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男人才刚张口,她就急急地抢话了:“我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花柔说完立刻退去了一边,她害怕他会追问自己。

可是,她想多了,慕君吾似乎不爱说话,他不仅没有追问,反而沉默地将柱子扛了起来再次向山顶走去。

花柔见状赶紧拎着东西跟在了后面。

这一路是沉寂的,没有交谈,只有令人压抑地难受。

花柔几次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追着前方的身影,感受着那种亲人离去的痛楚,默默地同他回到了悬崖边上。

慕君吾将柱子一放下来,就动手给柱子脸上涂抹蜂蜜。

“为什么要抹蜂蜜?”

花柔不明白,凑到跟前轻声询问,也想和这个同病相怜的人亲近一点。

可是慕君吾一声不吭,就像没听到一样。

花柔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脑袋,她想起了他说过自己很烦,她确定对方真得不想和自己说话…

而慕君吾此时瞥了一眼花柔,见她垂着脑袋,忙从怀里摸出一支玉簪匆匆塞进了柱子的腰带里,而后将柱子推下了悬崖。

花柔再抬头时看到的恰是柱子尸体的坠落,那画面让她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深吸了一口冷气,而后止不住地呛咳起来。

慕君吾此时又抓起剩下的蜂巢,丢下了山崖。

“你这是干嘛?咳咳…那蜂房你还要吃的。”花柔急了,这可是祛毒的好东西,没有它光靠草药,祛毒效果可不会来的那么快。

慕君吾终于看向了花柔,也终于对她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沉很沉:“别再跟着我。”

花柔惊愕,她不明白刚才他明明接受了自己的跟随,怎么此刻又变卦了。

但慕君吾不会给她任何解释,他已经转身迈步。

其实,慕君吾的内心有很多疑问,但是他放弃了询问,因为没有必要了--不信任,便不必同路。

他走了,可走了还不到十步,她就跟在了后面。

于是他步伐加快,疾步如飞,而她则小跑起来,执着地跟随着,他若拐弯,她也拐弯,他若站住,她也站住。

她并不靠近他,也不超越他,就隔着大约三步的距离死死地跟着他。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忍无可忍,他转身质问,眼神犀利犹如锋利的刀剑。

“我…你身上毒还没解呢!”她抠着手指头,看起来有些可怜。

“所以呢?”他冷冷地问着,口气带着嘲意。

“所以,我得跟着你,等你毒解了才能…才能和你分开。”

这回答,让他有些意外,她居然不是卖惨装可怜的以求自己心软,而是说他中毒…

“我没中毒。”他认真告知,他的宿疾,根本与毒无关。

“你明明中毒了为什么非不承认呢?”她急切起来,甚至气急败坏地跺脚。

可慕君吾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虚情假意他见的太多了,他决定不再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第十六章 失踪

本该属于祈王接管的南川县,此刻鸡飞狗跳。

城内,士兵进进出出地挨家挨户寻找着祈王的身影;城外,数列骑兵纵横四野,遍寻踪迹。

府衙内,杜将军一脸阴郁地坐在长桌前,红着眼盯着他的心腹。

“这就是你的万无一失?”

“属下无能,未料到祈王竟早已察觉我们安插的人,还安排了十余疑似者分散我们的兵力…”心腹苦恼万分,他知道祈王聪慧举国闻名,所以才布下天罗地网,安排的也是周密详尽,可到头来,人还是跑了。

“未料到?本来只要抓住祈王,再随便安个罪名,就能给上面交差,现在一句未料到,你我可麻烦大了!”

杜将军的话让心腹腿肚子抽筋,他惶惶不安地乞求道:“将军!您可得救救我!”

