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白龙,原只不过是条巨大的白蟒而已。

打起精神来在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正主去了哪。我坐在瘫下去的蛇皮上思考,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白蛇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具蛇蜕。这处山涧其实是个有进无出的瓮瓶形状,里头四面圆滑,中间一处泉眼涓涓不停,外头连着条溪水浸泡的羊肠小道…

提起这条鹅卵小道,我往前走了两步,拾起一粒石子。石子是六棱石子,我记得在宫中为防雨雪天气哪位贵人摔了,在各个主干道上都铺有这种石子,并非天然所成。此地平时素来无人来往,礼部中人也很清楚“白龙”凶恶,所以定不是他们预先铺好。

再度回到蛇蜕处,我在蛇头周围转了一圈,壮了壮胆子卷起袖摆在偌大个蛇头上敲敲打打,敲到眼瞳处忽然摸到个硬物。心中一动,沿着眼眶周围又用力连敲三下,咕咚一个圆滚滚的玩意儿落了出来。我手疾眼快捉住了它,摸着像块圆润剔透的石头,余温犹存,再想细细勘察,孰料风一起,石头竟纷纷碎成齑粉,从指间落下,即刻卷入溪水之中,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一瞬前尚是栩栩如生的蛇皮眨眼间迅速褪去光泽,衰败晦暗下去。再看去,已成了堆毫无生气的死物。

我被这顷刻间的巨大变化惊呆了,愕然间左侧石木里传来绵细的摩擦声,于此刻万籁俱静中的我无意于雷鸣轰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用来防身的匕首,挡于身前厉喝道:“谁!”

第十四章

鬼影幢幢,枭啼鸦哀,渐起薄雾的水泽里盘踞着只庞然大物,此情此景之下怎么看出现的都应该是个森鬼妖魅。

然而现身之人却是令我大感意外,不是凶神恶煞的夜叉,也不是夺人心魄的妖精,而是个神仙公子,如果忽视掉那身素净的法衣外。

“萧四?你怎么会在这里?!”

往后退了两步,揪着眼瞄了半天确定了是他,绷紧的神经方松了半截。夜色实在昏暗,我弯腰找到滚过来的灯笼。还好,宫灯精致不溶于水,捻一捻火芯仍能用火石点着。

白衣如羽的他犹如散步闲庭之中般涉水而来,看了一眼我始终提于手的匕首,又看了一眼我点亮的灯笼,他笑得饶有兴味:“殿下仍是那个殿下,但却变了许多。”

擦净灯笼的手一顿,我讪讪笑道:“国师又拿本宫打趣了。”

嘴上打着哈哈,心里苦得和黄连似的。刚刚太过紧张差点为他道貌岸然的面庞所惑,放松了警惕。上次小白死后虽然经太医检验他送来的丹药并无问题,可我总觉得事里事外他与小白的暴毙脱不了干系。

“殿下自己没有发觉吗?”他撩起流云广袖指了指我手中匕首,“殿下防人之心慎重,匕首半步不离身。可是…”他又指了指我弯腰提起的灯笼,“如果是以前的殿下,在没有绝对安全的保障之下绝不会留任何可趁之机给别人,哪怕您面前站着的是皇帝陛下。”

心被他越说越凉,凉至彻底,可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竟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慌张。输人不输气阵,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然后我问:“然后呢?”

他噢了一声:“然后啊,殿下对微臣疏于防备,其实微臣很开心,”他走到我身侧,毫不嫌弃地在蛇蜕上懒散散坐下,“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我与殿下相处时。”

“以前的我与你…”

他垂下眼:“以前的殿下与微臣是无话不说的挚友,也是互信互任的君臣。可自从殿下遇刺回来后,却与微臣之间多了许多隔阂。”

他说完这一段不再开口,像是在等待我的反应。可是吧,他说得这一切他娘的是和纪糖之间的过往回忆啊。任他说得再是声泪俱下,动情无比,听在我这不相干的人耳中就好像一个人在和我说今天下雨,明天打雷一样,着实难以让人动容。

现场顿时入一种迷之沉默,沉默得我尴尬症都快犯了,酝酿片刻情绪我幽幽道:“至亲至近也是至远至疏,萧卿当明此理。”我努力挤出两滴莫须有的眼泪,“世事无常,变迁至此,本宫也是不想的。”

“…”萧四撩起眼皮,“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演技退步了许多。”

我:“…”

闲得蛋疼在这陪你悲秋伤春你还挑剔起来了,老子不伺候了!

