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员部将阿姆扎却说:“这帮唐寇发什么信号!给谁发信号?篝火烧早一些烧迟一些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之前他们烧的定是干柴,那干柴烧出来的是明火,烟就少,现在柴草用完了只能用马粪驼粪,马粪驼粪烧出来烟就多,这点屁大的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单烟双烟,他们想烧一个篝火就烧一个篝火,想烧两个就烧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也是常理,又是在支持主将的主张,加苏丁心道:“阿姆扎在拍马屁!”塞坎却笑道:“阿姆扎说得没错,山上贼势这么大,守御得又这么顽强,这里定是唐寇的老巢无疑,否则无法抵抗得这么厉害。就算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有人马,或者这里有另外的贼窟做他们的外援,料来也不过三五百人小打小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又有什么所谓!”

加苏丁道:“将军,你还记得谋落乌勒么?”

塞坎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表示隐约记得。

加苏丁道:“谋落乌勒是藏碑谷人,本姓李,后葛逻禄部命他们家改姓为谋落,这个家族颇有汉学传承。自突骑施葛逻禄以降,到我回纥,历代大汗都留着他们,且特地许他们读书传家,为的是将来若与中原再通,也好有个通使传译之人。又或与中土开战之时,能够参谋中原人的人情世故。”

和中原王朝通商朝贡,对周边诸胡来说乃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情。西域诸胡的一些统治者一方面限制汉唐在西域的政治影响,但同时又要留下一两件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这工具有两个作用,第一是翻译,第二就是做参谋,有“知己知彼”的意思。

这件事塞坎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嗯了一声而已。

加苏丁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谋落乌勒虽然出身于唐奴之中,却读过不少汉书,尤其擅长吟诵唐诗,有一次我与他探讨唐诗与波斯诗歌的高下时,讲到描绘西域大漠景观的诗句,第一个便提到了中土大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加苏丁能与谋落乌勒探讨诗歌,显然也是这一拨回纥将领中的较有文化修养的人了,但阿姆扎却烦躁道:“你扯这么多干什么呢。又扯那个唐奴,又扯什么大漠孤烟直。”

“这里头,是有个道理的。”加苏丁道:“王维当时出塞,见景而作此诗,乃是写真,而不是凭空想象。狼烟笔直,这我们都好理解,可为什么是孤烟呢?这里头又有什么含义呢?”

他连用了几个悬念,塞坎却半点兴趣也无,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扯这么多干什么。”

加苏丁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我当时和谋落乌勒探讨过这个问题,他道,造烽火台点狼烟乃是中土上千年的军事传统,狼烟有两种:一是孤烟,一是双烟,孤烟又叫平安烟,那是向后方报平安,双眼则是警戒烟,那是向后方示警的。王维出使之时,见到的是报平安的单道狼烟,所以他才写道‘大漠孤烟直’,而如今…”他往灯上城的方向一指,众人也跟着望过去,却是两道笔直的狼烟了:“这是警戒烟啊。”

塞坎微微沉吟,猛地却大笑起来:“好吧,我就当谋落乌勒那个唐奴说的话是真的,可这贼窟里的唐寇点燃警戒烟,他却向谁警戒去?他们有后方?在哪里?在碎叶么?在长安么?”

阿姆扎等哈哈大笑,阿姆扎说道:“烽火台的事情我也听过,不过那也得每隔一定距离就燃放狼烟,一站一站传过去,才能传远…”他指了指四周:“你看到周围有什么狼烟继起吗?”说着又放声大笑。

但加苏丁还是十分坚持,要塞坎小心,塞坎不耐烦道:“那你说该怎么小心?”

加苏丁道:“如今我军连遭挫折…”他说到连遭挫折,塞坎脸色已一黑,加苏丁明知道他大不悦,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士气低落,将士久在沙漠,虽然食水不缺,但呆得久了,也都疲了。这时若唐寇再有一支生力军袭来,只怕我们难以抵挡。不过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个。”

“生力军来袭击?哈哈。”塞坎冷笑道:“你是说还有一支奇兵?他们若还有另外一支兵力,这支骑兵又足以冲动我们的阵脚,那兵力一定也很是不少。可是这样一支骑兵又住在哪里呢?住在百里之外吗?”

这段时间塞坎一边攻城,一边更派遣侦查骑兵,搜索周围的沙丘戈壁。

阿姆扎陪着塞坎冷笑:“就是啊。这附近又哪里有可以让他们住的地方?好,就算真有让他们住的地方,可喝水怎么办?这里五天路程之内,可只有怛罗斯河才有水啊,但怛罗斯河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敌人的踪迹,难道他们住在几百里外?要是住在几百里外,那我们就更不用怕他们了——等他们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加疲累!”

