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太快,快得花柔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呼吸困难,本能的双手去扳他的手,可是她觉得自己抓到的手就像一块粗糙的铁疙瘩一样,又硬又结实。

而此时唐寂的大拇指却在花柔的颈脉处轻轻动了一下,随后他就丢开了她。

花柔重获呼吸,立时呛咳起来,她弯腰后退,内心不解又惶惶,而此时唐寂转头冲唐六两说到:“教吧!”

唐寂说完就走了,毫不含糊地像是一阵路过的风一般离开了。

花柔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恐不解地看向唐六两:“他,他…”

他干嘛啊?难道就是专门过来掐自己脖子一下的吗?

“练过功夫的人,就算可以藏匿自己的身手,改变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但筋脉的强韧程度却是改变不了的。”

唐六两不慌不忙地向花柔解释:“他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不过现在看来,你真是白丁一个啊!”

“白丁?”

唐六两笑了起来:“这个你都不知道啊!就是什么都不会啦!来来来,我教你,从最基础的部分教你,你可得仔细听好啊!”

唐六两根本不用看什么卷轴便开始背诵起来:“功法之始,由内而外,内修脉络,气顺内隧,故而可反观察体,则体用兼备,前任后督,气行滚滚,井池双穴,发劲循循…”

唐六两一边口中念,一边手中动,以自身动作演示给花柔看,那一套动作端得是行云流水。

然而…花柔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却根本听不懂意思,想要打断问话吧,又看到唐六两已闭着眼手中动作频频,反而不敢打扰。

于是花柔就这样傻听傻看着唐六两完成了一轮演示。

“明白了吗?”一套打完,唐六两舒出一口气,蹭了把额头上的汗,于是那黑灰加黄土混在一起的脸,瞬间成了鬼画符的怪模样。

花柔涨红着脸摇了摇头。

唐六两一顿,随即伸手拍了花柔的肩头:“不懂没关系,自己慢慢悟,一悟就懂了,这个可急不得。”

说完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火器残骸:“以后空了你就来这片竹林找我吧,我通常都在这里试火器,空了可以继续教你。”

“真的?”花柔登时欣喜的跳了起来:“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唐六两抱着东西冲花柔咧嘴一笑:“真谢我,就告诉我慕君吾的底细。”

花柔闻言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茬儿。

寒冬的夜,风凉的紧。

慕君吾坐在床边,盯着铺着床头上的汗巾,那上面插着他几天前带回来的毒针。

他不确定花柔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确定自己的宿疾是中毒还就只是怪病。

唯一弄清楚的法子就是测试,但测试是要冒风险的,一个不留神,他或许会赔上性命,可偏偏他又不能求助别人。

所以他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测试—他不是不敢,而是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母妃余生都会无所依靠。

“呵”一声苦笑,从他的嗓子里溢了出来,他忽然发现,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一个根本不在宫阙的人,一个失踪掉的人,一个已经放弃了王权的人,还有什么力量去做母妃的依靠?

我现在是慕君吾,死还是活,都碍不着谁…

他不在犹豫。

慕君吾将装着药的瓷瓶拿出来,倒出一粒药放在手心后,拿起毒针,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扎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记得唐贺之说过机关房里很多弓弩与机关里的物件淬了毒,那毒是可以令对方呕吐疼痛,丧失行动力的。

慕君吾盯着自己的手臂,等待着自己的中毒反应,但是等了半天都没一丝痛楚,更别说什么呕吐恶心的感觉了。

难道,我真的是…

慕君吾有些不安,脑子里又过一遍花柔所言,略一犹豫他再度捏起了毒针,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扎胳膊,而是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一针。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微量的毒是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的,但是现在毒针扎在了胸口处,如此接近我的心脏,我应当会有反应。

慕君吾攥着药丸放在嘴边等待着。

很快,他有了反应,这反应不是疼痛,不是恶心,而是开始全身发麻,意识有些模糊。

这熟悉的“宿疾”反应,让慕君吾立刻吞下了药丸,而后他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她没骗我…

第四十七章 生气

夕阳的霞光染红了天空,也给大地披上了红纱。

自从唐六两答应了教花柔玉化功后,一连七天花柔都偷偷跑去了竹林跟着唐六两学习。

可是唐六两这人嘴碎的厉害,一边教一边念,东补一句,西塞一点,听得花柔懵懂不解,但她只要去问,他就会告诉她,这个得靠悟。

悟!悟!悟!

