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们回宫之后,晟平公主在宫中行走变得密切起来。郭盈近日晋封为婕妤,料想晟平公主在皇帝面前替郭盈说了不少的好话,他亦不会太过拂自己亲姐姐面子。

裴昭仪在翠微宫中闭门不出,我佯装卧病在天香水阁,淑妃、贤妃仍是各司其职,一个管理宫中内务,一个执掌六宫律例,宫中数日平静无波。

人间四月天,本是最美时节。

我已久未出门,今日身穿一袭淡绿色的纱衣,发髻随意挽成,来至御花园里,静坐于一座小亭之中。

远处似有一个红色身影渐渐行来,正是裴昭仪。

我来此本就是要多见几个人的,她来得正好。

她见我在此,并不趋避,走近前来拜道:“拜见贵妃姐姐。”我轻声赐起,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但觉她美丽的面容不复昔日光彩,似是改变了许多。

她轻问道:“姐姐既然出门来,如今应是无碍了?”我缓缓说道:“此时说无碍,恐为时尚早。”

言中之意是意外随时会发生,她之前所怀胎儿孕期已经过半,但仍是不幸流产,那正是她心中之痛。

她眼中掠过一丝恨色,当然不是对我。她并不喜欢我,但对于她而言,我也胜似表面笑脸相迎、暗里藏刀,从而令她失去皇嗣之人。

她道:“宫中道路极是难行,姐姐须得多加留意才是。”

我道:“多谢妹妹提醒。”

她不再多言,携侍女拜别而去。我并不在意,我今日在此侯的并非是她。

如此天时,宫中妃嫔至御花园闲逛散心的着实不少。

我再抬头时,便看见了王珠这温柔安静的小美人。她仍是那样随和温顺,朝我叩拜行礼。我对她一直都有种莫名的喜欢,或许是因她性格之故。

我微笑道:“你在此陪我说说话吧。”她忙低头道是,站在我身旁却不敢去坐。青樱此时笑道:“王娘娘何必如此拘谨?”口气甚是亲密,不似奴婢对宫中妃嫔之言。

我正觉诧异,青樱忙禀道:“请姐姐恕罪,奴婢家祖与王美人家祖本是同乡,奴婢与王美人自幼相识,并非有意欺瞒姐姐。”

我先前自起居注中已知王珠身份来历,她父亲是吏部一名四品官员,青樱家祖张萱原也任职,若是世家交好,她们相识自不为奇。因青樱之故我不由心中对王珠又生出几分好感,遂与她闲聊些家中之事,可有姐妹兄弟、年庚几何、适人与否等等。

王珠见我问她,便柔柔说道:“回贵妃姐姐,家父膝下仅我与妹妹玉儿二人,本系双生姐妹,妹妹去年此时亦已出阁了。”

我好奇问道:“那她长得可与你相似么?”

青樱笑道:“奴婢幼时所见她们模样性格毫无差别,分不清谁是珠儿,谁是玉儿。”

我笑道:“那现在仍应相似。你妹妹嫁与朝中谁家了?”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她之回答让我顿时怔住。

她仍是那样温柔地说道:“妹妹嫁与前朝的卢驸马,不过只是侧室。”

我凝视她半晌,原来王珠的孪生妹妹竟是卢杞的继母,面前的王珠美貌动人,温柔可亲,王玉亦应是佳人。

正在思忖,我所候之人果然已至,只是还多了一人。

除我之外,亭中众人皆行礼称道:“参见异平公主和郭婕妤。”我身怀皇嗣,本是不必参拜任何人。

郭盈见我在此,忙道:“拜见贵妃姐姐。”

异平公主仍是那高高在上之态,道:“贵妃如今可是身体大好了么?”她对我并无亲近之意,或许是因昔日华阳公主之故。我心下明白,她既然一力扶持郭盈,自然不会喜欢我,但她是皇帝的亲姐姐,是他最亲之人,不可怠慢此人。

