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瑫则是一言未发,他拿起酒坛直接往嘴里倒酒,酒溅了不少在身上,莫名透着一份凄苦。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那些年少的轻狂,是他们激昂的热血!

建功立业,纵横睥睨,谁不是在快意人生里为着心中的一团火而燃烧,而战斗,而向前冲?

慕君吾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他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在记忆里带着温度带着情感的那些曾经。

这一刻,情在酒中,更在追思与回味中。

慕君吾亲自拿起了酒坛,上前开始为大家一一斟酒。

潘约、袁诠低下身子毕恭毕敬,李弘臬和廖匡图则眼角有了湿气,客气中带着亲近。

当慕君吾走到刘彦瑫面前,刘彦瑫把酒碗一扣,反而拿起了酒坛:“我喝这个。”

“好。”慕君吾笑着点头后,转身向张迎判笑道:“那您是喝一盏?还是一坛?”

张迎判一顿,有些无奈地把手里酒盏放在了桌上,慕君吾倒酒斟满后,就提着酒坛站在刘彦瑫与张迎判之间。

“我父与各位一起创立楚国、救民生于水火,他的宏愿便是天下再无流民、百姓皆有安身之所,所以才有诸位抛头颅洒热血,为社稷安泰鞠躬尽瘁!这最后一杯,敬诸位仍把社稷安泰、百姓安康放在心上,我敬诸位的不忘初心!”

慕君吾拎起酒坛仰头狂饮,极为豪迈,众人纷纷也举酒共饮。

刘彦瑫看着慕君吾,在他喝到几乎一半时,站了起来,举起酒坛仰头灌酒。

“不忘初心,不忘初心啊!”张迎判喃语两句后喝下酒盏中的酒。

酒醉人,情醉心。

他们缺得不是酒,缺得是尊重,是知恩,是内心处久违的熨贴。

慕君吾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诚恳地致敬了岁月,追忆了曾经,感激了那些患难与共的付出。

于是整个船舱里的气氛就陡然变了。

毕竟,一帮打天下的人,谁会丢失了那颗赤子之心?不过是在风霜中掩藏了宝刀罢了。

慕君吾喝完酒,把酒坛直接往地上一摔:“痛快!诸位,这酒喝完了,路人也就该离席了,所以…”他笑着转身,看向身边刚喝完酒的刘彦瑫:“刘大人可以来取我的项上人头了。”

船舱内,骤然一片沉默。

刘彦瑫盯着慕君吾,眼眸犀利:“你以为我不敢?”

“你陪父亲闯过刀山血海,取个人头而已,怎会不敢?”慕君吾笑着,明眸皓齿温润如玉。

刘彦瑫慢慢地放下了酒坛,伸手摸上了腰间的朴刀。

潘约、袁诠等人大惊失色,立刻上前阻拦,慕君吾却抬手制止他们:“都别动!”

“公子!”潘约焦急不安,还是想往前冲。

“刘大人是父亲亲授的长直都军使,之所以让他统领亲军,就是因为相信他不会忘却初心。”慕君吾冲潘约说完后,看向刘彦瑫:“只要能让百姓安居,让社稷安泰,我这颗人头,送给您又何妨!”

慕君吾说完直接低头把脖子伸在了刘彦瑫面前:“我死后,谁也不要为难刘大人,楚国还需要各位大人尽力辅佐。”

慕君吾闭上了眼睛。

刘彦瑫慢慢地抽出了朴刀,举起。

张迎判在旁咽了咽口水,在刘彦瑫挥下朴刀时,他紧张地大呼:“不可!”

此时,刘彦瑫的刀却从慕君吾的头顶上一转,直接砍到了他自己身后侍者的身上。

侍者在惊愕中倒地,众人也无不惊讶。

刘彦瑫冷眼看着侍者道:“我要投效明君,岂能让你回去传话。”

侍者瞪着眼就此倒地身亡,刘彦瑫将刀还鞘之后,伸手扶了慕君吾起身:“杀了公子,可就完成不了先王的宏愿、也对不起我的初心了!”

“刘大人信我这个失踪者?”

“不怕智者失踪,就怕庸者在位。”刘彦瑫说完看向张迎判:“你刚才大叫着要阻止我,可是和我一样,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张迎判拉着个脸,白他一眼:“何必说破?”

刘彦瑫大笑道:“不问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下船?”

