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嬷嬷的脸色白了白。

“小五!”长安恼道,“我自会问她!”

“皇姐也问问橙玉,”李昀顺着长安道,“见到梁松的轿夫,正是给橙玉抬轿的,那天橙玉一直跟着梁松,亲眼见他来了公主府。”

若说刚才还有些将信将疑,听了这句话,梁嬷嬷就晓得李昀不是诓她的。

“她信口雌黄!”梁嬷嬷抬声道,“公主、殿下,橙玉与奴婢有些心结,她恨奴婢,所以才胡说八道!”

“是吗?”李昀睨着梁嬷嬷,“当天梁松有没有来过公主府,问一问门房,不就清楚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蠢货(9陆斤等我和氏璧+)

相较于长安公主的气愤,梁嬷嬷反倒是一点点平静下来,她垂着头,道:“殿下说得是,奴婢当时就发现了,奴婢劝他到衙门里自首,没有想到,他竟然一走了之。早知如此,奴婢当日该押着她到顺天府的。”

李昀叹了一声:“那日杨府尹来府中,妈妈分明不是这般说的。”

梁嬷嬷咬着后槽牙,没有说话。

“小五!”长安公主一把抓住了李昀的手臂,高声道:“你让顺天府把橙玉送来!我自己问明白!”

李昀浅浅笑了,似安抚一般:“皇姐心善,底下人做什么,皇姐都被蒙着,皇姐自己问,恐怕也狠不下心肠来问吧?”

长安张了张嘴,想替自己分辨一番,一旁的梁嬷嬷突然打算了她。

“公主,”梁嬷嬷挤出一个笑容来,“公主不用担心奴婢,奴婢去衙门里,也免得叫公主与殿下为难。狄水杜是梁松害的,奴婢的确是知情未报,杨府尹做事有分寸,奴婢去去就回来了。”

长安公主不停摇着头,想劝梁嬷嬷不要去。

李昀宽慰长安道:“皇姐,人又不是梁妈妈杀的,我带妈妈过去,杨大人不会为难她的。”

长安再是不允,也不好当着李昀的面,让人将梁嬷嬷扣下,况且梁嬷嬷点头要去,她略一迟疑,梁嬷嬷已经往外头走了。

李昀见状,让其余婆子宫女伺候好长安,转身离开。

公主府外,安公公给梁嬷嬷也备了轿子。

一行人到了顺天府外,得了信的杨府尹搓着手迎出来,恭谨给李昀行礼。

李昀应了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陆毓衍和谢筝身上,微微一颔首。

陆毓衍背在身后的手不禁紧紧握拳。

他晓得李昀的意思,李昀在告诉他,谢家大火和李三道的死,长安公主真的知情的。

“杨大人,”李昀吩咐道,“我把人带来了,后头审案,就交给大人了,想来大人断案公正,自有评断,等事情结了,还请大人把梁妈妈送回公主府,皇姐身边离不得人。”

杨府尹连声应下,恭送李昀离开。

大堂上,杨府尹拍了拍惊堂木,没有问梁嬷嬷话,只让衙役将陈婆子带上来。

陈婆子见了梁嬷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根本不敢看对方,在杨府尹问话之前,就噼里啪啦都交代了。

杨府尹挥手,让人将陈婆子带走。

王氏正好到了,与陈婆子四目相对,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真是你,你办事儿其实还挺靠谱的。太太恨我恨得要死,这才会到衙门里来告我的状,要不然…”

王氏嗤笑一声,眸子一转,看向了梁嬷嬷,眼底满满都是嘲讽。

狄夫人这颗棋子,原本是梁嬷嬷安排的,最后却坏了她的事情。

狄水杜一死,梁嬷嬷再想对付王氏,也不能明目张胆,可偏偏,她与王氏的不睦和争执叫狄夫人说破了。

狄夫人告状,让王氏没能顺利离开,反而是到了衙门里与她对薄公堂,梁嬷嬷怎会满意?

