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干脆也学学陈如师,当一个甩手掌柜。

把事情扔还给长安公主,她要骂要罚要逼问,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以公主那骄纵脾气,王氏背着她动了手脚,公主是断断不会忍下这口气的。

谢筝费心费力,还是救不活右下角那片棋子,丢了大片江山。

正思考着是投子认负,还是负隅顽抗之时,松烟从外头进来了。

“爷、姑娘,”松烟恭谨禀道,“狄夫人来了,说是寻姑娘的。”

谢筝一怔,将棋子丢回棋篓里,道:“寻我的?”

松烟点头。

谢筝在隔壁屋子里见到了狄夫人。

狄夫人看起来比那日憔悴许多,也许是叫冷风吹的,她的双唇微微发紫。

“夫人来寻我,可是想起了什么线索?”谢筝扶着狄夫人坐下,问道。

狄夫人咬着唇,缓缓摇了摇头,道:“姑娘与我说过,我们老爷在外头有一个儿子?这话是真是假?那孩子如今在哪儿?”

谢筝讶异,想了想,道:“外头有个儿子,这是狄老爷亲口说过的,想来是不会有假。”

“那就将他寻回来,”狄夫人抓着谢筝的胳膊,急切道,“老爷没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吃斋念佛,什么都不懂,可家里还是要一个男人来顶起来的。”

一听这话,谢筝就品出些不对劲来,她试探着问道:“夫人,府里如今不还有王氏在吗?”

“她?”狄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道,“我是不管事,但不等于我真的就是个糊涂蛋,叫她捏在掌心里搓扁揉圆。”

“此话怎讲?”

狄夫人咬着牙,恨恨道:“她掌着府里事情,平日里多拿些少拿些,也都由着她,我也不会与她一分银子一分银子的计较,可她太过分了,这几年哄着老爷买了多少宅子,真当我不知道吗。

老爷赚些银子不容易,她倒好,全进了口袋里了。

我原本想着,都是女人,都是无儿无女的,我不为难她,总归吃穿不愁,何必撕破了脸,让老爷为难。

可、可她现在不给我活路啊!

早上出府去,回来的时候一张脸惨白惨白,更丢了三魂七魄似的,而后就关在屋里瞎谋算。

她身边的人给我报信,说是那裕成庄要叫公主府收回去了,老爷又没有其他产业,她不想跟我一道坐吃山空,要把能动的银子全部挪回王家去。

这、这不是要我命了吗?

我断断不会让她那样做的,老爷的儿子在哪儿,这家业是他的,他来接了去,不能便宜了那黑心妇!”

谢筝抿唇,道:“她要挪走银子?夫人晓得她让狄老爷买宅子的事儿?”

“我怎么不知道?”狄夫人咬牙切齿的,“老爷压根没有那么多银子,叫她这么折腾,岂能不出事?也是天意,公主府里还没发现,老爷就遇害了,唉…”

谢筝一下下抚着狄夫人的背,道:“夫人给我一句实话,狄老爷走了梁嬷嬷的路子,夫人知情吗?为何梁松突然就…”

狄夫人冷笑数声,道:“我不知道梁松为何要害老爷,我只晓得,两个多月前,梁嬷嬷与那王氏大吵了一架。”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怪异

狄家上下,所有的事情都是交与了王氏,狄夫人平日里都是在佛前念经的。

每月逢初一、十五,狄夫人会去寺中拜佛,常常会住上几日。

“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宿夜再回来的,”狄夫人回忆道,“中午在寺中用了素斋,我身边的丫鬟突然身子不适,我瞧她那样子,就临时决定回城来请大夫。

将人送到了医馆,我坐轿子回府,在胡同口遇见了梁嬷嬷。

她气势汹汹的,黑着一张脸就走过去了,我都没来得及与她说句话。

倒是隔壁府中的娘子暗悄悄拉来门来问我,说府里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那梁嬷嬷与王氏吵得厉害,简直吓人。”

谢筝顺着问了一句:“可晓得她们吵了些什么?”