“救你?谁来救我?我现在都自身难保!”杜将军说着一拳砸在桌上:“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慕君吾于林中前行,花柔就跟在一丈开外,慕君吾停,花柔也停,慕君吾走,花柔也走,她的双眼一直盯着慕君吾的背影,生怕自己会跟丢了他。

而慕君吾全然无视了她的跟随,就好像自己只身一人一般,按照自己的速度走走停停。

他们就这样一直在山野林地里穿行,白天赶路,她跟着;傍晚,他去溪边打水喝水,她就啃着路上采摘的野果充饥止渴;深夜,他去树上睡觉,她就坐在树下,像一只守着猎物的豹子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每当她困倦地打瞌睡时,她就揪自己大腿两下,然后站起来开始来回走动,又或者蹦蹦跳跳地。总之,她不让自己睡着,她知道只要她睡着了,就一定会跟丢了他。

花柔并不怕一个人在林地里生存,做为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林地反而让她安心,可是她向柱子的尸体发过誓,她承诺过一定要替他守护这位主子,所以她必须跟着他,更何况这人身上的毒并未祛除掉,她担心他再一次发作时,会遭遇危险。

她天真地认为自己跟着他,他总会理自己的,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这人铁石心肠,冷得不像话,完全就不搭理她。

慕君吾始终沉默着,无视着,冷漠着。

他不仅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而且都没有再正眼瞧过她。

几天后的傍晚,他们来到了溪流边。

慕君吾似乎是累了,早早地就靠着树干休憩,花柔犹豫了片刻后,折了几节树枝,又从包袱里翻出一件衣裳,走进了溪流中。

她在下游方向,用石头压住衣裳后,将衣裳在水中打结系成兜状,又用折来的树枝撑在里面,坐成了一个类似鱼篓的口袋。

然后她去了上游处,又是拍打水面,又是捡些石头来砸水惊吓鱼儿,迫使慌不择路的鱼儿在逃窜时,好落入她布下的陷阱里。

她吓鱼的动静自然会吵到慕君吾。但他只是睁眼看了她片刻,就翻身睡去,并未趁机离开,这让不时注意他动静的花柔放心了许多。

运气不错,她兜到了三尾鱼,放掉了最小的那尾,花柔将另外两条用匕首剖洗干净,而后便点起了火堆烤鱼。

不多时,香气窜入鼻翼,让本已睡着的慕君吾睁眼坐起,而后他换了个姿势,准备接着睡。

“咕噜噜…”他不理她,可是肚子闻到香气却忍不住地叫唤起来,花柔见状拿着烤鱼献宝一样地来到慕君吾到身边:“公子大哥,我烤好了,你吃一条吧!”

她微笑着递过去,但换来的是慕君吾扭头不理。

花柔很尴尬,她蹲在他身边许久,鱼都等凉了也没等来他的搭理。

花柔悻悻地拎着烤鱼回到火堆边,此时慕君吾倒坐了起来,在花柔期待的眼神里,他拿起水袋喝了几口后,又闭眼休憩了。

花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自己默默地吃鱼了。

夜深时分,慕君吾照例睡在树杈上。

花柔也老样子地守在树下抱着包袱望着他。

可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过,她越发难撑,瞌睡得厉害,一不留神就迷瞪,而后又会惊醒,警惕不安地看看树上,见慕君吾还在,她才放心地舒一口气,使劲地揉自己的脸,掐自己的腿,想保持清醒,可过一会儿又眯瞪了…

来来去去几次之后,她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睡着了。

当她疲惫的小呼噜响起时,慕君吾一个鹞子翻身从树上跳下,看了一眼火堆旁的烤鱼,咽了下口水,迅速离开了。

花柔睡得死死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咂巴着嘴心满意足地醒来。

随后,她看到了树杈上空无人影,立刻起身环顾四周,可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干嘛丢下我啊,你毒还没解呢…”

她懊恼,也无语,可是再抱怨也没用了,她到底是跟丢了那个不理她的男人。

旭日东升,位于长沙府的楚王宫内,此刻正在举行非常重要的一场朝会议事。

这是自先王薨逝后,二公子马希声荣登大宝继承王位后的第一次朝会议事,所以各个辖地的节度使们,以及重臣悉数到场。

古朴而庄严的议政厅内,重臣十余人分列两边,恭敬肃穆地望向高坐王位的马希声,看着他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诉情。

“父王薨逝后,全赖诸位重臣辅佑,孤才能继承父王遗志,兴桑重商,今日孤与诸位大臣…”

“急报!”殿外的一声喊,打断了他的诉情,马希声的波澜不惊陡然变成了不悦,他皱着眉盯向殿外,似是非常介意被打断了话语。

站在他身边的太监总管赵吉昌立刻奔出,不多时再进来,面色十分难看。

“启禀大王,南川上将军杜杰三百里加急遣人来报…”

马希声一听到杜杰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知道他等待的时刻来了。

“何事?”他激动着大声询问,音调高得有些尖锐。

赵吉昌抬头看了马希声一眼,随即躬身汇报:“大王,祈王他失踪了!”