张迎判瞪着刘彦瑫,一张冤家脸:“刘大人真爱说笑!”

慕君吾后退两步,向刘彦瑫和张迎判两人略微俯身行礼,刹那间舫内又安静下来,慕君吾又朝诸位宾客皆俯身身礼,众人也一一俯身相拜,具是一脸感慨。

“宝规谢过各位的信任与支持,今日我在此立誓,定要实现父王的宏愿,守住我楚国万世安泰之基业!”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是是非非

密室里,唐九儿细细地观察着叶芷晴和周小兰两具尸体的勒痕和手指关节以及指甲。

姥姥则在一旁沉默不语地喝着茶。

“都是自杀。”唐九儿找不出任何别的可能后,不得不面对这个结果。

姥姥放下茶盏:“巧合?”

“定然不是…想来是红姑事败,她们没有等到约定的信号,怕暴露身份,只能自杀,而玉儿在试炼中,不知这次行动,侥幸逃脱…”

姥姥起身来到两具尸体边,看了看:“她们既然是董璋的人,又吃了我这些年的饭,你说我是不是该和董璋讨点好处回来?”

唐九儿蹙眉:“您的意思是…”

姥姥一笑:“有人瞌睡了,那就要送枕头,明早让花柔和玉儿一起过来!”

唐九儿登时不安:“花柔也要来?”

“对啊!”姥姥看着唐九儿:“她是要做门主的,总得攒些资历吧?”

尸体被丢入了江中,船舱里的血迹也被迅速地清理了。

慕君吾在刘彦瑫和张迎判之间席地而坐,听着刘彦韬大倒苦水:“都说亲兵是王室的靠山,呸!你知道他叫我什么?‘那个谁?’!他叫我‘那个谁’!我堂堂长直都指挥使他居然不识得?!”

慕君吾叹了一口气:“我这二哥一辈子最熟的怕只有那些蝈蝈蛐蛐了。”

“对!他最熟的就是这个!哈哈哈哈哈!”刘彦瑫笑了一气,又忿忿饮酒。

张迎判则冲慕君吾道:“大王演武那日,不仅伤了刘兄的颜面,还惹来了众怒。”

“哦?怎么回事?”

“自古国事之重唯祀与戎,这发兵出征历来都用词谨慎,明明呈上去了礼辞,大王不愿背,照着读也就是了,可他居然开始胡说八道,最后竟然说大家可以…出兵了!”

慕君吾皱眉,潘约在旁给其他人斟酒,闻言激动地接了话:“出兵?出殡!这简直就是触霉头啊!”

张迎判摇头叹息:“众将忿忿不平,本来已经不满,可大王却浑不在意,连犒赏劳军这么紧要的事都抛诸脑后,这…唉!”

刘彦瑫此时冲着张迎判埋怨道:“我说老张,你在大王身边也该多提点几句才是!”

“这么重要的事我还能忘了不成?”张迎判也是满腹牢骚:“犒赏劳军的事,我上书三次,大王一点反应都没有。至于想要面见大王、当堂谏言,那更是妄想,大王如今眼里只有右相,我们是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啊!”

“胡闹!”慕君吾怒得一拍舱板:“父王虽设左右二相,不过是效周礼罢了,实则是位尊权轻的意思,他迎二位为左右机要使时不是说过吗,‘行枢密使之实,重于宰相’…二位大人才是父王最最信任的啊!”

张迎判立刻整了衣衫向慕君吾抱拳行礼:“公子是明白人,倘若大王有您一半明德,也不至于如今朝权尽数掌握在右相手中了!”

张迎判说完与刘彦瑫相视一眼,苦兮兮地各自饮酒去了。

慕君吾则与潘约袁诠对视道:“想不到二哥治下,竟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刘彦瑫“咣当”放下了酒坛,痛骂起来:“先王就是太宠着袁德妃了,要不然这王位岂会由他坐去!”

慕君吾眼眸深邃。

夜已深,唐九儿身着便装,拎着一个小包袱往渝州城内的药材行去。

这一路,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匆匆忙忙四散于城内,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加快脚步来到了药材行的后院房间,推门入内,琳琳就欣喜地迎了上来:“你来了!”

