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时回来?这里是民宅,我们也不便久居,总得换一处合适的地方…”

“你做主吧,飞云和琳琳都先跟着你,我…忙完了我的事情,再去找你们。”慕君吾说完冲彭岚点了下头告别,就迈步离开。

彭岚看着慕君吾的背影欠身行礼:“四郎慢走。”

胭脂看着慕君吾消失于院口后,有些不平地嘟囔道:“小姐,渝州这么危险,公子又什么都不管,您干嘛还留在这里…”

彭岚瞥了胭脂一眼,胭脂忿忿然低下头,不敢再言,而彭岚却一转身看向站在旁边的飞云:“飞云兄弟,我一介女流,不便外出找寻落脚的地方,这安身之所,还请你多费心吧!”

“是,小姐。”

慕君吾急急忙忙赶回了唐门,还没回屋就遇上了长生。

“慕君吾,你去哪儿了?我哪儿都找不到你!唐箫和花柔可都来找过你哦。”

慕君吾一顿:“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两人一起来的?”

“倒不是...花柔先来的,然后是唐箫师兄…”

“谢谢。”慕君吾不等长生说完,转身就走,留下长生一脸诧异地嘟囔道:“怎么急吼吼的。”

慕君吾当然急,花柔找他肯定是有事的,但是当他赶到毒房叫门时,开门的不是花柔,而是唐九儿。

唐九儿把慕君吾让进院内,就关上了门,压低声音问道:“琳琳那边,都安排好了?”

“有我的人在照料她,您不必太忧心,日后她肯定会好起来的。”

唐九儿叹了一口气:“琳琳这次虽没有性命之危,但毕竟是被人有意下了黑手,我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我明白。”

慕君吾说着往花柔所住的西厢房望了一眼。

唐九儿看了眼慕君吾后,也看着西厢房,叹了口气:“你来晚了,花柔已经出去执行任务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身在笼中

“什么?”慕君吾难掩惊讶:“执行什么任务?”

唐九儿看着慕君吾并不说话,这让慕君吾心里一个咯噔,不由地紧张起来:“请您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她是否有危险。”

唐九儿的神情立时有些悲哀:“怎么可能不危险呢,确切地说…她此行算得上是在赌命!”

慕君吾神情大变,向唐九儿逼近几步,几乎是在质问:“你们派她去做什么了?!”

唐九儿盯着慕君吾盛怒之下的脸,无奈道:“姥姥派她,去杀掉孟知祥。”

“什么?”慕君吾一脸惊骇。

就在慕君吾心惊肉跳之时,花柔他们已经在赶往遂州的路上了。

一辆马车,四个人。

暗器房的唐欣和夺魂房的唐虎坐在马车外的车架子上,具是寻常百姓的打扮,大约是为了不扎眼,他们状若一对夫妻,彼此依偎着,像是出门远游。

而马车内坐着花柔同玉儿,她们两个似笼罩在一片愁云中,神情难以放松。

“虽然只有两个帮手,但只要我们谨慎行事,应该问题不大。”玉儿小声安慰着花柔,同样也在安慰自己。

说实话,刺杀不是不可以。

但当她看到陪同者不过两人时,心里登时比花柔还要慌—花柔慌的是刺杀这件事本身,而她慌的是面对主家的一切她该怎么全身而退。

玉儿安慰花柔,花柔却是沉默地抱着双膝,扭头看向窗外,静默地像一具石雕。

玉儿见状深吸一口气从怀内翻出写满字的纸张放在小几上:“这是和董璋家相关的一切信息,你得把这些东西倒背如流,被询问时才能不露破绽,来看看吧!”

花柔依然默不作声,只出神地看着窗外。

玉儿无奈道:“我知道这次任务非常危险,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现在我们已经开始了,只能尽力把事情做好…”玉儿说着见花柔还是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伸手去扯花柔的胳膊:“花柔!你别这…样…”

花柔回头了,她眼里依稀可见的泪光让玉儿怔住。

“我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了。”花柔失神地指着心口:“感觉喘不过气来…”

心,莫名的抽痛,玉儿扑上去一把搂住了花柔的肩:“别这样,你没有做错什么…”

牢笼,那是她记忆里永远的黑暗,她能感受到花柔的内心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

“可是我欠了别人的恩情,就只能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好难受啊…”花柔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无声的滑落。

玉儿心疼地看着花柔,欲言又止。

“可恶!”到主厅里交谈而知道了详情的慕君吾神色忿忿地看着唐九儿:“门主这是拿花柔当棋子!”

“回不来,是棋子;回得来,这就是资历。”

慕君吾冷哼道:“门主属意的人是唐箫,花柔就算平安归来,也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任务等着她!”

唐九儿神情有些愣:“那…就打破所有劫数,直到坐上门主之位。”

“疯了!”慕君吾一拍桌子:“这是要她的命啊!”

唐九儿抬眼盯向慕君吾:“破茧成蝶,是上位者必经之路…你不也一样吗?”

慕君吾语塞,而唐九儿却感慨起来:“一个人若是木秀于林,她的存在就是对别人的一种威胁,即便无心相争,可谁又会在乎呢?一味避让,就能救得了自己吗?”