郭盈有异平公主作为依仗,自己又身怀武功,且心中城府极深,比裴昭仪要难对付得多。

面对她们,我更须加倍小心。

我微笑道:“多谢公主关怀。只因今日天气晴朗,我故而出来走走,皇上本是不准我出门的。”我有意提及他,让异平公主明白我在他心目中之地位。

异平公主视我一眼方道:“皇上既然如此说了,贵妃还是不要四处走动,该早些回去歇着。”口气稍稍缓和了些。

郭盈笑道:“贵妃姐姐定要好好保重,若是生下小皇子,皇上定然高兴。”

我见她有意讨好我的样子,也笑道:“皇子公主并无区别,莫非生下公主,皇上就不喜欢她了么?”异平公主在此,郭盈之言竟似是对她不恭。

异平公主面上略有异色,终是忍下。

郭盈见我如此说,欲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急忙走近我说道:“贵妃姐姐恐是误解我言中之意了…”

我见她向我急行一步,心道今日我等待的正是你着急迫近我之时,且要众人都目睹此刻。

我只作不知她走近我,欲出亭而去。她已至我近前,我与她衣袖相碰之时便已跌倒在地。我的眼泪顿时溢出,低声道:“郭婕妤,你为何如此莽撞?”

蓝笺与青樱吓得奔过来道:“姐姐如何了?”

我摇头道:“我没事,你们扶我起来即可。”

郭盈早己吓得呆住,异平公主不悦之时并未看清楚,王珠等人只见她向我急行,然后两人相撞之下我跌倒的情景。

我站立而起,勉强笑道:“公主请在此赏玩,我先回去了。”我今日来此之目的已经达到,晚间他前来天香水阁之时,自然会有事发生。

我并非有意要郭盈受责,只因谎言迟早要被拆穿,我必须尽早处理此事。

晚间,蓝笺所制的香料幽香满溢天香水阁之内。依据淑妃所赠之册,她已调制出无数香种,今晚此香淡似无痕,一抹似乎来自绿野上的清新气息却让人神思清明。

所有的一切如我所料,我腹中胎儿“因此”不保。张太医俯地请罪,皇帝并未责罚他,或许自回京都那夜起他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皇帝站立我床前,凝视我良久,却无只言片语。

我合上双眸,不愿再见他那失望、自责、无奈甚至有些黯然的神情。我承认我因为一己之私欺骗了他,既让他没有太多机会与裴昭仪亲近,又引发他对郭盈之怀疑,且让他负疚于心。

现在的裴昭仪锐气全失,郭盈不合他心意,淑妃贤妃旁观此事,对我应不敢轻举妄动,他对我之爱宠,因愧疚只会更深。只需出此一招,我在宫中危机全盘消解。我之贵妃地位,自此更加稳固如山。

我目前所忧虑之事乃是父亲之才干恐并不足以任丞相之职,毕竟他从前仅是一名商贾,现在朝廷的政局并不稳,若稍有差池他就万死难辞其咎。我必须帮助父亲看到更多他看不见的危机,盯住那些他无暇防范之人。

过了很久很久,他仍是姿势未改,伫立不动,亦不进晚膳。

我不由得心痛,毕竟眼前这名男子是我夫君,是我己决定相守一生之人,他待我之真心绝对真挚,我不能眼见他如此伤心。

我挣扎坐起,脸上应是一副苍白柔弱的模样。他果然行至我身旁,扶住我道:“你还要折腾自己么?”我长长的黑发垂落胸前,伸手轻轻抚摸他面颊,说道:“茉儿终究是让皇上伤心失望了,恐是天意如此。皇上已有几位聪明可爱的皇子公主,不必太过遗憾。”

他神色平静地说道:“若是天意,朕甘心接受。”此言分明是自责之意,若是因此导致他意志消沉,我实在罪无可恕。

我不再作伤心之状,搂住他颈项,靠入他怀中说道:“皇上若是要怪责自己,就请先责罚茉儿吧,我原本不该随意走动。”他轻轻叹息道:“你若是再有了孩子,朕愿放下所有杂事,一心一意陪着你。”为哄他开心,勉强笑道:“不知皇上是喜欢小适儿还是喜欢小茉儿?”他此时方略有宽慰之色,亦道:“只要是你所出,朕都一样疼爱他们。”

