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霎时间就静了下来,虽然都有所准备了,可听太医都这么说,还是空落落的。\r

萧玟没忍住,低声啜泣起来。\r

沈氏拥着她,安慰道:“我们往好处想,好歹你已经回来了,这些时日能陪着老太太。”\r

萧玟掩面,道:“从前总觉得时间还够,今年不回京,明年也是一样的,现在才晓得,时间不够,真的不够的…”\r

沈氏鼻子一酸,也跟着掉眼泪,声音喑哑与众人商量:“趁着过年,要不要再让老爷回来一趟?”\r

衙门里封印,前后小一个月,明州与京城路途虽远,但也不是赶不回来的。\r

退一步说,眼下不回来,等傅老太太真的过了,萧柏也是要回京丁忧的。\r

莫太医把话都说透了,也没有什么好侥幸的了。\r

“能早一天启程,就早一天吧,也许能赶在之前抵京,再见上一面。”陆培元道。\r

沈氏咬着唇,道:“那我回头就给老爷写信,倒是旧都那里,还是先别去报了,快过年了,别让各府上老太爷、老太太们操心了。再说了,天寒地冻的,毓岚和他媳妇带着个孩子,赶路不易。”\r

萧玟心里很不好受。\r

她的孙儿,老太太的曾外孙儿,傅老太太还一眼都没瞧过的。\r

孩子还不满周岁,因此这一趟回京,萧玟也没让他们来,这会儿又是遗憾又是可惜,但更多的也是无奈。\r

若是春秋时,咬咬牙也就带上了,可偏偏是冬日,大人一路上都受罪,何况小孩子?\r

事情就这般定下了,众人也没有再饮杯的兴致,也就散了。\r

萧玟两夫妻的住处,沈氏已经安排好了。\r

而陆培元和陆毓衍,衙门里还未封印,明日一早要去点卯,便起身回陆家。\r

花厅里散了,倒座房里自然也收了。\r

谢筝一面系着雪褂子,一面从屋里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神色凝重的陆毓衍。\r

她的心不由一紧,见其余众人亦是情绪不高,便猜到他们都在担忧傅老太太的身体。\r

往前迎了几步,走到陆毓衍身边,谢筝压着声儿道:“下午莫太医过来,给老太太开了方子的。”\r

“我来时遇见老大人了,老大人说,老太太大限到了。”陆毓衍道。\r

谢筝愕然,怔在了原地。\r

哪怕听徐妈妈她们说了,但老太医的话是不一样的,那等于是生死簿,一点儿机会都要没了。\r

陆毓衍垂眸看她。\r

小姑娘的脸颊红通通的,说话时,有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酒香气,听闻了噩耗,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看起来可怜兮兮的。\r

“夜里吃了什么?”陆毓衍舍不得看她如此,便岔开了话题。\r

谢筝这才回过神来,道:“和妈妈们吃锅子呢。”\r

正说着话,萧玟走过来,趁着四周无人注意他们,低声与谢筝道:“快过年了,弟妹留在旧都,让我给你捎些东西来,都收在我的箱笼里,妈妈们应当是收拾妥当了,你随我回去取了。”\r

谢筝闻言,福身道了谢,以眼神向陆毓衍示意了,便随萧玟过去。\r

萧玟住的院子与延年堂不远,方便她每日去看望傅老太太。\r

箱笼摆在中屋里,底下人收拾得差不多了。\r

见萧玟引着谢筝过来,婆子把赶忙把一包袱的东西递了过来。\r

“要过年了,旁的年货年礼的,我们下午进城时,就让人送去陆府了,”萧玟柔声道,“就这一包袱东西,不好送过去,便由我保管着。”\r

谢筝颔首,想打开看看,见陆培故饮了些酒,脸上透着疲乏,便没有再多留着,起身告辞。\r

萧家角门外,陆毓衍等着谢筝。\r

坐在轿子上,谢筝打开包袱看了眼,里头装着的是个方方正正的妆匣。\r

妆匣精致,木质光泽,雕刻精美,里头装了一只金镯,一只玉镯,并几对耳坠子,四根金银簪子,还有南珠、珊瑚的串子,塞得满满当当的。\r

谢筝怔了怔,难怪这包袱沉重,原来是摆了这么多的好东西。\r

回到陆家,谢筝和陆毓衍前脚刚进了客房,后脚唐姨娘身边的桂嬷嬷就到了。\r

花翘撇嘴,她总觉得这个桂嬷嬷看人阴测测的,又是唐姨娘那儿的人,便将人拦在了外头:“夜都深了,妈妈怎么过来了?”\r

“你们姑娘在里头吧?”桂嬷嬷拍了拍手中的锦盒,道,“从旧都里送来的,册子上写着是给你们姑娘的,我们姨娘便要我送过来。”\r

桂嬷嬷笑得亲切,花翘也不好说些不中听的,转身进去通传了声,出来请桂嬷嬷:“二爷也在里头。”\r

第二百四十四章 心眼

闻言,桂嬷嬷顺着问了一声:“二爷在与你们姑娘说事儿?”

