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汾听郭汴提到张迈,心中一定,多郭汴能回来也多了几分信心:“对,对!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陵一愕,道:“姐夫?”

郭汴笑道:“我的姐夫,就是张特使。”

“张特使?就是长安来的那位钦差?”

“不错!”

库巴就像一个随时要启动的兵营,战事准备发动得极快,郭汴抵达之后,张迈便派李膑来告诉瓦尔丹自己准备回去,瓦尔丹自得了“巴伊塔什”,欢喜得犹如得到宝贝一般,对张迈要走也就未加阻拦。

临行之际,郭汴拉住张迈的衣袖,道:“霍兰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怛罗斯?”这句话话中有话,只有唐军的人听得懂。

张迈却笑道:“少主,放心,我们,不去,怛罗斯,去,疏勒!然后,是,八剌沙衮!”郭汴连连点头,道:“那好,我等霍兰将军回来接我。”

张迈微笑着答应。

瓦尔丹等见郭汴对张迈依依不舍,却也不以为意,心想少年家陡然离开亲信大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有这样的表现乃是情理之中。

张迈骑上了阿西尔所赠的汗血宝马,风驰电掣,与石拔、马小春等二十余骑先行急赶回珍珠河畔的军营,这时唐军也已经全部渡河毕。

张迈听说郭洛也回来了,不禁大喜,入帐后问此去见闻,郭洛一一说了,又请了疏勒二僧、明教使者前来相见。

明教的那个长老豪情万丈,对张迈道:“如今下疏勒已全在我摩尼教徒掌控之中,只要唐军大军一到葛罗岭山口,我们便起兵响应!下疏勒闻声便可易帜,至于疏勒本城,我们两相夹击之下也必然唾手可得!”

李膑落后了半日才到,刚好在帐外听到了这一番话,他在旁冷眼旁观,直到明教的那个长老走后,四下更无第三人,才对张迈道:“下疏勒那边,只怕要节外生枝。此事特使要放在心上。”

张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膑道:“明教教徒本来多是下层人物,即便有几个像奈尔沙希这样的人,那也都是从很低的地位爬上去的,而且奈尔沙希还是还很穷苦时就信封了摩尼的教导,富贵以后信仰不变,但这样的人在其教内并不多,明教内部,多出身穷苦,这样的人,除非是天生的英雄豪杰,如汉高祖刘邦者,否则便大多有眼光短浅、器量狭小之病,我本来就有些担心此事,今天再见了他们的这个长老,说话如此轻率,就怕他们教中长老人物,所谋也多不密,忽然听说有大军在外呼援,教中上下兴奋雀跃,心中之意形之于外,其谋便有可能会提前泄露。”

张迈问道:“若如此,如何预防?”

“这却没法预防了,难道我们还能派人去提点他们的长老不成?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看不起他们,事情反而要糟。只能盼他们的明尊保佑了。”李膑道:“当日我们还在俱兰城时,形势与今日不同,所以但听有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便都争取过来,但世间之事,哪能全在掌握之中呢。但就算疏勒提前动乱,只要讹迹罕打通了,只要疏勒唐民对我们的支持不动摇,我们便仍有胜算。”

张迈沉吟半晌,道:“既不是我们难以改变的事,那就且不考虑,先打通了讹迹罕,疏勒的事,往后再说!”

此事便只他二人知晓,第二日听说库巴那边也已动兵,唐军也尽起兵马,向讹迹罕逼来。

第096章 唐军假扮唐寇

这是两种文明的斗争,这是两种生活方式的斗争,这是两个人的斗争。

萨图克在听到塞坎的死讯以后,行事就变得越发的谨慎。

唐军的每一步进军,对唐军自身来说总是艰难的、微小的,可在敌人看来,却觉得这伙“唐寇”神出鬼没,前天还在碎叶河北岸,昨天就忽然出现在怛罗斯俱兰城!

而现在,在萨图克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唐军的四个折冲府、一千二百昭武部、一千二百乌护部以及民部却已经走到了离俱兰城数百里之外。

龙面具依然在灭尔基和俱兰城之间出没,怛罗斯那边郭师道的身影也常常出现在怛罗斯的大街小巷。本地居民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些不妥,可是这些怀疑要爆发还需要时间,而外面的人要看破这种虚幻的假象也需要时间。

当对手是阿尔斯兰或者萨曼的大将,萨图克和他的部将谋臣们每一次都能迅速料定对方的动机,可是对这伙刚刚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唐寇,萨图克却至今没有弄清楚——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要占据城池,还是说只是劫掠?

