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腾起一丝暖意,他的脸上不觉有了一丝柔色,但下一秒,这份柔色僵化了,因为他看到了花柔手上捏着的东西。

胡子…

慕君吾抬手摸自己的嘴巴,眼有不安地看向花柔。

花柔睡得香甜,口水有一截没一截的滴答着,身子不知不觉中正一点一点地往一边偏。

慕君吾的目光落回到花柔手里的胡子上,他纠结地盯着那个胡子,想到日后逃亡少不得用它掩饰一下面容,便轻手轻脚地挪到跟前,伸手去拿。

手刚碰到胡子,打瞌睡的花柔身子往前一栽,就栽进了他的怀里,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向外一推,花柔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好痛!

花柔呲牙咧嘴地伸着双手在天空里抓,试图抓点什么把自己给拽起来,而此刻她指尖上粘着的胡子迎风抖动,挑逗着对面男人的神经。

慕君吾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本能地把人给推了出去而已,而现在看到这两撇胡子,不假思索就伸手去抓,可花柔睁开眼刚好看到一只手伸过来,还以为是拉扯自己的,立时抓住,发力要坐起来。

一个只想拿回胡子,一个却要借力起身,猝不及防对上发力起身的结果就是慕君吾被花柔拽得往下栽!

不过他反应很快,单掌撑在了花柔的脑袋旁,才避免了他和她的亲密接触,但两人的脸相隔不过一寸,他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脸上。

好漂亮的眼睛啊!

花柔痴痴地看着男子深邃地美眸,她觉得山里的黑葡萄都没他的亮。

而慕君吾在愣了片刻后迅速起身。

他尴尬地理着衣裳,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却不料人家开心地坐起身来看着他:“你好了?你能动了?”

直接又奔放的关切让他有些不适应,迟疑着“嗯”了一声。

花柔闻言兴奋地一拍大腿:“蛇尖草果然有用!”

慕君吾的嘴角轻抽了一下,继而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些药渣。

他眨眨眼,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玉佩,蹲下身来递给花柔。

“干嘛?”

“多谢姑娘救我。”

“是你先救了我,我救你那是应该的…”花柔摆手,她只是报恩啊!

但是,男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她错愕的心跳都停止的瞬间,男人把玉佩塞进她手里,然后把她指尖上粘着的胡子给扯掉了。

“多谢,咱们就此别过!”慕君吾起身转身就走。

“哎,不能别过啊,你等等我!”花柔迅速爬起来收拾她的那些东西。

男人闻言停步回头,一脸认真地冲花柔说到:“别跟着我了,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他转身就走,花柔拎起收拾好的东西追在后面。

男子不解地回头瞪着她:“听不懂吗?别跟着我!”

花柔抱着包袱,一脸委屈地用下巴指指身后:“那个,我…我不跟着你走,就…只有跳崖了。”

“公子大哥,追杀你的是什么人啊?”

“公子大哥,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公子大哥,你怎么会招惹这些人?”

慕君吾在前方大步流星,花柔跟个小媳妇似得碎步追在后面,一路上连珠炮般地询问,人家充耳不闻,得不到答案的花柔急跑几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喂!我不知道你惹上了什么麻烦,也不知道你被什么人追杀,但好歹我们昨晚一起逃命的,怎么问你什么都不答啊?”

男子一声不吭,绕过花柔往前走。

花柔委屈地原地跺脚:“公子大哥,我在和你说话啊!”

可是人家压根就不理她,只顾自己走自己的。

“好好好,你不理我就不理吧,可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啊!”花柔说着又追在了后面…

“你身体里的毒还没解掉,只是暂时祛除麻痹,要解毒还是得去找正经的郎中,要不然下次毒发身边没人,你可就麻烦了…啊…”

花柔光顾着说话没看路,脚下一绊,惨叫一声,人就扑了出去,手里的草药和蜂巢也飞了出去…

但此时,不搭理她的男人却飞速转身,一把将她抓住捞进了怀中…

于是,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刻,在她慌乱乱的心跳声里,花柔看着男人黑亮亮的眼珠子,听到了男人好听的声音:“你很烦。”

第十四章 心虚

很烦…

花柔一个激灵:“烦?”

这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明明是关心他,担忧他,她怕这位恩人还没走出林地就会再一次毒发!

而此时慕君吾嫌恶地退后了一步,眼扫到了散在地上的草药和蜂巢。

“蜂房哪来的?”

