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骏说高仲盛傻,汪如海可没那胆子,只赔笑着不吭声。

“就是美人局,高公子与那徐娘妇人春风一度,叫妇人的丈夫给抓住了,掏了百两才脱身的。”汪如海道,“一百两,说金贵也金贵,二公子手里哪有这么多,日子紧巴巴的问兄弟借银子,交代起来时叫秦骏给听见了。

秦骏当然笑话人家了,高公子气急,只说那妇人貌美,他也是一时冲动,才中了招。

这事儿丢人,银子出了,也没脸去高官,原本想打让人趁夜色打一通,后来似乎也不了了之了,”汪如海说,“我也就是挺秦骏说了这么一茬,他当时醉醺醺的,真真假假的我也分不明白。”

是与不是,问过高仲盛之后,就有答案了。

陆毓衍起身告辞。

汪如海一路送出来,客气极了。

谢筝瞧见汪家下人正置办年货,问道:“员外过年不回蜀地?”

“今年不回去了,”汪如海叹了一口气,“生意一落千丈,正钻着脑袋想东山再起,就不把工夫耽搁在来回路上了。”

宁国公府离银丰胡同不远。

苏润卿让递了帖子,没等多久,就见高仲盛快步出来,招呼他们去街口的酒楼里。

“不是府里缺茶水点心,实在是昨儿个才出了事儿,今天你们登门来找我,叫我父母知道了,我又要挨骂了。”高仲盛苦着脸,很是无奈。

他们三兄弟与秦骏交好,经常出入青石胡同,这的确是事实。

原本就当是玩瘦马玩乐伶,哪里晓得秦骏是个疯的,这下好了,只要跟秦骏走得近的,都倒霉了。

圣上没让人来府里训斥,已经给足了宁国公府脸面了,但府里头,老公爷夫妇是真想把他们兄弟剥皮抽打了。

苏润卿对高仲盛的话也没什么意外,道:“来问一桩旧事,春天里设局坑了你的徐娘妇人和她男人,你可知道名姓?”

高仲盛的脸刷得沉了下来,红一阵白一阵的:“你们从哪里听来的?不能说出去,千万不能说出去!”

“估摸着被设局了的不止你一人,谁也不想叫旁人晓得,”陆毓衍道,“高公子放心,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高仲盛的嘴角抽了抽,陆毓衍这话,他半句不信。

要是信了,就是一个大窟窿,一脚踩下去就咕噜噜地滚下去了。

谁信,谁倒霉。

可不信,他也不能不说。

衙门里被圣上耳提面命了要年前破案,卡在他这儿了,人家回头御书房里多一句嘴,他高仲盛就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名姓是真不知道,”高仲盛忿忿道,“那女人确实挺好看的,我看她那样子,大抵她也是被逼的,那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长得就不是什么好人样,怎么就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高仲盛不晓得对方名字,但好歹见过模样,不甘不愿地跟着陆毓衍和苏润卿到了廖家外头。

门一敲开,廖普那张脸刚露出来,高仲盛就低呼道:“是这个混账没错!”

廖普闻言愣住了,想关上门,叫松烟给拦住了,和竹雾、留影一道,把廖普押到了衙门里。

查问官家子弟,要讲究的事儿多些,对付廖普这样的无赖,杨府尹半点不客气。

廖普原本不承认讹诈,咬定高仲盛与廖张氏胡来,看着他在赌坊里的输钱的数字都面不改色,叫衙役们一通板子下去,立刻就老实多了。

廖普没钱,好赌,偏偏十赌九输。

有一回输得惨了,廖普就去寻廖张氏晦气,到了绢花铺子,见廖张氏与刘维安的小厮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多了顶绿油油的帽儿了。

一番吵闹过后,刘维安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那是二十两呀,票子轻飘飘的,但换作了现银,能让他抱着都手抖。

