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衙役一面啃馒头,一面说的消息,让廖普半点胃口都没有了。

外头,竟然都传成那样了。

哪怕张丰不来找他,他也是过街老鼠,以后还怎么在京中生活?

廖普朝衙役抱怨。

衙役翻了个白眼,骂道:“脸没了?你竟然还知道要脸?自个儿给自个儿找绿帽子,当了乌龟王八蛋,你怎么不觉得没脸呀?不要脸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就是没看明白,你这样的到底是要脸还是不要脸。”

廖普张嘴想说“要脸”,衙役压根不理会他,转身就往外头走。

只留下廖普,费尽力气伸出手去,才勉强够到了几子上的馒头。

第二百六十章 挣扎

馒头没有刚从笼屉里拿出来时热,变得硬邦邦的。

廖普张嘴咬了一口,原本就干涩的喉咙越发难过,馒头卡在嗓子眼里,他咳了好半天才止住。

如此一折腾,屁股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忿忿把馒头砸在了床上,廖普想,真他娘的难吃!

许是外头大亮的天色让廖普添了些底气,困意慢慢袭来,他趴在床上直打瞌睡。

睡梦之中,突得就看见了一把匕首,银晃晃的,在他鼻子跟前比划。

廖普尖叫一声醒过来。

正午的日光透过窗户晒进来,晃眼极了。

廖普喘着粗气,不住安慰自己,刚是做梦呢,没有什么匕首。

可下一瞬,他突然瞥见了床边的黑色影子,从床尾投下来,并不长,因此他起初都没有留意到。

眸子骤然一紧,廖普哇得大叫出声:“谁在…”

话还没问完,一个拳头直直对着他的面门砸了下来。

带着怒火的拳头砸在了廖普了眼睛上,力道大得廖普几乎以为自个儿要瞎了。

他捂着受伤的眼睛,另一只用力大睁着,努力想看清动手之人:“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衙门里的板子怎么没打死你!”那人的声音冰冷冰冷的,“刚才做噩梦了?你这种黑心黑肺的东西,还会怕得做噩梦?”

廖普听出来了,他撕声叫起来:“来人来人!这个就是张丰!肯定是他杀了刘维安,他还要杀我!”

张丰一怔,怕廖普真的惊动了左右邻居,便整个人坐在了廖普身上,不让他动弹,又死死按住了廖普的后脖颈,掏出匕首,对着廖普的脖子就要割下去。

廖普怕极了,想挣扎,伤情又让他使不出多少力气来,只能穷叫唤。

守在院子附近的衙役们自然发现了有人进了廖家,听见了动静,快步冲了进来。

张丰没想到这是个陷阱,一时没反应过来,叫寻到了空隙的廖普一把掀翻。

廖普已经红了眼了,在生死时刻,哪里还顾得上伤口,他扑到了张丰身上,反手抓着匕首要痛下去:“妈了个巴子的狗东西!想杀老子?老子先教你做人!”

马福冲上前扣住了廖普的手腕,用力一劈,匕首落在了地上。

“教他做人?”马福啐了一口,“你他娘的难道是人?”

廖普和张丰被带到衙门里时,谢筝刚好也到了。

看着被扭送进大堂的张丰的身影,谢筝只觉得有点儿熟悉,又有些不同。

杨府尹得了信,端坐在大堂上,悬在嗓子眼的心已经落下一半了。

张丰果然出现了,他想杀廖普,那肯定和刘维安的死脱不了干系。

惊堂木重重一拍,杨府尹抬声问案。

张丰梗着脖子跪着,满是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廖普。

廖普趴在地上,过了那要命的关头,伤口又痛得他头皮发麻,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阴测测道:“杀了刘维安,感觉如何?是不是大仇得报,又一夜之间晓得杀错了人?看不出来啊,阿丰,你还有胆子杀人。”

张丰一口浓痰吐在廖普脸上:“你不是人!你还我姐姐…”

啪——

杨府尹又拍了惊堂木,沉声道:“再说些有的没的,就再打一顿,什么时候能安心交代事情了,什么时候歇了。”

廖普不想再挨板子了,就只好闭嘴。

张丰看着杨府尹,道:“我没杀过刘维安。我是恨他,我以为他害了我姐姐,但人家是侯府的公子,我一个外乡人,我能奈他何?

家里穷,进京一趟不容易,我就想,既然来了,就趁着年前这一两月,多少赚些银子,带回老家去过年。

我学过些木工手艺,这些日子一直在城西林家铺子里做工,大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我、我知道刘维安什么样,可我没用,我只敢远远看着他,咒他去死,但我没真杀他。

今儿个,铺子东家给我结工钱,我打算回乡了的,临出城听说了廖普那些破事,我才晓得被这混账给骗了。

我气不过,冲去廖家找他。

他诬我姐姐名声,又让她病死,我实在忍不住,才拔了刀子,但我也捅死他,反而是他,差点就要把我给杀了!”

