是感激你为我如此用心。只是你自己现下在皇上身边,过得可是开心么?”

我微笑道:“姐姐今日都看见了,皇上待我很好,我很开心。”

她却摇头叹道:“为何我感觉并非如此?”

蕊欣与我一起长大,十几年来她是我最知己之人,我与皇帝、卢杞之情事纠葛她本是尽知,且她之见解比我深远,除了她自己之事,她从未看错过别人的心思。

我有些沮丧,莫非我如此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觉?

她说道:“皇上对你是好,他分明是处处迁就你,唯恐你对他疏远:而你自己,却并不真诚以待。他既如此在意你,岂会毫不知情?你若是真心爱他,为何不能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和隔膜去掉?”

她所言确是实情。

自我知道他昔日之行为,在表面上我的确是对他温柔体贴了许多,但是心里却更加疏离于他,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

我眼望远处湛蓝天幕下悠悠浮荡的几缕飞云,说道:“若他是心中有愧于我方才如此呢?或者,他对我的爱本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呢?姐姐亦觉得我该坦诚相待么?”

她的语气坚定无比,道:“你若是爱他,就该相信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如此,你方能觉得在他身边是快乐的。”

蓝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不远,只见青樱急急走来与她耳语几句,她便向我们这边走近。

我见她似有话说,问:“发生何事了?”

她点头道:“姐姐,皇上适才议事之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将裴丞相等严加斥责,此刻已回寝宫去了,姐姐还是速回去看看。”

我从未听说他在议事时如此动怒,料是朝中出了不小的变故,忙与蓝笺往寝宫而回。

裴丞相是朝中重臣,是他的太傅,他向来对裴相极为敬重,今日怎会如此不留情面?

尚未进寝宫之门,我已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

平日里即使他在寝宫,那些内监宫女们在外亦可轻轻谈笑不拘,只要不惊扰到他即可。今日只见一干侍女全部肃然而立,见我回来,都躬身跪迎。李进忠此时匆忙自殿中出来,神情焦急,见我忙行礼禀道:“回禀娘娘,今日皇上心境极为恶劣。”

我低声问道:“朝中出了何事?”

李进忠近前道:“皇上似是要在郾城、溅州筑城,以镇边境。朝中有些节度使上表坚决劝止,裴相与他们意见一致,力阻此事,皇上因此震怒。”

我心中己明大概。前日兵部议事,正是为此。

代宗皇帝薨逝后,他掌管大唐天下并不轻松,种种外忧内患,足够他烦心不己:外有回纥吐蕃诸国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内有前朝战乱遗患,各地节度使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有恃无恐:且朝中群臣结党营私,国库存储不足。

他在郾城、源州筑城,本只是防范吐蕃进犯,与各地节度使均无太多关联,亦并无损他们之利益。这些节度使如此纠集上表阻止朝廷增设城池,分明是试探皇帝对他们之态度,是否仍是容忍退让、有所忌惮。

裴相是谨慎小心之人,恐是劝他不可得罪这群人,似先帝代宗一般容忍他们。但以皇帝之谋略胆识,这些人等实在过于轻视了他,他因此才会迁怒于裴相。我进入殿中,果然见他独自一人伫立于壁前,正在凝视着壁上所悬的龙泉宝剑。他脸上的表情倒似平静,但忽然之间,他猛地伸手将那柄剑拔出,剑身闪烁湛湛寒光,而他,亦全身散发出颇为慑人的气势。

那不仅仅是与一名高手决战时的杀机,而是真正的帝王之气,似乎转瞬之间便可破疆摧城,伏尸无数,血流千里。

他似乎已有开战之念,但战争带来的永远是流血和牺牲,是千万个安乐之家宁静与祥和的毁灭。若是与回纥开战,那芙晴命运如何?若是与那些节度使抗衡,田承嗣便在其中,那芳逸命运又当如何?

