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一愣:“丢了?哪儿丢的!”

“算筹坊附近,我想他应该是发现我了。”

唐钰眼珠子转了转:“你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异常,也没见他与谁碰面。”

唐钰伸手蹭了蹭下巴:“这样,明日继续。”

“都发现了还跟踪?”

唐钰翻了个白眼:“把你的跟踪变成例行的规矩不就成了?”

黑衣人顿了片刻,低头道:“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祝你幸福

“别告诉我你在乎这纸婚约。”

慕君吾神情冷峻,眼里疏离与寒意更盛几分。

彭岚闻言登时神情柔弱楚楚:“我在不在乎重要吗?你我都是砧板上的鱼肉,由不得自己…”

“不,我不这么想!”慕君吾一派重生之态:“我放下那个身份,你也可以重新…”

“重新许给别人,依然做一个筹码吗?”彭岚突然激动地打断了慕君吾的话语,她的表情带着怨,带着忿恨,带着凄苦,犹如浮萍般无助而苦涩。

慕君吾此时突然直身,十分严肃地说道:“婚约的事,算我对不起你,你我本就无意,奈何…“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彭岚双手撑在了桌上,她盯着慕君吾的双眼充满关切:“你和我是分不开的,除非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死在他的面前,否则,你永远是他的威胁,而我爹,也绝对不会放弃你。”

“时候到了,他自然会死心的。”慕君吾说罢起身要走。

彭岚见状急言道:“那陈昭仪呢?”

慕君吾看向彭岚:“她从来都只希望我安好。”

“那她的安全呢?”

“我失踪就是退出,我连王权都不要了,他们没有理由再动我母妃来招惹我。”

“那可不见得。”彭岚慢慢地摇了脑袋:“你消失不见,陈昭仪身后就少了一个支撑者,袁德妃会给她好日子过吗?”

“德妃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动她。”

“可大王是聪明人吗?”彭岚冷笑道:“现在他已经坐在了王位上,不再只是个公子,也不会只听德妃一人的话,如果那些人…”

彭岚说到此处停顿片刻,撑桌起身站在慕君吾的身侧:“如果那些人为了自保,一定要斩尽杀绝呢?”

慕君吾沉默不语,眼露忧色。

“四郎,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争斗,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们根本逃离不开这个漩涡。你在乎你母亲,我在乎我爹,为了他们,我们就只能做一些事。”

彭岚说着从侧面走到了慕君吾的正面:“其实,我之前去镇南见你,本是想转达我爹的意思,他希望你假失踪,然后暗中与他一起培植势力,待那位朝纲败坏时,他就有办法让你顺理成章地民拥上位…”

“谢令尊青睐,可是,我无心王权,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慕君吾的眼里忧色消散,只有冰冷。

“你是王爷,是楚国唯一被先王册封的祈王,你生来就做不了普通人,你命中注定…要么成王,要么败寇!”

慕君吾此时看着彭岚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吗?在我写信告诉你,我们不会成亲时,我已选择做这个败寇。”

慕君吾绕过彭岚,迈步向前。

“你真要毁约?”彭岚转身盯着慕君吾的背影:“世间给我们的伤害还不够吗?你真要再给我一刀吗?”

“当年父王为你我立婚约,是为了令尊能在楚地立足,我没有反对不过是因为我曾和你一样认命。”

慕君吾转身看着彭岚:“你和我不甘为人所控,就当自取幸福,现在…先王大行,祈王失踪,令尊不必守着我,这纸婚约也就不存在了,祝姑娘另结良缘,此生幸福。”

慕君吾说完转身推门而去,屋外相守的胭脂错愕地看着慕君吾离开后,急匆匆的进了屋:“小姐!”

“出去!”彭岚的平和与端庄此刻已荡然无存,她涨红着脸,眼神阴鸷的捏紧了双拳。

毁婚约便是毁了我,我不会给你机会的,绝不!

