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许解不开,也许房幼琳的旧事与这些没有关系,但傅老太太也无法断言,旧事是无用的。

萧家既然已经站在了李昀身后,那自然是要多为李昀的利益考量。

几十年前的事,她不说,真闭了眼了,后辈们又要去听谁说?

“幼琳那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傅老太太叹道,“她的八字的确是不好。”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玉佩

房太师的夫人与先皇后交好,得了这么一个孙女,喜欢是真喜欢,焦心也是真焦心,便求了先皇后,想请个能人,批一批八字,算算如何养大才好。

先皇后与傅老太太商议了,把房幼琳养在了身边,又请了一人看顾。

“看顾她的是红鸢,红鸢的八字与幼琳的合适,她原本是我身边的丫鬟,就此进宫,一直都在伺候幼琳,”傅老太太道,“后来先皇后薨逝,幼琳归家,红鸢也跟着她,幼琳嫁人时,她是陪嫁。十月里幼琳没了,她来给我报丧,我听她那意思,是想回房家。幼琳的事情,你问她,比问我清楚。”

谢筝颔首。

红鸢已经四十出头了,她没有嫁过人,回到房家之后,便跟着房家几位寡居的夫人念经。

听了陆毓衍和谢筝的来意,红鸢有些惊讶。

沉默了会儿,她道:“姑娘是个温和的,若不是摊上这么一个八字,也不至于…”

谢筝一怔,房幼琳出嫁几年,红鸢一直跟着,却还是称呼她为“姑娘”,这极其罕见。

红鸢灵敏,察觉到了谢筝的疑惑,道:“这些日子又渐渐改口回来的,何家亏待了姑娘,真的亏待了…”

从房幼琳襁褓之中,红鸢就开始照顾她了,看着她一日日长大,亭亭玉立,人品、教养、才华,房幼琳是真真正正的京中贵女,除了那个糟心的八字,没有任何毛病可挑。

这样的姑娘,却是叫夫家的小姑子给气得小产,一尸两命。

红鸢一想起来,就觉得五脏六肺都痛得不行。

“姑娘的确欣赏林驸马,两人也合过八字,但并未有任何出格之处,”红鸢叹道,“硬要说姑娘与驸马有什么纠葛,真的是没有的。何二公子寻驸马说话,我也想不出来,他能跟驸马抱怨什么。”

谢筝想了想,又问:“那房姑娘与公主之间呢?她们年纪相仿,房姑娘也在宫中生活过。”

“那么小的时候,能有什么矛盾?”红鸢笑了笑,“在宫里时,倒是经常见到,姑娘六岁出宫,那之后与公主极少来往了。当时那么小…”

红鸢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番,道:“依稀记得那么一桩事。”

长安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就受圣上喜爱,房幼琳虽是养在傅皇后跟前,但毕竟不是皇女,比不得公主身份。

宫里人做事很懂规矩,两个孩子见了面,各自都护着,免得起了冲突,不好收场。

长安小时候也挺喜欢房幼琳的,宫里没有其他年纪相当的女童,房幼琳又可爱乖巧,两人一道玩的时候也不少。

傅皇后喜欢香道,寝宫里最多的就是各种香炉、香球,有几个大小合适的香球,洗净之后,给了房幼琳耍玩。

“有一个是铜质的,馒头大小,材料普通,做工很好,镂空雕了几头鹿,很是好看,姑娘很喜欢,走到哪儿都抱着,”红鸢理着思绪,道,“那天是去公主那儿玩,公主也喜欢,开口讨了,姑娘不舍得给,公主转身就往内殿走,我们都当公主生气了。

都不晓得怎么办呢,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都也都面面相窥,结果公主突然又跑着回来了,手里捏着块玉佩,递给姑娘,说是拿玉佩换那铜球。

姑娘当时愣住了,不晓得应还是不应,昭仪娘娘追出来,把公主抱回去了,不晓得跟公主说了什么,就听见公主一直在哭。

娘娘身边的嬷嬷就出来跟我们说,公主不懂事,让姑娘别介意,往后依旧与公主一道玩,别因此就不理公主了,她送我们出来,那意思就是这件事儿就是小孩子的纷争,别与皇后娘娘说。

其实就是件小事儿,小孩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是太正常的事儿呢。

公主又没有强要,还拿着玉佩来换的,我又怎么会去皇后娘娘跟前说是非?