花翘顿了步子,掀开帘子回身看着桂嬷嬷,并不回答什么,只是道:“妈妈快些进来吧,外头冷,别放走了这屋里的暖气。”

桂嬷嬷只好快步进去,心里暗暗道,这小丫鬟当真是个嘴巴严实的,难怪那几个拐弯抹角来打听姑娘事情的丫鬟,几天下来了,都是无功而返。

站在炭盆边去身上寒气,桂嬷嬷的眼珠子往西间那里头瞟。

隔着珠帘,只瞧见陆毓衍和谢筝的身影,静悄悄的,也没听见在说什么。

陆毓衍在此,桂嬷嬷当然是晓得的,又或者说,正因着二爷在,桂嬷嬷才要赶在这会儿特特过来。

进了西间里,她才看清楚,那两人是在下棋。

棋盘纵横,黑白相交,桂嬷嬷不懂棋,也看不出什么输赢来,只清了清嗓子,问了安,笑着道:“二爷与姑娘下棋呢,当真好兴致。”

谢筝把指尖的棋子丢回到棋篓里,抬头看着桂嬷嬷,道:“妈妈,旧都那里送了东西给我?”

“可不是,”桂嬷嬷笑意更浓了,把那锦盒递给谢筝,道,“旧都宅子里送来的年礼,夫人记着姑娘,这一份是给姑娘的。”

谢筝低头看着锦盒。

相较于萧玟带给她的妆匣,这个锦盒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普通多了。

打开一看,里头摆了一盒胭脂,两瓶香露,并一只细细的银镯子,镯子上的纹理倒是挺好看的,但不是什么名贵东西。

“在旧都时拜见过夫人,劳烦夫人惦记着,”谢筝把锦盒放下,直接就将镯子套在了手腕上,伸到桂嬷嬷跟前,道,“妈妈觉得如何?”

桂嬷嬷一怔,眼神往陆毓衍面上一瞟,又很快低下头来,道:“姑娘该问二爷的。”

“他一个大老爷们懂什么?”谢筝眯着眼就笑了,“妈妈见多识广,不如妈妈来说。”

一声见多识广,夸得桂嬷嬷都有些飘飘然了,她乐呵呵道:“姑娘手腕细,肤色白,这镯子衬得姑娘这手跟白玉似的,好看极了。”

谢筝咯咯直笑:“妈妈真会说话。”

桂嬷嬷笑意不减,又道:“夫人这回请大太太捎了不少东西进京的,比往年还多些,还带了两只旧都老字号的盐水鸭子来,听说姑娘喜欢吃的,姨娘交代了,明儿一早就让厨房里先切只鸭腿来给姑娘尝尝。”

“妈妈说得我嘴儿都馋了,”谢筝一面转着腕上的银镯子,一面道,“夫人也给老爷、二爷和姨娘捎了不少好东西吧?”

“那是肯定的,”桂嬷嬷说完,与陆毓衍道,“二爷的东西已经送去书房了,竹雾收下的。”

陆毓衍把玩着棋子,点了点头。

桂嬷嬷又与谢筝道:“姨娘那里,旁的与姑娘差不多,就比姑娘多了两匹料子,当然了,胭脂的色儿,香露的味儿,和着镯子的款式都是不同的,姑娘年纪轻嘛。”

谢筝颔首应道:“夫人和夫人身边的妈妈姐姐们,惯会挑东西,眼光很好了,夫人送来的,肯定很衬姨娘的。”

桂嬷嬷的笑容一僵。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但怎么从谢筝口中出来,就好似在埋汰唐姨娘老了似的?

