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上耀武扬威的袁德妃将丹青留在议事殿外等候消息后,人就独自回到了德妃殿。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那枚银锁,回想着当年她把这银锁亲手挂在了刚刚降生的儿子脖子上,而后就流着泪闭上了眼,摆了摆手。

她不忍看他的离去,捂着嘴巴,压抑着哭声不停抽噎,当她难过的微微侧身时,她碰到了身边软软的婴儿。

她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个婴儿正在酣睡,而他的嘴巴有些发紫。

“娘娘!”丹青匆匆入殿口中轻唤,袁德妃闻声迅速将银锁攥入手心,压抑着自己悲伤的情绪。

丹青奔到她的身边,注意到袁德妃手中紧攥着的银锁。

“何事?”

“大王刚刚在朝堂宣旨,已封刘佩云为后。”

袁德妃惊愕地转头看着丹青:“封后?”

“是。”

袁德妃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紧攥的手,手指张开,银锁的花纹清晰无比。

袁德妃叹了一口气:“丹青,我要去斡月台抚琴。”

丹青一愣:“娘娘,您不是说再也不去斡月台…”

袁德妃怒喝:“快去!”

“是。”丹青脸带忧色地转身离去,袁德妃又看向手中的银锁思虑片刻后,把银锁往妆匣内一丢,合上了妆匣。

当琴音从斡月台内袅袅而鸣时,在附近值守的宫女太监们即讶然又有些唏嘘,不免悄声议论起来。

“斡月台又有琴音了呢。”

“这大公子弃世入道,先王病倒后,德妃娘娘不是立誓再不入斡月台抚琴了吗?”

“先王已去,这誓言还要守吗?”

在他们议论之时,赵富春拎着水桶勾着背慢慢悠悠地路过斡月台处,太监宫女瞧见他,都闭上嘴不再嘀咕。

赵富春听着琴音步步向前,在路过斡月台时朝内张望了一眼,他嘴巴轻撇,有些冷嘲的意思,未做任何停留。

第四百零二章 这不是她的错

议事殿的后堂里,赵吉昌正守着几个太监给马希声更换常衣呢,一个小太监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吉昌摆手,小太监退下,马希声斜眼张臂道:“何事?”

“德妃娘娘似是念及先王,在斡月台抚琴呢。”

马希声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冲周遭太监喝道:“下去,下去!”

小太监们全部退下后,马希声紧张地看向赵吉昌:“她什么意思?”

赵吉昌微微一笑:“大王已经成人了,天下是您的天下,她自然只能追思先王了。”

马希声眨眨眼,笑了起来:“那这意思就是说,孤日后便不用再看她脸色了?”

“大王今日封后之举,就已经让后朝百官明白,谁才是王!”

马希声兴奋地拍上了赵吉昌的肩膀:“别说,你教孤的那两句话还真管用,现在谁都不敢出来多言了!”

“等大王收回了兵权,那时您会更威风的。”

马希声笑容灿烂,忍不住去畅想那一刻到来时的舒爽。

封后,这是绝对的大事。

短短一个时辰,整个长沙府人尽皆知,刘府的门口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们都是来道贺的。

可是刘彦瑫根本没有心情接待他们,他正一脸怒色在主屋里来回踱步。

而刘夫人眉眼透着怒色,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怎么办?”刘彦瑫寻思不出法子站定看向刘夫人:“诏书已经下了。”

“不急,等云儿回来问清楚再说。”

“不急?她明日就要进宫为后,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夫人此时瞥了丈夫一眼:“宗亲绝不会让外臣强压一头,云儿若进宫为后,不出百日,刘家便会大祸临头。”

“你既然知道此事厉害,还要我别急?”

“老爷!”刘夫人起身拉上刘彦瑫胳膊将他连拉带拽地摁在了椅子上:“冷静些!我们现在遇上事儿了,但越是如此越得冷静。我们得弄清楚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才好应对啊!”

“爹,娘!”正说着,刘佩云泪眼婆娑,神情委屈无助地冲了进来,一进屋就双膝跪地,匍匐抽泣:“爹,娘,女儿不孝。”

刘彦瑫刚要起身说话,被刘夫人用力摁回了椅子中,她冲刘彦瑫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来到刘佩云身边,双手扶她起来轻声道:

“起来,此时还不是你跪下说不孝的时候,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刘佩云便把从入宫到出宫所有的一切全部告知,特别是说道自己醒来发现一切已无可挽回时,早已泣不成声。

“混账!”听罢了一切,刘彦瑫屈辱与愤怒地以拳砸桌:“这帮没有卵蛋的阉竖!竟敢逼堂堂官家子女做这种贱淫之事,我…我定要亲手宰了他们!”

刘夫人脸色铁青地看了刘彦瑫一眼,咬牙道:“这帐是要算,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这封后的事。”

刘夫人说完看向尚在抽泣的女儿:“云儿,这个王后,你想做吗?”

王后,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位,可是这样的方式让她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日后只怕在别人的嘴里,她再也脱离不了贱淫惑主的骂名。

可是拒绝的话,她的未来怎么办?她已经…

“说啊!”看着女儿犹豫不决,迟迟不出声作答,刘彦瑫激动起身催促,立时刘佩云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我…我还能如何?”