诸将听了这番分析都点头称是,加苏丁亦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加苏丁自请值夜,塞坎也就由得他,这一晚什么事情也没有,第二日帐中点将,人人脸上挂着冷笑。

这时山上的唐军固然已极度疲累,山下的回纥也不好受,自第一日受挫以后,都是清水来了受到激励才恢复了一点士气猛攻,但用这种“试图攻击”没成果就逐渐懈怠,拉拉打打,因前面几次三番死命作战都没成功,个个心里都倦了,只盼着就这样将唐军困死而已。

加苏丁见士气如此,更是担忧,苦思了一夜,冒着被塞坎责罚的危险,再次来见他,道:“唐寇这两日行动有异,我们一定要小心!”塞坎问他小心什么,加苏丁又说不出更详细的话来。

“好了好了!”塞坎挥手道:“别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这帮唐寇要真有伏兵,昨日见到那什么双狼烟就该出来了,结果呢?有没有?”

“可这正是属下最担心的。”

“你还担心什么!”塞坎怒喝道,这已不是询问,而是怒责了。

加苏丁摸了摸屁股上的伤疤,心想最多再被你打几鞭,一咬牙,道:“属下担心的是,唐寇这样做,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将我们击败,而是要将我们…”

“怎么样?”

“属下不敢说。”

“那就不要说了!”塞坎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少在这里说什么扰乱人心的话!”

加苏丁急了,叫道:“将军,我怀疑唐寇这么做,是要将我们聚歼在这沙漠了,让我们匹马不得回归怛罗斯啊!若我们被他们聚歼于此,怛罗斯三百里方圆之内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们了,曼苏尔、哈伦他们听说我们兵败,只怕也没勇气再守城池,那时候这帮唐寇可就能为所欲为了,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而诸将面面相觑,忽然一起跟着塞坎放声大笑,塞坎眼睛寒光一闪,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撤了这围、两手空空回去不成?”

“这…”加苏丁心中确实有这个打算,他是想,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眼下回纥最保险的选择,莫如拔营而起,赶紧回怛罗斯——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消极,连他自己也都还没能说服自己,因此干脆就不敢出声。

塞坎冷冷道:“以后这个话题再也休提,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怠慢了军心,小心你的脑袋!”

加苏丁道:“若是这样,那么属下有另外一个建议。”

塞坎偏过头去,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加苏丁心知这时说什么都会逆他的耳,却还是道:“属下以为,既然不打算撤围,那么明日就用尽力气攻城——不,最好今夜就攻城。我们不能像上两次那样,等到水来了再攻击——我今天已经看得真切,山上的唐寇已经很累了,我们拼尽全力将他们拿下,然后与取水部队会合,马上回怛罗斯,这样…”

“够了!”塞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仗得怎么打,我还用你这个昭武奴来教?滚!给我滚出去!”

第047章 取水部队

塞坎的个性并不是谨慎的人,但多年的作战经验却让他在办事的时候少犯错误。比如派人取水这件事情上,他的表现就仿佛他是一个天性谨慎的人。他一共派出了两千五百人前往怛罗斯干涸处,而留下了三千人继续包围。

他的这种分派,自有他的道理,尽管他内心确信,灯上城已经是“唐寇”们的最后老巢,可是他仍然要以防万一,而有两千人以上的部队,塞坎确信,无论是去取水还是留在灯上城下,都有能力应对一切的变故。毕竟,他们的敌人只是一伙盗贼,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伙盗贼的兵力并不多。

然而塞坎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进入沙漠多日后的两千五百人,已经不是刚从怛罗斯出发时养精蓄锐的两千五百人了。

霍纳德带领着取水部队,走在炎热而干燥的沙子上,一路上除了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星星,都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路标。幸好,从中国传来的司南盘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加上军中本有不少精通沙漠行军的能人,到第三次取水时这条路对霍纳德来说已经安全得犹如他家门前的小径了——他自己如此认为。

“干他娘的!”回纥人的骂人话,原文很难重复,总而言之是霍纳德很想问候塞坎他的直系女性亲人。

这条道路虽然在他心里变得不危险了,但真的走起来还是那么讨人厌。沙漠白天的阳光总是那样的酷热,夜晚的风又总是变得那么冷,尤其是塞坎限定了他回归的时间,这让他没法慢慢地走路,而必须把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密。

“这个见鬼的塞坎!如果他不那么浪费水的话,何必三天两头就要我来跑一趟!”