“那娘子胆儿不大,隔着门没听清楚几句,不晓得她们在吵什么。”狄夫人哼了一声,看着谢筝,无比认真,“姑娘,老爷的儿子到底在哪儿?王氏与梁嬷嬷闹翻了脸,老爷叫梁松给害了,这岂不就是王氏惹来的祸吗?王氏已经拖累了老爷了,这家产断断不能再落在她手里。”

狄水杜的儿子到底在哪儿,谢筝是真的不晓得。

她想宽慰狄夫人几句,话到了嘴边,心中突得又闪过一丝怪异,道:“夫人是妻,那王氏是妾,狄老爷不在了,夫人真要收拾她,还怕拿捏不了?”

狄夫人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揪着袖口,道:“我?我不成的…那王氏娘家厉害…”

王家厉害不厉害,谢筝说不上,但狄夫人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王氏再有来历,如今与梁嬷嬷闹红了脸,怕是不能再得公主庇护了。

没有公主府这个后顾之忧,狄夫人真要狠下心收拾王氏,也不是不可能。

狄夫人垂着头,叹道:“我、我不会那些手段,我对付不了她,若老爷真有个儿子,他是名正言顺的…”

“夫人,”谢筝打断了狄夫人的话,道,“夫人难道没有想过,有个儿子自然也就有个娘,夫人让他来对付王氏,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人家名正言顺进了狄家大门,夫人往后…”

狄夫人的脸色廖白,咬着牙,道:“我茹素多年,只要有一间佛堂让我诵经念佛也就够了,旁的,我是不争的。”

说完,狄夫人嘤嘤哭了一阵。

谢筝劝了几句,送了狄夫人出了衙门。

望着狄夫人上轿的身影,谢筝捏着指尖,心中怪异的感觉久久不散。

狄夫人要拿捏王氏,压根不需要什么手段。

王家那里是空有宅子和人口,没有什么本事,狄夫人便是卖了王氏,王家也不见得能来出头,即便是闹起来了,王家能冲进狄府里头闹不成?

关起门来,由着他们在门口折腾。

银丰胡同里,住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商人,失了安宁,自有人往衙门里报信,让衙门把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给打发了。

而狄夫人却说,她不行的。

世上是有性子绵软之人,但兔子急了还咬人,狄夫人真要被逼到失了居所的地步,又怎么会对王氏退让?

起码,狄夫人知道先来寻谢筝告状,只这一点,她就不是一个随意让人搓扁揉圆的。

狄夫人不敢直接与王氏硬碰硬,想要让狄水杜的儿子来当先锋官,只怕是她有把柄在王氏手里吧。

谢筝回到书房里,隔壁屋子不比书房暖和,谢筝又送了狄夫人出去,身上有些凉。

陆毓衍双手裹着谢筝的手,一面暖着,一面听谢筝说话。

谢筝怕冷,指甲盖有些发紫,有陆毓衍暖着,这才舒坦了许多。

松烟敲门进来,垂着头,道:“奴才去打听过了,王氏上午时去了公主府。”

谢筝一怔,转眸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解释道:“你跟狄夫人说话时,我让松烟去打听的。”

谢筝颔首,道:“昨日殿下将那张纸交给公主了,公主今日寻王氏,定然是憋着一肚子气,也难怪狄夫人说,王氏回府时,脸色极差。”

陆毓衍又吩咐松烟去查一查狄夫人,待松烟出去,才低声与谢筝商量:“王氏搬狄家的银子做什么?”

谢筝眉头微蹙。

王氏背着公主动手脚,如今事情败露了,公主再是生气,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况且,长安公主好脸面,她身边宫女要打要骂要罚,都是她的事,她不会交由衙门处理。

王家已经到手的宅子,公主应当不会收回去,她还看不上那点儿东西。

王氏心急火燎地,刚从公主府出来就要挪银子,与其说是在给自己谋后路,更像是在给王家人留银钱。

这种法子,倒像是王氏晓得她已经走到了绝路上。

“梁嬷嬷?”谢筝挑眉,喃喃道,“莫不是王氏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以至于梁嬷嬷和公主不会留她的性命?”