杨府尹一听这话,心又慢慢提了上来。

张丰这番说辞,粗粗听来,还真没有什么问题。

一面交代衙役去林家铺子问一问,杨府尹一面又仔细打量张丰神色。

张丰是慌乱的,一个穷百姓,突然被官老爷审问,慌乱也是常理。

只是,张丰看着不安,刚才那番话却十分流畅,让杨府尹有点儿意外。

毕竟,跪在堂下瑟瑟发抖、说话颠三倒四的人,他也见得多了。

谢筝抱着手炉站在一旁,目光一直没有从张丰身上移开。

陆毓衍偏过头,低声问她:“可是看着眼熟?”

“有那么点儿。”谢筝仔细回忆着将军坊里的状况,突得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个身影。

她有些记不清五官了,毕竟与貌美的廖张氏相比,张丰实在平平无奇,往人群里一扔,谁也想不起来他。

亏得谢筝记忆较常人厉害清晰,才隐约有那么点儿印象。

“我见过你,”谢筝走到张丰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刘维安死的那天,我在将军坊里见过你。”

张丰愕然,抬头看着谢筝。

杨府尹赶忙问道:“阿黛姑娘,此话当真?”

谢筝点头。

“姑娘口说无凭!我怎么会去过将军坊,我一个小木匠,还能进得了那地方?”张丰并不承认。

能够出入将军坊的不是官家子,就是富家商贾,单凭张丰,是断断进不去的。

谢筝挑眉,一字一字道:“我口说是无凭,但谁说就只有我一张嘴?做迎来送往生意的人,认人的功夫很是厉害,杨大人不如请将军坊的管事们来,都认一认,此人有没有进过将军坊。”

这是个正确的主意。

杨府尹立刻吩咐了,等衙役们快步去了,他的视线又落回到了张丰身上。

这一次,张丰低着头,似乎比刚才更不安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局势

先到的是林家铺子的东家林昌。

林昌做了几十年的木匠活了,一双手粗糙,骨节很大,他颤颤巍巍跪下,道:“大人,这个张丰的确是小人铺子请的工匠。

十月二十八,他来铺子里,说是能干活的,想寻个短工做到年前。

铺子里接了个活,人手有些紧,小人看他手艺还过得去,就答应了。

今天一早给结的工钱,因此,他什么时候来的,就记得清楚的。

他只是短工,跟铺子里没有别的关系了,他若是做了歹事,小人也、也不知道的。”

杨府尹颔首,问道:“前天,张丰在铺子里做活吗?”

“在的呀,”林昌连连点头,“一大早来的,到中午的时候,跟小人先支了些一部分工钱,说是去给家里买年货,也就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提着东西回来了,又一直在铺子里做活到了天黑。”

杨府尹拧眉。

谢筝闻言,下意识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绷着的唇角在听了林昌的话之后,浅浅扬了扬。

若说之前是一团迷雾,如今,却已经露出了些边角了。

将军坊里出事,到衙役们问完话,让所有人依次离开,远远不止一个时辰。

若依林昌的说法,张丰是断断不会有时间谋害刘维安的,他看起来清白极了。

可陆毓衍十分相信谢筝的记忆,谢筝说在坊内见过张丰,那张丰定然就出现过。

林昌不会无缘无故说谎,他替张丰开脱,定然有他的缘由。

将军坊的管事们也陆续到了,几人围着张丰,嘀嘀咕咕着,一面议论一面回忆,最后大管事出来说了一句:“大人,出事的时候,此人是在将军坊。”

张丰有了林昌的证词,哪里肯认管事们的说法,大声道:“胡说!我没去过,你们会让我这么个打扮的木匠进去吗?”

一句话把管事们都给问倒了。

依着规矩,张丰是断断进不去的。

张丰见管事们说不出话来,赶忙又道:“你们看我眼熟?没错,我是在将军坊边上走过几次,我之前恨刘维安,晓得他出入将军坊,就过去看看仇人长什么样儿!大概是那个时候叫你们给看见过。”

这么一说,也说得通。

几个管事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又说了一通,还是没有结果。

“木匠进不去,若是扮作谁的小厮呢?”陆毓衍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张丰的脸色突然白了白。

一位年轻的管事猛然想起来,一拍脑袋道:“是了!青色的麻布衫,跟着一位公子进来的,具体是哪一位,我还要再想想。”

话音一落,谢筝瞧见,张丰的面色更加沉了。

“记错了!”张丰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否认道,“我们东家说了,我当时在铺子里做事,我怎么还能出现在将军坊里?”

