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么!”

这话郭洛可说不出口,便与杨易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张迈,张迈在他们两人争辩的时候心里早转了不知多少圈,这时说道:“疏勒缺粮,归根结底是由于我们围城所致,眼看同胞屠刀临顶,就算只有一家一户,咱们也不能不管。”

糨糊听得呆在当地,杨易放声大赞,石拔也大叫:“这才是咱们的张特使”嘉陵亦不禁双手合十,口呼佛号:“善哉,善哉!特使真是菩萨心肠!”

杨易道:“我这就去点兵!”

张迈拉住他道:“不行!阿洛说得没错,这事动兵解决不了的。”

“我倒有个主意!”嘉陵道:“胡沙加尔不就是不肯拿出粮食来么?咱们就跟胡沙加尔说,这三千人我们来养着。让他先给工匠们发粮食,他赈济了多少,回头我们将粮食算还给他。”

郭洛和李膑忍不住对视莞尔,三千工匠唐军虽然也养得起,不但唐军养得起,就是胡沙加尔也养得起,他会下那样的命令,显然是有别的考虑。这时两军敌对,嘉陵的提议哪里行得通,若真这么去跟胡沙加尔说,只怕那三千人得死得更快!

张迈也想笑,但脑子灵机一动,却说:“好主意!”问嘉陵:“你敢进城冒一趟险么?”

嘉陵合十道:“为三千条性命,便入地狱,又何辞焉!”

李膑问道:“特使,你真要出面给这数千工匠向胡沙加尔求情?”

张迈道:“不是,这事要解决,得有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好是祆教那位大祭司穆贝德,或者佛教的领袖出粮赈济,他们用了多少粮食,咱们回头再补给他们,就当是一桩生意。”

李膑眼睛一亮,心想:“妙计!”又想:“此事可不但可以救人!更可以此连环,推动全局!”纵马到张迈身边,与他耳语,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李膑在两名士兵的帮助下下了地,取出笔墨,倚马拟了几封书信。

张迈叮嘱了嘉陵一番,跟着又招周才、秦进近前:“你们可想再发一笔大财?”

周才、秦进一听不迭地点头:“当然!”

第124章 东方的消息

疏勒的大将哥硕是一个公开的祆教教徒,这时他走进疏勒的阿维斯陀神庙时,脸上也充满了虔诚。巨大的阿维斯陀神庙矗立在疏勒城中轴线偏北,与中轴线偏南的佛教圣地普法寺遥相呼应,两者又与位于西面的天方寺构成一个三角形。

神庙中间建有一座巍峨的祭台,祭台全以石头垒砌而成,高达三十米,祭台的四面刻着祆教的圣典《阿维斯陀经》,《阿维斯陀经》与珍藏于神庙内的数千卷典籍一起,见证了祆教的辉煌,也记录了这个教派的历史。

祭台四角有四根直径四尺的大火柱,用石油为燃料,终日燃烧不息——这四根日夜不息的火柱正是祆教的神火,哥硕来到祭台下面对着神火顶礼膜拜,然后才来参见大祭司穆贝德。

“你来了。”穆贝德睁开眼睛,在这神火之下,他脸上仿佛也多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膜拜过后的哥硕,眼睛更加的清澈,就连身上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

“今天上午,唐寇有一小队人马开到附近,先在西北窥探,跟着又去了东北,天方教的人没拦住他们,中午我派人出城,结果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冲突…”

哥硕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他不是在述说一件和当前军政局面有关的事情,而是在阅读祆教的经典。

穆贝德听着一个时辰以前发生的这起事件,这起局部冲突让胡沙加尔发出了微微愤怒的火焰,然而大局面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多少影响,疏勒的城门没有因此而关闭,伐薪的队伍继续在活动,而唐军也已经回到了疏勒,下疏勒那边也没听说有军事调动的迹象。只是张迈在下午向城内派来了一个使者,胡沙加尔单独接见了使者,但接见的内容哥硕就不得而知了。

“就目前来说,一切照旧,对么?”穆贝德问。

“是的。”

“高昌那边,有回复没有?”