我见他情绪稍有缓和,忙命李进忠传膳。他也终于肯开颜进膳,不似先前那般抑郁,我总算安下心来。

我在天香水阁静养了数十日之久,母亲和蕊欣进宫探视几次,都免不了伤心叹息,反是我安慰她们。

第二十三章 天马来仪自海西

建中二年八月,吐蕃主动前来示好。

李齐运进来道:“回禀娘娘,皇上问娘娘如今可是能出门了,今日赐宴吐蕃来使,娘娘若是有兴致可前去。”

我正在看蓝笺将所收集香花香草择类,见他肯让我去,遂道:“你回皇上我即刻便至。”又问他道,“来了些何等人物?”

李齐运道:“那吐蕃使节只有一人,但随从不少,还带了四名进献给皇上的美女。”

吐蕃国境距京都八千里,本是汉朝西羌之地,其地多出产青稞麦、裹豆、乔麦,广有金银铜锡。大唐与吐蕃,虽然战事频仍,但亦有往来通婚。

贞观十五年,吐蕃国遣使入朝,奉表求婚,太宗皇帝便将文成公主嫁与吐蕃国君。后来,中宗皇帝再将所养雍王守礼女为金城公主嫁往吐蕃,吐蕃国君感激不已,岁岁朝贡。但前朝内乱之时却又兴兵来袭,亦有趁火打劫之意,却被唐军俘获大半。

弱肉强食,本是天道。昔日嫁出华阳公主,便是迫于回纥扰边压力,先帝代宗不愿大动干戈,只得与回纥通婚交好,却因我之故牵连了芙晴。德宗登基之后,一面加重边防兵力、筑城增兵,一面将那些吐蕃俘囚五百余人,各给衣一袭赐归,吐蕃部落无不畏威怀惠。

如今吐蕃心悦诚服,主动与中土交好,应是他恩威并重所致。他心存再现大唐盛世之念,以他之卓越才能,若持之以恒,并非好高骛远。只是这些帝王君主遇到国家危难之时,便将无辜弱女当做政治交易的工具,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吐蕃来使献美女,定是己感觉到大唐之威胁。

我点头道:“若是有吐蕃美女可观,我今日更应去看看了。”

蓝笺青樱忙了半日才帮我梳妆整理完毕。

我从未如此精心盛妆过,即使册妃之日也是毫无心绪,勉强任宫人摆布。但是今日不同,在吐蕃来使和他带来的那些美女面前,我身为唐朝贵妃,绝对不能相形失色。况且,此宴新任丞相的父亲必会出席,我定要精神焕发,不可现出颓丧之态让他担忧。

我凝视镜中的自己,轻黛蛾眉,眼若深潭之水,潋滟含波:眉心一点花形朱砂,双颊胭脂盈出淡淡晕红,樱唇红润欲滴。鬓旁斜插一枝凤口衔珠串金步摇,我略一移步,那珠串便轻轻摇颤,除此之外别无发饰。

所穿衣裙看似素色锦锻,实有七彩金线暗嵌其中,可随光线明暗改变光泽,不同时刻呈现各色光彩,虽然并非繁华服饰,但处处可见皇家上乘气派。

蓝笺眼中流连的赞许之色昭示着我此时盛妆之美。

我至凝华殿前时,内监高声传报:“贵妃娘娘驾到!”