廖普以为找到了生财之道。

他逼着廖张氏再去寻刘维安的小厮,再得了十两之后,心眼更大的廖普生了更恶的念头——设美人局。

廖张氏不肯就打,一顿不够打两顿,打得多了,女人就屈服了,依着廖普的设计,先后得手。

高仲盛只是其中一人。

廖普选的都是权贵家的子弟,自个儿本事不多,全靠父祖吃饭,银子数额能让他们肉痛,又不至于真的逼得过了,谁都下不来,因此,几次设局,都没有人报官。

加在一块,差不多也有五六百两。

廖普挥手间输了个干净。

廖张氏病倒了,廖普并非不想掏钱给媳妇看病,这个媳妇是他的摇钱树,他看重得紧,只是分文不剩,他有心也无力。

这等腌臜人,杨府尹看着就来气,咬牙道:“刘维安刘公子死了,你可有线索?”

廖普梗着脖子,道:“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就是个讹钱的,不是索命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捕蝉

大堂外头,风卷着残叶呼啸着。

饶是里头备了炭火,依旧是冷冰冰的。

廖普啪在地上,只觉得那冷风钻进了衣裳,连骨头都透着寒气。

尤其大案后头的杨府尹,面无表情,透着一股阎王爷一般的阴沉气息。

廖普倒吸了一口寒气,屁股上挨得那顿板子,这会儿都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杨府尹盯着廖普,道:“不是索命的,是个讹钱的?你做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你就不怕你被人索命了?

刘公子那人,名声是一般,但还真不至于招惹了要夺他性命的仇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会动不动就拔刀子砍人了。

衙门里查案,想来想去,恐怕也就只有你这儿这一宗了。

你说与你没干系,那就没干系吧。

廖普,你自求多福,最好是真的跟你没关系,万一真是因为你们两夫妻的事儿,等你讹人又穷得病死了婆娘的事儿传出去,你且看看。”

杨府尹说完,抬手挥了挥,吩咐左右人手道:“行了,跟他没干系,那就让他签字画押,赶紧送回去,衙门里可没工夫给他请大夫。”

主簿拿着册子到了廖普跟前,抓着廖普的手要画押。

廖普僵着手臂,不肯合作了:“哎呦大人呀,不给我请大夫,我这么穷,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啊?”

“死了找你那命苦的婆娘去!”杨府尹啐道,末了又摇头,“你这等人,还是别去祸害你婆娘了,让她好好投个胎,下辈子千万别遇上像你这样的人,简直害人害己!

行了,给你请大夫,直接下大牢去待着吧,你设局讹诈的罪名,依着律法,你自个儿算算,还有没有命吧!”

廖普的脸色刷得就白透了。

下大牢,医好了是死,说些好话回家去,叫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断断不会愿意消息传出去,被人当成年节里酒桌上的笑话。

指不定熬着熬着,他身子骨结实,就熬下来了,

可、可还有催命符啊…

廖普一把抓住主簿的手,哭丧着脸,道:“大人呐,我不索命,但我怕别人索我的命!刘公子真不是我害的,但、但我那小舅子,也许是他动手的。

我那婆娘没了,我就给岳家传了信,我那小舅子在京中奔丧,我这不是…就…”

廖普说得支支吾吾的,但在场的众人都晓得他的意思。

那廖张氏,三十出头了,但还真不是病了就救不回来的年纪,小舅子定然是要向廖普讨说法的。

廖普怕叫小舅子知道自己好赌,更怕他知道自个儿逼着廖张氏设美人局,就把事情就推到了刘维安身上。

当时刘维安出银子的事儿,小舅子只要去向知情的绢花铺子东家打听,也能证实这一说法。

廖张氏不守妇道在先,没有休出门去,让她走得还算体面,廖普自诩“仁至义尽”。

与人**,小舅子说到哪儿去,都丢人没脸,自然也就不好跟廖普硬碰硬,这口气,也就朝着刘维安去了。

廖普原本想着,把小舅子打发走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昨儿个刘维安出事,他也压根没往小舅子身上想,这会儿叫杨府尹半骗半吓了一通,自个儿就怀疑上了。

万一,真是他那小舅子,看着老实巴交的,实则是个敢杀人的,那他…

消息一旦走漏,小舅子还不砍伤门来?