梁嬷嬷看着王氏,眼神恨意凌然。

案情清楚,王氏仔细说完,偏过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梁嬷嬷,笑着道:“妈妈还有旁的要说的吗?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从来都只有妈妈审问我们的份,这会儿在这大堂之后,被人审问的滋味,妈妈觉得如何?狄水杜的死,没什么好说的,我教唆的我认了。不如我们来说说旁的?来说漱芳的死,说绍侍郎杀妻,说镇江府衙大火,说李三道一家的死?”

梁嬷嬷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她想把王氏一撕两半!

坐在大案后头的杨府尹一个激灵,只觉得堂外的冷风一股脑儿都灌进了他的后脖颈。

他听到了什么?

绍侍郎杀妻,镇江大火,李三道?

这些事情他自然都知道,这会儿提起来,莫不是…

吞了口唾沫,杨府尹下意识看向了陆毓衍,见他坐在一旁,模样平静,杨府尹便明白了。

难怪陆毓衍查这案子如此用心,原来,原来都是为了这一茬!

可陆毓衍不怕惹事,他的底气还是有些虚的呀。

“贤侄,这…”杨府尹朝陆毓衍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这案子能这么办?殿下知道吗?公主知道吗?”

陆毓衍敛眉,道:“大人放心,出不了岔子。”

话虽如此,杨府尹还是提心吊胆的,再看一边的主簿,手中的毛笔都在颤着,可见其心情。

“橙玉说的这些,梁妈妈,你怎么说?”陆毓衍转过身,问道。

梁嬷嬷站得笔直,道:“奴婢与这橙玉素来不睦,她血口喷人。”

“妈妈不会以为,衙门里真的无凭无据?王姨娘血口喷人,梁松难道也说了假话?”陆毓衍勾了勾唇角,从袖中取出长长的卷轴,刷的展开,“这上头都是梁松的供词,他认下了绍侍郎夫人的死,认下了买通李三道和李夫人害死谢知府一家,也认下了杀李三道灭口,这些都是妈妈指使他做的。

梁松两度去镇江,都有人见过他,根据他落脚的缘客来客栈掌柜的描述,画了画像,正是梁松无疑。

李三道一家被害的雨夜,也有人亲眼见到他从李家出来。

妈妈是想说,梁松血口喷人,拉妈妈下水?”

梁嬷嬷的身子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氏啐了一口:“蠢货!”

王氏张嘴想要骂回去。

梁嬷嬷又呸了一声:“漱芳是齐妃身边的,我好端端害她做什么?你自诩聪明,你聪明个屁!”

王氏到了嘴边的脏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愕然看着梁嬷嬷。

“是,人都是我害的,是我让松儿动手的。”梁嬷嬷梗着脖子道。

陆毓衍又问:“鸦青证实,驸马曾经听到妈妈与公主的交谈,镇江大火,公主是知情的,在我放外差时,公主曾想杀我,是妈妈劝阻了,转而杀李三道灭口。公主为何要谋害朝廷官员,为何要杀漱芳?”

闻言,梁嬷嬷哈哈大笑:“殿下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又为何要问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种子(彤彤1陆09和氏璧+)

梁嬷嬷的嘴一张一合,说着案子,她说,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安公主。

一旁的王氏颓然瘫坐在地上,她与梁嬷嬷有仇,想与这老虔婆同归于尽,可她并不想害公主。

可梁嬷嬷现在说的这些,公主是断断无法脱身了的。

王氏的心一阵又一阵的痛。

她的确是自诩聪明,她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知道的相较于陆毓衍和谢筝而言,太少了。

尤其是鸦青的证词,陆毓衍和谢筝原本想对付就不是梁嬷嬷,而是公主,是她没有看透。

是她,心甘情愿做了陆毓衍和谢筝的棋子。

两边是严肃的衙役,王氏垂下了头,她自身难保,也没办法再操心公主了。

只盼着陆毓衍说到做到,让她的家里人能够平平顺顺地生活下去,那她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吧。

另一边,谢筝站在角落里,捧着手炉,视线直直盯着梁嬷嬷。

所有的事情,与他们之前猜测的大抵一致。

一瞬间,谢筝很想回到旧都,去城外山上父母坟前,与他们说一说案子的进展。

谢慕锦查了五年,甚至赔上了性命的案子,总算是一点点破开云雾看清了日光。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可是,随着梁嬷嬷越说越多,谢筝的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她下意识看向陆毓衍,果不其然,他也是神色凝重。