“不可能有那么快。”哥硕说:“虽然我们派出的是快马,但一来一回也得很长的时间,再说毗伽可汗,大祭司,你看这次的大事能成吗?”

穆贝德颇为忧心:“这些年我们的教民是越来越少,本来八剌沙衮和高昌的两位大汗,都有崇信我教的意思,如果两大汗国能够在我们的斡旋下结束敌对、达成联盟,那我们便立了大公,有可能同时成为两大汗国的国教。但我听最近的消息,高昌那边的百姓似乎又多改信了佛教,毗伽可汗也动摇了,听说他的大帐已经撤了神火,摆上了佛像。看来佛教在葱岭以东的地位,仍然无法动摇啊。”

这无疑是一件很惋惜的事情,但穆贝德不像瓦尔丹,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只是遗憾而不是愤怒,语气也好保持着平静,他停了停,才继续道:“不过佛教与我们毕竟能够并存,如今摩尼教已经逐渐式微,我们的处境也很不妙,如果我们能够促成疏勒即将发生的这件大事,那么还有可能保住与佛教二教并尊的地位——至少在疏勒这边保持我们的地位。可要是让天方教得势,那我们可就全完了!”

“是。”哥硕道:“高昌那边几位大师的来信,也认为我们宁可和佛教联手,也不能让天方教得逞!可是博格拉汗一意进取,对我教与佛教却一直在敷衍,要不然他将是一个值得我们扶持的有为君主。”

穆贝德叹道:“博格拉汗是一个各方都在争取的强者,但他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哪家能帮他成就霸业,他就立为国教。这些年看来,他只是将疏勒当做粮仓、金库,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八剌沙衮!所以他将一个最擅长和稀泥的胡沙加尔安排在这里,自己却带领大军镇守怛罗斯,疏勒这地方出不来雄兵猛将,只要他取得了八剌沙衮的大权,到时候想在疏勒推行什么政策都没人敢反对!”

“大祭司是说…”哥硕道:“如果博格拉汗取得了八剌沙衮的大权,他将会奉天方教为国教?”

“也许还不止这样,”穆贝德冷冷道:“你看看阿卜杜这两年的作为,天方教还没有成为国教呢,他们就已经这样强横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会将我们连根拔起。哼,其实不但是我们,鸠罗也开始对博格拉汗失去信心了,不过以往我们只能干着急,摩尼教徒倒是动手动得早,可惜他们只是一群老粗,根本动摇不了博格拉汗的根基。然而,这伙唐军的出现,大概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吧。”

疏勒城内各派势力对安西唐军的称谓显得有些混乱,时而“唐寇”,时而“唐军”,这种称谓上的混乱也正流露了他们心中摇摆不定的立场。

“西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胡沙加尔想知道,鸠罗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只可惜,不可靠的消息太多了,而可信的消息又太少。”哥硕叹息说。在半个月以前,他心中还没有半点彷徨,是打心里向绝对的强者——萨图克·博格拉汗效忠的,在到了目前这个大混乱的时期,整个疏勒似乎没有一派势力是有明确的优势与远大前途的,所以哥硕自己也很怕会站错队。

似假还真的谣言就像沙子掩埋黄金一般,将真相都给盖住了。包括胡沙加尔与哥硕在内的疏勒诸将本来期盼着天方教的圣战者能够为他带来一点确切的消息,结果听了瓦尔丹那怒气冲冲的叙述之后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博格拉汗究竟还在不在?对博格拉汗大军的期待,是否将成为一场空等?如果博格拉汗不会回来了,对疏勒的回纥人来说,他们将失去一个大援,但对胡沙加尔来说呢?对哥硕来说呢?对祆教来说呢?对佛教来说呢?