“罢了,”萧四可能也觉得同我在这叽叽歪歪太特么矫情了,明智地将话题转移走,低头摸了摸蛇蜕,“殿下方才就是被此物卷进来的。”

我横了一眼过去,冷淡地点点头。

他起身围着蛇蜕走了两三圈,最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蛇眼处,莫名地长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我不觉问道:“什么可惜。”

“殿下可知此物为何?”

我要是知道,还站在这充满求知欲地眼巴巴看着你么!

萧四受了我一白眼,咳了声不再吊我胃口:“想来殿下此刻也知道了,山中神兽并非是什么昊天龙神,但这涧中白蛇盘踞此处百余年也颇通了灵性。今夜本该出现在应是白蛇本尊,可在若干天前有人却将它残忍杀害,利用偃术将死物制成了这么个器物。能活百年的生灵已实属不易,惨遭杀害之后遗骸还被人如此摆弄,殿下您说难道不可惜吗?”

我呆呆发问:“偃术?什么是偃术?”

萧四绽出一星点说不出味道的笑容,笑容深处却是没有一丝温度:“道分三道,天道人道地道,而偃术便是最下等的地道中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之法。轻视天地,玩弄生灵,极尽私利!”他轻轻抚摸掌下蛇蜕,“可怜它百年修行,我迟来一步,未能救得了它。”

头一次见着萧四露出这么有人味的神情,可我一分惊喜都没有,因为我发现自己很有可能…就是他口中偃术造出的器物之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认知还是让我心情糟糕,并非我攒了三生三世的福报惹来老天垂怜,让我死而复生。现在的我只是一具人为制造出的能动死物而已,与这里的山川木石,庞然蛇蜕唯一的不同是我还能动…

“殿下神情为何突然凝重起来,莫非曾经也听说过偃术妖法?”

我勉强按下心中焦躁,暂时打起精神来应对他:“国师都说是不入流的术法,本宫何曾会知道?”

虽然没有与他对视,但我知道萧四在暗自收纳我面上一丝一缕的变化。他怀疑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我…

“那…”

“午夜已过,再不出去外头的百官要等得心焦了。”我强行打断他的话,“‘龙神’既已成这般模样,为了稳定民情民心及我大晋社稷,国师想必应该知道对外该如何说道今晚之事?”

快言快语一通说完,我不再看他,将匕首揣回怀中,掸去衣上尘土,提灯而起。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至少萧四没有其他言语,短暂的沉默后如平时一样笑着跟随我道:“殿下之命,微臣莫不敢从。但‘龙神’之死非比寻常,行凶之人必是有危害我大晋国泽之心,再者若是日后为陛下所知,殿下恐怕也要难辞其咎。微臣以为,此案须追查到底,揪出凶徒才是,殿下以为呢?”

他所提合情合理,找不出理由反驳的我只能心情复杂地答了个好。一方面,杀害白蛇之人可能与制作我这具身体的人为同一人,找到他等于找到我的过去;可另一方面,我内心深处隐隐抵触着揭晓那段记不起的过往。

短短的一截溪水路,因有萧四在我只觉走得异常漫长,快看见众臣各色朝服时我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国师对偃术极是厌恶,究竟是因为玩弄它之人会伤我大晋国本,还是单单厌恶此术及背后之人?”

萧四似没料到我有次一问,哑然片刻后他轻声一笑:“殿下放心,我与钦天监自始至终只忠于大晋,从无半分私心掺和其中。”

“那就好。”我平平看着前方,一步走出溪流。

对上的却是一张张各喊惊慌隐忧乃至悲戚的面容,我纳闷啊,短短一个时辰前他们还跃跃欲试兴奋地送我前去与昊天龙神亲密会晤,怎么一回身各个如丧考妣,连对凭空出现的萧四都视而不见,难不成他们已经率先知道了山涧里的龙神被人一刀宰了?