谢筝捏了捏指尖,目光复杂地看着梁嬷嬷的侧脸。

“娘娘?娘娘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切都和娘娘没有关系。”梁嬷嬷说完,等主簿拿着册子过来,她简单看了两眼,在她的供词上按了手印。

杨府尹从主簿手中接过了册子,只觉得烫手极了,低声道:“贤侄,这人怕是不能送回公主府了。”

“那就关进大牢。”陆毓衍说得波澜不惊。

杨府尹讪讪笑了笑。

案情牵扯了陈年旧案,不仅牵扯着朝廷命官,更牵连了长安公主,陆毓衍和杨府尹商量着,一并写这案卷。

杨府尹长吁短叹着回了书房。

陆毓衍走到谢筝身边,见她还望着梁嬷嬷的背影,低声道:“想到什么了?”

“总觉得怪,”谢筝理了理思绪,道,“梁嬷嬷交代得未免太多了些。”

不管王氏如何告状,亦或是陆毓衍提到的梁松、鸦青的证词,这一切并非是铁证。

梁嬷嬷可以矢口否认,等着在外地落网的梁松被押回京城,或者和鸦青对薄公堂,她完全无需在此刻就认下。

梁松回京需要时间,梁嬷嬷在顺天府里待着,长安公主不可能不救她出去。

梁嬷嬷只要闭紧嘴巴就好。

哪怕是真的认了,她完全可以照王氏猜测的那样,把事情的起因归结到她与漱芳的私仇上,而非齐妃之死,只要她背负起了所有,只靠鸦青的证词,公主是可以脱身的。

而眼下,恰恰相反,梁嬷嬷把公主拖下水了。

伺候了公主二十年的梁嬷嬷,她为何要这么做?

陆毓衍也是这般想的,他抿了抿唇,宽慰谢筝道:“不急,等案卷交到了御书房,后头的事情,会慢慢揭开的。”

谢筝颔首。

这一份案卷,陆毓衍和杨府尹费了不少心思,还回了一趟刑部,将相关的陈旧案卷都翻了出来。

谢筝也没有闲着,去都察院里寻了陆培元。

陆培元听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颔首道:“就照这样交去御书房。”

写完的案卷,是李昀亲自送去圣上跟前的。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圣上一页一页看了,抬眸看了一眼李昀,道:“你怎么想的。”

“儿臣盼着是衙门里断错了,”李昀垂着眼帘,道,“一位是生儿臣的母妃,一位是待儿臣亲厚的皇姐,皇姐还是养育了儿臣的娘娘的嫡亲女儿…都是我的至亲。”

圣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昀,道:“让陆培元的儿子去都察院,你敢说,你没有在等?”

李昀抿着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圣上合上了案卷,走到李昀身边,神色严肃:“这就是帝皇家,都是一样的。”

长安做过的,和李昀如今做的,说到底是一码事。

见李昀没有为自己辩白分毫,圣上的眼底隐隐有些笑意,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去传话,让长安来御书房。”

夜已经深了。

宫廷深深,飞檐翘角,在黑暗中隐隐绰绰。

长安公主坐在韶华宫里罗汉床上,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梁嬷嬷没有回府来,在府中等候之时,长安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使人去顺天府外候着,很快就得了消息回来。

原本,她以为什么都不会说的梁嬷嬷,把什么都说了。

不知所措的她急匆匆进宫来,把事情都一五一十与淑妃娘娘说了一遍。

淑妃一口气闷在胸口,半晌才缓过来,死死抓着长安的手腕:“你疯了呀?你为什么要夺漱芳性命?”

“母妃问我为什么?”长安瞪大了眼睛,“漱芳奉母妃之命杀了齐妃!她只要活着,就是祸害!她原本就不该活,齐妃死的时候,要不是她逃得快,还能留她的命?”

淑妃连连摇头:“她逃了七年,没吐露过一个字,她躲藏起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来指证我!你杀了她,为了掩盖真相,又弄出了侍郎杀妻,真停在那儿也就算了,你最后又杀了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你这是作死!”

