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传来动静,丁七出去看了一眼,拿着一盒子东西进来。

小伯爷愕然看着那盒子,唇角一抽:“她真是疯了不成?一盒接着一盒子,坚果铺子给她搬空了吗?”

丁七赶忙摆了摆手,道:“不是那位送来的,爷,这是曹知事送来的。”

“曹文祈?”小伯爷从丁七手中接过了帖子,看了两眼就丢到了一旁,又看了盒子里的东西。

装的是各色点心,且都合小伯爷的口味。

“不糟蹋东西。”小伯爷挥了挥手,让丁七把点心放下,示意陆毓衍和谢筝随意。

陆毓衍瞥了眼被丢在一旁的帖子,道:“小伯爷与曹知事常有走动?”

小伯爷咬着绿豆糕,笑了:“一脚不能踏两条船,会翻的,我反正是懒得应付曹文祈。”

算起来,曹文祈是贤妃娘娘曹氏娘家的侄儿,蒙荫在京卫指挥使司挂了个知事,三五不时点个卯,也不是正儿八经在做事的。

陆毓衍听了这话,道:“两条船?小伯爷分明是站在岸上的人。”

小伯爷哈哈大笑起来:“跟你说话就忒没意思,什么事情都非要弄个明明白白,我说句假话还一定要给我揪出来。

行了行了,我说实话。

曹文祈是什么样儿的,你难道不知道?

整日里角觝角觝的,大冬天还光着膀子跟人比试,我只喜欢让鸡斗让蛐蛐斗,对自个儿下场比试没兴趣。

他请我多少回,我都不去。

他前次说斗鸡难看,咯咯喳喳的一地鸡毛,我还想说角觝不雅呢,翻来滚去的一身泥巴!”

谢筝听得莞尔。

小伯爷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曹文祈几兄弟都不行,这要再有个金岳明,只怕把他们都一并捅了,说起来,还是曹家几个老爷子会做人,整日里乐呵呵的,更财神爷似的。”

那几个老爷子,指的是贤妃娘娘的叔伯。

曹家出身不显,在勋贵遍地的京城之中,极其普通,只因当年有个姑娘进了潜府,颇受喜欢,在圣上登基之后,又封了四妃,曹家才日渐显赫起来。

可真要论根基,曹家并不深厚。

日落之前,陆毓衍与谢筝出了安瑞伯府。

谢筝想着曹家事情,低声问道:“曹知事为何要拉拢小伯爷,安瑞伯两父子自在逍遥,可不是会搅混水的。”

陆毓衍想了想,道:“七殿下十二岁,十殿下八岁,上头的几个哥哥,才华出众的。”

“圣上还康健。”谢筝应道。

陆毓衍浅浅笑了笑,道:“贤妃娘娘却不年轻了。”

谢筝愣怔,但很快就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

花无百日红,贤妃从潜府之时就跟随圣上,她的年纪摆在那里,圣上身体安康,后宫新人一代接着一代。

以贤妃而言,巴不得再飞快过去几年,好叫她亲生的十殿下长大,好让抱养的七殿下有能力和本事辅佐弟弟,可她也怕时间的变化,圣上的几位殿下,都不是庸庸之辈。

第二百七十一章 讲究

曹家根基太浅,圣上又安康,京中的勋贵便是想要站位,也不会在此刻就相中曹家。

又或是盘根错综,想拉拢都拉不来的。

譬如往后的萧家。

萧家成了李昀的妻族,自然是站在李昀这边,旁人想动心思都无从下手。

曹家能选择的目标太少了,哪怕是遛鸟听戏的安瑞伯,他们也不想轻易放过。

反正,也是子弟相交。

不成器的曹文祈和小伯爷角觝,便是有人去御书房里说闲话,也不怕被说出个“居心不良”来。

回到陆府里,陆培元的书房灯火通明。

陆毓衍领着谢筝进去,与陆培元说了案子的结果。

陆培元认真听完,没有评说什么,只是把一张纸递给了陆毓衍。

谢筝凑过去看了一眼,纸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当年让梁嬷嬷进了浣衣局的管事太监张公公。