花柔就只能照猫画虎的比划着,试图在依葫芦画瓢里悟出点什么来。

就在她专心致志的比划时,子琪子画两姐妹说说笑笑的进了院里,她们的身后跟着琳琳,不过她却似乎是变成了这俩人的佣人,因为她的怀里抱着三把练功用的木剑。

子画眼扫到西厢廊下,看到正在比划招式的花柔,赶忙扯子琪的衣袖,冲着花柔那边努嘴:“瞧瞧,都七八天了,还在那里瞎比划呢!”

子琪扭头去看花柔,见她笨拙的做完一个姿势愣半天才知道去做下一个,不禁嘴巴一撇:“啧啧,见过那么多愚的却没哪一个有她这般蠢,似这样愚钝的,一辈子也追不上我们,亏我之前还把她当做对手。”

子琪顿时对花柔失去了搭理之意,扭身回屋,子画闻言冲花柔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废物。”

跟着她们姐妹身后的琳琳跟着走到房门前时,回头看了看花柔笨拙的姿态,而后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的进了东厢房。

“哪里不对呢?”

花柔专心在开悟中,根本没察觉自己被人轻视与鄙夷,她又比划了两招后,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老连不上呢?不行,明天我得再去问问六两师兄。

翌日,花柔打扫完了院落后,立刻就往竹林跑,然而路过机关房时,她却看到了唐六两。

“六…”她举手刚要招呼,六两却已经走进了机关房的院落,花柔赶紧追了过去。

“这傢伙天天来有意思吗?慕师弟压根就不理他!”

花柔一跑近,就听到了院门口机关房弟子的对话。

“你见慕师弟理过谁?”那弟子说着一偏头看到了跑上前的花柔。

“我能进去找人吗?”花柔轻声询问。

“你找慕师弟啊?进吧!”那弟子摆手允许,花柔也懒得解释,赶紧追了进去。

“慕师弟好像也就理过她吧?”

“那是,人家一起来的,不一样!”

唐六两走得挺快,花柔紧赶慢赶还没追上他,他就已经走到了内院里。

内院里大约有二十来个弟子,他们手持书册正一家对着一个沙盘演练阵法布局,慕君吾坐在角落处,他手里没有书册,面前的沙盘上也只有他用竹枝画下的两条线。

唐六两看到慕君吾就直冲过去,将一个蝈蝈笼子放到了慕君吾的沙盘中:“你能把他拆开复原用时不超过一炷香,我就服了你!”

“我不需要你服我。”慕君吾用竹枝把蝈蝈笼子挑了起来,唐六两一把接住:“但我需要证明你技不如我!”

慕君吾根本不理唐六两,只低头用竹枝在沙盘里画上新的线条。

追过来目睹这一幕的花柔,看到慕君吾根本不想理唐六两,而唐六两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倍显尴尬,赶忙上前去拉唐六两。

“诶?花柔?你怎么在这儿?”唐六两很意外。

“走吧!他不想和你比,干嘛缠着不放?”花柔用力拉唐六两想将他拖离此处。

“这不叫缠着不放,这叫不服输懂吗?”

唐六两一甩袖子,认真强调:“如果我不能赢了他,怎么证明我是全唐门最棒最厉害的一个?”说完他又去缠慕君吾了:“比不比?不比我就守着你,什么时候你和我比,什么时候我就不烦你!”

唐六两说完伸手在沙盘里一通胡搅。

慕君吾此时丟下了手里的竹枝看向唐六两:“我要是做到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来找我?