话一出口,谢筝多少也品出些味道来,自个儿先摇了摇头:“只有梁嬷嬷。”

公主要对付王氏,把人叫进府里,直接扣下就行了,就算晓得王氏在公主府里凶多吉少,杨府尹也没胆子去向长安公主要人。

王氏能出得了公主府,那逼迫她的怕是只有梁嬷嬷一人。

思及此处,陆毓衍站起身,去对面书房里寻杨府尹。

杨府尹正对着案卷头痛。

虽说有陆毓衍分担,但他是这顺天府尹,案子断得明白不明白,他都要在前头顶着。

偏偏牵连了公主府,又是人命案子,真的是头皮发麻。

眼瞅着已经进了腊月了,这些日子里破不了案,等衙门封印还是桩悬案,那这个大年,他都不要想过安生了。

“贤侄,”杨府尹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才狄夫人来了?她可有说什么?”

陆毓衍理了理思绪,道:“大人,我琢磨着要让人盯着王家。”

“何出此言?”杨府尹奇道,“凶手是梁松,为何要盯王家?”

陆毓衍解释道:“我怕王家要离京。”

不管王氏要和梁嬷嬷鱼死网破,还是想极力求生,她往王家搬银子,定是为了让家人平安离京,免得受了牵连。

王家的宅子是死物,一时之间变卖不得,便只能从狄家挪了。

“不让他们走?”杨府尹问道。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没有细说。

谢筝从陆毓衍的神色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王家能不能顺利脱身,全看王氏怎么选了。

这就是一场交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嘴臭

云层压得低低的。

谢筝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半夜里又要下雪。

梁家的院门开着,梁松的父亲似是不在家,之前吵吵嚷嚷的女人站在家门外,皱着眉头与一个老妇人说话。

那老妇人背对着谢筝与陆毓衍,看不见她的模样,只那一头银发和佝偻的身影,让人估摸她年事已高。

老妇人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梁家那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过了天色。

下一瞬,女人暴跳如雷,推了那老妇人一把:“我没嫌弃你们,你倒是反过头来嫌弃上我们家了!

你个老不死的算是什么东西!

要不是你那孙女整日要死要活的,我大发慈悲可怜她,勉强应下来,你们能跟我来攀关系?

你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赶紧滚远点去!

是了,你孙女活不下去,让她去你屋子里吊死,别跑来我家门口闹,晦气!

还退亲呢,我看你们家退了亲了,一个破鞋还有谁家肯接。”

女人重重啐了一口,也不管摔倒在地的老妇人,啪得一声关上了门。

谢筝赶忙上前去,将老妇人搀扶起来:“妈妈没事吧?”

老妇人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呼吸急切,声音憋在嗓子眼里,指着那紧闭的大门,想骂又骂不出声来,只有眼泪一点点从眼眶里涌出来,湿润了满是皱纹的眼角。

“妈妈,摔疼了没有?”谢筝又问了一句。

老妇人的胸口起起伏伏的,好久才缓过来,抹了一把脸,朝谢筝摇了摇头:“我没摔痛,不打紧的。”

亏得是冬天,衣裳厚实,老妇人并无大碍。

陆毓衍让松烟去街口的茶铺里买了碗热茶,交到老妇人手中。

老妇人捧着热腾腾的茶水,眼中的泪水又要落下来。

“那梁家与妈妈…”谢筝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妇人看着谢筝与陆毓衍,见两人衣着光鲜,又极为心善地照顾她,也没有隐瞒,道:“原是要结作亲家的。”