霍纳德想起,如果干粮也吃完了,塞坎会否让自己继续做运输大队长,跑怛罗斯运粮去?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的麻烦差使——成功了没什么功劳,失败了却要担待很重的责任。

“咿!那是什么?”

在到达怛罗斯河干涸处之前那天的黄昏,有士兵指着背后说——

那是灯上城的方向,正冒起两道狼烟。

“奇怪,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还是说唐寇的贼窟已经攻克了?”

霍纳德一边派人回去问讯,但第二天却继续出发,并未为此而耽搁。这里是没有任何险隘可守的路上,不宜停驻,再说,灯上城那边塞坎还等着自己给他送水去呢。

“怛罗斯河到了!”

士兵叫着,却没有一点兴奋感,这怛罗斯河断流处他们来了四回了,第一次是追逐唐军到此,第二第三次是来取水,并无一次是在断水的时候到达的,因为还没感到饥渴,所以那浑浊的河水并未引起他们的任何兴趣。

“去打水吧。”霍纳德说着,自己用鞭子抽打着两个士兵帮他搭建帐篷,取水这段时间他要钻进帐篷里好好睡个觉,以避开那该死的阳光呢。

午后人总是显得特别容易疲倦,小睡片刻之后,当霍纳德从帐篷中出来,水已经打好了,回纥士兵们的动作并不显得利索,长官懂得享受与偷懒,他们也就不怎么肯卖力,所有水袋都弄得湿淋淋的,牲口踩踏得怛罗斯河边到处都是凌乱的蹄印。士兵们反感霍纳德,正如霍纳德背后咒骂塞坎。塞坎带出城的七千部队中有一千多人是最近刚刚征集的民兵,其中这个两千五百人的取水队伍里就有五百人。他们都将最好的清水留给了自己,而将打回去给同袍的就是随便灌满的水袋。

“回去吧。”霍纳德招呼着,就像在招呼一群牧民,日已西移,正好赶路。两千多人迤逦往灯上城的方向走去。队伍仍然按照一定的秩序在行动,只不过比起刚刚来的时候,又散漫了许多。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风卷起沙尘之外,大地似乎不再有其它的什么动静,这是一种动态的平和,与前两次取水行动的平安一起,造就了一个让人感到平安的旅途。

然而这种感觉却只是一种假象,就在取水部队穿过两个沙丘的那一刻,前面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霍纳德先是一愕,都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那七八个人已经大笑着冲了过来!然后霍纳德就发现那七八个人远不是全部,而仅仅是一支部队的先锋!

“敌袭!敌袭击!”

呼叫声来得那么突然,连呼叫者本人也有些错愕。至于后面还没看到敌人只听到声音的更是慌乱,霍纳德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的人,看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想到这也许是一个埋伏。

可惜呼喊声明显来得晚了,平安的错觉让人懈怠,从懈怠到奋起需要时间,从奋起到恢复组织又需要时间,可是对方却没有给霍纳德留下哪怕只是一刻的时间。

忽然之间,霍纳德隐约认出了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身形——

在怛罗斯的城头,他也曾站在塞坎身边,望见过龙面将军,同时也注意到龙面将军左右的两个将领。而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身形依稀就是!

“唐寇?”

他叫出这句话时很大声,而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冲在最前那人已听得到他说话。

“哈哈,你猜对了!”

作战的时候,郭洛有必要的时候才冲在最前面,而杨易却永远都冲在最前面!

“给我杀!”

这对回纥来说乃是一场遭遇战,对唐军来说却是蓄谋已久的伏击!

“怎么会有唐寇,而且这么多!”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什么。

“看!唐寇!”

这一声呼喊指的不是已经冲到很近的鹰扬营,而是东西两座沙丘上出现的人马,影影绰绰的,每个方向竟然都有上千人的模样。

东边,是杨定邦,西边,是郭师庸。

霍纳德不知道,这上千人的部队有很多是拉出来凑数的民夫,但看见忽然出现了这么多的人,所有回纥的心都乱了。沙丘上下、道路两旁,呼喊的声音彼此夹杂,犹如海浪一般,不分敌我地混成了一团。

最先和鹰扬营接锋的回纥只有一半硬着头皮上,却有超过三分之一转身退走。

“稳住,稳住!”