“殿下…”江春噗咚跪下,颤声道,“京中来报,陛下,陛下他…”

我那南瓜精的皇帝爹咋了…半是茫然半是不安间,最前方的纪琛掌间摊着封书信走上前,深深冷冷地撇了眼萧四,低沉声道:“京中急报,陛下重病昏迷不醒,太后召您与百官速速回京。”

“重病?!”我一惊,离京前他还力拔山兮气盖世地熊抱着我依依不舍,“这才几天怎么就病了呢?”

纪琛像是小小的无语了下,后道:“太医说陛下进膳过急,积食过多引出的病灶。”

“…”你完全可以直接说他是暴饮暴食,差点被撑死…

我不知是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如果不是太医救治及时,这大晋历史上恐怕要出现第一个撑死的国君了,真是既悲伤又喜感。

来时悠悠闲闲,去时策马狂奔,一行随扈车马犹如风卷惊雷直奔向遥遥帝都。我坐在颠乱的马车中心随身体一会上一会下,前有“龙神”暴毙而亡,后脚皇帝便莫名病危,两者相连仿佛预兆着此趟回京之后即将掀起的翻天巨浪。

如果是原本的纪糖,或许她可以成为定风止浪的镇海石。可于我,在滔天巨浪面前我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扁舟,随时顷刻间被拍得粉碎。

但要在此时让我撒手而去,我那点可怜的良心又在声嘶力竭地拉扯着我,看看垂危在床的皇帝爹,看看百般依恋于他阿姐的纪聪,再看看…

不经意一抬头,没提防地与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我倒吸了口冷气。

第十五章

“你做什么!”极大惊吓之下我的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拉远与他的距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同样在马车中的一幕。

人人都说纪糖与纪琛这个皇叔是对生死仇敌,连我都以为纪琛不仅厌恶纪糖更是有对皇位的觊觎之心,直到前一日…如果真是两看相厌之人,我想以纪琛的性子可能会折磨她、杀了她、剁碎了她,而不是抓过人来在她嘴上啃一口。

虽然啃的过程太过粗暴,直到现在,我无意识地抚过嘴角,小小的伤口尤在。

纪琛留意到我的小动作,冷厉的眼睛里冰雪稍融,靠近的声音低哑而沉磁:“咬疼你了?”

我嘴皮子翻得极快:“不疼。”

答完我就悔青了肠子,只见纪琛那个禽兽脸上淡淡,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暧昧异常:“那要不要再咬一口?”

我深深地被他这不要脸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之间他眼中精光一闪,不问我愿不愿意只管展臂将我揽了过去,如同怀抱婴孩般将我搂于怀中。眼看上次的噩梦将要再度重演,饶我再是木讷,此刻也被激出急智,一慌张之下随便抓着个物什朝着他低下的脸按过去。

“吧唧!”

王八对脸,亲个正着。

静默了一瞬后,我感觉抱着我的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按捺着极大的怒气,但即便如此我也感受到瞬间压迫而来的力道。为免被他当场拆解成一堆烂木头,我立即望风使舵,痛哭流涕地告饶:“皇叔!我错了!真错了!”

纪琛隐忍地将小白从脸上慢慢扯去,眸中闪烁的寒光看得我心惊胆战,直觉马上立即必须要转移话题:“纪琛!山涧里的白蛇是不是你杀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转折过于生硬,纪琛自然一眼识破了我的伎俩,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罕见地既没嘲讽我也没要继续行不轨之事,只不过仍是将我半抱在怀中,托着额斜出个懒洋洋的笑容:“是我杀的,殿下想治我的罪吗?”

他没有用惯来的本王这个称呼,可那慵懒到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盛气凌人,直刺得我竟惶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好在这种慌张只是一瞬,定定神我看着他问道:“我能治你的罪吗?”

他颇为好笑地看着我,目光雪亮:“普天之下,山河万里,这大123言情山包括它的万千黎民百姓未来皆是殿下的。殿下想治我小小一个亲王的罪,不是易如反掌吗?”

“山河万里,黎民百姓,这些都是纪糖的。”我着重咬中纪糖二字。

纪琛有些不耐烦地卷起我一缕长发盘在掌心里:“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要和我讨论这种是与非的问题吗?!”