平素,身高体重的廖普是不会怕他小舅子的,敢动刀子,谁砍谁还不一定呢。

但是,现在的廖普,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衙门的这一通板子,让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他怎么打得过他小舅子?

“大人,把他抓起来,就晓得是不是他了。”廖普连声道,恨不能衙门里当即就把人抓回来,关进大牢里,那他就安全了。

即便是抓错了人,等放出来也要出了年了,那个时候,他廖普伤势已好,又是一条好汉。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廖普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苏润卿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谢筝也觉得廖普可恶极了。

杨府尹压着心中鄙夷之情,沉声道:“你那小舅子叫什么?如今在哪儿?”

“叫张丰,”廖普忙道,“我也不晓得他在哪儿,他来送走他姐之后,就离开了。”

杨府尹揉了揉眉心。

京城,这偌大的京城,哪里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

衙役们也不晓得那张丰长什么样子,街上擦肩而过,都不认得。

杨府尹下意识地看了陆毓衍一眼,真要满京城找人,什么时候能找到?这还怎么给圣上交代?

陆毓衍垂着眼帘,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只背手站着,沉沉看着廖普。

谢筝抬眸看向陆毓衍,她想,他是生气的。

哪怕五官上没有显露,但谢筝看懂了。

“杨大人,”陆毓衍不疾不徐道,“寻找张丰一事,宜早不宜迟。若真是张丰下手,他自觉手刃了仇敌,一定会尽快离京,指不定还能赶在年前回家。”

“可不是嘛!”杨府尹点头道。

“我们找他不易,可他找廖普容易,”陆毓衍冷冷瞥了廖普一眼,道,“让张丰知道他杀错了人,他自然会来找廖普算账。”

趴在地上的廖普听明白了,急得哇哇大叫:“你们、你们是想拿我做饵?他真是凶手,我岂不是死定了?”

“慌什么?”陆毓衍打断了廖普的大呼小叫,道,“你就在家里趴着,衙门里有人手看着院子,只要张丰动手,就有人抓他,到时候人赃俱在,凶徒、凶器都有了,案子也能办了。”

廖普慌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不行、不行!”

“不行?”陆毓衍嗤笑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不正是你想出来的局吗?”

廖普的眸子骤然一紧,愕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曾逼着廖张氏做蝉,自个儿做抓螳螂的黄雀,眼下,陆毓衍告诉他,他成了那只蝉了。

他一点也不想当蝉。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流言

廖普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的。

五大三粗的男人痛哭起来,实在叫人侧目。

偏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晓得哭。

这种哭嚎,与之前挨板子时的那种叫唤是截然不同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恐惧,仿佛张丰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下一瞬就要刺下来。

苏润卿啧了一声,而后朝陆毓衍竖起了大拇指:“这个法子不错,正适合这家伙。”

廖普哭喊着,想再说些什么,叫马福带着人手给拖了出去。

杨府尹从大案之后站起身来,搓了搓冰冷的手,走到陆毓衍身边,道:“还是贤侄聪慧,这么快就想到了好办法。”

陆毓衍抿唇,拱手道:“大人过奖了,是大人先吓唬住了他,我还需向大人多多学习。”

杨府尹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官场之上,坑蒙拐骗,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尤其是对付廖普这种混账,吓一通和打一顿一样有用。

杨府尹自认为官的本事还不错,可真要论“坑人”,他是真的比不过陆毓衍。

半年之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把多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头子坑得不要不要的,私底下说起来,都是“陆培元教得这儿子真真厉害”。

陆毓衍说要向自个儿学习,杨府尹以为,无论他点头应了,还是谦虚推诿,都不是个滋味。

这话,真是太难往下接了。

杨府尹干巴巴地笑了笑,干脆直接岔开了话题,道:“那就这么定下,赶紧让人满京城把消息传出去,再让人看着廖家,一旦张丰露面下手,就能抓人了。”