可这话从头到脚都挑不出毛病来,桂嬷嬷只好附和着点头,又道:“是了,姨娘还说,快过年了,姑娘这里若还缺什么,就只管说,明儿个请了裁缝来给姑娘量一量身量,再赶几套新衣裳出来。”

谢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她这几个月穿的还就全是新衣裳了,旧的都已经没了。

可姑娘家哪有不喜欢新衣裳的,便笑盈盈道了谢。

桂嬷嬷退出去了。

谢筝望着那晃动的珠帘,睨了陆毓衍一眼,低声笑了:“原来是这么个因由。”

虽说谢筝身份不明,是妾是通房还是什么,也没个说法,但陆毓衍护着,陆培元不管,旧都那里,孙氏已经过了眼了,便是大张旗鼓地送些好东西来,这府里也没人会指指点点的,只会更加客气地供着谢筝。

可孙氏却让萧玟给谢筝捎了一妆匣的好东西。

若说怕唐姨娘克扣谢筝,让萧玟带了也就算了,但除了那一妆匣,孙氏还另有一份礼送到了陆府里。

东西合适谢筝用,却不算好,中规中矩的,还比唐姨娘少了两匹料子,不打眼,也不落下乘,依旧让谢筝的存在模模糊糊的。

桂嬷嬷亲自来一趟,也是为此,她要亲眼看看陆毓衍的态度。

谢筝拿到这么一份与妾室差不多的礼时,陆毓衍会是什么反应。

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要谢筝来说,还真是可惜了,一是唐姨娘并不晓得孙氏另外捎了东西给她,二是陆毓衍这人的心情,轻易不写在脸上,桂嬷嬷想看明白,还真不容易。

谢筝捻着棋子,道:“都防着她?”

“随她猜去,”陆毓衍伸手握住了谢筝的手指,目光落在那银镯子上,道,“大老爷们不懂?”

谢筝微怔,她那个问题原本就是打趣桂嬷嬷的,不是冲着陆毓衍去的,哪晓得这个大老爷们心眼忒小了。

她轻轻哼了声:“那你懂的?”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陆毓衍道。

这是曹植的诗作,陆毓衍的声音不重,谢筝却听得明明白白的。

他念得很随意,清冽的声音并无多少旖旎,可不自禁的,谢筝还是觉得耳根子都烧了起来,脸颊烫得不行。

她抿着唇,想把手抽回来:“这是银的,哪儿是什么金环!”

陆毓衍忍俊不禁,眉宇之间笑意分明,他松开了谢筝的手,起身从柜子上取下了妆匣,从里头拿出金镯子来:“母亲不是给你捎了个金镯子吗?”

去了银镯,换上了这金镯子。

谢筝对着灯光仔细打量着,不由也绷不住了,弯着眼睛笑出了声。

昏黄的油灯光,在这寒冷冬夜里显得越发暖和,映得灯下人温润,长睫在眼下的弧影可爱极了,叫人只看一眼,心跳就一下又一下地快了起来。

花翘早在送桂嬷嬷时就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依着本心,陆毓衍靠过去,浅浅的吻落在了谢筝的唇角。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亲近

眼前徒然放大的俊脸让谢筝愣住了,直到唇上丝丝痒痒的感觉袭来,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了在旧都的那个清晨,同样的人,同样温度的吻。

灼得她整个人都懵得厉害,却也下不了决心去推开他。

世事无常,这是这半年间,谢筝最深深感悟的道理。

一夜之间,便是天翻地覆。

垂着眼帘,谢筝一点点拽紧了陆毓衍的衣袖,微微松了唇。

乖巧的反应让陆毓衍有一时的停顿,他一把将谢筝抱在了怀里,试探着,安抚一般,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交,甜腻得分不开。

桂花酒的香气仿佛还在唇间萦绕,叫人半点舍不得错过。

北风被隔绝在外头,屋里的地火龙滚烫,烧得人浑身上下也像是躺在了热腾腾的笼屉上,从里之外,烫得厉害。

谢筝模模糊糊的,身子骨没多少劲儿,也没想着要出力,只顺着本能。

领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冬天衣裳虽厚,也经不起折腾,随着手指轻抚,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锁骨,勾人极了。

几乎是按耐不住一般,陆毓衍添了几分力道,在谢筝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子。

谢筝皮肤白,只那么浅浅的,也像是染了胭脂一般,迷得人心驰神往。

呼吸之间,全是怡人的香,就像是那两瓶香露,一并倒在了身上,比美酒还醉人。

陆毓衍埋首在谢筝的脖颈处,久久不愿离开。

却也不得不离开。

再不松开人,怕是真要松不开了。

勉强着自个儿凝神,陆毓衍坐直了身子,敛眉将谢筝的领口整理好,重新扣上扣子。

稍显粗粝的指腹滑过幼嫩肌肤,谢筝缓缓醒过神来,抿着唇看他。

见陆毓衍的耳朵也泛着红,谢筝不由弯着眼就笑了,不管陆毓衍神色上多镇定,心神恍惚的可不单单是她,他也是一样的。

听见谢筝轻轻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陆毓衍的眸底染了些笑意,将她箍在怀里,时不时吻她的眉梢鬓角,满满都是宠溺味道。