他们究竟只是一伙无根无源的强盗,还是背后有什么力量支持着他们呢?

若他们背后有靠山,那这靠山又是谁?

哪怕和这伙唐寇已经打过几仗,甚至还来过两次硬碰硬,但萨图克还是没能真正地弄清楚这帮“唐寇”的目的,脑中对这伙“唐寇”行动的去向是一团迷糊。

就在这时,伊丽河流域那边传来消息:土伦汗已经答应了萨图克联手的提议,并接受了萨图克的好意——土伦很期待着事成之后能够接手怛罗斯呢。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八剌沙衮,阿尔斯兰大汗的金帐移动了!

“什么!”

“大汗下令,要亲征这伙唐寇!”

郭汴前往库巴后,张迈即带李膑返回军中。这时唐军四府三部都已经在真珠河畔取齐,疏勒那边也传来了佳音,杨定国在张迈回来之前也将军队整顿完毕。

“全军拔营,挂上大唐旗号!”

“大唐?”诸将都是一惊:“被库巴圣战者们看见可怎么办?”

张迈笑道:“没关系的。”

两军次第进发,库巴与讹迹罕相距不远,大军行动保守估计也只需要七八天,唐军从西北面掩去,库巴圣战者则从西面挺进。

行军至离讹迹罕只有一日路程,两支部队便彼此望见了对方。

“汉字军旗?这是怎么回事啊!”

圣战者发现唐军换了旗帜后,瓦尔丹连夜召见郑渭,问他旗帜是怎么回事,郑渭道:“博格拉汗和阿尔斯兰大汗还未完全决裂呢,若我们打上博格拉汗的旗号,阿尔斯兰马上就有借口号召诸部诸族攻打博格拉汗了。”

马克迪西道:“你们不是说阿尔斯兰都已经将博格拉汗四面围困住了,这还不算决裂?”

郑渭道:“围困是围困住了,可阿尔斯兰并没有直接派兵攻打博格拉汗啊,他们只是截断了博格拉汗的归路,真正出面作战的是冒充‘唐寇’的祆教回纥。如果现在我们就大张旗鼓地和你们联军攻打讹迹罕,八剌沙衮那边收到消息,马上就会宣布博格拉汗叛国投靠萨曼,那样阿尔斯兰就有大条的理由号召诸部攻打博格拉汗了!”

欧马尔收过郑渭的厚礼,看看瓦尔丹在可与不可之间,说道:“凯里木说得没错。我们还是不要让博格拉汗难做才好。再说打起唐寇的旗号,也可以迷惑敌军。”

瓦尔丹这才勉强点头,等郑渭离开以后,才冷冷道:“他们果然还是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还不肯完全地投入真神的怀抱!”

欧马尔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打!打下讹迹罕,直奔疏勒!战争打响以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博格拉汗了!他们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我们会帮他们来下决心!”瓦尔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血脉沸腾的激情与煽动力:“同时,把消息向西方传播!告诉全世界的天方圣徒!我们在东进!东进!打下讹迹罕,越过葛罗山口,就是疏勒!占据了疏勒后我们就能翻过葱岭,攻占于阗,穿过河西,让真神的奥义占领整个大唐!让所有中国人都皈依到真神的怀抱之中来!”

“什么,中国!”阿西尔等都惊呼起来。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讲经人的心胸竟然博大到要容纳整个东方!

“对,中国!大唐!占据了疏勒,就是打开通往中国的大门,跨过葱岭,将真神的奥义传到中国去!传到大唐去!把那个天底下最古老的文明之国也纳入我们真神的怀抱之中!那是莫大的功德,莫大的伟业啊!”

四大将领都听得热血沸腾!

在天方教眼中,这时候欧洲的那群猴子根本就不起眼,印度也不算什么,真正能够令人心生敬畏的,只有大唐——那是另外的半个世界!

盛唐之时,长安也是有天方教的,所以天方教徒们也都知道一些大唐的情况!只是盛唐时期的长安是诸教和平发展的长安,而不是天方一家独霸的长安。

但要是能够征服长安,那就相当于是征服另外半个世界!

无论是谁,在这份伟大事业中只要占据其中一席之地,他都将在天方教的历史上名垂千古!就算是战死沙场,到了真神的天堂里,也将享有无上的荣光!

为了这份伟大的事业,哪怕是发动一次世界大战,又有什么所谓!

“出发,出发!”

唐军中也响起了同样嘹亮的呼声!

打下了讹迹罕,穿过了葛罗山口,就是疏勒了!