一直在后头旁听的高仲盛上前来,试探着道:“传消息时,能不能、能不能别把我供出去?我这半年的日子太辛苦了,杨大人高抬贵手,让我过个好年吧。”

杨府尹眼珠子一转,道:“多亏了高公子,衙门里才能寻到廖普这条线,公子放心,衙门里办事有分寸,不会说出去的。”

高仲盛放心了,拱手告辞。

杨府尹笑着送人出了大堂,转头回来,道:“就只传廖普好赌,诬陷他媳妇,讹诈了刘公子吧,那个什么美人局,要过年了,不好看。”

对杨府尹的这番做法,陆毓衍并不意外,也不觉得突兀。

顺天府只想破案,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真把那几位的名字喊的满城皆知,人人当笑话看,不止当事人过不好年,杨府尹的日子都难捱了。

陆毓衍亦不想“人是生非”,道:“大人考量得在理。”

杨府尹干巴巴笑了两声。

他是考量了,可陆毓衍会没考量吗?

就算是急性子又憋不住话的苏润卿,肯定也是考量了的。

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衙役们匆匆往外头递消息,很快,这事儿就成了各家酒楼馆子里,晚饭桌上的谈资了。

廖普不起眼,但昨儿个死于非命的刘维安正是如今最吸引眼球的。

风言风语传了一整夜,等到了第二日,谢筝起来时,花翘给她带回来的消息就叫她瞠目结舌了。

花翘把食盒放在桌上,一面摆桌,一面道:“厨房里都在传呢,采买的妈妈清早带回来的新消息。

那诬陷妻子的赌徒廖普,人人喊打,恨不能一人吐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他。

而刘公子那里,竟然叫人说成了大善人了。

说他心善,看不得廖张氏和自己的小厮被人诬陷,这才出了银子摆平小厮事情,哪怕后来被人误会为小厮替他背了罪名,刘维安都没有辩解过,默默承受误解。

外头还传了好些刘公子说过的大善事,什么出银子给人看病啦,什么助了个穷书生念书啦。

还有还有,他前些年从花楼里买下了个姑娘,都说是心善,助那姑娘脱离苦海。

人人都说刘维安死得冤枉。

又说小伯爷惹事,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为了一只鸡,叫人趁乱害死了无辜的刘维安。

姑娘,您说,怎么就有这么好笑的事情。”

谢筝听得连连摇头,可转念一想,倒也能明白过来。

好坏都是一张嘴,有人说坏,也会有人说好。

城中百姓不知内情,以讹传讹。

而永安侯府里头,肯定会借着这一波东风,使劲让人传刘维安的好话,那些给人看病、助人求学的消息,应当就是侯府里传出来的。

人是没了,但永安侯府的名声还是要挽回一些的,就算从前老侯爷不在乎,可眼下不同,刚挨了圣上一顿骂,总要摆摆姿态。

不仅要说刘维安的好,还要趁机再说小伯爷不好。

谢筝咬着米糕,道:“外头都传遍了,张丰若是没出京城,肯定也听到消息了。”

“姑娘,真的是那廖张氏的弟弟为姐报仇?”花翘凑过来道。

“谁知道呢,”谢筝叹道,“线索太少,将军坊当时人又多又乱,一时之间无处可查,只是找到了张丰,才好说是不是他。”

花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另一厢,廖家里头,廖普趴在床上,整个人木楞着。

昨日衙门里的人送他回来,让大夫简单给他处理了一下,一整个夜晚,他是瞪着眼睛到天亮的。

伤口不麻了,又痛又痒,更让他难以入眠的是,他怕张丰来找他,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听见了脚步声,吓得他只能睁开眼来。

衙役们说是守在院子附近,可廖普没有一点谱,直到早上,衙役给他送了个馒头过来,看着身边有个大活人了,廖普才觉得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