慕君吾离开了酒楼后,自由的畅快已经烟消云散,他阴着一张脸沿着街头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待回神时,已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

码头上又是商客劳杂,又是亲友家眷,挤在一处格外热闹,临近江堤处开着许多茶铺酒肆,慕君吾心里闷,随意走进了一家酒肆。

“客官,要点什么?”

“给我一壶清水。”

慕君吾的回答让小二一愣:“客官,我们这可是酒肆,好酒有很多…”

慕君吾把钱往桌上一放:“清水你按酒价收。”

有这样的好事,小二自然不会再多话,收了钱下去,将一壶清水和杯子放在了慕君吾的面前:“客官,这是您要的清水。”

慕君吾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水清而凉,泠冽的如酒封喉。

他和彭岚的婚约,源自于彭家的势力的迁徙。

那个时候,作为才建国不久的马家,根本就和其他藩镇一样,不过是靠着军队称王称霸。

可是藩镇变了国,治理就自然不同,处处以国而礼,它不仅仅需要兵马强悍,也需要良策让民修养生息,更别说大量的钱帛粮米。

在这个节骨眼上,彭岚的父亲彭玕带着一帮吉州(江西)兵马忠户前来投奔,父王不能拒,免得把朋友变成敌人,自然是招贤纳士,给了彭玕郴州刺史之位,同时为了确保“伙伴”关系,将他和彭岚定了婚约。

那时,他尚年幼,终日醉心书籍经典,日夜书海畅游,对于儿女情事、婚约之意从未理会,加之又是父王所指,他自然遵循。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书籍读得越多越明白这些婚约姻亲不过是一种“盟约”的体现,这心里就委实不是滋味。

他同母妃提起过不满,但母妃却告诉他得接受着一切,毕竟父命难违,况且…彭家势力随着岁月而增长稳固,彭玕已不再是郴州刺史,而是驻地朗州的武平军节度使,还进检校太保,封了开国侯,

如此强大的未来岳丈别人眼红无比,求都求不来,母妃认为他实在没道理拒绝。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政权对于他们热衷的谋算他多么的厌恶与不屑,当然他更讨厌的是自己成为了一颗棋。

他动过解除婚约的念头,母妃坚决不许,一再强调他若如此会伤了女方的心,更伤彭玕的脸面,可能会带来祸端。

于是他纵使心有此念,也迟迟未提出,直到他机缘巧合撞见了那一幕,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那是两年前的乞巧节,德妃邀请了重臣家中的未婚女眷入宫参加簪花会。

彭家长女彭岚自然在邀请之列,而他本刻意避开了这些无趣的宴会,但却因为二哥的一句话,忍不住去了会场之地。

他说:“你不想见见你未来妻子的模样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任性不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未来的妻子…那个将和自己走过一生的人,谁不抱有好奇?

所以当二哥拉着他往花台水榭而去时,他并没有拒绝。

王宫的花台水榭,聚集了众多花枝招展的名门千金。

这场乞巧节的欢聚与其说是女儿们展现才艺的欢乐日,倒不如说是一场夹杂着挑选之意的筛选会。

千金贵女们心知肚明,故而从服饰到妆容无不精细用心,即使凑在一起说话也是分外注意礼仪与词句的,生怕自己的一个不经意就错失了未来。

他被二哥拉到水榭的后堂,透过花屏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堆的姹紫嫣红时就后悔了。

“我们回去吧。”他低声说着,曾有的好奇在这一刻变得无趣乏味。

“都来了,怎么也得看看啊!”二哥趴在花屏上帮他找寻着彭家的长女。

他摇摇头,无奈地站在旁边候着,犀利的眼神随意地穿过了缝隙看过去,艳丽的颜色充斥了眼眸,他仿若看到了一张张饱含利欲而狰狞的脸。

他闭上了眼,思量着要不要丢下二哥,自己先走。

“我看到了!她们过来了!”