疏勒啊疏勒,那是安西四镇中最西面的一座军镇,已属于中国军事力量传统的势力范围!

疏勒,就是喀什!

“到了疏勒,就是到了家门口!”

张迈在发动将士的时候叫道:“我们离家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了!”

根据嘉陵小和尚带来的消息,疏勒再过去,在昆仑山脚下,就是于阗,那里有着还承认大唐宗主地位的佛国。到了那里,唐军就能找到可以依靠的盟友,就可以找到可以扎根的土壤,就可以融入到数万同胞的怀中!

如果说,中华文明有味道的话,那这味道就已经随风扑鼻而至了!

“到了疏勒,我们就有了后援!”

那就像一个长时间漂浮在半空中的人,看到了一块实地!

张迈想到了出国的时候,看见站在边境上的共和国军人!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寒冬还是炎夏,他们英武的身姿,永远挺立在祖国的最西疆!他们的手中的武器,也代表了国家在这片西域大地上的威慑力!

西疆战士们不顾辛苦,不畏严寒,保护的是五千年的万里河山!是汉唐以来寸寸流血的国土!脚下就是雪山,背后就是昆仑!一步都不能再退!而再进一步的话,就是韬光养晦之后奋发进取天空!

讹迹罕。

守将麦克利很惊讶地发现有两支军队在开近!

西南面开来的,是来自萨曼的圣战者,这批人竟然行动了!

阿尔斯兰之所以将麦克利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这伙蠢蠢欲动的家伙!

可东北面开来的,打的旗帜竟然是——大唐!

“大唐?大唐怎么会从西面来!”麦克利有种头脑发昏的感觉,随即判定:“那是假的,那一定是假的!”

库巴方面回来侵袭讹迹罕,麦克利是一点都不奇怪,实际上他从很久以前就防备着这件事情了。他甚至做好了同时面对库巴、怛罗斯、疏勒三方面打击的准备。

可是,来自怛罗斯方向的敌人居然打出了大唐的旗号,却让麦克利、让讹迹罕所有的守将大大地吃惊。

“这是怎么回事啊!”

“很简单!是萨图克故意假冒的。”部将达宛说道:“这两年来,我们讹迹罕简直就成了库巴的眼中钉,成了萨图克的背后刺!他是恨不得随时将我们连根拔起,但他一直都不怎么做,为的不就是担心遭到阿尔斯兰大汗的谴责么?如今却想了这么一个诡计,假装成唐寇来袭击讹迹罕——这么做还不就是企图掩盖他攻打属国的罪行么?”

城主麦克利赶紧召集诸将,询问起守城战略:“从探子回报看来,这次西、北两路人马是来势汹汹,这多半是萨图克筹划了很久的大攻势,一定非同小可,大家觉得,讹迹罕是否守得住?”

“肯定守得住的!”他的副将塔希尔说,“别说是两路大军,就算疏勒那边再开出一路大军来,我们也扛得住,以讹迹罕的城防的存粮,就是守个半年,也没问题!”

同时,他还建议马上将消息传出去,尽早叫阿尔斯兰知道这一切。

“只要大汗知道这边的事,马上就会对萨图克施加压力,萨图克如果不想被剔除出回纥本族,便非撤兵不可!”

长久以来,讹迹罕赖以存在的政治条件就是阿尔斯兰对萨图克的牵制,这一点从麦克利到本城的祭司、将军都洞若观火。

守城战,除了兵力与粮食之外,士气与信心也相当重要,唐军的灯上城之所以能守住,就是因为士气够高,而曼苏尔没法守住怛罗斯,更多的是由于全城将士都丧失了信心。

这时想想远处还有阿尔斯兰这么一个大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定。

讹迹罕身处包围圈中,但麦克利等早在几年前就料想到可能会有今日,所以早就预备好了将消息传出去的方法。

虽然,用这个方法将消息传到八剌沙衮需要颇长的一段时间,不过正如塔希尔所说,讹迹罕的城防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长期防御战的准备了。

在唐军与库巴圣战者围城之前,有九匹快马分作三路,忽然从城内窜出,分别向南方、东北、西南驰去,杨易拿着张迈借给他的望远镜望见,道:“要不要派轻骑追赶呢?”

“不用了吧。”慕容春华说:“而且追了很可能也追不上。”

杨易这时有些叹息起来:“要是我们也有几队汗血宝马,那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将这些人截住。”不过呢,他发现,讹迹罕出城传消息的骑兵,没有一路是往疏勒去的。

“疏勒?”慕容春华笑道:“那里可是萨图克的老巢啊!讹迹罕的守军现在多半是将我们当做萨图克的人了,怎么还会想到派人去疏勒!”