穆贝德在听到那个传闻之后,便敏锐地洞察到胡沙加尔也许会产生某种以前不敢有的冲动,并且设法加以推动。但疏勒城内正在捕捉时机的聪明人并不止他一个,那天他打定主意之后,才要去拜访胡沙加尔时,疏勒佛教的领袖人物鸠罗已经从疏勒大总管的府邸出来了。而在他的身后,疏勒天方寺的掌教阿卜杜也来到了胡沙加尔家的门口。

三大宗教若明若暗地较劲,最后佛教和祆教暗中走到了一起,向胡沙加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这个建议不但有望解除掉当前疏勒所面临的重大危机,同时对胡沙加尔本人来说也大大有利——只要他有足够的胆量!

思绪再次回到眼前,阿维斯陀神庙内,光明祭坛之下,哥硕忽然想到了那个传言,道:“大祭司,你说,大唐真的已经复兴了么?”

“那怎么可能!那是骗乡下人的话!”穆贝德说道:“大唐在东边,这伙人却从西边来,方向上就不对!我看他们多半是和李圣天一样,打着大唐的幌子自抬身价罢了。再说,据我所知,毗伽可汗已经向东方那个大国朝贡称臣,东方之局面早已大变,怎么可能还会派什么大军来。”

哥硕道:“可是这帮人真的好厉害,那刀阵、那铁骑,都不像是一群从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蛮子。而且大昭寺的那帮家伙又勾结了起来,看来这伙唐军也是倾向于佛教,万一普法寺那边再作相应,这疏勒…”

“鸠罗不会响应的。”穆贝德道:“普法寺和大昭寺虽然都是佛教,但传承不同。而且对鸠罗来说,与我们合作,他们是主,我们是从,但要是与大昭寺合作去投靠唐军,那么大昭寺就是主,普法寺会沦为从属的地位,而且我已经得到消息,毗伽可汗早在一年前就曾派人对他致以仰慕之意,如果他再趁机立下大功,帮助毗伽可汗开拓疆土,那大回纥国国师的地位就逃不出他的掌心了,你若是他,会选择大回纥汗国,还是选择那个来历不明的唐军?”

哥硕沉吟道:“可是,胡沙加尔真的会和我们真心合作么?他的胆魄,不像是敢违背博格拉汗自立的人啊。”

“他的胆子是不够大。但是疏勒可汗的尊号,或许能够让他的胆子大起来!”穆贝德说道:“而且他派出的使者只怕都快到达高昌了,他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便在这时,外间来了一个秘密信使,原来自疏勒城门管制稍微松懈之后,李膑便与阿维斯陀神庙建立了秘密联系,这次是安排了一个叫周才的小商人送了一封信来,穆贝德打开信件,信件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那是为了保密,读了之后,穆贝德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来,哥硕问:“唐军?”

穆贝德说:“那些工匠围堵的事情,唐军的张特使不知怎么的竟然知道了,他希望我出手救援,真是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会来管这种事情。”

哥硕也十分讶异:“那些工匠,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说什么关系。只是说,如果我们这次肯出手救援,他将很承我们的情,而且赈济所需的粮食,唐军也会全额垫付。”穆贝德读完了信,怔怔发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那么仁慈的领袖?光明之神啊,为什么我看不透这个人呢。”

“那我们救还是不救?”哥硕问。

穆贝德正沉吟未决,人报普法寺主持鸠罗到了。

穆贝德听说鸠罗来赶紧出迎,来的却是一个胡僧,约莫六十岁上下,从相貌看来乃是典型的高昌人,正是普法寺的主持鸠罗。这两个宗教领袖在城中影响力甚大,两人坐定以后,穆贝德问:“鸠罗大师,今天是什么好风,吹得你光降我阿维斯陀神庙。”

鸠罗取出一封一样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书信来,说:“今天我刚刚收到了一封信,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看了之后十分感动,但觉得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办不来,就来找大祭司商量。”

穆贝德见他对自己推诚布公,也就取出那封同样没头没尾的书信来,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笑,鸠罗道:“那这件事情,大祭司准备如何处理?”