这事情本是过去了,但有个多嘴的,在凤殿里说昏话,说铜球就是铜球,比不上金的,公主也是明白人,拿出来的玉佩一看就是个差的,定是昭仪娘娘觉得那玉佩上不了台面,太丢人了,才会把公主抱回去,不叫她再拿出来了。

正巧叫皇后娘娘听见了,罚了那宫女一通。

除了这事儿,姑娘与公主没有其他矛盾了,就这个,也是小的不能小的事情了。

要不是之前姑娘画鹿,想起那么一只铜球来,与我说了些幼年之时,我怕也轻易想不起来了。”

红鸢口中的昭仪娘娘,指的是如今的淑妃娘娘,她离宫之时,淑妃还未晋封。

彼时宫中还有另一位昭仪,便是现在的贤妃曹氏。

永正十五年,白氏从贤妃之位封后,空出来的四妃之位便落在了潜府旧人曹氏身上。

谢筝和陆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红鸢说的这事情,的确是小事儿了,硬要说成是两个孩子之间起了矛盾都显得牵强极了。

陆毓衍想了想,道:“那块玉佩很不好?”

“不好,”红鸢答道,“并非是我们在宫中做事,见惯了好东西,比较之下才说不好,那是真的不行,公主就这么一张手,我才看了一眼,娘娘就追出来,把公主抱回去了。

只一眼间,根本不用分辨,所有人都能看出那玉佩不好,我也疑惑,娘娘当时也是受宠的,贵为昭仪,身边又有公主,怎么会有这么一块玉佩?

我后来想,也许是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娘家的东西,是个念想…”

谢筝并不这么想,淑妃娘家夏家,在淑妃恩宠之前,虽说不上权势滔天,但也不是什么小官小吏,岂会没有像样的玉佩?

一眼就能瞧出不好来…

谢筝的脑海之中划过一个念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还记得那玉佩是什么样子的吗?”

“很平常的一块玉,”红鸢一面想,一想道,“环状的,圆倒是挺圆的,没有什么雕刻,就这么大。”

说着,红鸢伸出手来,食指尖抵着拇指尖,比划了一下。

谢筝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她咬着下唇,稍稍解开领口扣子,沿着红绳,从里头把玉佩取了出来,摊在掌心:“是这一块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普通

红鸢惊讶,看了眼玉佩,又看了眼谢筝,见谢筝不像是随便掏出一块玉来问一问的,便告了声罪,靠近了些,捧着玉佩仔细看起来。

很普通的玉,贴身放着,带着体温。

没有任何的雕刻,但也不见什么杂质缺口,和她记忆中的十分相似。

红鸢来回翻看了会儿,道:“看起来很像,但毕竟都快二十年了,当时也就是匆匆一瞥,到底是不是这块玉,我也不敢断言。姑娘您看,其实这玉实在太普通了,若真有个口子,还好认些。”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

即便是谢筝这样过目不忘的人,她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她今日只看了一眼的平淡无奇的东西,在二十年之后,她还能认得出来。

谢筝将玉佩收回了领子里,向红鸢道了谢。

红鸢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谢筝一直在思索玉佩的事情。

陆毓衍怕她走路不当心,便干脆牵住了她的手,冬日厚重的衣袖之下,外人也看不真切。

他垂眸看她,谢筝微微拧着眉头,凤眼沉沉,他不由地收紧了手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陆毓衍见过这块玉佩。

那日清晨醒来,他依着本心吻她时,就从半松开的中衣里看到了那块玉。

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越发显得那块玉毫无光泽。

他后来问过谢筝,这块玉是否是谢慕锦夫妇的遗物,因而她才一直带在身上。

谢筝说,这其实是绍方庭的。

“在想什么?”陆毓衍轻声问道。

谢筝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陆毓衍,道:“为什么是这块玉?”

听着似乎没头没脑,陆毓衍却懂了,因为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是这块玉佩。

绍方庭不是富贵出身,但也不是穷苦人家,他少年成名,做了柳泽柳大儒的关门弟子,后科举高中,在官途上平步青云。

他哪怕不富裕,但也不清苦。

正恩大师说,绍方庭将这块玉佩交给他时,留下了“君子如玉”四个字,谢筝与陆毓衍也一直以为,绍方庭是用这么一块玉来表达自己的立身之本和骨气。

只是,今日听了红鸢的话,再细想所有的事,似乎又另有一种答案。

绍方庭手中应当是不缺玉器的,他留给正恩大师的为何不是一块好玉,反而是这么一块普通、甚至说差的玉。

正恩大师留玉多年,最终给了谢慕锦。

谢慕锦没有放弃追寻真相,他不在意自身生死,但为何,这块玉要挂在谢筝的脖子上。

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么一块玉?