委屈与绝望,此刻的刘佩云真的看不见出路。

“我问你!”刘彦瑫捏得指骨啪啪作响:“他是个昏君也无妨吗?”

刘佩云闻言双肩上提,哭声更加响亮。

刘彦瑫情绪激动,暴躁如雷:“哭哭哭!你倒是回答我啊!”

“老爷!”刘夫人伸手扯了刘彦瑫的衣袖:“这不是她的错。”

“我知道,但之后的路得她自己选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是刘家的耻辱,也是刘家的一次危机,该怎么选的不是云儿,而是你我。”

刘彦瑫闻言情绪登时收敛,慢慢地跌进了椅子里,沉痛道:“你说的对,该选择的是我们,我们可千万不能选错了…”

唐寂回到了唐门,但他并没有回夺魂房,而是小心翼翼地来到禁地外,确定四周无人后,翻入了禁地之内。

他来这里,是要拿属于他的东西的。

轻车熟路的转动机关,打开连接的密道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进入了试炼之地。

太阳从日中渐渐走到日落时分,天空映照着一片晚霞。

花柔坐在西厢房桌案前捧着手札阅读,但她此刻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娴静,她神色紧张,额头上沁着汗珠,一双眼里全然都是不安,看着看着,那双眼陡然圆睁,抓着手札猛然起身,面色发白地愣了几秒后,就冲出了屋子直奔向灵堂。

灵堂内,玉儿若有所思地跪在棺材前正烧着纸钱。

花柔脚步踉跄地冲进了灵堂,直接扑在了棺材上。

“花柔?”玉儿惊讶地丢下纸钱,起身到花柔身旁关切地询问:“怎么了花柔?你这是…”

花柔望着棺材里的唐九儿,神情纠结,难以言语,好半天才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来:“玉儿,你…先出去,我…想和师父单独待一会儿。”

“你要我出去?”玉儿难以置信的看着花柔,她从未想到有一日花柔会撵她离开,不与她分享…

花柔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唐九儿,并未注意到玉儿神情,只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硬硬地点头道:“对,出去。”

“好。”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扭头走了两步,回头担忧、疑惑地看了看花柔,可惜花柔盯着唐九儿并没察觉与挽留,她只能悻悻地离开了灵堂。

她一走,灵堂内只剩下花柔和唐九儿。

花柔看着唐九儿的遗容,攥着手札的手开始抖动:我该怎么办?

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中问:

师父您把手扎留给我,就是想让我知道所有的事吗?

那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他的身世呢?

第四百零三章 唐箫的身世

唐门的后山上,多了两座坟茔,一个墓碑上写着唐雷之墓,另一个写着唐箫亡妻唐飞燕之墓。

因为夺魂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唐雷有谋害姥姥的举动,因而他即使身为家业房的家主也未能获得船棺之资,终究和唐飞燕一起落了素棺埋骨在此。

唐箫坐在唐飞燕的坟茔旁,手里拎着一壶酒,神色哀伤。

他在回忆那些曾经相处的日子,越回忆越是内心酸涩。

飞燕的确任性娇蛮,但他并非不知,而且曾经觉得她可爱,也一直惯着她。

所有的转折,都是在姥姥告诉他他必须为唐门与飞燕在一起的刹那—叛逆的少年,因为控制而产生了嫌恶,从那时起,他就无法看到她的可爱她的好,再而后…

“唉…”一声叹息,他仰头灌酒而此时慕君吾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唐箫瞥了他一眼,咽下了烈酒:“有事吗?”

“想和你聊聊。”

“如梦的事我真没有头绪,今日无人就此发难,唐柔的门主之位暂时不会受影响,待我夫人过了头七,我再追查此事。”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若不要紧,待头七过了…”

“唐门当年与孟知祥的交易,你知道多少?”

唐箫闻言愣住,他盯着慕君吾看了片刻才道:“知道的最清楚的除了姥姥就是毒主,你问我,我无法回答…你可以去问唐柔。毒主给她留了手扎,相信她现在已经全知道了。”

慕君吾当即冲唐箫抱拳欠身后转身离开:“七日之后,我请你喝酒。”

唐箫看着慕君吾的背影,仰头猛灌了自己一口酒,表情更加苦涩哀伤。

需要答案的慕君吾一走进灵堂,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花柔--她靠着棺材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空洞。

“花柔?”慕君吾心里一个咯噔,急奔上前:“你怎么了?”

花柔被慕君吾的叫声惊醒,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埋在他的怀中,一声不吭。

慕君吾关切担忧地轻抚花柔的脊背,温柔小心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花柔不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慕君吾注意到了地上的手扎,皱了一下眉头:“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吗?”

花柔立时从慕君吾的怀里坐立,她双眼泛红地看着慕君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事?”

花柔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唐箫的身世,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唐箫的身世?”慕君吾双眼圆睁,说出了心中的猜测:“难道…和孟知祥有关?”