两人靠着腻了会儿,直到西洋钟响了,陆毓衍才松开谢筝,起身回去。

谢筝送他出去,守在中屋里的花翘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谢筝也不晓得这丫头瞧见什么没有,但转念一想,花翘这个机灵鬼,便是没看见,大约也能想得到。

门帘撩开一角,屋外的冷风就灌了进来。

“记得药酒。”谢筝指了指陆毓衍的腿,说完了还不安心,见松烟提着灯笼来迎,又与他交代了一回。

松烟咧着嘴笑:“姑娘放心,药酒就放在桌上,奴才和竹雾都记着。”

回去路上,又飘了雪花。

身上的暖意被吹散了,那股子燥热也歇了不少,鼻息之间,似乎还留着那股胭脂花露的香气,引得平复了的情绪又渐渐翻滚起来。

陆毓衍按了按眉心,忆起小姑娘那娇柔乖巧的样子,他自个儿也说不准,下回还能不能迫着停下来。

若能早些娶进门,也就不用添这些烦恼了,更不用守着那西洋钟,响了就吹着冰冷的夜风回去。

真真是折腾人。

另一厢,唐姨娘倚在罗汉床上,翻着册子听桂嬷嬷说话。

那册子是孙氏送回京城的东西的清单。

依着往年的惯例,旧都的特色点心小食,并府里备下的各人年礼,以及年节时要送往京中各处相熟府邸里的礼物,都一一齐全。

若说与旧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添上了谢筝的东西,与两只盐水鸭子。

锦盒里的东西,下午送来时,唐姨娘就过目了。

不好不坏,中规中矩,没落下这身份不尴不尬的姑娘,又不见得多喜爱。

可就算不喜欢,添上了这份礼,就等于是认下了这么个人。

桂嬷嬷一面拿美人捶给唐姨娘敲腿,一面道:“奴婢其实也看得云里雾里的,要说二爷喜欢她,看起来是真喜欢,她脱口一句‘大老爷们’不懂,二爷面不改色,大抵平日两人说话就是这样,可要说二爷费心费力想抬举她,夫人这么一份不高不低的礼,二爷看起来也没有不满意的…”

唐姨娘嗤笑一声,道:“二爷那张脸,高兴和不高兴一个样子,妈妈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桂嬷嬷陪着笑,道:“不过,阿黛姑娘倒是挺高兴的,那么一只普通镯子,还问奴婢好不好,奴婢当时想,莫不是二爷平素没给她买过什么好的,这才稀罕个寻常的银镯子?”

“妈妈这是叫人戏弄了吧?”唐姨娘啪得将册子放在一旁,道,“你当她是个眼皮子浅的乡里人?人家是萧大姑娘身边出来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大姑娘平日里赏她的,都不会比那只银镯子差,东西好坏,衬不衬人,她会不晓得?”

这么一说,桂嬷嬷也领会过来了,想到谢筝那笑盈盈的模样,和自己沾沾自喜的样子,桂嬷嬷恨不能打当时的自己一拳。

大把年纪了,竟然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作弄了,真真可恶!

“姨娘,照奴婢说,不用将她放在心上,”桂嬷嬷咬着牙道,“姨娘说过的,咱们夫人惯会做人的,那阿黛姑娘,总归是二爷领到夫人跟前露过脸的,又是萧大姑娘身边的,冲着萧大姑娘的脸面,夫人在年礼上也不会落下了她。

可再怎么说,她也没法从正门进来,姨娘将她供着就好,等过两年二爷娶了二奶奶,自然有人头痛去,姨娘操这份心做什么?”

“怎么的?妈妈也当我眼皮子浅了?”唐姨娘哼了声。

桂嬷嬷一怔,这话可叫她怎么接?

她只好堆着笑,试探着问了句:“那姨娘怎么看这事儿…”

唐姨娘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一面趿了鞋子往内室里去,一面道:“二爷的脸上看不出花来,满意还是不满意,妈妈只管过几日看二爷做事。使人看着吧,新衣裳送去时,人屋里有没有添好的新首饰。”

桂嬷嬷通透了,连连点头:“还是姨娘想得明白。”

第二百四十六章 聪明

今年衙门封印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二,眼瞅着也没两天了。

封印前,最招眼的就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萧府的大姑娘被聘为了五皇子的正妃,要赶在年前过了小定,来年春天就办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