“当然!”

唐六两很痛快,慕君吾更痛快,他直接伸出了手要拿蝈蝈笼子,可唐六两却迅速挡住了:“哎,别急啊,香还没点呢!”

“不必了!”

慕君吾拍开唐六两的手,抓起蝈蝈笼子扫视一圈后,他闭上了眼,然后不过三秒又睁开时,他的双手已经动了。

只是几下,完完整整的蝈蝈笼子就被他打开拆成了无数的小节。

这一瞬间,唐六两震惊到整个人都呆住,而围观者忍不住发出了赞叹之声。

慕君吾看了一眼唐六两,摇头一笑,那表情似乎很失望。

他双手灵巧地将所有的小块飞速拿起来快速拼接,也就是三五秒的功夫,蝈蝈笼子已完好地呈现在唐六两的眼前。

“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到?”唐六两脸上的震惊已经变成了崇拜:“这可是玲珑九宫笼,里面有大大小小二十七个局,用错一处,最后就必然拼不起的,你…你…”

“你快走吧。”

慕君吾显然没兴趣和唐六两对话,将蝈蝈笼子丢给了唐六两,就重新抓起竹枝,抹平沙盘,享受自己的宁静时刻了。

唐六两捧着手里的蝈蝈笼子,呆滞得跟丢了魂似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复杂的东西在慕君吾这里竟连一点难度都无。

而此时周遭观望的弟子们似乎都回过了神来,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花柔这会儿对慕君吾更加崇拜了,但是听到大家的赞叹声里夹着不少对唐六两的笑话,她又觉得很不好,再度去扯了唐六两的袖子:“六两师兄,我们走吧!”

慕君吾此时正好抬头,眼神不偏不倚地正对着花柔拉扯唐六两衣袖的手。

唐六两这会儿失魂落魄哪里就听到花柔的声音了?而花柔看他不搭理自己想起上一次他那坐佛一般被抬出去的画面,果断拽了他就走。

于是唐六两就跟个木头人似得由着花柔拽了出去,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蝈蝈笼子上。

慕君吾并没有继续沙盘演阵,他盯着花柔,看着她始终拉扯那袖子的手,几秒后,他把竹枝一丢,起身返回屋中去了。

一旁的几个弟子不由的面面相觑。

“他是在生气吗?”

“赢了还生气?好奇怪啊!”

“我想他应该是恼恨自己慢了…”

“慢?刚才哪里慢了?我都看得眼花!”

“你懂什么?他们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从来都是精益求精的!”

“都这么厉害了还精益求精?那我们还有路可走吗?”

“天才好可怕,我为什么要认识这种人?我现在觉得自己的人生好暗淡啊!”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抱头痛哭。

天才什么的,真的是太讨厌了啊!

第四十八章 废物

唐六两有些颓废地靠在树干上,手里扯着几只狗尾巴草。

他尝试了,而且不止一次,但是他怎么也做不到慕君吾那么快,作为一个熟手,他最快的速度也要半柱香的时间,这让他完全看不到超过慕君吾的希望。

花柔蹲在一边,把蝈蝈笼子翻来覆去地拨弄了许多遍,也找不到可以拆的地方。

“奇怪,你们都从哪里拆的?”花柔不明白自己明明看着唐六两弄了许多遍,可笼子一上手,所有的部位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很难找对不对?”唐六两的声音闷闷的。

花柔点头。

“我这么聪明的第一次拿到它都找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怎么就只看了一眼,就找到了呢?

花柔拨弄着蝈蝈笼子随口接话:“他厉害呗!”

唐六两闻言一把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赢了他,再去找祈王一决高下!”

“齐王?”花柔抬头看向唐六两:“那是谁?也很厉害的一个师兄吗?”

唐六两嘴角一抽:“什么师兄啊!人家是楚国的王爷,就是八岁惊天下的那个王爷…”看着花柔一脸“你说啥,我怎么听不懂”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他是我的梦想。”

“梦想?”