“呃,昨晚帮你找蛇尖草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个蜂房!你运气可真好,野蜂蜂房可是好东西,你要不是吃了这个,体邪也不会祛得那么快…”

慕君吾带有歉意地看向了她:“那你…被蛰了?”

“没有!”

慕君吾惊讶地挑眉。

“说来奇怪,那么大的蜂房,我过去的时候嗡嗡一片,我以为要被蛰好几个包呢,结果它们忽然就飞走了…你说奇不奇怪?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帮你!”

慕君吾看着花柔满脸的真诚,愣了愣,嘴角扬起浅浅地笑来。

老天爷会帮我吗?会吗?

他不知道答案。

慕君吾转了身继续往前走,花柔见状只能急急忙忙地捡拾起草药和蜂房追在他后面。

“哎,你等等我呀!”

慕君吾的脚步放慢了,虽然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花柔拎着东西追在他的身后,一步一跟地踩着他走过的地方,渐渐地她红了脸。

刚才,他抱了我呢!他还对我笑了!那是不是说,我不烦了?他…

前方的身影骤然乍停,花柔收势不及,一头撞在男人的背上,她皱眉抬头刚要咧咧,却看到了前方。

草药和蜂巢再一次落地,花柔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满眼惊惧之色!

此刻,在他们的前方地上有三具尸体,是柱子和两名黑衣刺客。

慕君吾快步奔到柱子身边,检查他的情况,而此时的花柔却是心跳声充斥了耳膜。

她看到了熟悉的姿势!

不论是柱子还是刺客,居然全部都是将手放在了心口处…

这让她的眼前不可抑制的全是父亲与亲戚们的死亡姿态!

花柔的脸色白了几分,双眼中恐惧与震惊交织涌动着…

慕君吾脸色难看地站起身来,略一扫四周,人就冲向了别处--他得找到大川!柱子死了,大川只怕也凶多吉少。

他匆匆离开,根本没有注意花柔此刻的神情。

而脑袋几乎要炸掉的花柔却注意到了矮个子的刺客腰间有一个熟悉的图案,她略一愣神,就立刻冲到了那刺客的尸体旁。

刺客满身血口子,衣服也多处撕裂,她看到的图案正从衣服的破损处隐隐漏出了一半来…

“不会的!”她喃喃着,伸手拉开了刺客身上的衣物,于是她看到了刺客腰上扎着的腰带,那图案是红色的水滴…

花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盯着那腰带,只觉得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呼吸困难。

这,是巧合吧?

花柔大喘息了几下后,立刻爬起来,去了另外一个刺客身边,抖动着双手把那人的衣服拉开了。

红色的血滴图案清晰入眼,而花柔彻底地懵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腰带会和亲戚们的腰带一样?

就在花柔整个人被吓傻的时候,慕君吾也找到了他的另一个侍卫大川。

大川是和刺客同归于尽的,他们抱在一起,彼此的刀剑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两人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在他们两个的不远处,另一个刺客保持着爬行的姿态死亡,就背部的伤口来看,是死于要害受创而失血过多…

慕君吾面有痛色地仰头看向了天,他在懊恼。

懊恼自己为什么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就在这逃亡的节骨眼上!倘若他没有发病,就凭自己的身手,这几个刺客根本不会夺走他们两个的性命!

慕君吾愤怒地一拳砸在地上,他恨!他真得恨!

他都已经离开楚国了,他都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那个人竟然对身在异国他乡的他如此赶尽杀绝!

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尽可能的去平复心情后,他开始动手小心翼翼地将大川和刺客分开。

为了减少对大川尸身的伤害,他把主要的力量都用在了刺客的身上,却不想因此而看到对方颈部露出的刺青。

“杜鹃?”

慕君吾眉头紧锁。

这图案他有一丝熟悉,记忆里隐隐约约的有这么一只刺青出现过,偏又前前后后牵扯着什么是模糊不清的。

转了转眼珠子,他起身奔去了另外一个刺客那里查验,果然在颈肩处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只杜鹃刺青。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在茶肆处等待了许久是为了杀我,那为什么不在南川动手?

这刺青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们有刺青,会是那家伙的人吗?