我不敢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此时有此念头。纵然我之言语对他的朝廷大计不起丝毫作用,但至少可以让他开心些,维持现下的和平与宁静。

我缓缓行至他背后,往日此时他早已将我揽入怀中,今日却并不回头。我怯怯低唤道:“皇上。”他方才转过身来,见我眼中隐约含泪,即将剑归鞘急拥住我道:“怎么了?朕可是吓到你了么?”

我双手抱紧他,柔声说道:“茉儿不知皇上因何生气,因此感到惶恐不安。”

他轻抚我背心,道:“你不要怕,朕纵然再生气,也不会伤害到你。朕今日恼怒朝中有些佞臣之言。他们愿意苟且偷生,却要勉强朕似他们一般,朕岂能不怒?”

我知他所指的是裴相,裴相甚是不以户部为然,与父亲本是不睦,我并不想为裴相求情。他此时既是如此恼怒,我倒不如再试探他一下,看他到底心中如何想法。

我说道:“皇上何必与裴相计较?他毕竟是先帝身边多年忠心之臣,纵是无雄才大略堪任丞相之职,亦不至于故意违逆皇上之意。若是他与其他朝臣结党营私,则又另当别论。”

我此言其实是指出了裴相三条罪状,一是依仗自己是老臣,不服新君,故意违逆圣意:二是毫无才干:三是可能与那些节度使本是一丘之貉。他若心中不是这样以为,定会替裴相分辨。

他并不解释,淡然说道:“朕早已觉得他担当此位不合适,如今朕决心已下,定要另择人选了。”

我心下顿时明白,看来裴相这位置己然保不住了,裴昭仪对我之威胁己全然解除。她纵使生下皇子,但失去了裴相和身后群党支持,皇后之位亦不可能再是她的。她若地位在我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算计到我。

他接着说道:“那些节度使,虽朝廷对他们宠待加恩,他们仍心犹疑贰,纷纷上奏请求完城缮甲,朕自然不准。朝廷要筑城固防,他们便多加言辞,实在是过于嚣张。”

我只觉心中又开始恐慌,忙道:“皇上莫非要动武惩诫他们么?”

他笑道:“朕在你心中是如此好战之君么?现下朕虽是有意惩诫,却不必如此。”

我忙道:“茉儿本是见识浅薄,皇上勿怪茉儿今日胡言乱语妄议朝政。”

他亲我一下说道:“朕本来生气,但一看见你便开心起来,你以后最好莫要离开朕太久。”

我见他此时己全然无怒,心下亦轻松不少。

不久后圣旨颁下,革除裴延龄丞相之职,筑城之事按议而行,己责成兵部、工部办理。

新任丞相尚无任命,不知将系何人。

这日晚间,寝帐之内。二人正火热缠绵之际,纱帐之外似隐隐有人影,我问道:“是谁?”

李进忠的声音低回道:“娘娘,皇上安睡了么?”

皇帝停止动作,问道:“可有事要回朕?”

李进忠不敢怠慢,行至帐前说道:“宫中有急信送至行宫,裴昭仪昨夜突然小产,昏迷之中只是念着皇上。淑妃娘娘见情形危急,命人相请皇上速速启驾回宫。”

他火热的身体冰冷下来,对李进忠说道:“传朕旨意,明日回宫。”

此事实在太过于意外,他才罢黜裴丞相不久,裴昭仪便在宫中出事了,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落井下石陷害她?如果是陷害,那会是谁?

宫廷本是尔虞我诈之地,我念及绿绮之事,无限恐惧,紧紧抱住他道:“怎会有如此意外之事?”

他眼中神色不知是惊还是怒,温言道:“茉儿不要怕,朕决不会让如此意外发生于你身上。”

第二十二章 始见庭花复零落

返回京都途中,随行护送的仍是浑缄。在御舆之中皇帝沉默良久,裴昭仪之胎儿是他亲生皇嗣,如此失去确实可惜。

我默然坐在他身旁,心中暗忖他因我离宫,抛下裴昭仪,从而给了那暗中谋算之人可乘之机,心中不由深有悔意。但转念一想,他回宫之后若见裴昭仪伤痛之状,未必不会重新宠爱她,这样裴昭仪自然还会有孩子。

他虽承诺只爱我一人,此时我却不敢断定将来会如何。他或许会对她由怜惜、愧疚而生爱意亦未可知。

我决不能让他如此。

回京都路途需要一日之久,时间己足够充分。午时在驿宫之内稍作歇息,我下了御舆,轻声对蓝笺说道:“你现下可有方法让我亦有流产之兆?”