“不是…我只是…”

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只顾自说自话,脸上笑容越来越淡,忽然猛地一揪我发尾,眼里诡光闪烁:“这富贵荣华,九五之尊都留不住你?纪糖啊纪糖,是不是真得要我杀…”

他话头蓦地顿住,怔怔看着被吓怔了的我,他缓缓放开我长发,屈指揉了揉发根处:“疼吗?”

虽已见识过他的多变,但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仍然还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还,还好。”

“傻子。”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小的梳子来,取下我发上珠钗,散下发丝来一缕一缕梳理起来,“你刚刚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为他这一系列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举动无语半晌,但事有轻重缓急,别扭了一下也就勉强地接受他这一棒子后一枣子了:“我并非是想与你计较我的身份。”

他梳得细致又轻柔,同样的动作好像做了千百遍般熟稔:“那殿下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想既然走到这一步,不如就走下去好了。”发间梳子忽然一滞,我没有管他,继续说下去,“可不怕你笑话,我担着皇太女的名,可对治国治世和朝廷内外几乎是一片空白。此番陛下病危,回京之后一定诸事连连,我不可能在极短内将朝局掌握得透彻。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帮我。”

“殿下为什么选中了我?你有陛下、有林烨、有长孙长汀甚至是萧四,于你而言都是比我这个‘心怀不轨’的皇叔更好的选择。”

“因为是你找到我,带我入京。不论你目的如何,至少目前为止你没有伤害我。陈晓生这个人虽然处处与我作对,但他有句话说得不错,纪糖遇害想来被亲近之人出卖所至。你说的那些人,说白了吧,也就多说过几句话,对我而言,还没小白来得亲近呢。”

他苍白的双颊黑眸极为幽深:“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完后就弃如敝履,或者我就是那个亲近之人。”

我撇撇嘴,挠挠下巴:“这个不太可能吧…纪糖以前,挺讨厌你的吧。”

“…”

呃,貌似我说中了,纪琛的脸明显一黑…

纪琛小小的郁闷一下后,低低一笑:“殿下想让我帮你,这么大的人情,空手套白狼不合适吧?”

我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这是自然,为了让皇叔相信我的诚意,”我神秘兮兮地挨近过去道,“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纪琛学着我的模样,也凑近过来,声音细如蚊蝇:“什么秘密?”

我长长吸了口气,吐字如珠:“我,不,是,人!”

“…”

纪琛沉默看我,我眨眨眼睛看他,半天也没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震惊诧异。相反,他平静得不可思议,我两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他拾起发钗将我梳拢整齐的发鬓插好:“哦。”

“…”

这是反应啊!!!就算你不立即将我验明正身,或者大喊有妖怪,哪怕是给个“你脑子被驴踢了”的质疑眼神也好吧。这让鼓起勇气吐露真相的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我不死心地追问:“你就不想问问我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个东西吗?”纪琛反问。

“是啊,哦不,不是。不,也不对…我…”

我了半天,纪琛鄙夷地在我后脑勺一拍:“皇太女殿下,臣劝你人傻就要多读书,以你这种智商与反应,接受朝政不过半日就会被陈晓生一帮人揭了你的老底。”

“…”

直到下车,我都处于“他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个偶”的深深茫然之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甫一回京,皇帝重病不起的消息俨然已传遍帝都长街各坊。相较于文人士子们脸上的焦虑不安,大晋百姓们倒是不以为奇,平淡如初,该卖油条的卖油条,该做衣裳的做衣裳…

换车入皇城的我不禁与林烨感慨:“不愧为我帝都百姓,如此处事不惊,当真是大国气度。”

林烨环视周围一遭,呃了声小声在我耳边道:“这个,陛下这次是真病了,殿下就不用如此嘲讽了吧。”

我沉默,一起入宫的纪琛轻飘飘地随口一句给我解释了明白:“陛下以前三番两次称病休朝实则躲在后宫里休养生息,也怨不得百姓习以为常。”

“…”他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像是实话,林烨面部抽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我抹抹汗,大晋至今没有亡国,当真是上天庇佑啊…

容不得闲话,换了步辇后我领着纪聪径自往养心殿而去,纪琛身为皇弟,自然也一同前往。

养心殿内的龙榻上胖胖的皇帝爹躺得安详又富态,只是总为大如圆月的脸庞上再无红润光泽,貌似瘦了些许…

“阿姐,父皇睡着了吗?”