依老妇人的说法,她的孙女与梁家的小儿子正在议亲。

家境虽然寻常,但也想给孙女一个好归处,见孙女中意那梁家的小儿子,家里也没有棒打鸳鸯,想成了这婚事,便与梁家提了。

才换了庚帖,还未定下,就出了狄水杜的案子。

城里都传着,是梁松杀了狄水杜,老妇人一听就急了,家里人一通商量,断断不能把孩子嫁到杀人犯家里去。

“我找过来,跟她说,这亲不结了,对外头就说八字合不上,这样的说法,对我孙女和她儿子都好,”老妇人摇了摇头,道,“她的话,你们刚才也听见了,实在太难听了。是我们家主动求亲不假,可她那些话…哎!罢了,早些认清楚也好,免得我孙女嫁过来,摊上这么一个婆母,那真真是…”

谢筝抚着老妇人的背,道:“梁家的状况,妈妈晓得吗?”

“知道一些,”老妇人皱着眉头,道,“那个大儿子梁松,媳妇不是病死了吗?

我这会儿想啊,有这种婆母,到底是病死的还是气死的,还真说不好了。

我见过梁家那小儿子,听他的意思,他和梁松是一点也不亲的,他娘不喜欢他们兄弟和梁松亲近。

不是我要说梁家长短,母子交恶到这个地步,只怕不是亲生的。

毕竟,后头的两兄弟,和梁松的年纪,差了不少。”

老妇人又歇了会儿,这才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松烟上前敲了梁家大门。

梁家那女人拉开了门,臭着脸看着来人:“找谁啊?”

“顺天衙门的,来问梁松的事儿。”松烟道。

女人的脸色黑成了炭,声音尖锐极了:“问问问,问个鬼啊!

早跟你们说了,那讨债的收拾了东西就走了,衙门有本事,满天下找他去啊,他一个大活人,还能真不见了不成?

那个什么钱庄的东家死了,你们赖到梁松头上,有证据没有?

现在闹得满城都说我们梁家出了杀人犯了,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什么脏水都往这儿泼,我呸!”

松烟面不改色。

陆毓衍交代过,这女人嘴巴快,憋不住话,越是气愤,就越是什么话都往外头说,松烟要做的就是激怒她,让她生气。

“梁松是你儿子,衙门里不找你,找谁去?”松烟撇着嘴。

“老娘没那么个挨千刀的儿子!”女人跳脚,道,“老娘就算是养条狗也养熟了,他连畜生都不如!什么玩意儿!”

女人骂得欢,梁松的爹一进胡同就听见了她的声音,脸色一青,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一把拦住那女人。

“胡说八道些什么!”

女人气坏了,压根不肯住嘴,拉着男人对松烟道:“喏!是他儿子,不是我儿子,你有什么就问他,他要再不晓得,就让他告诉你,那挨千刀的是哪个烂货生的,你找那烂货去!”

骂完了,女人转身就进了院子,重重甩上门,上了插销,不让那男人进院子。

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搓着手道:“别听她胡说。”

松烟嗤笑一声,道:“梁松不是她亲生的吧?哪怕是气疯了,也没人会这么骂自己。”

男人连连摇头:“怎么就不是亲生的了,她的嘴巴出了名的臭,别理她!”

哐当!

里头的女人不晓得砸了什么,大叫道:“我嘴巴臭?那也比你给别人养儿子强!哎,这么些年,你非要咬死梁松是你儿子,又不肯说他娘是哪个,别不是说不出口吧?她娘跟别的男人睡,睡出来的儿子?你这个爹,当得还开心吗?”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男人抬起脚,重重踹在大门上。

谢筝与陆毓衍站在不远处的拐角,自是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手叫陆毓衍牵着,谢筝指尖稍稍用了些力,见陆毓衍低头看她,她道:“就这脾气,断不会替人养儿子还不吭声的,除非…”

陆毓衍会意,道:“除非是梁嬷嬷的儿子。”

梁嬷嬷到浣衣局做事时,已经二十岁出头了,有个儿子也不奇怪。

再算算梁松的年纪,与梁嬷嬷也对的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坑蒙

陆毓衍松开了手,示意谢筝稍候,独自走到梁家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