“谢慕锦已经查到了漱芳头上,我不杀她,难道就能了事了?”长安重重挥开了淑妃的手,“母妃,我是为了保护你呀!”

叹息一般的话语,让淑妃的眼眶骤然红了。

她捧着长安的脸颊,柔声道:“你告诉我,你怎么发现漱芳的。”

长安一怔,道:“是梁妈妈她…”

淑妃愣住了,良久,自嘲一般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齐妃是她杀的,知情人寥寥,唯有她自己、方嬷嬷、淑芳和长安知道。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没想到,另一个知情人一直在长安身边。

虽然不晓得是谁埋下的种子,但梁嬷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彻底把长安和她拉下马的这一天。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异心(jojo8129和氏璧+)

韶华宫的内殿里,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了,只余下淑妃与长安公主两母女。

地火龙烧得火烫,淑妃却不觉得温暖,依旧觉得凉的慌。

从指间到心肺,冰冷一片。

有那么一瞬,她想到了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了,也是一个冬天,雪很大,她彼时还不住在这韶华宫里,她依偎着方嬷嬷,主仆无言,只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

一晃竟然这么久了,久到她都极少去回忆起那段时光了。

淑妃的沉默无言让长安紧张起来,滴滴答答的西洋钟仿若是她的心跳,她挤到淑妃怀中,紧紧搂着淑妃的腰:“母妃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淑妃垂着眸子,长长叹了一口气:“长安,我是你母妃呀。天下这么多人,谁都会存异心,唯有我不会害你啊。

梁嬷嬷告诉你漱芳行踪,你为何不来与我商量?

谢慕锦查到了头上,你又为何不告诉我?

但凡我们母女两人同心,细细安排,也不至于今日叫人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长安的红唇嗫嗫,道:“我只是不想让母妃担心,母妃操心的事情够多的了…”

“所以,你被那梁氏哄着诓着,骗了这么多年!”淑妃恨恨道。

“梁妈妈骗我?”长安讶异极了,她连连摇头,“不会的!梁妈妈她…”

话说了一半,就已经顿住了,长安从淑妃的眼中看到了怒火,烧得她一个激灵。

她闭了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顺着淑妃的思绪去看待梁嬷嬷,这么一想,不由毛骨悚然。

虽是五年前的事情,但长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梁嬷嬷暗悄悄告诉她,发现了漱芳的行踪,淑芳隐姓埋名,成了绍侍郎的爱妾。

“她一个私逃的宫女,没有银钱,要么去庵堂出家,要么与官员做妾,想法子谋个假身份,这也不稀奇。”长安彼时是这么说的。

梁嬷嬷却极其谨慎,说齐妃与绍侍郎是青梅竹马的同样,绍侍郎留下漱芳,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长安听了这话,急切着想要进宫寻母妃商议,是梁嬷嬷拦下了她,与她出主意。

买通绍夫人身边人手的主意是梁嬷嬷出的,也是她去办的,后头的每一步安排,甚至是绍方庭杀妻,都是梁嬷嬷办妥的。

绍方庭死了,长安只当一切都结束了,却没料到,谢慕锦还在查。

“烧死谢慕锦一家的主意,也是梁嬷嬷出的?”淑妃追问着。

长安点头:“是,梁松去办的。”

“然后是李三道?”

长安垂着头,道:“我当时是想杀了陆毓衍的,不叫他继续查镇江的案子,梁妈妈说那样不妥当,提出来杀了李三道,把事情都推到李三道头上,让陆毓衍无处可查。”

淑妃叹息:“她当然不会让你杀陆毓衍,她等着陆毓衍查到我们母女头上来!”

长安没有再反驳什么,事情说到这里,她也明白过来了,她只是不懂,梁嬷嬷为何要这么对她。

二十年,梁嬷嬷伺候了她二十年!

从她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时,就是梁嬷嬷照顾她。

人与人相处,长年累月下来,也会有感情,也会舍不得,也会放不下,可为什么梁嬷嬷能毫不犹豫地算计她,背叛她?

这是把她的信任都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