问出这等天真问题的在场也只有纪聪一个人了,我默默将戳着皇帝爹肚子的他拉到一旁,交给嬷嬷,轻声与他道:“父皇累了,睡了。聪儿乖乖,不要吵他。你跟着嬷嬷去吃点心好吗?”

难得他听话一回,没费多少功夫打发走了,之后问了问太医关于皇帝的病情。

回答得几乎无一例外,简而言之,吃多了。

想想数月前我还在西山县食不果腹,为了点可怜冬粮千方百计把自己坑进于县令的大牢,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好好医治陛下,本宫自有重赏。”

关照完后我再看了眼胖乎乎的皇帝,一回头发现太医各个还杵在那,不禁纳闷:“你们还站在这做什么?”

太医面面相觑不说话,江春谨慎地窥窥神色,细声与我道:“他们在等殿下后面一句话呢。”

“什么话?”

“这个时候殿下一般都会说,倘若有个差池,提头来见!”

“…”

抚慰完太医,踏出殿的我正为纪糖的糟糕脾性忧心,差点撞上等候在外的纪琛。他一步移到旁边,看似避让却实则侧身挡住了我踉跄的身子:“殿下长着双眼不用来看路吗?”

“…”

这种满含恶意的话语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啊,明明不久前才推心置腹了啊!我诧异地看向神色冷淡的他,不料这一抬头,同时发现了他身后的一票人。

第十六章

那一票人我眼熟得紧了,一个个认过去,中书令萧芳、刑部尚书陈晓生、户部侍郎齐天文等等一干朝中大臣。于理来说,后宫禁地这些外臣无召不得入内,这齐刷刷地围过来,莫不是以为皇帝挂了?

琢磨着气氛不对,我用眼神询问纪琛。

察觉我视线太过热烈,这位老人家终于肯施舍一分薄面给我,衿贵地抚了抚袖口貂绒:“萧相称急事禀奏,故而本王擅作主张让禁军放了他们进来,殿下不会怪罪本王吧?”

本来吧,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你这一口一个本王,一句话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不带给我,这让东宫储君我很没面子啊!

“这个嘛…”

我装腔作势才起个头,一道晃悠悠的声音平地升起:“谁敢治我六儿的罪哪!”

“…”我就知道纪琛这厮敢和我拿乔一定找来了靠山。

太后是来看望皇帝的,不巧撞上百官围堵养心殿的场面,她老人家深宫数十年也是见惯了风雨,一面将纪琛急吼吼地护在翼下,一面颤巍巍地捉住我的手:“糖糖!你怎么能治你六叔的罪呢!你忘了皇奶奶是怎么嘱咐你的吗!你六叔可怜哪!!”

“…”

得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在太后她老佛爷眼里,纪琛那就是孤苦伶仃、无人问询,惨兮兮的一株小白菜啊!从小到大受风吹、受雨打,需要全天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方位呵护。而我纪糖呢,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太女,那必须就是呵护她心肝宝贝开心纪琛小甜心的女壮士啊!谁让他是我亲皇叔呢,谁让他自小“体弱多病”呢。

而我眼里,他活脱脱就是一白莲花!绿茶婊!看见了没,看见了没!看见他眼底浮起的揶揄奸笑没,这个贱人!!

他竟然还给我演上了!

“姨母,此事莫怪太女殿下,是我一时见诸位大人们心焦如火才擅命禁军。糖儿若治罪于我,也是为整肃宫规,臣甘愿受罚。

“你瞧瞧!你瞧瞧!”太后奶奶悲伤拭泪,“你两是嫡嫡亲的叔侄,却生分至此,皇奶奶我好生心痛啊!糖糖,你皇叔近些日子才在外走动,与这朝事政务生疏了些,倘若有不明白、失了分寸的地方,你身为东宫又是他亲侄女,你不关照他谁关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