我缓步而入,目光只望向大殿前方头戴冠冕身穿龙袍之人。距他不过十几步之遥,行走之间我分明感觉到殿中却并不只他一人的目光追随于我身上。

眼角余光瞥过,他那几名小皇子与几位少傅一起肃然而坐,此时都在默默注视着我。淑妃所出皇长子宣王李诵尚不足十岁,其他皇子更小。舒王李谊并非他亲生,乃是先帝代宗藩邸正妃崔氏所出的昭靖太子之子,通王李谌、虔王李谅皆是己故张妃之子。

这些小皇子的眉目神情并无一个肖似他,宣王李诵更似母亲淑妃,苍白柔弱,毫无帝王之气度,他不立皇太子确有缘故,这些皇子中恐无他特别钟爱之人。

浑缄的目光炯炯,紧盯着我,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卢杞并未出京都巡查,亦在座中,但我并未向他投去一眼:皇帝的面容大半遮掩在冕珠之后,但仍可见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似是欣喜,却又似带有惊疑。

我平日在他面前从未如此经心,恐他要疑我今日本是为谁而容。我若是早知卢杞在此,决不会如此用心妆扮。

行至他面前时,我被他宽大的龙袍衣袖拥入怀中,只得坐于他身侧。群臣注目,他此举实在是罔顾礼仪,我只好轻声道:“国丈皇子皆在此,请皇上慎行。”

他拥住我,行为虽是亲密,语气却冷淡之极地道:“朕今日定要女口止匕。”

外面内监宣入吐蕃来使及随行众人。我远远望见其中一人,服色虽改,面目依然,赫然竟是蕊欣两年来朝思暮想之人、我的授业恩师曹先生。

已近三载未知他的踪迹,当日家中与他相别,他向父亲辞行前往吐蕃,不料他竟在如此情形下归唐。

当年曹先生因何而去?如今因何而返?他这三载时光经历了何等变故?我家变化自是天翻地覆,父亲杨炎由平民商贾成为当朝丞相,我也从闺阁中纯真少女成为尊荣的唐皇贵妃,昔日的“尚衣记”家族如今已是灸手可热的皇亲国戚。

卢本是曹先生师弟,自然是识得他的,今日凝华殿中颇多故人。

我欣悦之态早己落入皇帝眼中,他沉声问道:“那吐蕃来使莫非有何不妥么?”

我心中无限欢喜,微笑说道:“皇上,来使之中有茉儿亲故之人。”

那随从众人之中,曹先生仪态卓尔不凡如同鹤立鸡群,皇帝不可能留意不到。能让我如此激动的,除非是亲如父母兄弟,他的确精明,略有思忖便不再追问。

殿中诸人行大礼参拜,为首使节年约四十上下,虬髯浓眉,与中原相貌殊异,却是以汉语说道:“在下区类赞,奉吐蕃国主及大相尚结息之命前来参拜大唐皇上,另奉国中美女四名献与皇上。”

皇帝朗声道:“今日兴庆宫中朕已知吐蕃赞普之诚意,大唐与吐蕃世代为婚姻,本是甥舅之国,固结邻好将近二百年。其间虽有小忿,犹应以两国之共利为先,今既吐蕃有意,朕亦当坚盟从约。朕今日赐宴,来使可不必拘礼。”

那吐蕃来使区类赞叩首称谢,随行人等各自归座。区类赞轻轻击掌,殿外鼓乐之声齐鸣,四名少女面蒙轻纱,身穿吐蕃服饰,手中各执不同乐器,袅袅婷婷地走进殿来。一曲奏毕,同时跪地参拜,纤纤素手亦揭开面上遮挡,果然个个秀美明艳,相较中原美人,别有一种动人风韵。

我心中暗忖他定然是全部接受,这些礼物本是却之不恭。

他目视几秒,却突然对区类赞言道:“吐蕃确是灵秀之地。不知朕身边贵妃与她们相比,贵使以为如何?”

我不料他竟将我与那些吐蕃少女同列让吐蕃使节品评高下,心中有些不悦地嗔道:“皇上怎能如此戏言?”

他握住我手笑道:“我正是要他们知道身边已有你,那些庸脂俗粉岂能再入我眼中。”

区类赞闻言向我望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我只觉此人行事甚是认真,不由觉得好笑。只见他出列跪禀道:“贵妃娘娘的确是绝色佳人,吐蕃女子远远不及,但这些女子乃是赞普亲自精心挑选来,仍恳请皇上收留,赐予臣下亦可。”

他微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收下这份礼物了。朕身边不缺美人,朝中众臣为朕日夜操劳,倒是可替朕接受赞普这番心意。”

我见他如此处理吐蕃进贡之美女,不觉深为佩服,此举一可让吐蕃国君明白他并非是轻易为美色打动之人:二是显示大唐风物远胜于吐蕃:三将吐蕃进献美女赐予臣下,亦可慰劳有功之臣。却不知他要将这些美女赏赐予何人?