唐九儿关上了门,刚要说话,琳琳就拉着她往里走:“看,我特意下厨做的,咱们还可以喝两杯。”

唐九儿看了一眼桌上精心准备的酒菜,伸手按在了琳琳的肩头上:“我也想与你小酌一杯,但今晚恐不太平。我来的一路见着不少鬼鬼祟祟之人,只怕这渝州城内将有大事发生,你还是快些动身…”

琳琳似乎没有在听唐九儿说的这些,她反而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短镖递给唐九儿。

唐九儿一见短镖,人就愣住了,她盯着那短镖看了半晌才伸出了手:“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是我爹临终前留给我的,他说,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了你。”

唐九儿的眼泪唰唰落下:“是啊,当年,我用这个毒镖刺杀他,可他却插着这只毒镖告诉我,毒不应该这么用。”

“听我爹说,你们之间交过很多次手。”

“那算什么交手…不过是我不甘心地一次次出手,想要杀死他,可结果…”

“你失败了。”

唐九儿摇了摇头,泪珠颗颗滴落:“不,那些毒素无声无息地都积攒在了他的体内,等我明白毒应该怎么用的时候,他却走了…到底还是我杀了他。”

唐九儿抓着短镖,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岁月蹉跎,往事历历在目,曾经在一起的短暂时光已是她永远走不出的心魔,毕竟她心爱的人是死在了她手中的。

琳琳赶忙搂抱住了唐九儿:“以前我不懂事,恨过你。后来发现你是我爹最在乎、最维护的人,我不懂为什么,直到爹死前把它交给我。”琳琳也忍不住流泪:“他说你是个好人,以前只是一叶障目,可惜他大限将至,要不然就要把你讨回去做婆姨,好给我当娘呢!”

“别说了…”唐九儿将琳琳抱住:“都过去了。”

“娘…”琳琳一声唤,唤得唐九儿身子一颤,随即将琳琳抱得更紧:“是,娘在。”

琳琳抱着唐九儿,破涕为笑:“我爹这会儿一定很高兴,我替他讨到了你。”

唐九儿闭眼流泪:“他若是肯开口,我早就嫁他了…”

就在唐九儿和琳琳相拥的时候,七八个拎着油桶的人鬼鬼祟祟地来到药材行跟前,悄悄把油泼在了药材行的四周,另外几个则抱着碎柴和稻草丢在门柱的周遭。

此时,远处一道火箭冲天而起,迅速消失。

这帮人的头头低声轻吼:“动手!”

立时,火把点燃了柴草。

刹那间火势迅速扩延,整个药材行都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渝州城内,多个地方也都冒起了灼灼火光。

第二百六十五章 彭太保

“娘,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小菜,以后我们怕是很难再相见了。”琳琳和唐九儿缓和了情绪后,终于坐在了桌几前:“今晚,您就尝尝我的手艺吧!”

“好。”唐九儿红着眼举箸夹菜,尝了几口,一脸的欣慰:“这菜做得真好,琳琳日后定能寻到一个良人、相夫教子。”

琳琳笑着又给唐九儿和自己各倒一杯酒:“娘,日后您一定要保重。”

唐九儿吸溜了一下鼻子,举起酒杯:“保重。”

酒下了肚,分别在即,唐九儿把带来的包袱塞进了琳琳的怀里:“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两件衣裳,你带上吧!”

“娘,等我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就把信送到这里来,到时候…”

“不!”唐九儿摇头摆手紧忙拒绝:“你千万不要给我写信,也不要再和我联系。”

“您…是怕唐门的人发现?”

“琳琳啊!我让你离开唐门就是想你平安自在。万一你我联系被发现了,麻烦又会接踵而至。”

“可是…”

“听话,你的平安健康远比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重要。”唐九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幸福平安地活着,才是对在乎你的人最好的回答。”

琳琳沉默半晌,用力的点了点头:“是,我听娘的。”

唐九儿的手摸上了琳琳的发辫:“乖女儿,生辰快乐。”

“谢谢娘。”

“行了,快出发吧!”唐九儿说着起了身,把琳琳弄得一愣:“天还没亮呢!”

“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还是连夜离开的好。”唐九儿神情严肃地将两个包袱一左一右全给琳琳挂上了。

“可是,我还没有和药材行的人辞行。”

“不必了,他们知道你要走,不会意外的。走吧,我送你出城。”

唐九儿说完,拉开房门就要和琳琳出去。

然而拉开门的瞬间,才发现门外竟已是火光冲天。

“果然出事了,你快走!”唐九儿拽着琳琳就要跑,可是琳琳却把手一甩,一面丢包袱一面急声道:“不行!院里还有这么多人!”说完,她就冲了出去,高声大喊:“着火了!大家快起来啊!”