蓝笺急道:“姐姐莫要拿此事玩笑。”

我正色说道:“我不是跟你玩笑。我本月信期本就未至,料皇上不至起疑,我只要你造出一点点迹象,让他回宫后不敢离开我半步即可,张太医那里无须担忧。”

蓝笺跺脚道:“可姐姐能瞒多久?”

我道:“过些时日,就不必瞒了,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她见我执意如此,点头道:“这一点点迹象,奴婢倒是有办法。”

我回至御舆中时,万事俱己齐备,蓝笺己将所备几种花汁混合液所调成之汁倾倒在我蚕丝罗裙之上,数个时辰之后自然会出现点点类似红色血迹。我上舆之时身着披风,无人会发觉。

日己将暮,皇宫己近在咫尺,虽有灯火,光线依然昏暗。

我不再犹豫,靠向他身上,蹙眉低唤道:“皇上。”

他见我如此神情,吃惊不已,忙道:“怎么了?”

我的眼泪不断滴落,一手扶住腰间,道:“茉儿好痛…”

他见我披风解落一旁,雪白的裙裾上有点点血迹,端庄俊朗的面容瞬时之间变得惨白无比。

他有数名皇子公主,心下应是明白我为何如此,若是怀孕之初,回京都途中一路颠簸,导致流产亦极为正常。他本就一直想我怀有子嗣,此时心情可想而知。

他将我拥入怀中,紧握着我的手,眼中之痛远远胜于昨日听闻裴昭仪之事时数倍,声音似是微微颤抖地道:“茉儿!朕竟然不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为何不告知朕?如此长途跋涉,都是朕之错!”

京都官道上有隐约火把照耀,他眼中已有晶亮闪烁,分明是他的泪光!

他是大唐天子,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和才能,是怎样的伤痛能让高傲冷漠的他失去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

或许,他对我之爱意,早己远远超出我所感觉到的?

若是我真的能为他生育儿女,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可惜天意弄人。

我触及自己的难言之隐,一阵心痛袭过,万分愧疚、万般伤心由内形诸于外,所有的无助、失望、哀怨此刻都在他怀中尽情显露无遗,哭出声道:“料是来行宫之后才有的…尚且不足两月…”

他紧紧拥着我,侧身对舆旁李进忠急道:“朕需速速回宫,宣太医院所有太医均到太极殿来等候。”

李进忠不敢有误,忙命御林军快马等候。

皇帝抱着我一跃而上,往宫中飞驰而去。行至朱雀门前,宫中侍卫远远看到一骑飞来,正欲阻拦,看见是他,吓得魂飞魄散,俯地叩首。他并不赐起急驰而过,片刻之间己回转宫中。

我眼中含泪,躺在太极殿他寝宫之中。他轻声问道:“茉儿,你可好些了么?还疼么?”

太医院诸人鱼贯而入,张太医亦在其中。他们近前略接近我手脉,均是面色大变,不敢多言即退下。

张太医近前之时,我轻合眼眸示意他肯定此事。他微微颔首诊完退下,与众太医低声合议。

在帐幔之中隐约见到皇帝肃然而立,向太医问道:“你们会诊,娘娘情形如何?”

为首一名太医壮胆叩首禀道:“微臣启禀皇上,臣等均觉娘娘脉息全无胎象…”却是不敢再言。

皇帝脸色难看之极,半晌不语。

张太医跪伏于地,缓缓言道:“微臣之见与诸位大人略有出入,娘娘虽有不安之兆,若是调理得当,腹中胎儿并非全无希望。”

他点头道:“娘娘这里就交与你照看了,若是娘娘与皇嗣无恙,朕定要重重嘉奖你。”

张太医称谢而出,众太医亦急忙退下。

李进忠走进禀道:“淑妃娘娘闻听皇上回宫,贵妃娘娘身体不豫欲来探视,命人前来请旨:裴昭仪已无大碍,请问皇上今日可要前往翠微宫?”