第097章 如疯如狂

张迈去了一趟库巴,竟然引得库巴圣战者倾巢而出,唐军的高层对此无不欣喜叹服,张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是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稍一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杨易则充满了乐观:“库巴圣战者和讹迹罕是敌非友,就算我们的谎言被戳穿,这库巴城下也是三方混战的局面,局面仍然比我们单独面对讹迹罕守军好多了。”

大军整体运作由杨定国指挥,这时已经抵达的三个折冲府兵力,杨易所统领的第三折冲府当仁不让就做了先锋,第三折冲府以鹰扬营与敢死营为基础,辅以在民部经郭师道杨定国训练过的三百名新士兵,由于连战皆捷,精神状态极佳,杨易的驭兵之术在连番大战中越来越精纯,从怛罗斯到这里数百里的道路走下来,中途已将那三百名降军训得服服帖帖,这一千二百轻骑开将出去,从讹迹罕西北掠过,带起股股尘沙。

讹迹罕城主麦克利在城头望见,心道:“这伙人马可不是普通的强盗!定然是萨图克的精兵!”

他对北边的消息知道的不够准确,也听过碎叶河上游闹唐寇的事情,怛罗斯失陷的情报还没收到,但与马斯乌德也有交情,想起那个宿将也死在这伙唐寇手下,心想:“这帮人来历古怪得很啊!他们一下子在碎叶河上游,杀了马斯乌德,一下子又出现在这里,攻打我讹迹罕,这一切,果然都是针对着阿尔斯兰大汗啊。”对唐寇其实是萨图克的人更无疑了。

正要派兵出城试试他们的底细,猛地西南方向又冲出一彪轻骑兵来,速度迅疾绝伦!麦克利也是沙场宿将,一望四千多只马蹄践踏卷起的风尘便大吃一惊:“这支轻骑兵,坐骑难道都是千里马不成?否则如何有这么快的速度!”部属来报时这彪轻骑才刚刚出现,等麦克利转了个哨塔观看时,这彪军马已经掠到了东南面!

那彪轻骑当头是一员骁将骑着一匹白马,驰骋于城外却如一条白龙掠过黄沙,麦克利猛地想起一个传说来,惊呼:“这是汗血骑兵团么!”原本要派兵出城的也就打消了。

两支兵马一从西北掠出,一从西南掠出,到了正西面时两军交错,杨易听张迈说起过汗血骑兵团的事,这时就近观看,心中更是羡慕不已。他麾下也是屡胜之军,状态昂扬,本人骑着的也是一匹汗血宝马,阿西尔见了心道:“博格拉汗果然不愧是被掌教相中的王者,他手下的人虽然刚刚在怛罗斯吃过败仗,却半点气馁也瞧不出来!这个青年将领也是一个英雄!所以博格拉汗才将我们进献的汗血宝马赐给了他,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两军在马上互相打了个招呼,杨易怕被看破机关,也不停留,引马便回。

这两支骑兵这一日里便一直在城外游掠挑战,麦克利为人谨慎,坚守不出,到下午便见西北、西南沙尘滚滚,却是双方的主力赶到了。

库巴在汗血骑兵团之外尚有将近五千人,连同后勤队伍接近两万。唐军这边有四个折冲府的作战部队,加上昭武、乌护、民部,就是妇女也跨马作为虚兵,远望去双方的人数倒也差不多。

张迈当即派人与瓦尔丹交涉,双方各自负责攻打一边,库巴圣战者负责南面、西南面,唐军负责西北面、北面、东北面,留出东面不打。

双方议定,各自行动,杨易便请战,张迈看看北面有个高坡,地与城头齐,“咱们上去瞧瞧。”张迈与杨定国领了几个将领上坡,一眼望去,城头守军的防备情况尽收眼底,他笑了起来:“此城城主叫麦克利?哈哈,打仗比我还外行呢!这么好的一个地方他也不派兵把守。”

杨定国微微一笑说:“那又不然,这个高坡虽然够高,可是本身不够陡峭,派兵把守的话,人多了犯分兵之忌,人少了又守不住。”

张迈拿了望远镜,登高观看局势,见讹迹罕防备森严,城中各种守城器具甚多,士兵来回奔走,有条不紊,杨定国望了一会,说:“城中守城人员,当在一万上下。”

他是守城的高手,说出来的这个数字是包括作战部队和辅战人员,是根据他数十年经验推断出来的。

张迈问道:“杨老,若你是麦克利,守得住这座城吗?”