唐九儿见状也只能立刻跟了出去,陪着琳琳挨个敲门砸窗的喊人。

船舫内,大家都喝得很是尽兴。

慕君吾向刘彦瑫抱拳,认真嘱托:“刘大人,你麾下众将的家眷都在长沙府起居,日后若真起事,他们免不了要受牵连,我想找机会慢慢地把你们的家眷送出长沙府,你意下如何?”

正在喝酒谈话的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慕君吾,慕君吾则诚恳地看着刘彦瑫。

“公子是认真的吗?”刘彦瑫难掩惊讶—家眷留都,这可是人质啊!这是对军将唯一可行的挟制啊!

慕君吾微微一笑,环视众人,非常认真地点头确认。

刘彦瑫仍是觉得不可思议:“须知若是把人都送出去了,那日后再要把人留在长沙府,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不打算把众将的家眷拘在长沙府。”慕君吾非常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廖匡图更是突然冲到了慕君吾的面前:“公子当真?”

慕君吾看看廖匡图,又看看其他一脸震惊的人,笑着再次确认:“千真万确。”

潘约一脸忧色地上前:“自古藩王外将,家眷皆置于王都为质,您这样…”

“为君者,操行敬天,仁义治国,雄韬伟略不可少,赤子之心不可无,将人留在王都为质固然是一种手段,但若朝臣百姓离心离德,照样民散国亡,倘有人要反,那也是为君者不得民心!”

慕君吾说到此处,站起身来,郑重承诺道:“我今日愿向诸位郑重起誓,我的天下无须质子家眷,我要的是君臣一心,百姓拥戴,国泰民安!”

“啪!啪!啪!”刘彦瑫击掌三下,起了身:“公子高义,刘某佩服。只是还有一事,恕我直言。”

“刘兄可是要问我财力如何?”

刘彦瑫哈哈大笑:“公子聪慧。”

“自古无财不掌兵,我自然有所准备。”

潘约此时一抱拳:“各位,我们这些公子的昔日门客,可是在楚国有着大大小小的营生,从蚕丝布匹,到粮草铁器,无不涉猎,所赚钱财都是公子的犒军重饷。”

刘彦瑫闻言虽然点了点头,但表情却有些微妙,透着一丝失望与担忧。

廖匡图此时又道:“公子有备而来自然是好,但起事所耗钱财之巨,不是这些小钱能撑起的,问句不该问的,公子未来的岳丈是何态度?”

“不错!”李弘臬也起身接话:“彭太保手握外军,辖下还有三座铁矿,若是得他资助,我等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慕君吾闻言没有说话,倒是潘约有些激动起来:“各位,公子失踪这么久,彭家依然守着这纸婚约,彭太保是何态度,还不是明摆着的吗?”

众人当下你看我、我看你,有觉得有道理点头的,也有眯着眼暗自思忖的。

慕君吾此时笑道:“原来诸位大人都要以彭太保马首是瞻啊!”

“不敢不敢!”廖匡图立刻摆手:“只是起事一事,我等均是押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自然是赢面越大越好,望公子体量。”

慕君吾目露寒色,刚要张口,却见飞云急匆匆地冲进来说道:“公子,诸位大人,不知何故,渝州城内突发大火!”

众人闻言自是惊讶,纷纷出舱,但见对面岸边城内火光冲天,四处都在焚烧。

“怎么回事?”张迎判错愕皱眉:“难道是贼寇入侵了?”

“渝州地处蜀地,此地滋事于我等楚臣有何相干?”刘彦韬不在意的撇了嘴。

“虽说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今夜出了事,明天城中定会戒严。”慕君吾冷然道:“各位大人还是趁乱早些离开得好。”

话一说明,大家自是纷纷响应,当下飞云冲掌舵船夫高喊:“速速靠岸!”

廖匡图此时挤到了慕君吾跟前:“下次再与公子相见,公子可定要给我们吃一颗定心丸啊!”

李弘臬点头响应:“对,对。”

“彭太保是外军的头,我是亲卫的头,如此一来,便可十拿九稳。”

话说到此处,众人又都眼巴巴地看着慕君吾,慕君吾饶是想多说两句,又知道此时并非是个好时机,只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