“红鸢记不清楚了,可是,若这块玉真的就是当年长安公主手里的玉佩,它真有故事,也就能解释为何绍侍郎要在被陷害杀妻前,把它交给正恩大师保管了。”谢筝道。

“淑妃娘娘与公主手中的玉佩,是怎么到了绍侍郎手中的…”陆毓衍沉声道,而后理了理思绪,“是漱芳吧?”

谢筝颔首:“漱芳在宫中多年,最终却只拿了这么一块玉?”

陆毓衍扣着谢筝的手指,道:“看来,要仔细打听打听,漱芳逃出行宫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松烟奉命去寻了安公公。

傍晚时,李昀带着谢筝去了那处小院。

谢筝头一回来,不由打量了那院子几眼。

正是隆冬,小院里只一株桃树,光秃秃的,显得萧瑟。

呼吸之中,隐约有腊梅香气,不晓得是谁家院子里的。

李昀半启着窗子,慢条斯理煮茶。

安公公低声道:“从宫中梅园里采的雪水,殿下中午去看望了病中的淑妃娘娘,顺便让人采了些。”

陆毓衍微微颔首。

淑妃已经闭门多日了,自从认罪那日起,她就一直病着。

这场病从何来,几时消,知情人心中都明白,李昀还是和从前一样去探望,虽然,母子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了。

李昀想知道的答案,淑妃一个字都不肯说。

谢筝跟着陆毓衍进去,福身给李昀行了礼。

李昀示意两人坐下,道:“有事情问我?”

陆毓衍道:“齐妃娘娘在行宫病故的那一晚,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李昀挑眉,不解地看着他。

谢筝背过身去,从领口取出玉佩,摘下来给了陆毓衍。

陆毓衍呈给了李昀,说了长安拿玉佩跟房幼琳换铜香炉的事儿,道:“极有可能就是这块玉佩。”

李昀的眸子一紧,看着那块玉,良久摇了摇头:“我当年太小了,印象之中,从我到韶华宫之后,我并没有见过普通的玉佩,皇姐小时候是否拿过这么一块玉,我也是不知道的。母妃被害当晚的事情,不如问安公公吧。”

安公公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道:“奴才最初时,是伺候齐妃娘娘的。”

他进宫有二十多年了,彼时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被拨到齐妃宫中洒扫,做些粗活。

齐妃提拔了他,加之他自个儿也机敏,那年南巡时,安公公也跟着出宫了。

“出巡不比宫中,人手都少了许多,若非如此,也不会叫漱芳寻到了害娘娘的机会。”安公公叹了一口气。

到余杭时,齐妃就病倒了。

圣上南巡,也不会叫一个嫔妃的身子状况就耽搁了行程。

那趟出巡,原本就是圣上为了让小产的淑妃宽心,这才定下的。

淑妃是四妃仪仗,又是刚刚坐完小月子,身边带的人手比其他嫔妃多一些。

“齐妃娘娘病了之后,就在行宫养病,人手不太够,淑妃娘娘就借了漱芳过来,”安公公道,“漱芳原是齐妃娘娘宫里的,虽然不进内殿做事,但也伺候了好几年,差不多是出事的半年前,被拨去了淑妃娘娘宫中做事。

行宫缺人手时,想着漱芳也算是娘娘身边的熟手了,就调了她过来帮忙,也就因此被钻了空子。

那天夜里,圣上与淑妃、其他几位娘娘夜游,不在行宫里。

娘娘没了,奴才们也只当是病故,使人去通禀了圣上。

圣上和娘娘们回宫来,当时乱作一团,奴才也不记得漱芳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了,那晚行宫失窃,有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太监,趁着主子们几乎都不在宫里,行宫人手匮乏,偷了娘娘们的金银首饰,娘娘们一回来就露馅了,当即搜查,那两人当时就找出来打死了,东西也都物归原主。

那夜,也就这么点事情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偷盗

齐妃去世那夜,行宫发生过偷盗,这事情,陆毓衍和谢筝还是头一回听说。

安公公解释道:“发现得及时,娘娘们丢的东西都找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情,两个贼子打死了也就过去了。

毕竟,齐妃娘娘没了,圣上下令收整回京,哪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贼人不贼人的。

就算是漱芳没了,也就记了一笔,没哪个仔细去找她。”

陆毓衍抿唇,又问:“漱芳调去淑妃娘娘宫里,是进屋里伺候的,还是在宫殿里?”