霍纳德高吼着,但他的心也虚得很,虽然叫的很大声,却没法产生让人信服的震慑力。相反敌人那边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神劲,甚至连马匹都在主人的影像下跑得更有力量。

如果说,龙骧营在灯上城是在透支体力与生命,那么鹰扬营就觉得自己是在憋着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想想同袍在极度危险的灯上城拼命,而自己却无所事事,一直与龙骧营有瑜亮情节的鹰扬营将士无不感到委屈。

而这一刻,这种委屈终于爆发成了力量!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花样的伏击,当郭师庸说要设置陷阱时,杨易拒绝了。

“设什么陷阱!我不需要。”

他已预感到了回纥见到自己会乱,鹰扬营有这个优势就足够了。

作为全军两个大营之一,六百名鹰扬营的将士在杨易的带领下,直插入回纥的队伍当中,这六百人在唐军中素以迅猛飞疾著称,这时忽然行动,将憋了十几天的力气一并使将出来,那种爆发力就是让郭洛见了也要赞叹不已。

“杀啊杀啊杀啊!”

西面的一座沙丘上,不断出现的唐军中,郭师庸听到底下的杀声不由得皱眉:“阿易啊,他就只会这么一句么?”

不但杨易如此,鹰扬全营将士似乎也都变得只会一句“杀啊杀啊!”单调得要命,就是打起仗来也变得一根筋,缺少变化。鹰扬营有许多队正火长是郭师庸的老部下,见手下“堕落”成这样,不由得皱眉。

可是当两军交锋的时候,这种没有变化只知向前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

“收拢,收拢!”

霍纳德高叫指挥着,他的部队论总数比鹰扬营多多了,可惜迤逦排开,足足二里许,一条长蛇似的,而鹰扬营的六百将士却聚拢成前后六波,每一波两队,放开了马蹄猛冲过来,就如一个巨大的梭子直插取水部队的七寸。

回纥人猝不及防,骑射部队已经丧失了作用,只能近战了,所有人都匆匆拔出刀剑,挺起长矛,但许多人由于马匹上系了大量的水,影响了行动力和灵活性,再说,鹰扬营冲在最前面的乃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首当其冲的几十名回纥,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一轮急冲,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以极大的力量挺着数十支长矛,靠着马匹的冲击,硬生生地冲开了一道口子,让路的便成为了溃兵,不让路的大多当场被长矛戳死,也有来得及举起盾牌来的,却被长矛夹带马匹冲锋之势硬从鞍上震了下来。

一接锋,回纥的取水队伍已经被冲成了两截——前面是大概六百多人的部队,后面将近两千人,鹰扬营的骑兵冲断了回纥的队伍之后依旧没有停下,绕了个弧形回来继续冲击,匆匆应战的回纥军,战场是最酷烈的锻炼场,对杨易来说,最近几场战斗对他已经不是培养武艺精熟程度的问题了,而是在蓄积杀气,此刻的他一投入战场,整个人就如同变成了一柄嗜血刀,全情地投入到杀戮之中去。

鹰扬营在他的带领下横冲直撞,东西两座沙丘上郭师庸和杨定邦只是作势下冲,并未马上就投入战场,只是居高临下向回纥射箭,以此来支援杨易的行动。

“或许,阿易自己就能将这支队伍击败了。”钟旻说。

“或许?”杨定邦冷笑:“没有或许!那是肯定的!”

尽管人前人后的杨定邦总是对杨易作出种种苛责,但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对这个侄子是既爱护又自豪,从很早以前开始,包括杨定邦在内的老杨家的人,就都已视杨易为这个大家族未来的主心骨了。

“不要乱!不要乱!”

就在这时,鹰扬营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部队——是骁骑营!

安守敬一点都不着急,看到回纥已成之乱势,他仿佛也抱怀着看杨易表演的心情,将部队布置成一张网络,慢慢地逼来。

“这帮唐寇,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对方还有多少兵力呢?不知道,只见正面是源源不断地出现,骁骑营的主力是可以和塞坎精锐硬抗的强兵,至于后面跟着的几百名民壮,中间隔得远了。

二十多名近卫护着霍纳德,渐渐整理好了一点阵脚,缓缓后退,一面要消解唐军的攻势,同时也想退出唐军的包围圈。然而这样做的代价十分沉重,霍纳德的当机立断保住了后军,得与鹰扬营抛离了一定的距离,可却有将近半数的部队被冲散。

“快把水袋都丢掉!”霍纳德大吼着。

中层将领纷纷传令,隔断了系水袋的绳子,砰噗声响了个不停,上千个水袋被割断了抛弃在黄沙之中,不片刻就将这片干旱的土地染湿了。

“稳住局势,收拾残兵,只要不让他们围住,我们就还有机会!”霍纳德心想,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就算没法转败为胜,至少还能保住一点元气。

鹰扬营毕竟只有六百人,奇袭取胜可以,要想歼灭就嫌人数不足了。

可是就在回纥士兵才慢慢稳住心情,后方却又传来了马蹄声。

“怎么还会有马从后面来?”