救得了自己吗?

他知道唐九儿说的是花柔,可他却觉得心被扎得生疼—他一味的避让,一味的谦逊,换来的是什么呢?

慕君吾的手攥成了拳,他依旧无法反驳。

“让她成为强者吧,只有走到最高的位置,才能真正自救。”唐九儿话音刚落,慕君吾竟是转身就走。

“怎么,你要去找花柔吗?你能护她一时,但能互她一世吗?”唐九儿皱眉阻拦:“况且现在的你,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已走到门口的慕君吾闻言站定,几秒后,转身道:“我活一日,必护她一日。”

“那你自己的事呢?又该如何是好?”

慕君吾垂下双眼,片刻后,才看着唐九儿:“孟知祥为何要杀我?”

唐九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慕君吾立时往回走两步:“可你说过,他要杀我。”

“早前姥姥多次接到他发来的指令,要把你找出来…”唐九儿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慕君吾眯眼,咬牙道:“我母妃之死,难道也和唐门有关…”

“朝中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姥姥的眼里只有唐门,并无其他。”

“那姥姥可知道我的底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她素来喜欢留一条退路,所以…”

“看来,我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唐九儿对此只能报以沉默,慕君吾见状抱拳行礼,转身迈步。

“慕君吾,你还没回答我呢!”

站在门边的慕君吾看着外面的天空,声音幽幽:“我已失去了母亲,若再失去花柔,即使夺下了江山又有何用?”

“等等。”唐九儿迅速打开机关,拿出一个匣子,朝慕君吾掷去:“接着!”

慕君吾回身接住,不解地看向唐九儿。

“拿着吧,你用得上!”

慕君吾用手指剥开了匣子的一条缝,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感激:“我出去的时候,劳烦毒主替我善后。”

“好,有人问起,我就说你正在为我设计毒阵,要在我这毒房里待十几日便是了。”

遂州离渝州不算远,是一座位于成都府和渝州之间等距的重镇。

从凤州一路辗转终于到此的董家送亲队伍刚来到驿站,驿官们就已经热情地涌上去了。

寒暄、查验文书之后,便是礼迎,当队伍中第三辆马车车门打开,顶着盖头身穿喜服的女子由身边的喜婆背着下了马车,进入驿站后,其他马车上一箱箱披红挂彩的陪嫁便被一一卸下,由下人看守,这些走了一路的马儿才终于解脱,被牵引着去了马厩。

“果然是高门贵女,这陪嫁可真不少啊!”街角茶肆里,花柔四人佯作吃茶,实则除了花柔外,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驿站。

唐欣一脸羡慕:“若我出嫁时,能有她那一箱好东西就够了!”

唐虎笑道:“这有何难?咱们连新娘子都能给偷梁换柱,扣一箱嫁妆也不是什么难事…”

“别胡来!”玉儿低喝:“这些嫁妆都是写在了名录上的,少一样,都有可能引起怀疑。”

唐欣和唐虎对视一眼,一同撇嘴。

玉儿欲向花柔寻问行动计划,却看到花柔双眼盯着茶杯发神,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只好悻悻然闭嘴。

第二百七十二章 良心与善恶

深夜时分,董家小姐已经歇下了。

丫鬟放下床帐后,仔细小心地将嫁衣挂在衣架上,这才团身窝在了房内的罗汉塌上休憩。

一片静谧,是夜的宁静,而此时窗户微微抬起一个缝,短短的一小节线香被丢进了屋内后,窗户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一刻钟后,房门被推开了。

花柔他们四人身着夜行衣鱼贯而入后,唐虎直奔床帐内,将迷昏了的董家小姐打横抱起快步奔出,唐欣也把屋内的丫鬟扛走了。

玉儿立刻将门掩上,转身去屋里的笼箱里翻出一身小姐穿的常服递给花柔:“赶紧换上!”

花柔接过了衣裳,不放心地问道:“她们不会死吧?”

“他们会妥善处理的,你就不要操心了!”玉儿将线香处理后,也开始换下夜行衣,不过她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一偏头看到花柔仍然抱着衣服杵在原地,无奈地走到花柔的面前:“你还磨叽什么呢?我们在做事啊!”

“我知道,可杀人这种事总要问个原因吧?姥姥说杀,我们就不闻不问地去杀人,万一杀的是好人呢?”

玉儿叹了一口气:“花柔,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生在乱世,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们真的分得清吗?”

花柔执拗道:“当然分得清!”

“那你告诉我,唐箫是好人还是坏人?”

花柔一愣:“当然是好人啊!”

“如果他是好人,那为何他不顾你的反对,就私自替你做了选择,你不愿当门主,他却逼你继承传承,害得你如今如枷在身、痛苦不已?”

“我…”花柔登时语塞。

“姥姥不顾你的意愿就逼你杀人,唐箫也不顾你的意愿逼你做门主,那他们是不是都是坏人?”

玉儿的问题,问得花柔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看,这些问题你都回答不了,所谓好坏你真能分得清吗?”