“宫中伺候的,”安公公叹了口气,“当时,咱们娘娘与淑妃的关系也算不错,可毕竟漱芳伺候了娘娘那么久,淑妃哪能随随便便叫她进内殿里伺候?也就是她在韶华宫里普普通通的,行宫之中,借了她过来,也没用心防她。若当时防备了,今日也许就不同了。”

安公公说起从前,心中还是沉甸甸的。

话是这般说了,可其中道理他都明白。

即便没有漱芳,齐妃娘娘也很难活下来。

淑妃是买通了太医,太医开得方子不对,瞧着是无毒的,但却损了娘娘风寒中的身子,底子亏了,就走了。

有没有漱芳,不过是早一旬晚一旬的事儿。

回京之后,安公公没肯往别去处,就留在李昀身边,这么些年下来,颇受信任。

李昀听完,浅浅抿了口茶水,道:“也是她的运气。”

谢筝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夜,圣上与几位娘娘夜游去了,行宫中的守备不严,这才给了贼人偷盗的机会,也正因此,后来查偷窃时,行宫里乱糟糟的,叫漱芳找到了机会逃出了行宫,若是平日寻常时,她想要逃出去,定是不容易的。

“这玉佩也是当时偷拿的了。”陆毓衍道。

若谢筝手中的玉佩的确是当年长安公主的那一块,那显然,漱芳是在行宫里偷了。

淑妃娘娘看重这块玉佩,定然是收得妥当的,漱芳进不了内殿,就拿不出东西来。

京城禁宫不比行宫,韶华宫里人手又多,漱芳想避开大宫女、嬷嬷们溜进内殿,是不行的。

大抵是淑妃跟着南巡时,也不放心将玉佩留在宫中,特特带上了。

漱芳拿走玉佩,她必定知道这玉佩有些来历,若不然,偌大的行宫,她偷拿什么不好,偏要取走一块普通的玉佩?

她完全可以在齐妃故去后,摸走齐妃宫中的东西,而不是舍近求远,去了淑妃娘娘那里,不拿值钱货,拿个最差的。

也正因为这玉佩有些故事,淑妃即便发现东西丢了,没从两个贼子手里搜出来,她也没有嚷嚷开去。

这块玉背后,隐藏了什么?

答案,恐怕只有淑妃才知道了。

李昀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从前,还能问一问皇姐。”

长安是见过玉佩的,哪怕当时她年幼,可她也许能说出些事情来,但现在,长安会与李昀说些家常,说淑妃,说林勉清,却不会再说要害事情了。

李昀敛眉沉思,安公公上前来,低声提了一句:“前回陆公子打听的事儿…”

闻言,李昀回过神来,朝安公公颔首。

安公公这才转向了陆毓衍,恭谨道:“查过宫中的册子了,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闻嬷嬷的确是永安十二年出宫的,当时先皇后薨逝,圣上为了给先皇后祈福,宫中放了不少人的。”

这位闻嬷嬷,正是旧都城中乌孟丛的继母。

陆毓衍道:“按说不该放她…”

宫中放人也讲究规矩,安公公仔细看过,当时出宫的除了伺候先皇后多年的宫女嬷嬷,其他的多是年纪差不多了、该回乡嫁人的宫女,亦或是老迈的,想回乡颐养天年的老嬷嬷。

闻嬷嬷那个年纪,下的不沾,上的也不沾,又是淑妃用惯了的人手,的确是放得怪异。

“奴才打听过,老人们说,闻嬷嬷当时染了急病,身子骨不好了,这才求了恩典,淑妃娘娘舍不得她,念她多年辛劳,添了不少银钱赏赐,好几大箱笼。”安公公道。

谢筝了然,难怪镇江城里说,自称安广财妹妹的妇人箱笼多,全是宝贝,她并非是偷了宫里的,全是淑妃赏赐的。

“既如此,她慌什么?”谢筝低声问陆毓衍道,“她是禀明了淑妃,领着养老的银钱出宫的,为什么要借了他人身份住在镇江,我去逼她交出乌闵行,她也痛痛快快交了,她不想让人晓得她如今下落。”

陆毓衍拧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