张公公是先帝年间进宫的,认了先帝爷的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太监做干爹,扫了几年的花园,又泡了几年的茶,一直不高不低的,等圣上继位之后,年纪不轻了的张公公被调出了宫,到浣衣局管事。

另一个是当时把梁嬷嬷从浣衣局带入宫廷的尚服女官,女官姓葛,是先帝初年就进宫的,一直都在六局二十四司。

只看这一位,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陆培元费了些心思才打听了些陈年旧事出来。

那年,另有一位女官与梁嬷嬷前后脚进入尚服局,同样是由葛尚服引进宫中的,两人同在司宝司做事,年纪相仿。

那位女官姓黄,从档案看,与葛女官八竿子都打不着,但据三四十年前在宫中做过事的老人讲,黄女官与葛尚服眉宇之间有些许相似,葛尚服对黄女官也多有关照。

梁嬷嬷和黄女官入宫几年后,先帝驾崩,圣上继位,梁嬷嬷依旧在尚服局里做事,而黄女官则去了向贵妃身边。

向贵妃当时还未受封四妃,永正三年,她难产离世,圣上颇为心痛,追封了贵妃。

向贵妃故去后,黄女官回到尚服局,又做了几年事,身子不适,便出宫去了。

纸张的最底下,是陆培元的朱字手书,写了几个名字。

若说是谁把梁嬷嬷这颗棋子摆在了长安公主身边,便是这几位早年进宫的贵人们了。

黄女官与葛尚服的关系引人思量,梁嬷嬷念着葛尚服的恩情,被两人拉拢,也是说得通的。

再要往下查,就是看看黄女官与葛尚服和那几位贵人还有什么交集,只是那些事情都过去太多年了,一时半会儿的,进展极少。

陆毓衍看完,就着油灯点着了纸张,很快,便成了一团黑灰。

谢筝盯着那团灰,心里就明白了。

陆毓衍和陆培元防着人,这陆府之中,能让他们防备的,也就是唐姨娘了。

毕竟是别人送进府里来的,多防备些,总安稳些。

夜风重了,吹得窗户不住作响。

陆培元摸着玉扳指,道:“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去萧府,不要耽搁了。”

陆毓衍颔首应了,与谢筝一前一后出来。

外头风大,谢筝紧了紧雪褂子,目光落在陆毓衍的腿上。

地牢里受了寒,饶是陆毓衍坚持着,谢筝也晓得他并不舒服,亏得之后多待在暖和的室内,这会儿走路时也看不出不妥来。

可她到底是不放心的。

“松烟,”谢筝唤了声,道,“把药酒送我那儿去。”

松烟闻言一怔,不由自主去看陆毓衍的腿,又缓缓上移,对上了陆毓衍的视线。

陆毓衍目光沉沉,辨不清情绪,松烟也不敢细细分辨,干脆低下头,飞快应了一声,一溜儿就跑了。

反正,他只需把药酒送过去。

这是姑娘吩咐的,他只要听姑娘交代的就好,哪怕他们爷不高兴,也不会驳了姑娘的面子,只能憋着。

见松烟跑着去了,陆毓衍低声问谢筝:“拿药酒过去做什么?”

“抹药。”谢筝哼了一声。

药酒不拿来抹,难道还拿来喝吗?

陆毓衍眉宇一舒,浅浅笑了:“这般不放心?”

谢筝瞥了他一眼,原想说些别的,话到了嘴边,又都一并咽了回去,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不放心。”

陆毓衍笑意更浓了。

回到客房里,刚一坐下,松烟就捧着药酒来了,东西一放下,又转身退出去,一面走,还一面给花翘打眼色。

花翘机灵,打了盆热水进来,含糊寻了个由头,便避出去了。

谢筝绞了帕子,递给陆毓衍。

陆毓衍没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去了长靴,道:“你不避?”