杨定国又看了一会,道:“对方无论将兵还是民壮,训练都足啊!若换了我来守城,只要城内粮食不缺,就算有五万大军前来攻打,器械齐备,我也能支撑两三个月以上。”说到这里忧形于色。

这次出战之前库巴圣战者和唐军曾给对方交过底,库巴方面表示己方有“六千精兵”,这个数字没有将后勤人员计算在内,张迈则自称“共有兵马万余人,此外后面还有两三千精兵陆续开到。”但杨定国自然清楚这“万余兵马”里头有一大半都不是作战部队,帮忙料理后勤、做疑兵都可以,攻城就不行了。真正的作战部队只有四个折冲府,昭武、乌护两部的战斗力也不算太强。

“何况我们还缺乏攻城器械!”

更要命的是唐军实在没那么多的时间,郭师道在后方故作疑局,也指不定能拖住萨图克多久!

对于杨定国的判断,张迈是认可的,不过脸上却好整以暇,道:“不急。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攻下这座城池,而是要‘移石封穴’。把这蛇穴堵起来,让他们不敢出城,我们就可以往葛罗岭山口去了。”

杨易道:“其实现在他们也不敢出来了,道路也让了出来,不如我这就率军前往疏勒吧。”

“不可!”李膑道:“城内守军见我们大张旗鼓而来,还只是疑,还未怕,要真让他们怕,还是得先打上一仗,打得他们怕了,那才能真正地封住蛇穴。”

张迈点头称是,便让唐军先围绕这座高坡为核心,当疑兵当到经验丰富的民部将一个个营帐布列开去,先立稳了阵势,昭武、乌护两部则做起了攻城准备。

讹迹罕城内,麦克利也不慌不忙,他没看破唐军的虚实,但算算对方两支军队总兵力也不超过四万人,且多轻骑,便冷笑着说道:“这样就想攻破我讹迹罕?那我就呆不到今日了!”

只是要他出城,却也不敢。

蓦地城外西南面爆发出一声巨喝,那是一万多人扯破喉咙般发出的巨大吼叫,城内的回纥军和西北面的唐军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诧异,张迈心道:“这群天方教徒搞什么鬼?”

派马小春去打探,麦克利也感到西南门的哨塔上,望见对方上万人聚拢了围绕着一个老者,那老者须发飘扬,在说些什么,隔得远了麦克利听不到,只是发现那老者每一次停顿,围拢在他周围的一万多人就都会发出一声齐声呼喝,这种呼声不像是声线在颤动,而像是神经在颤动!

麦克利战场经验丰富,心中惊骇:“这声音中好像有些疯狂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城外一万多人忽然面向西方,顶礼膜拜,又一起从地上捏起一把沙土,洒在自己头顶,这场景诡异之极,城头回纥守军从未见人攻城之前还作出如此动作的,望见了心里都打了个寒战:“这伙人在干什么?施展妖术么?”

马小春回到高坡,张迈见他浑身发颤,问道:“怎么了?”马小春颤声道:“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好可怕,好可怕,我靠近了,被他们一吼,就觉得脚也软了。那些人,好像都狂了一般。”

张迈问他哪里可怕,他却说不出来,马小春本来聪明伶俐,这时却话也说不清楚,似乎灵魂都被圣战者们震晕了。

“杨老,你主持阵势,我去瞧瞧。”

张迈说着跨上汗血王座,驰到圣战者附近,此刻唐军为圣战者友军,所以无人拦截他,张迈走得稍近了,见瓦尔丹站在高车上,隐隐听到他道:“一个天方圣徒应该以生命和财产来支持圣战,为主道而战者必将受到真神的奖赏,而拒绝主命者必将在后世遭到痛苦的惩罚。以圣战不断扩充天方教的国土,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与真神的契约!今天,就是我们履行契约的时候了!”

随着他双手向天,一万多人喉咙一起赫赫作响,声音不大,却叫人听了不寒而栗,张迈已经明白库巴圣战者在瓦尔丹的鼓动下已经变成一万多具狂热的战争机器!在这样狂热的支配下,就算是那些后勤部队也将变成可怕的战士!

这已经不是一万多个人了!

他们仿佛都已经有神灵附体一般,身上散发着克杀一切的力量!

张迈肠胃忽然有一种要翻转的感觉,叫道:“快回去快回去!”