花柔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的认知在被颠覆。

“花柔,你像天上的白云,干净美好,不知道世间有种种丑恶,也不知道生而为人的苦楚无奈;而我们,生在乱世如同尘泥,没有几个是真的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柔听出玉儿话中的自卑和误解,赶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做事得…得摸着良心!”

玉儿哂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只是个棋子而已,在姥姥手里说牺牲就牺牲了,是唐箫摸着良心放弃了机会,成全了你!”

花柔愣住:“你的意思是…他是有意让我的?”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个结果,但姥姥培养的继承人是不会这么不堪一击,轻易让你有机会去继承传承的。”

“我…”花柔不由地紧张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你已然成了门主继承者,而他永远地失去了这个资格!这就是他摸着良心作出的选择!”

玉儿的话,句句如刀,将花柔的认知切割开来,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对唐箫的亏欠—他是为了帮我才…

“这一次,若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你和我都将性命不保!我也不想做恶,但在生与死的节骨眼上,我也不可能再只顾着什么对错和别人的生死了。我们必须活着!”

花柔看着陡然就激动起来的玉儿,嗔目结舌。

玉儿则看着花柔,声音中透着寒意:“听好了!刺杀的事我来做,你只管陪我们演戏就好,你不坏事,我不让你杀人,这就是我们彼此的良心了。”

花柔眼中的光芒在这一刻渐渐暗淡了下去。

成都府孟府的书房内,本该歇下的孟知祥却没有睡,而是和他最信任的挚友赵季良在秉烛夜谈。

赵季良,何许人也?

他起先是后唐的盐铁判官,太仆卿,后来任三川制置使,一面监督四川犒军余钱运回京城,一面还要监管四川的征税。

可他和孟知祥是故交啊!跑到西川孟知祥的地头上,孟知祥就强行把他给留下做西川节度副使,然后只要有事,无论大小,总要和他商量。

孟知祥一手举烛,一手点了点桌上铺着的地图。

“荆州、洛京军马来袭,到川东必遇水路阻隔,且川东与楚地相连,以后这战场若在川东,便最好不过!”

赵季良击掌赞叹:“妙!哥哥这是要在别人家里打个你死我活,还不伤及自身啊!”

“若不是为此,你就是再劝我与董璋联姻,我也不屑答应。”

赵季良笑道:“那董璋的确是个莽夫,无德无名,有他在川东一日,您就多一张盾牌挡在前面啊!”

“皇上命我与董璋各执一处,就是互相挟制的意思!现在我同他联姻,只怕要授人以柄。”

“有公主嫂嫂在,哥哥不必担忧。”

孟知祥攥了拳头,盯着赵季良轻声道:“只有剿了他,才算把整个蜀地…真正握在了我手里!”

赵季良思忖片刻道:“哥哥吃下他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现在一动手,皇上必会察觉您的心思,只怕不妥…”

赵季良摇了摇头,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时机,而此时有人叩门。

孟知祥立刻将地图卷起来收好,才让人进来,来的是宋志,送上的是一帐绢书。

孟知祥看了绢书后吩咐道:“让她领了人走吧!”

“老爷不打算见她?”

“婚礼事大,她的事先不急。”孟知祥说着摆摆手,宋志立刻退了出去。

“有贵客上门?”赵季良问了一句。

孟知祥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哪来什么贵客,都是些不中用的奴才罢了,还是说正事吧!”

孟府的前院里,唐诗琪侯在此处,眼见宋志出来,立刻上前:“宋先生…”

宋志抬手示意唐诗琪止步:“老爷这两天有要事在身,无暇见你,他让你去把人领走就是了。”

唐诗琪一愣:“可我有要事要与主人当面商谈…”

宋志不耐烦道:“不过是唐门中一点小事,老爷这几日可有要紧的大事,当真是无暇见你。”

唐诗琪急忙摸出一枚金叶子塞进宋志手中:“宋先生,我的事也是当真要紧,还请帮我再向主人禀告一次。”

宋志看看唐诗琪,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金叶子,再回头看了一眼后院,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样吧,你在别院等上三日,待老爷忙完这三日,再安排你去见他。”

唐诗琪虽无奈却也没得选:“谢先生,那诗琪便候三日。”

唐诗琪退离而去,宋志看了看金叶子,收进了袖袋里。

第二百七十三章 粗鄙人

鸟鸣阵阵,遂州的驿站迎来了新的一天。

一夜浑浑噩噩,醒醒睡睡的花柔坐起身来,拥着被子发呆,她浮肿的双眼里满是疲惫。

一晚上她都在断断续续地做一个梦,梦里她被一匹黑色的狼追逐着,无法停下,一直在惊惧中狂奔,偏偏她的身上挂满了铁锁,沉重无比。

此时床帐被拉开,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小姐醒了?”

花柔有些僵直地看着这个丫鬟:这个人不是…

“愣着干嘛,是我啊!玉儿。”玉儿凑到近前低声告知:“我要去外间外伺候、迎来送往,只能贴了这人皮面具。”

“你做的?”

“我可没着本事,是唐欣唐虎她们连夜做的,还有,你在意的那对主仆,已经毫发无伤地藏在一处民宅里了,待事成后,就会放她们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