闻言,谢筝只想把帕子迎面朝陆毓衍丢过去。

她若想着避出去,还需让松烟把药酒拿过来吗?只要催松烟盯着陆毓衍回去抹药就好。

“什么时候这般讲究了?”谢筝撇了撇嘴。

陆毓衍笑了。

漆黑的眸子沉沉湛湛的,灯光落在桃花眼中,似星辰一般。

的确是不讲究的。

那么喜欢的小姑娘就在身边,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掌心里,便是想要克制些,依旧还是有僭越之时。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快,他们会是夫妻,从前定下的,往后也不会变。

两情相悦,原本就是如此直白。

陆毓衍腿上的伤痕并不明显,刀伤已经愈合,只是受了冷会不舒服。

热腾腾的帕子敷在伤处,热气驱了寒意,全身都舒坦许多。

谢筝记性好,自然也记得当时那一刀子下去是什么状况,有一瞬的,药酒味道几乎被记忆里的血腥气给盖过去,冲得她难受。

支着腮帮子,谢筝嘀咕道:“以形补形,改明儿是不是也叫厨房里给你端锅蹄髈来?”

后院里,唐姨娘坐在镜子前梳头,问道:“衙门里的案子,二爷查完了?”

桂嬷嬷站在一边,低声道:“听说是查完了,老爷刚才使人来传话,说是明日他们去萧府,衙门里封印了,老爷和二爷也不用当值,之后几日就住在萧府了。“

唐姨娘手中的梳子顿了顿:“住在萧府?大老爷和大太太住那儿还不够,老爷与二爷也一并挪过去?”

桂嬷嬷干巴巴笑了笑:“是这么个意思。”

唐姨娘的眉头皱起,复又松开,一下一下梳着长发,道:“晓得了,都不在府里,我也落个轻松。”

第二百七十二章 蠢货

唐姨娘的头发浓密,每日都要花不少时间打理,她不喜欢假以人手,都是自己梳理。

桂嬷嬷垂手站着,心里也犯嘀咕。

按说听了这样的消息,唐姨娘定然是不高兴的,可偏偏,她看起来平静极了。

甚至,唐姨娘都没有问一问那一位阿黛姑娘的状况,那位到底是留在府中,还是也挪去萧府小住…

有那么一瞬,桂嬷嬷张口想问,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阿黛姑娘能如何?

二爷走哪儿都没落下过她,人家原本也是萧府里出来的,至于规矩不规矩,主子不讲究,她一个老婆子瞎操什么心?

她还是少触霉头为好,唐姨娘不提,她就当没那么一个人,真挂在嘴上问了,唐姨娘坏了心情,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轻松。

这都夜深了,还是消停些,好好睡一觉吧。

唐姨娘放下了梳子,直勾勾看着镜中人,而后凑到近前,细细看眉梢眼角。

细纹很淡,但毕竟在那儿,忽略不了。

唐姨娘看了会儿,又坐直了,叹道:“又是一年了。”

桂嬷嬷讪讪笑了笑,没接茬。

唐姨娘也无所谓桂嬷嬷的反应,自顾自道:“我都看不下去我二十几岁的样子了,再过几年,怕是越发不能看了。”

“姨娘又不老,姨娘若是老,那夫人…”一旁的小丫鬟不知事,张嘴就说,叫桂嬷嬷瞪了一眼,才怯怯把后半截话都咽了回去。

唐姨娘偏过头看着那小丫鬟,扑哧就笑了:“蠢货!夫人二十,还是八十,那都是夫人。”

小丫鬟的脸惨白惨白,垂着脑袋不敢吱声了。

桂嬷嬷啐了一口,道:“还不滚出去!”