“对!梦想。”唐六两从花柔手里拿走了蝈蝈笼子:“你呀!别费神了,你连功法都半天理解不了,这个就别勉强了。”

花柔的眉头皱了起来:“六两师兄,为什么我尝试完成第一式聚气时,怎么都觉得不对啊,是不是哪里有误?”

“我教你的不会有错,如果有问题那是你悟性不够!”

花柔丧气地低头叹息:“又是悟性啊…”

“我都教了你七天了,心法口诀你都背顺了还不能聚气,这绝对是你的问题!这样吧,我换个法子教你看看有用不!来来,跟我学!

唐六两说着就打坐聚气,花柔立刻抖擞精神有样学样。

可是唐六两才做了两下动作,又摇头起来:“不对,你不会凝气诀,我这样教你白费啊!我先教你凝气决吧!”

唐六两说着就换了动作,花柔立刻跟上,依葫芦画瓢,但是刚演了才两招,唐六两又摇头了。

“不对,你连聚合式都不会,怎么可能学会凝气决?我们先聚合式。”

唐六两再次变换动作,花柔也只能跟着变。

但是…

摇头,不对…

摇头,不对…

这么这换了七八次后,唐六两再次摇头,花柔直接摆手不干了!

“不行了!你说得太多,我记不住了!”

唐六两闻言嫌弃地看向花柔:“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敢说全唐门随便抓一个外门弟子都比你厉害!”

花柔又委屈又尴尬,悻悻地吐了下舌头,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一直都不明白,唐门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姓唐的?你们是一个村落都姓唐吗?”

“这跟村落没关系,除开生来就姓唐的,其他弟子都是赐姓。”

“赐姓?”“对,外门弟子是最基础的,从外门弟子中选出内门弟子进入各房修习,这当中的佼佼者就会成为赐姓弟子,一旦得到了唐姓,就会得到唐门从不外传的绝学,成为真正的高手。”

花柔明白的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姓唐是因为赐姓吗?”

“那当然啊!我和寂哥可都是赐姓弟子!你好好努力,将来…算了,就你这样的情况,能不被撵出去都是老天爷保佑了。”

花柔一愣:“撵出去?唐门还撵人的吗?”

“不不不,不是唐门撵人,是毒房会撵人,听人说,毒房每一届都会清出去不少弟子,只留几个特别优秀的。”

“还有这样的事?”花柔想起了只有毒主一人的毒房,难道之前的弟子都被撵出去了?可是…

“六两师兄,为什么只有毒房要撵人啊?”

“好像是练毒术需要的材料非常稀少,家业房给不了太多的材料,对吧寂哥?”唐六两说着抬头向上看。

花柔惊愕抬头,这才发现唐寂居然站在竹子的顶端。

“嗯。”唐寂应了一声给于肯定,但花柔傻了眼:“唐寂师兄,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完全没有感觉,她以为这里只有她和唐六两。

唐寂没有理花柔,倒是唐六两笑嘻嘻地替他回答了:“就在我教你聚合式的时候啊!”

花柔看看唐寂,又看看唐六两,由衷赞叹:“你们都好厉害啊!”

“那当然!”唐六两得意地仰头:“来来来,我想到一个新的办法,我教你。”

“不了!”花柔摆手拒绝:“还是改天吧!明天师父就出关了,出关前我们还得准备一些她要的材料!先走啦!”

花柔说着冲唐六两摆手后,也冲站在竹子顶上的唐寂摆手,唐寂还是没搭理她。

花柔似乎适应了这里冷脸怪多的现实,不以为意的笑笑就转身走了。

她一走,唐寂从竹子顶上跳下来,看了眼唐六两手里的蝈蝈笼子:“别气馁!”

唐六两用力点头:“嗯!”

唐九儿闭关前给她们几个布置了采摘草药的任务,所以花柔回去背上了小背篓就赶忙去了后山顶上的草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