往回跑了不到两步,圣战者这边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伊斯塔以主力部队驱遣后勤部队,不要性命地往前冲,张迈回头一望,已知库巴圣战者的高层除了擅长鼓动之外,对于部队的取舍、人员的安排其实也相当用心。

“以后勤部队打头,先消耗城内的士气与力量么?”

不过,经过瓦尔丹那近乎催眠的激励,库巴那粗经训练的后勤部队也都已经变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城头箭雨射下、投石砸下,可那一万多名圣战者竟然无人闪避,只是举着盾牌往前涌!有被箭射穿头颅却一时未死的,有被投石砸得半边身体粉碎而还剩下一口气的,可竟然都还在迸发最后的力量向前爬、向前滚!似乎那发出箭雨投石的所在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麦克利在城头望见也忍不住想作呕,他都这样,更别说普通士兵了!城头守军本来对守住讹迹罕是十拿九稳,这时却都害怕起来,许多人甚至就想赶紧逃跑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敌人!

圣战者们的攻城器械确实不值麦克利一哂,可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死亡之气,却盖过这一切!

一万多人转眼间已经冲到城下,架起了云梯,忘记性命地爬上,城头火团、开水、弓箭、落石纷纷砸下,首当其冲者转眼间被烧死、烫死、射死、砸死,尸体一具具地落下,但后来在却泯不知死为何物,继续地向前、向上,无畏地攀登!

尽管战场是残酷的,可面对着视死如归者,讹迹罕的守城将士还是无不胆战心惊。

西南面的战斗就伤亡比例而言是守城方占优势,但就气势而言防守方却完完全全被攻城方给压制住了!

麦克利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低估了对方!

如果西北来的那伙人也如西南来的这伙人这么可怕,那讹迹罕就危险了!

张迈赶回高坡时,杨定国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杨易也已蓄势待发,战鼓已经擂响,只等主将令旗一挥了!

然而张迈驰到高坡后却道:“杨老,我想修改一下我们的作战手法。”

“啊?”

“咱们不能输给库巴圣战者,可是我们的士气是不可能达到这样如疯如狂的地步,再说我也没法认为将士们死在城下就是直接上天堂啊,”张迈说,虽然他调动士气的手腕曾让塞坎也为之诧异,但这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起瓦尔丹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得发挥一下我们另外一个长处。”

“对,另外一个长处。”

“我们的后勤队伍不少,我们的工事作业能力也较强,这个长处,不能不用。”

“民部后勤?可他们没法攻城啊!”

其实唐军就连老人、孩子、妇女亦有一定的战斗力,比如像郭汴那么大的少年,还有那些退居二线的老人,如安六、安九等,杀起人来好不手软,且有组织能力。杨清、郭汾等妇女在危急关头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至于民壮就更不用说了。但让这些人参与攻城,杨定邦等觉得并不合适。那相当于是要他们去做炮灰啊!

“不是让他们攻城,”张迈道:“而是要让他们发挥自己可以有的作用。”

第098章 步步为营

唐军高层都知道,眼下唐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讹迹罕,也不是麦克利,而是时间。

靠着一个又一个出乎敌人意料的战术,唐军的行动一直走在几大势力的情报前面,可萨图克什么时候会赶来呢?谁也说不准。

所以解决讹迹罕这颗拦路石,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但张迈却偏偏显得若无其事,西南面库巴圣战者已经发动了总攻,正北面唐军却还只是空擂鼓。

张迈派出两队骑兵,巡视周围的地形,与此同时,命昭武、乌护两部不断扩营,以四个折冲府为核心,分别立了三个营帐群,堵住了西北面、正北面和东北面,又让民部在山坡上放养羊马,唐军的中层军官见了心中都想:“上面是准备作长久围攻之计么?”

不但唐军这样想,就连麦克利在城头望见,心里也如此判断,暗暗呐喊:“这伙‘唐寇’是不懂打仗,还是有恃无恐?竟然准备长久围困?”

围城之际还放养羊马,那就是做战时补充性生产,以减低军队对粮食的消耗,这些都是围攻方准备长期围攻的特征。

同时张迈又命数百名少年潜入山陵之中又从大路中出来,如此周而复始,城头回纥军望见,都以为“唐寇”的后续军马源源不绝。

随着“新军”的到来,唐军又多立了一个营帐群,堵在了正西面。张迈让数百名壮妇穿着男儿服装,在各营之间穿梭来往,城头守军远望,实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兵马。

幸好,西北面的这部人马第一日里只顾着立寨、筑营,又只是空擂战鼓,竟未攻击。军士们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均想:“北面这伙人兵力可比南面这伙多多了,幸亏他们并不进攻,否则我们两头吃力,只怕受不了。”