穆贝德心想:“这伙唐军倒是很有信用,上次我的钱没送去,他的粮草就运来了,只可恨被天方教的人半路劫走了,这次既然他们肯出钱垫粮,我们何乐而不为?”却和鸠罗说:“那些工匠是饿得没法子才铤而走险,胡沙加尔那边,大概是怕开了一个头以后,整个疏勒就人人都到他府邸前讨粮,所以没法答应。但我身为光明神的信徒,原本是该设法帮忙的,免得疏勒城内出现无谓的流血事件。不知大师又是什么打算?”

鸠罗听他这样讲,连连点头,说:“老僧身为佛门弟子,这事没有及时援手,心中已经有愧了。按理说,那位张特使与胡沙加尔两军对敌,疏勒越乱他该越高兴才是,胡沙加尔驱杀治下工匠,他本不必理会,甚至可以趁乱打劫,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派人送信给你我,请我们出面帮忙,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穆贝德说:“这虽然是做好事,但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犯忌的,我们帮忙归帮忙,事前事后还是不要提起与唐军有关的好。”说着就将那封信给烧了,跟着又道:“且若只咱们两家去,只怕要引人怀疑。不如再拉一家,这样能掩人耳目。”

“你是说要拉上阿卜杜么?”鸠罗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得道高僧,但佛教和天方教矛盾不小,平常辩法,火气也甚大。

“叫他做什么!”穆贝德和阿卜杜的矛盾,可比鸠罗还大,“我们不如叫上景教的罗得。”

鸠罗甚喜,道:“好主意,好主意!”

议定拯救工匠的事情之后,穆贝德与鸠罗便命人去十字教堂请景教的神甫罗得,趁着这个空隙,穆贝德道:“胡沙加尔对高昌那边,可有什么新动向没?”

鸠罗冷冷一笑,说道:“没有!胡沙加尔虽然派出了使者,但依然不肯贬斥和天方教关系较深的将领,他的心思,我如今总算是猜透了!”

“哦?”

鸠罗说道:“很明显,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如果萨图克先回来,他就仍然归顺萨图克,如果是高昌的援军先到,他就投降高昌。”

穆贝德道:“但他就不怕如果萨图克能够回来,听说他勾结高昌之后跟他算账吗?”

鸠罗冷笑道:“大祭司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们可有他背叛萨图克的确切证据没有?到时候他大可说这一切都只是他为了守住疏勒的谋略而已。哼,他这样的看门狗,做不来真正大事的,不管此事成否,我已经做好打算,此间战事一了我便前往高昌。疏勒已将成为一个乱邦,安居不得了。”

穆贝德抬头看看祭台石壁上的《阿维斯陀经》经文,心想你有了退路,可去高昌,我却去哪里?佛教可以向东撤退,祆教的出路,又在哪里?

黄昏,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疏勒十字教堂三家宗教领袖联袂拜访胡沙加尔,又自己出了粮食,给数千工匠发了半个月的口粮,众工匠得了,千恩万谢而去。一场一触即发的骚乱泯于无形,不少人便分别到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十字教堂膜拜皈依。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各方反应不一,胡沙加尔笑谓诸将道:“看看,这些和尚祭司,就是有钱,但不到紧急关头,他们是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放消息出去吧,以后若是谁饿肚子,别到我这来聒噪了,我没粮食喂他们,他们该到这些佛寺神庙去,他们有钱有粮。”

阿卜杜则对瓦尔丹说:“平时聚敛盘剥,到了这关头却将聚敛盘剥来的钱财拿出来收买人心,这些不信道者建立的世俗教派,就是靠这样的伎俩来笼络愚民向他们皈依!”瓦尔丹深以为然。

张迈在城外听到消息之后,道:“回头设法送五百车粮食给鸠罗和穆贝德,咱们许诺了的事情,不能失信。”

马小春道:“真是可惜,这么大一个人情就这么送给那些和尚祭司,那些工匠都不知道真正救他们的人其实是特使!”

李膑笑了起来:“这么小气干什么。这种事情,迟早瞒不住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家因果循环的威力,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了。”

三十一骑踏着夜色,回到下疏勒,见东面读了几圈的帐篷,似乎来了个新部族,张迈一奇:“天气转冷以后,我以为诸部都回老家避寒去了,怎么却还有部族赶来依附?”

