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真的疯了!

绕到御书房后头,谢筝一眼就看见了想要动手的侍卫。

殿前热闹,御书房里又砸得厉害,谁也没有留意到真正的杀意在这里,侍卫都调走了,只留下一人动手。

来不及叫人,也来不及想其他法子,谢筝只能庆幸她好歹还抄了块砚台。

脚步声被里面砸东西的声音掩了大半,谢筝想也没想冲了上去,扬手对着那侍卫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重重一声响。

力大得她几乎握不住砚台。

那侍卫往前冲了两步,摇摇晃晃转过身来。

谢筝的身高不够,那一下没有正中位置,又是花拳绣腿比不得男子,侍卫踉跄着想反击,可到底还是晕得厉害,身子倚着墙,涨红了眼睛瞪着谢筝。

谢筝没敢放松警惕,对方的手里有火折子,一旦点着了火油,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救火?等前头闹明白了,御书房里的人也凶多吉少了。

嗡的一声…

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人手上,等听到背后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动弹了。

脑海里划过很多念头,她知道那应该是破风而来的剑,这里的动静被侍卫发现了,对方出手定然是一击必中,不会像她一样,一砚台没砸昏人。

她都想明白了,身子却动不了。

她想到了陆毓衍,他送傅老太太回旧都,再回京城就是陆培元的噩耗,那这一回呢,等他送完陆培元,就该收到她的噩耗了吧…

明明失去父亲之后那般痛苦,陆毓衍一直强撑着,谢筝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安慰,可她知道远远还不够。

谢筝察觉到了痛。

剑锋划破皮肤时,锐利的痛楚。

那一刹那,她后悔极了。

世事无常啊,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些道理,分明早就懂了,分明想好了要惜取眼前人,为何还…

哪怕是多说一句也好啊…

血喷涌而出,溅在谢筝的脸颊上,她踉跄了两步,直到被人架住了才回过神来。

谢筝摇了摇脑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呼吸间并不觉得痛,她狠狠咬了舌尖,让自己清明起来。

前后两个侍卫已经被人擒住了,两步开外,谢筝看见了长安公主。

长安神色凝重,道:“怎么样了?”

谢筝看了眼手上的手臂,她运气算好的了,背后被人偷袭时,长安带着公主府的人手正好从后头过来,将袭击她的剑打偏了。

剑没有穿胸而过,而是刺进了手臂,血流了不少,却不像胸口这般致命。

长安问话,自然不是问谢筝的状况,谢筝抬了抬下颚,道:“三殿下、六殿下、寿阳公主和大人们都被困在御书房里,太医们在偏殿,这里摆了火油,曹氏想死拼到底了。”

长安冷笑,吩咐两个人守着火油堆,自个儿带着其他人往前头去。

“烧宫?我倒是没看出来,贤妃娘娘有这等胆识,”长安嗤笑,“也是,不烧宫,你也没别的路了。”

长安能走到这里,外头的攻防就已经结束了,节节败退的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只剩下了十几个,将曹贤妃和曹文祈围在中央,后军都督府的人手控制了御书房,但没有拆去正殿门窗上的木板。

曹贤妃的手上捏着明黄卷轴,横在胸前。

事已至此,曹贤妃明白翻盘无力了。

从寻不到十殿下的时候起,就已经难了。

既如此,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长安?”曹贤妃的眼睛里几乎喷出血来,“你…”

“住嘴吧!”长安知道曹贤妃要说什么,对方清楚她的出身,那些过往只要冒出一个字就迟了,她根本不给曹贤妃开口的机会,“小十在我手里,你们曹家不想活了,你儿子的死活你也不管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取舍

曹贤妃一怔。

长安高声道:“你以为寿阳为何闯宫?寿阳是个好孩子,她一心孺慕父皇呢,我让人跟她提了几句,她就不管不顾地冲出来了。

我既然能让寿阳闯宫,又岂会不知道你的应对?我若没有把小十捏在手上,我怎么敢让寿阳来?

我可是盼着小五呢,不替小五安排妥当,我怎么安心呐。”

曹贤妃的身子晃了晃:“你这个…”

杂种两字终究来不及出口。

长安眼底的冷漠冷血彻底让曹贤妃投鼠忌器。

“我跟寿阳不一样,寿阳嘴上凶罢了,而我呢?”长安朗声笑了起来,“我母妃怎么死了,你是一清二楚的,我敢沾人命,我算计了多少人?我会不敢对小十下手吗?

我母妃不在了,林勉清也死了,我孑然一身,我当初就没怕过,现在又怕什么?

你胡说八道试试看?我死得早,还是你儿子死得早。”

“小十什么都不知道!”曹贤妃怒道,“我有圣旨!”