但麦克利却不敢掉以轻心,唐军纵不攻城,他也安排了过半的兵力伺候者,亦因此故,导致西南面兵力大见吃紧,守城守得十分吃力。

到黄昏时,张迈派出去的侦骑然后回来向他报告,听说北方五里之外有不少碎石泥沙,西北十里之外有一片针叶林,心中大喜。

这天夜里西南门的攻势减缓、收兵后,城中守军各自休息,没死的暗自庆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由于靠着城防,日间的战斗其实他们是占了上风的,杀伤敌人的数量也较己方伤亡为多,但库巴圣战者不要命的强攻却叫所有目睹着心寒胆战。

瓦尔丹听说唐军一整天都没攻城,派人来质问,张迈回消息道:“何必着急,圣战者们不也没登上城头么?咱们不论过程,只看结果,最后看谁杀得敌人多,看谁先登上城头,谁就是真英雄。”瓦尔丹闻报冷笑不已,对欧马尔、马克迪西等道;“不努力攻击就想杀敌破城,他真道真神会降下天火来帮他的忙么?”

当晚圣战者们依律休息,城内回纥士兵也已经睡了,到了三更时,城外忽然传来异响,瓦尔丹心中诧异:“不会是讹迹罕的人出城偷袭友军吧?”正要让人去问,唐军那边张迈已派人来道:“霍兰将军正在作攻城之计,讲经人请安心睡觉。”

城内有人来报麦克利,麦克利一惊:“北面这伙人白天一直没动静,原来是为了夜袭!”

急忙起身,下令举火!

讹迹罕规模虽然不大,但依照地势,城墙却筑得十分牢固,城墙为单层,但环城共有十六座圆塔,塔上可以站满突厥式弓手,城墙外有一段护城河拦在北面,西北面和东北面又有火沟,但正北偏东有一段城墙却裸露在敌人面前,只有两座瞭望塔监视着,这一段城墙正是讹迹罕的防御死角,这时出现动静的地方就来自这个方向。

麦克利登上瞭望塔,心想:“北面这伙敌人也不是不懂打仗!知道要朝着这个方向来!”举目下望,由于唐军没有点火点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是不断听见有马蹄声响和驼铃,然而唐军也没有冲到城下,离城还有二十余步就停下了。

“他们搞什么鬼?”

麦克利下令举火,他们没有聚焦设备,火光难以远及,只是隐隐约约望见唐军似乎是在建筑什么防御工事。麦克利的副将塔希尔道:“将军,敌人一定有什么诡计,请准我带一支骑兵出城骚扰,坏他们的好事!”

塔希尔是麦克利归顺阿尔斯兰以后,阿尔斯兰派来帮讹迹罕训练士兵的回纥将领,他来讹迹罕时带了有一百多名士兵作教官,城中又有数千士兵经受过他的训练,乃是本城将领中的实力派,且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阿尔斯兰,所以麦克利对他素来敬重。

唐军所筑工事并不直接面对城门,回纥要出城攻击必须从正北城门或者东北城门绕过来,麦克利犹豫着,火光下又看见敌人布列有许多队骑兵,看来敌人派了重兵守护,便否定了塔希尔的请求:“不,且等明天天色大亮,再看看对方搞什么鬼!”

到了第二日天色大明,麦克利登城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张迈黄昏时派出了数千民部壮丁,用耐负重的骆驼、驴子、劣马,运了泥土沙石,一包包一袋袋一筐筐,到晚间连夜行动,堆成了一条长数十步、高一人有余的扇形土墙,土墙之下又挖沟壑,挖了沟壑泥土直接抛到土墙上,又增加了土墙的高度。同时三处营寨的栅栏又多了许多,且辕门离城又近了十余步。

这第二日,继续库巴圣战者继续发动强攻,从一大早就杀声冲天,唐军这边却还是没有攻城,却有骆驼粗马陆续运来了木料,就堆放在那到土墙后面。塔希尔望见对麦克利说道:“北面这群家伙,是准备做投石车呢!”

古代的攻城器械物件笨重,运输工具又不发达,不便于携带千百里远征,但这些攻城器械本身的结构却又不至太过复杂,如冲车、简易投石车、鹅车等物,都可在城下临时取材制作。

麦克利点了点头,口正冷笑:“等他们做好了投石车!嘿嘿!我们的援军也早就到了!”他这么嚷嚷是为了安抚士气,暗中却着急起来:“敌人如此好整以暇,背后一定还有强援!库巴这帮人自西边来,莫非萨曼准备对我发动总攻么?”