二哥轻唤了一句,动手扯了他凑到了花屏前,于是他看到了三个女子,两个花枝招展犹如五彩雀屏,唯独中间的那个,素净的犹如池塘荷莲。

水波绿的高腰襦裙加上藕色绣花的大袖衫,简简单单毫不妖娆,更不失端庄大方,特别是衬在两个极致的色块中,这份素静竟是特别的高雅迷人。

“彭大小姐,你当真不和她们比比琴艺吗?你的琴棋书画可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不站出来压压她们的气势?”

“就是就是,你看看她们一开始还自谦两句,见你不出来,一个个都耀武扬威起来,真是把自己当头户了。”

“由着她们热闹吧,我实没那闲趣去一较高低。”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些阑珊的冷意,倒让他挑了眉。

“你当然不需要一较高低了,你可是和祈王定了婚约,这里谁比得过你?”

“就是,真羡慕你,可以嫁给祈王,哎,你心里是不是乐得涂了蜜啊?”

“对对对,你特开心吧?”

素净的身影顿在了花屏前,出众的五官一点欢喜之色都没有:“开心不开心,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婚姻嫁娶,都是听凭家中长辈安排,只要对家族有利,谁又会在乎我们的心里是否乐意。”

“话是没错,可那是祈王啊!你这一嫁可就是王妃了!”

“对啊对啊,祈王长相英俊,才华出众,若是我有你这样的福气,晚上睡觉都会笑醒的。”

“我只想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哪怕他只是个凡夫俗子,我也甘愿伴他终老。”素净的身影真诚无比的倾吐着自己的内心,殊不知花屏之后站着他。

“你说的这些,对我们这些官家女子来说,都是空中楼阁!”

“是啊,令尊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夺目的五官,有了惆怅,她叹了口气:“所以,我对我的人生已不报什么期望。”

“哪有那么悲观?祈王难道不入你的心?”

素净的身影微微一颤:“未曾见过,何曾知道?只是他乃王侯,怕是眼高于顶,何况这婚事定得多有计较,若他与我一般,有所烦闷,怕是看不见我的真心,只会当做假意,何有期望?”

两个女子闻言一时话都接不上了。

“瞧我,都说了些什么,快说说你们吧,最近有什么趣事吗?”

三个女子闲聊着渐渐离开了花屏前,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四弟啊,这个彭家的大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二哥抱怨着,满脸不屑:“居然把你和凡夫俗子比?那些人能和我们一…”

“她说的是实话。”他垂了眼眸:“对于这门亲事,只有彼此不带感情,不抱希望,才能过得顺心遂意。”

二哥惊诧得看向他:“难道你不讨厌她?”

“无有喜欢,何来讨厌。”

他作答后便退离了水榭,三天后,他休书一封差人去了彭府,亲手交付于彭岚。

信的内容是他想要解除婚约,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不甘心做棋。

之前他忧心忡忡,犹豫不决,是顾虑太多,也是怕伤了对方,但听到她的倾吐,明白她和自己想法一致,他就觉得自己不用担心了。

我们都是明白人,那就彼此放过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放自己自由免得有一日像她那般喂叹。

一个时辰后,他得到的那封回信里,只有一张空白的信纸。

聪慧如他,也不敢断定其意。

两个月后,重阳佳节,宫中设宴,留府的这些重臣家眷自然被欢请。

那一日,父王带着他们这些儿子参与了欢宴,他和她也正式的见了面。

宴席上,父王开心地说着他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并没对堆着假笑故作钟情,而是他冷冷地,不多言一个字,她也不多看他一眼。

到了宴席将散时,不知道是父王醉了酒,还是他有意想给他们两个一点接触的机会,竟然叫他亲送彭岚出宫。

于是,在那天的路上,他问了她,白纸是何意?

“你我皆白纸,命由他人写。”

彭岚一派冷清之态,眉目楚楚,如无助的浮萍,那明媚极致的容貌真是我见犹怜。

只是,这明明戳中心坎的话却并没让他生出同类人的心疼,反而勾起了他的不悦,觉得她是甘心被摆布的泥人,自己高看她了。

故而,他不再同她说话,只想送到宫门了事,结果眼见宫门在前,她倒似没了什么束缚反而开了话匣子。

“你要是与我退亲,无法安心的不是我,而是大王。”

一纸婚约,绑定了怎样的关系,他岂能不知?