“什么?”马希声一脸惊愕,顿在原地,而百官此刻也都震惊非常。

祈王失踪?

他可是带着仪仗队前往南川县上任的啊!

第十七章 观棋

为官者,哪个不是七巧玲珑心?

自古上位者,首要的事不就是断绝了别人对自己的威胁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变的道理。

大王病危时,大家就心里明白,有一些人势必是要远离长沙府了,但谁也没料到大王薨世留下的遗诏里除了宣布是二公子马希声继任王位外,还定下了王位相传将是兄死弟及。

什么意思?

就是哥哥死了,弟弟即位,这王位啊,兄弟们轮着坐!

马家长子希振早已弃官离政,三公子更是早折,二公子马希声若是哪天归了西,这王位就轮到四公子,也就是祈王坐了。

所以马希声怎么会让祈王留在长沙府中?万一他急着坐王位把自己给杀了怎么办?

故而,他继承大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派祈王去南川治理边境,且即日出行。

百官都很清楚,这就是一个体面的流放!是要祈王从此之后就在边境待着,别想再踏入长沙府半步!

这样的处置算是合情合理,且也是意料之中的。

可是…怎么流放得人就失踪了呢?难道…

百官们的眼神里浮现了惧色,显然他们已想到了一个可能…

祈王已死!

不然好好地,人怎么会失踪?

“让他进来,细说禀报!”马希声一派关切姿态,百官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他们已经在猜测接下来的一切是不是一场表演给他们看的戏!

侍从风尘仆仆,入殿下跪便开始陈述。

“启禀大王,数日前杜将军率领南川县大小官员于府衙迎接祈王上任巡查,岂料祈王并未随仪仗前行,问及随侍说祈王早已提前三日私服先行,然而南川未见其身影…”

侍从还在陈述,司徒李铎却已忍不住地冲着时任武平军节度使的彭玕使眼色,像是在问“你知道吗?”

彭玕根本不做任何回应,只是用手捋了下胡子,好似一位在此处淡定看热闹的无趣路人。

而与他的淡定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左相和右相了,这两人敌意的对视几乎都要闪出火花了。

自古王族之中,嗣多则派系多。

左相姚彦章本和右相许德勋都是支持大公子马希振继承大宝的,因为大公子乃嫡长子,从血统到才华品德,简直完美。

但是…生活是难以预料的,他再完美也没用!

先王宠爱袁德妃,爱屋及乌对袁德妃生下的马希声格外宠溺,而大公子早年间就丧了母,没有人能在先王耳边吹风,慢慢地先王就不怎么搭理大公子了,再后来不知道是大公子丧失了信心,还是他真的迷了心窍,居然辞官跑去当了道士!

这下好了!嫡长子一跑,继任大宝之人自然另选!

按照顺序和宠爱,袁德妃的儿子马希声自然呼声最高!可是左相姚彦章却坚决不同意!

为何?

因为他既是左相,也是公子们的老师,他太清楚马希声肚子里有多少东西了,加之他认定是袁德妃为了自己儿子上位逼得大公子心灰意冷,还怎么可能乐意支持?