得得,得得…

这一次是飞熊营来了!

为首一员老将,年不上六十,却已须发皆白,正是郭师道!

“水,水!他们是从怛罗斯河来!”

飞熊营已经尾随的数百名预备兵,马蹄上全是潮湿的泥泞,附近可都是黄沙,这一伙新到达战场的“唐寇”这副模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才从怛罗斯河的方向来。

霍纳德一颗心在往下沉!四面都有敌军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举目四望,唐寇怕不有四五千人之多!

“唐寇居然有这么多人!塞坎他彻底失算了啊!”

“如果他们有这么多的人,那完全可以与我们正面决战啊,为什么却…难道那座山上的部队只是诱敌?那他们的主力先前干什么去了?”

取水部队已有超过一半被打乱了组织,剩下还能掌控的不过千人,如何可能抵挡五倍以上的敌人?

更何况他们都被包围了。

更何况取水部队的士气已经降到了一个低谷。

“呵呵,还不投降么?”郭师道抚着白须,笑道:“怛罗斯也已被我取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第048章 碎叶沙漠决胜

风沙乱了起来,但更乱的却是回纥的部队。

忽然遇到伏击,回纥士兵本来就慌张了,又被猛虎下山一般的杨易打了个措手不及,从主将到兵士,人人都开始想着畏缩的主意:霍纳德想着怎么善后,士兵想着怎么逃命。

老辣的郭师庸和精明的杨定邦一东一西,领兵渐渐逼近,却并不逼得太急,冲击的事情,他们貌似都放心地交给杨易了,包括安守敬在内,三名中老年将领只是用他们的行动将回纥士兵越逼越心慌,因为他们手中能有组织进入肉搏的士兵其实没有回纥想象的那么多,保持一段距离,以扰心为上,所起到的作用也许比直接加入战场还要来的大。甚至安守敬那边已经开始接收俘虏了。

战场之上比的不是绝对数量,一群失去斗志与信心的战士根本就没法子作战。

霍纳德手下过半的部队已经被杨易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九百多人还聚拢在他身边。

“扭转战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突击向北,往灯上城去与塞坎会合,还是逃往怛罗斯?”

可是刚才唐寇中那名老贼头又嚷嚷着说怛罗斯已经被他攻陷,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他犹豫期间,回纥又损折了一百多人,安守敬在后面大呼:“投降免杀!”被冲乱了组织的回纥士兵迟疑着,被唐兵逼到身边的纷纷器械,离唐军还有一段距离的也消极地抵抗、消极地后退。他们还在往霍纳德的方向望去。

“唉,可惜啊…”郭师庸说,这个老将很明白士兵们的心里,士兵们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可是他们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敢轻易投降,为什么?因为安西唐军的威信未立。

如果这时不是唐军,而换了是萨曼,或者是阿尔斯兰,那么这些回纥士兵只怕早就弃械投降了,甚至霍纳德也会下马跪伏,可他们此时仍然坚持着,便在于不知道如果投降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毕竟,对这些回纥兵将来说,对方只是一伙“强盗”而已。

“威信,威信…”郭师庸隐隐感到,安西唐军已经面临一个关口,这在战场上可不是虚的东西,而是具有实打实的作用!

然而要建立威信,却不是打几场胜仗那么简单的。

这时,霍纳德下了决定:逃!

往哪里逃呢?不往灯上城,不忘怛罗斯——而是先走怛罗斯方向,半路折往俱兰城!

他认为,这是最保险的一条路了。

决定一下,马上扯呼。

“走!”放开了马往南冲击。相对于杨易的猛烈,霍纳德觉得那个须发都白了的老家伙更好对付。

杨易望见,大怒道:“别让他们逃了!”

但让他不忿的是,郭师道却让开了一条路,等到逃过了二三十骑,才猛地插了进去,将数百人截成前小后大的两半!

郭师道老当益壮,奋起数刀,连杀三人,腥血溅上了须眉,登时变成赤须赤发,这个安西唐军的领袖怒眼一张,喝道:“真要在这里给自己掘坟么!”