“是吗?”谢筝打断了张丰的话,走到他跟前,沉声道:“我若是你,我就认下了。

带你进将军坊的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他,你杀不了刘公子。

你此时不认,衙门里就会把他找出来,他好心帮你,却要身陷大牢,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张丰的眼神闪了闪。

谢筝继续道:“你进京不过两个月,在林家铺子做工,每日里做的事简单,往来的人更简单,衙门里仔细梳理,不用多少工夫,就能找到人的。你若不信,可以不认,最多两天,助你进将军坊的人就会跪在你边上了。”

张丰的嘴唇颤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此处置了。

衙门明明没有实证,可谢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衙门能这么快查到廖普,又这么快抓到了他,也许,不用两天,也会…

张丰的眼珠子四处瞟着,两侧站立的凶神恶煞般的衙役,端坐堂上的府尹大人,坐在边上几乎不开口、但一开口就让他心惊肉跳的陆毓衍…

张丰的肩膀垂了下来,颤声道:“是,是我杀了刘维安,是我一个人干的。”

这句话一出,杨府尹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赞许地看着谢筝的背影。

这个小姑娘,不仅记东西清楚,攻心也是好手,几句话的工夫,就给张丰分析清楚了局势。

“你是如何杀了刘维安的?”杨府尹问道。

张丰瘫坐在地上,说了当日事情。

黑羽大将军和芦花儿的比试,半个月前就炒得沸沸扬扬的,张丰自然也听说了。

“我琢磨着要乘乱下手,就毒死了黑鸡,果不其然,小伯爷气势汹汹找刘维安说理,两人打了起来,我故意被挤在人群里,抽了小伯爷的匕首刺死了刘维安,又割伤了好几人,把匕首塞回到小伯爷手里,在人群分开时跑开了。

我事先在假山洞里藏了身干净衣服,比我身量大一点点,直接套在身上,冬天穿得都厚实,也没人看出来,粗粗洗了手上脸上的血,我就又回到人群里了。

反正身上带血的人多了,我蹭到一些,也不招眼。”张丰交代着。

杨府尹听了啼笑皆非,凶手竟然是穿了两层外衣,难怪衙门里没找到血衣,这也亏得是冬天,夏天时早就叫人发现了。

谢筝打量着张丰,若有所思。

难怪她起先看张丰,觉得有些怪,原是那日瞥到的身影更臃肿些,与眼前的人有那么点儿不同。

“带你进将军坊的是谁?”杨府尹追问了一句。

“我不认得,”张丰道,“我骗他说我是刘家的小厮,回去给公子取东西,再赶回到将军坊,管事们不认识我,我进不去了。

他说帮我进去找刘维安说一声,我说不行,公子脾气不好,我办事这么不牢靠,他肯定要生气的。

那人心眼好,就让我跟着他进去了。

我自己杀了人,不想给他添麻烦,你们别找他了,找了他,他也不知道别的。

还有我们东家,他前天下午不在铺子里,就我和一个学徒在,我让学徒这么跟东家说的,毕竟,我多半点工,也能多点工钱。

眼瞅着要过年了,那学徒好心帮我的。”

张丰被带了下去。

杨府尹从大案后走过来,神色轻松不少:“贤侄…”

话一出口,他突然发现陆毓衍依旧敛眉沉思,不由问道:“贤侄,可是这案子还有哪儿不对劲?”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细枝

大堂里,衙役们自个做事。

张丰、廖普收押进了大牢里,主簿忙着记将军坊的管事们的口供,让他们签字画押。

林昌搓着手站在一旁,听衙役说他被张丰骗了,他一脸愕然,眼睛不住往陆毓衍这儿偷瞄。

马福看见了,问道:“老人家您看什么呢?”

林昌赶紧收回了目光,压着声儿问马福:“那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在为那张丰开脱?现在张丰被关起来了,那我呢?我是不是给了假口供?”

见老人心惊肉跳的,马福赶忙开解道:“你也是叫他给诓骗了的,又不是故意说谎,不碍事的。”

林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告辞。

谢筝把这些动静都看在眼中,见林昌的背影越行越远,便与陆毓衍道:“人走了呢。”

陆毓衍抿唇,请马福寻个眼生的衙役跟上去。

马福满肚子不解,但还是照着做了,等安排妥了,又来问道:“为何要跟着他?他也是叫张丰给骗了的。”

陆毓衍没有解释,而是看向了杨府尹。

杨府尹讪讪笑了笑,又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他能做这顺天府尹,在追查案情上,不敢说高人一等,但也绝不是庸庸之辈。

这案子是否还有哪儿不妥当,杨府尹心里也明白。

只不过,案子牵扯了永安侯府和安瑞伯府,又是圣上耳提面命过的,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杨府尹也希望能尽快了解。

凶手张丰已经落网,从案卷上来说,这案子足够交代的了。

那些细枝末节…

杨府尹又重重叹息,罢了罢了,陆毓衍要查到底,那他也别一心想着早日交差了,左不过也就再费几天工夫,就算圣上问责了,动匕首的人关在大牢里,他们也不算办案不利。

杨府尹清了清嗓子,背着手给马福分析:“张丰一个外乡人,从未进过将军坊,他怎么知道小伯爷把黑毛鸡关在哪个屋子里?”

马福不笨,一听这话,立刻就想明白了,连连点头。

小伯爷是在二楼的雅间里宴请陆毓衍和苏润卿的,没有人指点,张丰断断不可能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溜上二楼,毒死黑毛鸡在下楼的。

张丰备了毒饲料,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对鸡下手。

他肯定很清楚,如何接近那两只鸡,又如何避开管事。

将军坊说小不小,还有亭台楼阁,头一回进去的人,怕是连路都寻不着,更别说在里头做些什么了。

马福往大堂外看了一眼,道:“林昌是故意替张丰说谎的?他其实知道张丰不在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