他看上了身为四公子的马希范。

虽然四公子非常低调,且无心王位,可是他知道只有四公子才能继任大宝,让楚国未来光明,况且先王非常喜欢四公子,不然也不会给他一人独独封了个“祈王”之称,所以他一直坚信祈王才是明君之选,并为他张罗诸事。

但可惜,先王薨世,留下的遗诏竟还是传位给了宠妃之子马希声,他知道自己输了,那么祈王能有个善终的退路总是好的,可现在…

侍从刚刚回禀结束,左相姚彦章就出列大声道:“吾王陛下,祈王自任镇南节度使便常有私服查验民风之举,如今未见其身影,想必应是还在某处私访未能按时到达,不必惊…”

“此言差矣!”右相许德勋急忙出列道:“祈王从小受教,深知礼仪之重,再是私访也不能耽误百官礼迎,他未出现,依老夫之见,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祈王根本无视礼仪,有意给陛下难堪…”

“右相慎言!祈王与陛下同受王族教育,礼仪绝无半点疏漏,不会不敬陛下!”姚彦章怒气冲冲地瞪着许德勋。

“不错不错,四弟自幼懂事,绝不会乱来。”马希声点头附和,一派手足情深,你不要黑我兄弟的模样。

“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许德勋得意地看了一眼姚彦章:“祈王一定是出事了!”

许德勋说完,当即冲着马希声恭请王命:“还请陛下即刻派驻士兵,沿途乃至南川全境找寻祈王,以免祈王遇害。”

姚彦章闻言,心叫一声:糟糕!

他上当了!

士兵去寻找?这哪里是找?这分明是要捕杀啊!

“陛下!虽然寻找祈王是要事,但军队不宜轻动,恐给百姓造成无端惊慌,不如还是…”

姚彦章想要补救,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马希声抬手制止了自己。

“祈王与孤乃手足,自幼亲密,如今他失踪不见,岂是小事?没有什么不宜轻动!来人啊!传孤口谕:派遣正安、大小播州、南川四地驻军,遍寻各处,务必找出祈王下落!”

马希声声音洪亮非常,那张看似焦急的脸上是根本掩藏不住的激动与喜色。

左相姚彦章闻言脸色堪忧,五内俱焚,而右相许德勋则得意的连脑袋都晃了起来。

此时司徒李铎再一次看向彭玕,彭玕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惹得他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四弟失踪之事,孤要告知母妃,今日就先散了吧!”马希声发了话,这朝会说散便散,当即在官员们行礼告退中带着赵吉昌快步离去。

大王一走,许德勋迈着四方步就来到了姚彦章的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左相大人不必担忧,大王派了三地驻军,必然是…活可见人,死可见尸!”

姚彦章闻言真是气冲于顶,他压着火气,盯着许德勋那张令他厌恶的脸一甩袖子,快步出殿。

许德勋笑了,他挺着肚子,口里哼着小曲儿悠悠哉哉地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左右相前后脚出厅后,其他官员自然退离。

司徒李铎忍不住地拽了彭玕的胳膊:“侯爷知情?”

彭玕摇头:“不知。”

“不知?不知你怎么还不慌不忙,那可是你的…”

彭玕伸手在自己的嘴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观棋不语。”

彭玕走了,李铎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半晌儿才咕哝了一句:“不是吧?难道他也在等结果?”

第十八章 再遇

马希声一步入后堂,跟在他身后的太监总管赵吉昌立刻挥手把殿内伺候的侍者统统撵了出去。

他盯着侍者们离开走远了,才亲手关殿门,这殿门刚一紧闭,马希声的大笑声便冲入耳膜。

“哈哈哈,失踪!”马希声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个说辞妙!妙啊!这样拖上个数月,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满意地一撩衣衫坐下,伸手抓了块糕点就要往嘴里塞。

“大王,祈王是真的失踪了。”赵吉昌脸色阴郁,看着马希声那收不住情绪的样子,眉头自然往一起拧。

“我知道,他失踪…呸呸!等等!”马希声后知后觉,糕点都塞入口中了才反应过来没对,急急忙忙吐了瞪着赵吉昌:“什么意思?”

赵吉昌见状嘴巴撇了撇,人上前,几乎是贴着马希声的耳朵小声解释:“出了岔子,祈王并未拿下,来的轿辇中空无一人,祈王应是察觉了,先跑了!”

马希声手中的糕点落了地,他反手抓了赵吉昌的衣领,气急败坏地质问起来:“怎么会这样?”

赵吉昌摇头。

马希声面色阴郁,他一把丢开赵吉昌的衣领,抬脚就把桌子给踢翻了。

赵吉昌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裳,而后慢条斯理地轻声说到:“大王息怒,您已派军队找寻祈王,如此一来,他,必是插翅也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