霍纳德头也不敢回,逃之夭夭,蛇无头不行,八百多还有组织的回纥望见主将抛弃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斗志也没有了,再被郭师道一喝,全部都被镇住了。

郭师庸杨定邦各率千人,两面合围,至此取水部队已全面告破。只是还有两三百名逃散了的回纥士兵向灯上城的逸去,杨易要追,慕容春华在旁低声献策道:“莫要追,建言逐败北进,击败塞坎,那才是大功!”

杨易醒悟过来,上前对郭师道道:“大都护,就让这些败兵逃去见塞坎吧。他们水道已断,再听说这边大败,一定会乱的。我们一步步逼过去,以正打乱,一定能收建大功!”

郭师道大喜:“咿!杨家子懂得不贪眼前功,而能顾大局了啊!好,就依你之言,全军北进,这片沙漠是个好地方,有这么个坟场,塞坎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杨易笑道:“塞坎算什么,回头把萨图克也埋在这里,那才是一大快事。”

诸将哈哈大笑,连称:“正是!”

狼烟放起的第三日黄昏,忽有败兵从怛罗斯河的方向奔回来说去取水的兵马在途中遇到了埋伏,死伤惨重,塞坎大吃一惊,阿姆扎叫道:“将军,咱们得赶紧去增援!”

“增援?”加苏丁叫道:“怎么增援!我们这边的兵马也不多了!”七千部队出城,经过两次大挫折只剩下六千多人,再派出两千五百人去取水,剩下三千多人,围困灯上城有余,但要再分兵就不行了,加苏丁道:“那只会叫唐寇各个击破!”

塞坎脸色如铁,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中了唐寇的诡计?”心中已经动摇,口中却还不肯认错,道:“消息未必是真的,这两次去取水都预防了中途会出意外,所以才派遣了这么多人马去,就算有人要伏击我们,也得有相当兵力才行,这附近除了这伙唐寇之外,还往哪里寻那么多人马去?或许这又是唐寇的诡计,大家不要上当!”

当晚回纥枕戈待旦,夜间却陆陆续续有败兵归来,都说取水回来,没走多远就遭到了暗算,因为陆续奔来的败兵太多,消息遮掩不住,不等天明全军便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塞坎为激励将士,用水无度,且自度前两番取水都未曾出事,更是少了警惕之心,这时军中存水已无多,想想朝向水源的道路被截断,人人心慌,又担心袭击取水部队的“贼人”随时会从哪里杀来,军心更乱。

山上唐军望见下面灯火时亮时灭,都知回纥有变,张迈两天前已经将通盘计划告诉全军,在湿沙也没有了的情况下,对灯下谷同袍的期盼便成了他们支撑下去的最后力量!

这个时候,山上的唐军已经干渴得连行动都有困难了,张迈心想:“回纥若再发动一次攻击,我们怕就抵挡不住了。”他现在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可山下回纥却一个上午都没动静。

张迈站在灯上城垣墙上下望时,塞坎也正坐在马鞍上仰眺,隐隐望见有个人站在墙头,竟似就是那个戴着龙鳞面具的贼首!又看撑着者米尸体的双矛犹自屹立不倒,气得几乎就要挥师上山攻击,但阿姆扎等这时都只是苦劝他赶紧收兵回怛罗斯,相比于山上的唐军有斗志没体力,回纥虽然还保有体力,却已全无战意了。

塞坎踌躇不决,他引怛罗斯大军出城,深入沙漠,追击围剿将近半月,就这么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回到怛罗斯定要被曼苏尔、哈伦耻笑,若等萨图克回来非被处死不可!

但事已至此,情况糟糕到无以复加,就此逃回去得受辱获罪,但要是不走却更加的危险!

回纥们不知道这时山上唐军的状况,不知道他们只要多加一根手指都能推倒对方了,连续的挫折已让他们产生了心理上的惯势,认为上山攻打也一定会遭遇唐军的顽强阻击。

到中午,后勤官来报说若按照前几日那样用水,存水就只够一日,还请主将裁夺该如何办,塞坎听了心里更烦,知道要是宣布节省用水会影响军心,但这里离水源处路程不止一日,若途中再遇到堵截只怕两三日内都寻不到新水,不节制也不行,无奈之下也只好挥手:“你去办吧!”结果军中听说食水减半更是心慌。

打仗打的乃是心理,其实回纥军眼下就算食水减半其实也还是够用的,只是过惯了阔日子后忽然要节省,心理上产生了落差,便都越发的疑惧起来。

士兵和主帅之间纵不见面也似乎有某种隐形的神经牵连着,对于部属的疑惧塞坎就是坐在大帐之中也能感应得到,他已经决定要走了,只是看要如何走而已。

“走水源方向的话,可能会遇到伏兵,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迂回绕道。”加苏丁说。

“不,不能绕道!”塞坎说:“水源来路才是我们熟悉的道路,如今我们还有三千多人,只要小心在意就不怕伏兵!”