慕君吾沉吟思索,可是他没有答案。

少顷,他将大川的尸身背起,往回走。当他回到柱子跟前时,他看到了立在树下瑟瑟发抖的花柔。

慕君吾眼里闪过一丝歉意,随即他放下了大川的尸体,迈步向她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他带着歉意关切,是因为他很抱歉让她在经历了昨夜的逃亡后还要看到如此惨烈的画面,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语似乎让她受到了惊吓。

她的身子不但因为这个关切而猛缩,并且她看向他的眼里充满了慌张。

花柔急速地摇晃着脑袋:“我没事…”

她心虚,她害怕,她不安,她的脑袋里来来回回都是家人惨死的画面、亲戚腰间的腰带、母亲留在匣子里的腰带,还有刺客的腰带…

花柔的呼吸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她急于掩饰内心的慌乱:“那个大哥他…”

慕君吾咬牙,看向大川的尸体。

花柔顺着慕君吾的眼光看了过去,她看到了大川的尸体,但是她也看到了那两个刺客的尸体,她立刻低下脑袋,不敢再看。

慕君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能理解一个女孩子面对死亡事件的恐惧与不安,但是他看到的不是恐惧的不安,而是心虚的不安。

奇怪,她在心虚什么?

他想着,扫了眼花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她那双死死掐在一起的手,而后他本能地扫向了柱子和那两个刺客的尸体。

这一扫,他不免震惊,因为他发现尸体发生了变化!

那两个刺客先前的姿态和现在已完全不同了!

她动了尸体!

慕君吾眼珠子转了下,声音尽可能的平和:“你若害怕,就先去一边!”

心中惶惶的花柔闻言点点头,立刻背着身上的包袱就往一边跑了。

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

而慕君吾看着花柔仓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迅速去察看那两个刺客的尸体,果然在他们颈肩处也都有着杜鹃刺青。

第十五章 失信

花柔惊慌失措地跑到了一棵树下,伸手按住胸口。

她的心在狂跳,她紧张得回头看了半天确认那男人没有跟过来后,才蹲下身迅速从包袱里拿出了刺客的腰带和母亲留下的腰带放在一起细细对比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在她看到这腰带时,她就有了个想法:这些刺客的身份一定和她爹娘亲戚的死有关。

特别是一经对比,除了绣花图样不同外,布料,裁剪的大小宽窄等等都一模一样,这就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

这些刺客为什么和我家亲戚有一样的腰带?

为什么他们和我爹,还有亲戚们的死法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为什么娘亲的腰带和他们的腰带只有花色不同?

花柔在疑惑,在思考,此时来回扫视刺客与柱子尸体的慕君吾也在思考。

这些人身有纹身,应该不是那人派来的…可是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为何对我出手?

柱子身上伤口众多,却并无致命伤,也无失血过多之像,还有那两个刺客,也都没有伤及要害,可是却都死了!他们的尸体已经发硬,显然昨夜就已遭毒手,这里是深山,如果有第二波刺客,我现在应该被围才对…

慕君吾突然想起昨夜他迷糊醒来时,并未看见花柔,当时他庆幸着她离开,自己没有拖累人家,但现在…

难道是她?

她昨晚不在,刚才又动了尸体,这会儿却做出害怕的样子…她到底是谁?是什么人?

慕君吾皱眉思索,身后却突然有了枯枝断裂之声,他警惕回头眼带厉色,看到花柔正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走来。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要埋了他们吗?”花柔低着头,不安着,胆怯着,声音又轻又细。

慕君吾看着她,咬了下唇:“我需要他们为我,再做一次牺牲。”

花柔闻言不解地抬头:“啊?”

而男人已经走到一旁将散落的蜂巢捡起,而后他走过去,将大川的尸体背起,就往山顶走去。

花柔本能地追在后面,但她走了两步后,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柱子的尸体,而后她没有追在慕君吾的身后,反而走向了柱子。

慕君吾背着大川来到了悬崖边,他将蜂巢里的蜂蜜挤压出来涂抹在大川的脸上、手上。

而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大川的尸体。

“大川,你护我十五载,为我丧命,我不但不能给你棺椁厚葬,还要用你身躯掩我行踪,今日,我起誓与你和柱子、飞云结为兄弟,浮生若有余命,定当牌位供奉。”

慕君吾说完,伸手从大川怀中摸出了装药的瓷瓶揣进怀里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大川推下了悬崖,便疾步折返。

这一路,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要退让到何种地步,才能换来安宁?

当他终于走回到林中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嘀咕声。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朝着那声音步步靠近。

“对不起,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们和我家人的…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一定是有关系的,只是我真的弄不清楚…”

花柔蹲在柱子的尸体旁边,轻手轻脚地帮他擦掉脸上和身上的血污。

“我不会忘记你救过我,你放心吧,作为我的报答,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主子的…”花柔说着起身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身侧的慕君吾。

她心虚地身子一晃,不由地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她很怕若他知道了那天自己所遇到的事,会和寨子里的村民一样当她是什么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