只是他恼着那份被绑,厌恶透了被当作一颗棋。

他想搏。

“失了大王的爱与信,四郎的未来,陈昭仪的未来,彭家的未来都是变数,四郎贵为祈王,无所畏惧,可岚儿乃家中长女,任性不起。”

直白的言语,四郎的亲近叫法,让他对这个女人震惊而又意外。

她施礼而去,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倒是颇为大气,不卑不亢亦不慌张。

他看着她出了宫门,很是惊讶有女子会这样同自己说话,对她也有些另眼相看。

但他也知道自己若要逃离这桩婚事,逃离被控制的一切,那就只有做绝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我势在必得!

他向父王请调镇南,用实际的行动让那些防范者明白他对王权没有想法。

可是,父王居然迟迟不做反应。

平日里巴不得他退避三舍的袁德妃,不知道是解数不够,还是另有所图竟没有动静,总之,父王没有点这个头,请求终是石沉大海。

半个月后,就在他打算再上书一封请求时,父王昏倒了。

这是父王的第一次昏倒,吓坏了他,但就在那天晚上他守在父王床边,听到父亲口中轻唤出“华锦”二字时,他却笑了。

华锦,是袁德妃的名讳。

父王昏沉之时,都念着她的名字,足见迷恋程度,无人能及。

他笑,是他那一瞬就已经肯定,父王将来会立的储定然是二哥,那彭家与自己的婚约,袁德妃也必然不会让其实现。

于是他一下子安心了,等着袁德妃来拆这段婚约。

可是一晃半年过去了,婚约不见拆不说,父王竟然有两次召见了母妃,问陈昭仪觉得几时把事儿办了好。

母妃一来心疼儿子,二来更怕的是这其中有诈—若是太过殷勤期盼,只怕被误认为其心有异,便说不急。

于是在母妃告诉他大王第二次提及此事后,他决定离开长沙府。

不准我去镇南是吧?我去别处就是!我要游历山河,我要做一个远离王权的人,至于婚约…都是可怜人何必强行凑在一起!

一日后,他又去了一封信叫人亲手送到了彭岚手上。

上面只有三句话。

“我不是白纸。”

“我不会与你成亲。”

“愿你我各自此生无悔。”

这次依然有回信,但他并不期待回信,所以信一到,他拆都未拆就就着火烛烧了。

而后第二日,他离开了长沙,开始游山玩水,用自己的行动表明对于江山王权的无爱。

一个月后,他得到了父王追来的封令与书信,封令竟是将他变成了按察使,要他巡境,至于书信,则是斥责他的不告而别,斥责他太过任性。

始料未及的情况,令他错愕,不过看到任性两个字,他又觉得痛快。

很快,他就一边游历一边私服巡查,反正一年过去了,他都在外面游历浪荡,完全没有打算回长沙府的念头。

这期间也收到母妃的书信与礼部的信函,都是要他回来准备成婚事宜,但是他毫不理会。

他用实际行动让对方明白,他不会再回去了,包括婚事也是要晾到黄的。

又过了两个月,父王的密令来了,要他回长沙府“述职”,更要他回去完婚。

他写了长长的书信,用文字完成了述职,至于婚事,他写得清楚又明白:

“儿心醉于山野,只愿笔绘山河,不愿问政经事;彭家乃砥柱中流,与其完婚,固然稳其心,但恐他日储君难为,还请父王疼爱,准儿就此自在,学大哥般追梦吧。”

书信去后三个月,他等来了回信,可是信瓤里没有父王的只字片语,有的竟是女子娟秀的楷书,有的只是那一句话。

“起落参商,不离不弃。”

他将信丢了,而后他冲去了酒肆,他想喝酒,可是酒居然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