加苏丁心想:“我们是还有三千多人,可人心惶惶的,只怕听到驼铃都会丧失斗志,根本打不了硬仗了。”但塞坎的话也没错,走别的陌生道路也不能保证就不会遇到伏击,而且道路不熟,危险更多,还不如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杀回去!

当下解马收帐准备逃走,但形势的发展却不容塞坎从容!回纥收拾未毕,西南水源方向的沙丘上忽然影影林林地出现了许多旗帜、马匹、骆驼,一眼望去不下五六千骑,塞坎望见心胆俱丧:“唐寇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马!”

若对方只有一千几百人,他或许还能下令强行攻击,但到此地步,他哪里还有勇气去突破?就是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尚且如此,更别说麾下兵将了!

“走,走!”

好一支回纥骑兵,到此地步,竟然就此卷甲弃帐,望东南而逃,来得比拆迁队还凶,却逃得比丧家犬还急。

山上唐军望见忍不住都要欢呼,可发出来的声音却都变成:“嗬嗬,嗬嗬…”天可怜见,这时候他们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唐仁孝要对张迈说:“特使,我们挥师赶下去,一定能将回纥人杀个落花流水!”可只是嘴唇在动,喉咙发出皮革摩擦一般的声响,却没人听明白他说的话。

那影影林林、向回纥人逼过去的数千人马眼见胡虏逃走,竟然也不急追!仍然是慢慢地逼近,看得山上唐军都急了:“快追,快追啊!”

他们如困兽一般守了这灯上城这么久,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为的不就是今天吗?怎么能让回纥人就这样在眼皮底下逃跑呢?

“别让他们逃了,别让他们逃了!”

刘黑虎从门内滚了出来,喉咙不断发出古怪的声响,但和唐仁孝一样,谁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郭洛望着山下唐军的行动,心中若有所悟:“不对!我们的作战部队没这么多!这些一定是虚兵!可就算是虚兵,杨易他们哪里找来这么多人的?啊,难道把民部也都拉出来了?”

这时山下的唐军已经夺取回纥的营帐,二十余骑飞驰上山,马上竟然都是女子,当头的正是郭汾、杨清,他们冲到山上,望见在地上挣扎的刘黑虎赶紧扔过一个水袋来,郭汾冲入垣门,发现自己有如闯入了鬼域,里头横七竖八,没一个将士还有人形的,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失去控制地大叫:“张郎,张郎!你在哪里啊张郎!”

杨清已找到了丈夫喂他水喝,郭洛喝了一口就让给旁边的大石头,大石头拿到了水却先去给弟弟,郭洛虽喝了一口,仍说不出话来,只是拍拍郭汾的肩膀,往垣墙上一指,原来张迈就倚在垣墙上,位置本来颇为明显,郭汾心中急乱,竟偏偏就没注意到!

这时望见了龙鳞面具,郭汾啊了一声奔了过去,投入张迈怀中,拿起手中葫芦,一边哭着一边将水灌进他口里去,张迈含住了葫芦嘴鲸吸狼吞,喝得太急却都呛了出来,杨清在边上叫道:“姐妹们,别给他们喝得太多!过渴之下给他们喝太多会死人的!”

郭汾又将葫芦收了,对张迈道:“莫急,莫急!”

张迈喉咙润了润,就笑了起来:“我怎么能不急!”

“唉,急什么呢!葫芦在我手里,你还怕被谁抢去了不成?”郭汾说,嘴角笑了,眼睛里却又滚出了泪水。

张迈道:“我以前的一个上司教过我:没吃到嘴的东西,就不算自己的。我这些天好几次快死的时候,都后悔着呢!”

郭汾听到个“死”字赶紧掩住他的嘴,却又忍不住问:“后悔什么?”

张迈说:“后悔在干草堆的时候,只啜了一下葫芦口,没把你的葫芦吃了…”

郭汾啊了一声,拿着葫芦对准了张迈狂砸:“你个死相!什么时候了,还…还…我…唉——你个——唉!你啊,不正经!”