“你…怎么知道?”花柔懵掉了,慕君吾看着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能让你为难的,应该只有这个了。”

他说着把花柔再次搂进怀里:“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会给你建议的。”

“师父被罚禁闭时,趁机配制出给铭郎解毒的药,她借口要找一些毒源离开了唐门,但是解毒情况并不理想,师父溜回来准备再次配毒却发现…”

“发现什么?”

“姥姥和孟知祥做了一笔交易,由唐门派出毒房弟子潜入周边几位节度使的身边,然后等到孟家兵马举兵对垒时,就动手毒杀节度使的主要兵力,好让孟知祥的兵马吃下这些城池,夺得江山。”

“好毒的手段!”

“师父跟着铭郎已知善恶,想到这些毒房弟子将来要去大开杀戒,就劝姥姥不要这么做…”

花柔将手札所记讲给慕君吾听…

唐门的密室里,唐九儿激动地吵道:“她们个个都是毒源!若是守得住心,或许只会毒杀百人,可若是守不住,以毒谋利,只怕会酿成大祸!”

“那又如何?”姥姥根本听不进去:“你只顾世人安危,怎么不担心我们唐门的生死?唐门如今势弱,生存艰难,只有依附大树才有回春的可能。”

“那不是大树,那是老虎!你答应了他,事成之后他反咬我们一口,把唐门吞了可怎么办!”

“我难道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吗?只是眼下我没得选!不过,我早有对策,待到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我便会派你出去。”

“派我?”唐九儿有些错愕。

“对!”姥姥眼神无情狠戾:“你去给我杀了那些不受控制且有异心的毒房弟子,她们对上你这个天脉者,根本没有活路,如此孟知祥也会知道,我唐门并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姥姥的谋算可谓毒辣,但却无形中给唐九儿指出了一条路…

一天后,毒房院落内就多了二十多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姥姥睚眦欲裂地站在尸体前,双眼发黑,她拽着唐九儿的胳膊将人带回里夺魂房进入密室后,一巴掌就抽在了唐九儿的脸上,唐九儿并不闪躲,理直气壮地回瞪着姥姥。

“你…你居然毒杀了她们!”

唐九儿斩钉截铁道:“不是我,是有人上限到了,毒爆了!”

姥姥反手又一巴掌:“这话骗别人可以,还能骗得了我吗?”

“我劝您就认了这个结果吧,告诉姓孟的,唐门已没人能帮他完成大计了。”

“你!你这是要灭我唐门!”

“我只是不想唐门罪孽深重!”

姥姥瞪着唐九儿喝道:“唐门若有罪,也是我这个门主的罪,关你什么事!幸好唐蝶和唐华锦早已派出,要不然我连个补救之法都没有了。”

唐九儿闻言笃定道:“您就别做梦了,她们两人心地善良,肯定不会毒杀众人的。”

“她们可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姥姥的双眼满是自信:“我的命令她们绝不敢违抗!”

唐九儿的眼中闪过不安,小蝶和华锦她们三个一直交好,她们两个的个性她也十分清楚:

小蝶从小善良,柔弱,不愿意伤害别人一分,即使让她用毒饲练功她都十分抗拒,而华锦虽然也是善良之人,但她却恰恰是姥姥的死忠,姥姥让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哪怕东边是悬崖她都去的义无反顾,最是忠心不二的。

“怎么?你又想去毒杀她们了吗?你去啊!只要你敢动她们,我就弄死你的铭郎!”

姥姥的突然威胁,让唐九儿愣住:“你…”

“我不吭声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姥姥盯着唐九儿,咬牙切齿道:“我想你知道该怎么选了吧?”

姥姥用铭郎做威胁,唐九儿最终只能妥协,于是毒房弟子的死亡归于毒爆,而唐九儿嘛,便因“闭关修习”对此事并未负责,毒房的一夜倾覆就这么草草掩过了…

第四百零四章 灭口

“唐蝶就是我娘。”花柔靠着慕君吾轻声陈述:“她出去后,并未替孟知祥办事,而是逃走,藏到山坳里嫁给了我爹,生了我。”

“毒主说得没错,她心地善良。”慕君吾眼眸一转:“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她成功了,她现在的身份是楚国的王妃。”

慕君吾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彭玕送来的消息,更想到了自己的猜测。

“毒房已提供不了那么多人完成原有的计划,而她又如此厉害,孟知祥便同意了姥姥提出的补救之法。”

慕君吾眨眨眼:“什么补救之法?”

“她们把这位王妃生下的孩子换成了孟知祥的子嗣,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再把楚国变成孟家江山。”

慕君吾眼一眯:“所以你说唐箫的身世,他是…”

“他就是楚国大王的孩子。”

慕君吾直接伸手去拿手扎:“给我看看这一段的记载。”

花柔拿起手札翻到地方,指给了慕君吾,慕君吾仔细阅读,他看到了关于换子的详细记载:

“终于到了临近生产的时间,姥姥让我赶到了华锦的身边准备换子嗣,为了不让孩子哭闹坏事,我给他施了针,放入产箱后,换上了宫女的衣服赶去了产殿前。”

“产箱送到!”唐九儿赶到殿外,冲门口当值的宫女高声明言后就欲进殿,岂料那宫女拦住了她不说,抬手就想查看产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