他说道:“请淑妃明日再来:昭仪那里我稍后即去。”随后对我道,“茉儿,我恐要离开你一会儿,片刻即回,你不要怕。”

我道:“皇上请安心去看望昭仪,茉儿明白。”

他匆匆离去后,我望向蓝笺,道:“请张太医来。”

张太医沉吟道:“娘娘可知,此事不可隐瞒皇上太久?”

我道:“先生替我保住这一月就够了。”时日越长,越易被人看出破绽。

张太医道:“这并不难,娘娘自己行事须得小心。”又告知蓝笺诸多平日须谨慎留意之事。

我仍是不甘心,问道:“先生,我此疾真的无药可医了么?”

他微笑道:“娘娘本是聪明通透之人,世间万事本皆有可能。”

我见他有心宽慰我,遂不再追问。

裴昭仪毕竟还是他曾经心爱之人,他去了约有一个时辰之久,修长的身影终于在寝帐前出现。

他进入被衾中吻去我眼角泪痕,轻叹道:“莫非是天意要惩罚朕么?朕自登基以来大赦天下,减平民税赋,免各地岁贡,不知做错了何事,要报应在你和朕的皇嗣身上?”

我见他伤痛至极,连诸多明政之举都有所质疑,说道:“皇上怎能如此自责?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茉儿本应护好皇上血脉,如今…不但不能为皇上延续后嗣,反要皇上担忧,实在是茉儿之过错!”

我此话明是为自己请罪,其实句句都与裴昭仪相关。裴昭仪明知自己有孕在身,仍是大意流产,我却毫不知情,回京都本是顺他之意,若胎儿因此不保,他心中对我之悔绝对远胜于对裴昭仪的。

他轻轻说道:“茉儿,是我对不起你。”

水阁屹立于一湖碧水之中,湖面之上亭台相连,曲栏浮舟倒映于湖面。此时是初春三月,湖边杨柳垂岸,碧丝轻摇,另亦植有各种花类,其中茉莉本是最多,可惜此时未到花季,若是夏时定会有清香远逸于水阁之内。

湖中植有荷花,宫廷之中本多珍稀异种,蓝笺笑道:“姐姐,待到六月花开盛时,这小洒景、红钟鼎、冰娇定是美不胜收。”她所言荷花之名我闻所未闻,此时只见些小小叶片浮于水面。

皇帝亲书“天香水阁”四字在一匾额上令挂于水阁门口。他将此处如此赐名,是诏告六宫诸人无皇命就不得随意来此,本是体贴维护我,让我好好保胎之意,我心中深为感激,可惜结局却早己注定。

我靠在窗前远眺湖水,问蓝笺与青樱道:“裴昭仪之事,你们可打听出是何缘由么?”

青樱为人机灵善变,时常帮各宫侍女描些花样,侍女中多有与她相熟交好之人。她点头道:“奴婢回来这几日,听得各种传言不少。”

我道:“莫非还有几种传言不成?”

她道:“奴婢听说当日贤妃要处罚昭仪侍女红绡,昭仪求情贤妃亦坚决不允,昭仪气忿不己,恐是伤了胎气:又听说郭美人去探视昭仪,昭仪送她出门时无意中摔了一跤,晚间即出事了。”

我默然不语。贤妃、郭盈,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是贤妃让她伤了胎气?是郭盈故意诱她出门?贤妃本无错,皇帝绝对不会责怪她,郭盈亦可为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裴昭仪只能怨自己不小心。

日前皇帝己任命父亲为新任丞相,父亲取代裴相,我必将成为六宫中人新的目标,皇帝将我隔绝在水阁之中,应是有防范其他人加害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