第049章 龙面英雌

郭汾口里虽骂张迈,但心里却乐滋滋的,两人坐在一起,见张迈还戴着自己送给他的龙鳞面具,问:“你这些天一直戴着?”

“是啊。”张迈笑道:“我这些天就戴着它杀敌!”

郭汾想着张迈戴着龙鳞面具杀敌的场景,心里更甜,伸手就要将张迈的面具摘下,哪知张迈自去诱塞坎以来,此后便陷入了日夜相继的激战,开始还在晚上睡觉时脱下面具,到最近几天,灯上城严重缺水,所有人的饮食作息都变得不大正常,张迈和士兵们一样,有时候竟然是站着靠在墙边也会睡上一会,这面具一直都没想到要将面具脱下,几天下来面具的部分地方竟然和皮肤已经黏在了一起,有几块地方黏得特别紧,郭汾拉不下来,不敢用力,张迈拿着郭汾的手用力一扯,哧一声脸上剧痛,啊地叫了一声,右脸颊已经生生扯下一小块皮来!约莫有两个拇指大小。

郭汾呀的一声,好像比张迈还痛,连问:“这…怎么样了?唉,破了这么大块地方,可别愈合后留下疤痕。”

张迈本来疼痛,见了郭汾这个样子就不将疼痛放心上了,笑了起来:“你不一直嫌我脸上太白净么?这下可好,有块疤,以后不戴面具也不会给人嫌了。”

郭汾只是摇头:“那个我只是随口说说,唉——”这声叹气,乃是不舍得张迈吃这苦头。

张迈抱住了她说:“这些天有好几回我都是在阎王殿门前打转呢,别管这点小伤了,跟我说说山下的事情。”

这时不知多少人偷看着他们窃笑呢,郭汾却大大方方地让他抱着,一边取了些药物来给张迈敷脸,一边告诉张迈,灯下谷的父老兄弟自杨易回来,日日担心,虽然每晚都有探子望见灯上城报平安的篝火,但后来杨易终于耐不住,说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怛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张迈笑问道:“那你爹就同意了?”

“嗯,一开始大家还犹豫,后来春华大哥说了一番话,大家觉得有理,我爹爹也担心太久了山上有失,当即决定全谷出动,准备与回纥决一死战!”

张迈听郭汾转述慕容春华的那番分析,忍不住称赞了起来,道:“春华兄也真是将才啊,他说得不错,你们要是晚来一两天,说不定我们就都…”

郭汾又按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继续讲述郭师道如何命杨定邦、杨易、安守敬与郭师庸在中途埋伏,自己如何带飞熊营为援,恰好这日灯上城举狼烟,唐军各营大喜,望见回纥取水部队经过,且放他们过去,待他们取水再往怛罗斯,人心懈怠,鹰扬营才忽然冲出,跟着豹韬、骁骑、广武诸营三面围攻,回纥的取水部队虽然一路防范,但也没料到埋伏在这里的竟不是小股的骚扰部队,而是唐军的主力,当场人马大乱,溃不成军。

击败敌人以后,振武营带着民部沿途收武器俘虏,鹰扬、骁骑诸营唐军赶着败兵一路朝灯上城方向而来,看看将近,杨易又出了条计策。

张迈听到这里说:“他是用振武营组织民部做疑兵,从西南开进,然后鹰扬、骁骑、豹韬、飞熊、广武诸营埋伏在别处,对吗?”

郭汾眼中流露出欣赏爱慕的目光来:“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张迈笑道:“冲击士气已颓的军营,大可如雷霆万钧压下,你们却慢慢地靠近,这可不像杨易的作风,我当时望见就觉得奇怪了。转念一想,放着一颗葡萄不吃,那一定是为了吃大西瓜了。”

这段时间以来,唐军用“以战养战”的策略不断扩张,经过这几个月的吸纳,民部的人数已达六千八百多人,有家室的,一家编为一户,没家室的,五人编为一伍,户有户主,伍有伍长,四家(或四伍)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邻有邻长(或称邻正),保有保长(或称保正),里有里长(或称里正),层层级级,成了一个巨大的后勤组织。这个后勤组织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打仗,但个个都能骑马,跟上部队行军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次出征,民部也被动员了起来,生活在西域的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民部六千多人在杨定国的组织下骑着马匹骆驼,或拿着木棍、短刀,或举着旗帜,以广武营作为组织核心,从西南逼来,回纥人心已慌,望见对方“兵力”还在自己之上哪里还敢上来冒犯?急急忙忙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