他视我一眼,随即命道:“卢杞、袁高,你等二人身为京畿观察使,为朕长年在外巡视,劳苦功高,朕今日便将吐蕃美女各赐予你们一名。”

卢杞不敢有违,与袁高同出叩谢皇恩,那些吐蕃少女十分乖巧,随即跟随他二人回座,侍奉于他们身旁。另外两名分别被赐予左右散骑常侍崔汉衡、于颀,那二人亦是称谢而出。

我不由远远望向卢杞,他仍是表情淡然,却在我看他那的一瞬间抬眸向我望来。我见他眼中有无限惆怅之色,竟然一时错愕失神。两人目光交汇之间却又惊觉不妥,忙各自望向别处。

我心中暗悔不该去视他那一眼,亦未料到他当时会恰好看向我。

这一切不知是否落入我身边之人眼中?

皇帝似是全无察觉,仍是笑道:“朕今日定要与诸位爱卿开怀畅饮,稍后让贵妃代朕敬你们几杯。”

我依他之言起身移步向殿中而行,随侍宫人忙端起金盘酒樽跟随我左右。

首先自然要敬吐蕃来使。

我行至区类赞座前,他早己起身相候,躬身以手抚胸行吐蕃之礼。我将酒樽双手递与他,微笑言道:“多谢贵使适才谬赞,我实在愧不敢当。请贵使尽饮此杯,大唐吐蕃永缔百年之好。”

区类赞遥对皇帝行礼,恭敬地接过一饮而尽,方才说道:“贵妃娘娘国色天香,吐蕃女子无人胜似娘娘,在下并非谬赞。”

区类赞之侧所坐一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应是他之随从。此人颇有气度,我敬他之时,他并无谦辞接酒即饮。

再往后便是曹先生了,我双手举樽低声道:“一去经年,先生别来无恙?”

他知我心有干言万语此刻不便说出,微笑接酒而饮,置杯于金盘之上,说道:“娘娘今日之地位得来不易,须当好自为之。”此言意味深长,他与张思道常有书信往来,与我相关之事定己了然于心。我仍是低声道:“先生教诲永铭于心,若有机会再向先生请教。”心中想道宫规虽严,但我既有皇帝御赐金牌在手,无论如何定要与曹先生单独谋面一次。

此时舞乐奏起,宫中梨园乐府之人均献舞于前。群臣觳筹交错,寒暄之声不绝于耳。

我回转至皇帝身边,他视我道:“今日机会难得,朕那些臣子们你也该去略加示意。”他分明是欲我与座中重要朝臣关系接近些,或许是为日后筹谋,若是我深得群臣拥戴,立我为皇后之时便决无反对之声。

但卢杞亦在其中,我心中有些不愿,还是避些嫌疑为是,遂道:“臣妾还是不去了。”

他执我之手柔声哄道:“我是为你好,你乖些听我之言,快去。”我见他如此大度,不再违逆他的心意,只得又走回殿中。

座中一干文臣武将人等,不可厚此薄彼,我既然己依他之言,便无一遗漏地一一敬酒。我亦记不清那些王侯将相具体的官职姓名,只觉他们个个诚惶诚恐,似是为皇帝此番荣宠感激不己。