长安睨着那明黄卷轴,笑容不减。

谢筝捂着伤口走出来。

陆培静瞧见了她,惊呼一声,道:“太医们都在偏殿,你赶紧看看伤口。”

谢筝摇了摇头。

从长安身边经过时,谢筝没有看对方,她听见了刚刚长安的大放厥词,长安口中的人命也包括了她的父母,谢筝知道长安提及那些是用来威胁曹贤妃的,可落在耳朵里,依旧心痛难忍。

刚才,长安是救了她的性命,但长安也夺走了谢慕锦夫妇的命。

是亏欠还是补足亦或是其他,谢筝没那个心思去思考,眼下也不是琢磨那些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圣旨?写了什么?传位十殿下吗?

娘娘身边有能模仿圣上笔迹的能人吧?圣上昨日压根没醒过,那些与圣上字迹一模一样的折子是谁批的?

真还是假,娘娘不妨摊开来叫大人们评一评吧。”

长安哈哈大笑,曹贤妃哪儿痛,她往哪儿捅刀子:“自然写着小十的名字呢。孤注一掷得来的机会,自然是给亲生儿子的,小七养得再久,也是别人的儿子。

娘娘不够通透呢,若是你也准备一份小七的,之前豁出去不管小十,带着小七去大殿,你还是有胜算的。

毕竟我人手不足,我只扣了小十,压根没动小七。

棋差一招啊娘娘!”

曹贤妃捂着胸口,呼吸都顿住了。

她知道长安在气她,她根本不可能把一切交到小七手中,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亲儿。

曹文祈扶着曹贤妃,厉声道:“说圣旨作假?分明是圣上亲笔!”

话音一落,御书房里的动静停了,下一瞬,是寿阳的一声“父皇”。

外头局势变化,所有人都留心着,没有谁看着圣上,直到曹文祈提及,寿阳才下意识地往床上看了一眼。

圣上醒了,依旧病入膏肓模样,眼睛却是睁着的,只是不晓得他醒了多久,外头的动静又听了多少。

寿阳不敢碰圣上,只高声呼喊着:“父皇醒了,快让御医进来!”

曹贤妃愣怔,复又大笑出声,她看着快步而来的李昀,道:“小五,开还是不开?”

此时此刻,她的眼底只剩下疯狂了。

她怪曹文祈把门窗钉得太紧了,又怪三皇子等人无用,她想看两厢人马对峙,让他们拼杀去。

李昀走到陆培静身边,听她说了眼下状况,而后沉沉看了御书房一眼。

他的身后,苏润卿扶着苏太傅过来,苏太傅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比年轻人,可他的步子坚定,在李昀边上站住,从袖中取出卷轴来。

明黄色的,刺眼极了。

“这是老臣照着圣上的口谕写下的圣旨。”苏太傅一字一字道。

曹贤妃啐了一口:“你的字?比我这还招摇呢!”

苏太傅沉声道:“玉玺还能作假?老臣可没那个本事,也不敢做掉脑袋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苏太傅还就真做了。

局势急切,曹氏围宫,他们根本没有徐徐图之的机会,真的没有,就只能弄个假的。

苏家得过圣旨,苏太傅手艺不错,仿了印章,只是时间匆忙,终究不够精细,但此等局势下,本就只剩赌一把了。

真让曹氏得了先机,苏家也没好下场。

曹贤妃偏头与李昀道:“既有圣旨在手,为何不去大殿?来这儿跟我们费口舌,不怕被人黄雀捕蝉吗?指不定就便宜了惠妃。”

陆培静道:“惠妃?她可没那么傻。你都不肯为个养子拼命,她的小九也是抱来的,何苦来哉?”

李昀上前一步,沉声道:“父皇还在,我为何要去大殿?我不是那等大逆不道之人。”

站在一旁的谢筝长长松了一口气。

局势似是定了。

李昀眼下占了上峰,曹氏已败,三皇子兄妹困在御书房,就算放出来,也由李昀掌控。

圣上时日无多,能僵持到结束,明明白白登位,何必做那等叫天下人猜忌的事情。

御书房里,寿阳依旧喊着开门。

三皇子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圣上,目光阴沉。

圣上清了清嗓子,可开口依旧浑浊:“朕要见小五。”

“父皇…”三皇子迟疑,转头往大案处撇了一眼。

圣上哼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逼朕现在传位给你?你拿着明明白白的圣旨出去,是这样吧?”

三皇子默不作声。

圣上却笑了,笑容很冷:“你赢不过小五了,长安知道扣着小十,小五人在外头站着,他的人会没管你的皇子府?你想用儿子跟他换吗?”

三皇子紧紧攥住了掌心。

他没有想过今日发难,他进宫是来找陆培静的,若不是寿阳被长安安排的人手蛊惑,他们兄妹几个也不至于困在里头,对外面的状况鞭长莫及。

事已至此,若说心中没有升腾起过一丝交换的念头,三皇子自己都不信。

皇位只有一个,儿子嘛…

他的父皇,不也在取舍儿子们吗?