这个上午唐军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民壮都在呼呼大睡,睡到下午日已西移,几千人才爬到土墙背后,铲土抛到土墙前三步,铲了两个时辰,便在土墙之前又立起了一道新的土墙,高只半人,唐军军士跟着在土墙上立了数千面盾牌作为遮掩,后方数千民壮继续挥铲,将原先土墙的沙袋土石堆在新土墙上,如此一来,那道一人多高的土墙便如向前推进了三步,唐军民部分为三班,轮流劳作,一直忙到深夜,将昨夜堆起来的土墙推进了五步,已经进入到突厥弓手的有效射程范围之内!可是唐军全都躲在墙后,回纥军的弓箭伤不了对方。

在城外垒壁渐进,在中原这个攻城法有个名堂,叫做“步步为营”,乃是攻城中之缓计。

这一日里唐军未发一兵一卒攻城,但城内守军对这一边却不敢掉以轻心,麦克利分了一半兵力在此,又让塔希尔严加监视,塔希尔眼见那道土墙就像会动一般越逼越近,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对麦克利说:“难道我们就任敌人在眼皮底下筑城不成?他们这堵城墙,都快筑到我们城墙边上了!”其实最后那句有点夸张了。

麦克利也知道守城方如果一味龟缩不出,不但会使防守方陷入被动,而且会对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可他仍然坚持谨慎的策略。

第三日上,城外唐军的营帐群越来越多,已经增加到了五大营群,将正西、西北、正北、东北都堵住了,正东方向也开始立起营寨。

城内守军眼看唐军越来越从容,心中便越来越急躁,可急躁的也不只是他们,杨易道:“迈哥,你真要在这里花几个月攻城不成?还是让我出阵挑战吧。”

张迈却不许,道:“别急!欲速则不达。这时候,越急越要出乱子啊!”

城内守军却哪里知道唐军自有他们的致命弱点?见敌人联营立寨,部队越来越多,人人心慌。南北两支军队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战法,麦克利每天都忍受着的库巴圣战者不要性命的打击,痛苦得无以复加,可相较起来,北面唐军绵里藏针的战术却更让麦克利心神不宁。

这天唐军不但将土墙越推越近,而且还在不断加高,土墙后木屑飞扬,显然正全力赶制攻城器械,塔希尔对麦克利道:“将军,我们再不对北面采取行动,他们就要将那堵城墙推到我们城下了!若叫他们把墙这么一步步地推进,再将墙加高,迟早有一天敌军跨步一跳就能跳过来了!我们的兵力远不如对方,若等他们造成了攻城器械,那我们赖以抵消这兵力差距的城防优势就没有了!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赶紧出城破他们的工事!”

麦克利另外一员部将达宛道:“其实也不用担心,他若再逼近,咱们也可以用器械攻他的垣墙。”

“躲在城内用器械对攻?”塔希尔冷笑:“这样退缩,太不像话,从来守城只是一味死守,从来没什么好下场!攻城必须以战,守城而不出战,势必难以久守!何况咱们回纥本擅野战攻掠,只用弓兵步兵,不用骑兵扰敌,那是自斩一臂!”

其实讹迹罕城内,并非都是回纥,但塔希尔是从八剌沙衮来,讹迹罕又已经宣布附属,所以言语之间他便有“咱们回纥”之语。

麦克利生性谨慎,还是道:“怕只怕是个诡计!”

塔希尔道:“我看他们日夜劳作,必然辛苦疲倦,不如等今晚我带一支骑兵出城,毁了他们的土墙,烧了他们的器械,那时敌人势必士气低迷,一夜之胜至少可换来一个月的平安!就算万一不成,这支兵马也只是一支偏师,不会影响到整个防守大局。”

麦克利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勉强答应。

塔希尔下去准备之后,达宛上前低声说:“城主,塔希尔是立功心切啊。他毕竟是阿尔斯兰的人,咱们得小心。”

原来麦克利虽然投靠了阿尔斯兰,在阿尔斯兰和萨图克之间,他是倾向于阿尔斯兰,但在阿尔斯兰和自己之间,他当然倾向于自己——尽管是属国,可他仍然需要保有一定的独立性,如果塔希尔威望过高,高到有可能取自己而代之的地步,这种情况麦克利可就不愿意见到了。

城外高坡上,张迈和郭洛轮流拿着望远镜窥视敌情,看看入夜,郭洛忽然对张迈道:“今晚回纥必然出城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