我对父亲言道:“爹爹连日劳碌辛苦了,茉儿敬爹爹此杯。”父亲仍是温和慈爱地说道:“乖女儿受苦了,以后要多加留意自己身体。”我点头应允,依依不舍地移步走开。

卢杞就坐在父亲身旁不远之处。

我待他如同所有朝臣一般,只口乎卢大人,他亦恭敬接过酒饮下,并不看我。离开他桌案之后,我方松了口气。

皇帝纵然瞪大了眼睛看,亦看不出有何破绽,只要刚才那一瞬他未看见就好。

浑缄却不知怎的,于忙乱中出错,接酒不稳,将那樽中之酒尽泼洒在我裙角之上。他自觉失仪,面上己开始泛红。我重新递与他新斟之酒,他接过而饮,方解了他之尴尬。

我眼波轻掠,殿中虽是舞乐嘈杂,看见这一幕之人却并不少。

皇帝隐在冕珠之后的面容似是在微笑,我心中开始惶恐,卢杞分明是看在眼中,面上同样微有笑意。他们皆是聪明人,浑缄为何如此,二人心中最清楚不过。

回至皇帝身边时,他拥住我,将自己饮了一半之酒送至我唇边笑道:“茉儿今日为我辛苦了,我保证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我无奈轻轻咽下,那酒香醇厚绵长极有劲道,恐是多年陈酿,我只饮此一口便已觉头晕目眩,他见此情景遂对李进忠道:“送贵妃回去。”

我轻舒口气,终于可逃离这是非之地。只要卢杞在此,我便如坐针毡,皇帝命我回去正是求之不得,忙告退而出。

第二十四章 珠帘暮卷西山雨

回至天香水阁时日已将暮,我沐浴更衣后便在窗前榻上躺下。此时正是五月初,早开的茉莉阵阵幽香自湖面随风而至,一片微凉。

我合上双眸渐渐睡去,蒙咙之中只觉蓝笺走近,将一床纱被轻轻盖于我身上。不知睡了多久,只觉一人坐于身侧,将那纱被掀开,随即灼热滚烫的吻落于我的脸上和耳边。

我惊醒了过来,竟然是他。自行宫归来后,因我身体之故,他先恐伤及胎儿,后又怜惜我身体虚弱,虽是日日前来,却从不似这般恣意亲密。

他似己微醉,那陈年美酒果然厉害。吐蕃对大唐恭顺畏惧,主动要求缔结盟约划界而治,唐疆西域安定,他终于可以放下一桩心事,今日应是特别开心,回宫以来我从未见他如此开怀畅饮。

我捉住他游动的手,满脸飞红地唤道:“皇上…”蓝笺她们就在殿中不远,见他醉酒忙捧过解酒之药丸和茶水,他并不接受,命她们皆尽退下,又对李进忠道:“明日早朝免,午时廷议。”

他将我一把拉入怀中笑道:“我在凝华殿中见你柔媚动人之态,早有撤宴之意了。你的身体应是己复元了?”

我一时不知所措略有推拒。他本己带有几分醉意,用力扣住我双手,将我压在身下道:“我已强忍了数日,今晚定要好好疼爱你。”不再顾及我的感受,强行解开我衣裙。

与他恩爱缠绵本已多次,但是今晚我只觉他的动作充满了占有与发泄之意,不似是交欢,更似是在惩罚我。恍惚中听他说道:“今日殿中看你之人实在是太多。”

他继续轻声喃喃地说道:“茉儿,我与他,你爱谁更多几分?”他果真是醉了,醉到连他暗藏心底之言都问了出来。

这句话似重锤自我心上落下,我原有的希望全部碎成齑粉,亦如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倾盆如注。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我与卢杞的那段过往,一直都没有。

今日殿中我与卢杞无意中的一瞬对视居然引发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嫉恨,他此刻定要在我身上讨还。我合上双眸,默默承受他的疯狂,任由泪水在心中肆无忌惮地蔓延流淌。

不能忘记卢杞之人是你,并非是我。既然你不能原谅,为何还要我回来?既然你不能忘记,为何要故作从容大度?你明明是深深嫉恨他,为何还要重用他?你心里或许深入骨髓地痛恨我曾经背叛你,为何还要对我那样恩宠有加?

你自己应是无比矛盾与痛苦,尤其今日见到他视我的那种眼神,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为何不杀了我?你本可以如此,我们的命运本就握在你的手中。莫非只是因为他尚可助你安定大唐江山?莫非只是因为你此时心中还不愿放弃我?

次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