小丫鬟感激地瞅了桂嬷嬷一眼,一溜儿就出去了。

唐姨娘看着小丫鬟的背影,笑容自嘲,道:“不就是个蠢货吗?我跟她一般大的时候,也是个蠢货。这话也不对,我现在也一样,若是有命活到八十岁,一样蠢得是个笑话。”

桂嬷嬷听得背后直发凉,一时半会儿,根本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又要说些什么,只能站在一旁,暗悄悄想:蠢货分明就是她,她连她们姨娘在想什么,都压根没弄明白过。

好在,唐姨娘没为难人,起身慢悠悠走到床边,踢了鞋子翻身睡下:“吹灯吧。”

桂嬷嬷松了一口气,赶忙落帐吹灯,退了出来。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唐姨娘翻来覆去的,到底是迟迟难以入睡。

翌日上午,谢筝便随着陆毓衍和陆培元去了萧府。

延年堂里,傅老太太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只是脸颊又比前几日凹得深了些。

萧玟握着老母的手,柔声细语道:“您看,太医开的方子还是好的,您吃了几日,精神不就好多了吗?

养病养病,就是靠养,您听我的,仔细养着,慢慢就康健了。

我们娴姐儿刚订了亲,诏书还在祠堂里供着,等婚期定了,风风光光嫁出去。

那可是皇家,您要是不在了,我们这些晚辈,谁能撑得住场面?

皇家大婚的规矩,我们也不懂,便是宫里使了人来指点,也没您记得清楚。”

傅老太太眼中含笑,缓缓点了点头:“是了,我是亲自操持过的…”

先皇后大婚前便到了京城,她是从京中的傅家宅子出阁的。

当时,傅家在京中的女眷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怕一个不小心,坏了议程,傅老太太虽是出嫁女,但作为嫡嫡亲的胞姐,也是日日回去帮忙打理,她是亲自操办过的。

提起当时的风光场面,傅老太太记忆犹新,她慢条斯理地给众人讲解。

屋里人人都认真听着,时不时打趣几句,可转身过去,在傅老太太看不见的地方,各个都是神色凝重。

谢筝坐在萧娴身边,低声问她:“萧伯父能赶回来吗?”

萧娴苦笑:“之前报到宫里了,圣上很难过,可这个当口再来府里探望,怕祖母猜出来,便说等年节时再过来,他准了父亲回京了。我估摸着,家书应当是到了明州了,父亲快马加鞭地赶,也不晓得能不能赶上。”

谢筝心里沉甸甸的,拍了拍萧娴的手以示安慰。

萧娴反手握住,想说舍不得傅老太太,可一想到谢筝境遇,一时也说不出口了。

父母亲族,对谢筝而言,实在缘浅。

傅老太太说了会儿,略又些困乏,便闭着眼睛小憩。

屋里众人退了出来,萧玟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沈氏搂着她劝慰了两句。

傅老太太没有睡多久,两刻钟后,又转醒过来,叫了萧娴和谢筝去说话。

“如今心愿,是能亲眼看到你们大婚,旁的都不想了。”傅老太太笑着道。

萧娴鼻尖一酸,强忍着眼泪,娇声道:“祖母又说这些,叫姑母听见了,肯定不高兴,又要念叨您了!”

傅老太太笑意更浓了。

谢筝弯着眼,转了话题:“有一桩往事,想要跟老太太打听。先皇后娘娘在时,曾经抱养了房太师的孙女房幼琳,真的是因为房姑娘讨人喜欢,还是因为,她的八字…”

傅老太太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目光沉了沉,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房姑娘的夫家何家那里…”谢筝简单说了房、何两家的纠纷。

傅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陈年旧事的,何苦呢!”

若仅仅是为了先皇后和房幼琳,那么久远的时候,傅老太太是不想多提的,反正她也老了,都一并带去棺材里,不惹口舌是非了。

只是,这些消息是李昀所需要的。

林驸马坠马前,与何怀喻到底说了些什么?

驸马之死是意外还是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