“你没有机会,”圣上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你没有后盾了,小五还有,惠妃是老实,她只是不敢跟小五顶着来,可若是只剩下你,惠妃和叶家可不怕你。有无胜算,你自己想。”

第三百三十章 启程

三皇子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他捂着胸口沉默许久,终是明白他从头到尾都是弃子了。

圣上从未想过把皇位交到自己的手上,他拔掉了白皇后,他最后留了安安静静的惠妃,他可以不把皇位给李昀而是交给小九和叶家,也不会让白氏一门再崛起。

三皇子抹了一把脸。

六皇子一直认真听着,没有出声,直到这一刻,才缓缓垂下了脑袋。

三皇子把自己摔坐在椅子上,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走到窗边,高声道:“五哥,父皇要见你,父皇醒了。”

门上的木板卸了,光线透进来,一点点照亮了宫室。

大部分人都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几个亲近重臣,三皇子兄妹站在殿外,身边守着侍卫。

六皇子撇了撇嘴,在李昀经过时问了一句:“后军都督府怎么就听你的了?”

李昀淡淡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去岁的案子,永安侯府把颜家、卫家折腾得苦不堪言。

颜才人替李昀咬了白氏一口,换来颜家的安稳日子,卫家自然有样学样了。

卫三公子的父亲是后军都督府的经历,官途不算平顺,做人倒还机灵,靠着和后军左都督的那点儿交情成了事。

李昀走到圣上跟前,看着父皇的模样,心中亦是大骇。

他知道圣上时日不多了,可亲眼看到,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息,尤其是眼下,圣上分明就是回光返照了。

“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圣上说得很平静,仿若这不是临终前最后的交代,而是父子间寻常的一次对话,“有几位爱卿听着,朕是把皇位给你了,曹氏一门,还有你那几个兄弟,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情。

朕现在不会管,到了地底下就更管不着了。

朕给你铺了路,可朕也在等,你要是没本事走在他们几个前头,这位子就落不到你头上,你还算不错,抓住机会了。”

李昀跪在床前,认真听完,才问道:“铺路吗?傅老太太是您…就像先皇后一样…”

“是啊,”圣上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就是坐上龙椅的代价。你呢?你会看萧家、看旧都世家坐大吗?苏爱卿拟了圣旨了?拿进来盖个真印子吧,你好好登上金銮殿,朕就在下面看你的选择了。”

黄昏时,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晚霞,沉重的丧钟响彻京城,圣上驾崩了。

陆培静跪在嫔妃中间,看着前头面无表情的惠妃叶氏,身边的姐妹们痛哭着,而大殿之上,李昀的手缓缓摸过龙椅。

白日里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就像这次皇位更迭并没有起过波澜,可经历过的都一清二楚,一如成华宫里的白绫。

曹贤妃殉葬。

东西是谢筝亲自送去的,毒酒、匕首、白绫,曹贤妃选了白绫。

跟圣上一起走,总算留了最后那么一丝体面。

曹贤妃的手抚着白绫,问道:“小十呢?长安把他藏哪儿了?他还活着吗?”

良久,谢筝反问道:“娘娘想要他活着吗?”

“自然是!”曹贤妃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是我的命!我可以死,但他要活着啊!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曹贤妃自言自语一般喊叫了许久,泪流满面。

谢筝沉沉看着她。

她不懂曹贤妃,既然想要十皇子好好活着,为何还要孤注一掷?分明没有胜算。

而年纪尚小的十皇子,到底有想不想要他母妃的“付出”呢?

原本该是李昀和三皇子之间的较量,你来我往数回,被曹贤妃一掺合,成了这个局面,尤其是掺杂了长安,一套乱拳把什么事儿都弄乱了。

之后的日子里,谢筝一直在养伤。

胳膊上的那一剑虽不致命,但影响行动,谢筝原不甚在意,花翘来探她,张口就是“姑娘想和二爷养伤似的迟迟不见好吗”,只这一句就堵得谢筝哑口无言。

她当日催促陆毓衍养伤上药,这会儿实在反驳不出话来,只能照花翘说的,安安静静养着。

李昀登基之后,出宫过一回,他去了长安公主府。

姐弟两人喝了一壶茶,谁也没说一句话,可李昀知道长安想的是什么。

只要李昀在,长安就能留着命,能一直活到让地下的林勉清满意的那一天,她就守着她的公主府,不出一步。

五月初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谢筝的行李不多,简简单单一包袱。

她去御书房见了李昀。

桌上摆着厚厚的折子,李昀认真看着,安公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谢筝等一会儿。

这一等等了小半个时辰。

李昀揉着眉心,声音里带了几分歉意:“耽搁你启程了。”

谢筝福身问了安,从李昀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名字,这是给萧娴的。

“告诉陆毓衍,三年之后就回京来。”李昀道。

谢筝颔首应了。

走出宫门,花翘牵着马儿等着她,逾轮的蹄子刨着地,见谢筝过来,哼哧哼哧着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