正在附近处理事务的郑渭赶来道:“这不是疏勒本地的部族,是在高昌、焉耆一带游牧的明教教徒。”

“高昌、焉耆?”张迈微微吃惊,道:“那里距这边怕不有几千里吧,怎么会来到这里?”

郑渭道:“他们是听说明教在下疏勒起事,赶来增援的,却没想到赶到这里时局势已经大变了。”

张迈等这才明白,他也听李膑说起明教教徒在西域分布也颇为广泛,就是回纥人中也有很多人崇信,说道:“既然是明教的教友,那也就是我们的朋友,要好好安置才是。”

郑渭道:“这个特使尽管放心。不过呢,我们的这些朋友,却给我们带来了个消息…恐怕不是好消息。”

郭洛和杨易对视了一眼,郭洛打个手势,命石拔带领二十四骑先行离开,周围只剩下张、郭、杨、李、郑五人时,郑渭才道:“我们的这些明教朋友赶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一队赶往高昌的骑兵,你们猜是谁派去的?”

杨易道:“该不会是胡沙加尔吧?”

郑渭嘿道:“你可真厉害,一猜就中!那你可知道,胡沙加尔趁乱向东方派出这队骑兵,意欲何为?”

李膑脸色转忧,杨易道:“该不会是像我们派人前往于阗一样,他们也派人去求援吧?”

“差不多了!不过胡沙加尔还不止是求援。”郑渭道:“他是派人赶往高昌去见高昌的可汗毗伽,说疏勒如今正被围攻,境况危险,但他宁可疏勒并入高昌回纥,也不愿意它落入‘唐寇’手中,所以希望毗伽能够发兵增援,只要驱逐了我们,他愿意奉疏勒并入高昌回纥汗国。”

杨易怒道:“我就说,这个胡沙加尔这般拖延时间是没安好心!原来他是另有图谋!”

李膑沉吟道:“高昌回纥与岭西回纥虽然是同族,但向来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居然会派人赶去求援,可真是出人意表了。”又问郑渭:“赶往高昌的那队骑兵,可都拦截住了没有?”

“当时双方是对面相逢,一言不合,猝然动手,明教这边人多,所以占了上风,但也没有将对方全部拦住。”郑渭叹道:“所以我说是坏消息。”

张迈却道:“明教这些朋友给我们带来的这个情报可是比金子还贵重。这也不算坏消息。”

郭洛道:“不错,这总好过我们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就被人夹击。高昌就算答应发派援军,要赶到这里也还需要很久,咱们还有时间应对。”

杨易道:“我这就去准备,不能等了,明天就开战吧!”

郭洛道:“不能这么匆忙,还是先与副大都护与各都尉商议了当,再定计行动。”

李膑道:“明教朋友截住的俘虏,可还留着?”

“自然。”郑渭道:“我已经命人看押了起来。”

李膑道:“我这就再去审审,或许能再问出一些消息!”

郭洛杨易李膑各自下去准备,张迈也要走时,郑渭却将他拉住,张迈问道:“怎么了?”

郑渭踌躇着,叹道:“其实我刚才说的坏消息,不是这个,只是要开口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和你一个人说比较好,所以改口。”

张迈听得心下奇怪,心想自己和郭洛杨易的信任程度,郑渭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对他们隐瞒的?

“究竟是什么消息?”他问道。

郑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唐,可能不在了…”

第125章 冰雪渠务

疏勒汗府,伊利克。

萨图克的这个次子只有十岁,对当前的军政局面显得很无力。尽管有着监国的使命,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当军情紧急时,疏勒城中诸将甚至连在大事上请示的程序都没有走,一切的军政大事,都委托了胡沙加尔代办。

“舅舅,”伊利克坐在那里,问道,有些嗫嚅,“疏勒,是否快守不住了?”

“是谁在胡说八道!”胡沙加尔本来坐在伊利克下手,这时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怒色几乎就如火焰隔着一层纸随时要喷发出来一般。

伊利克没有回答胡沙加尔的话,低着头,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不是谁在说,而是我们这阵子打了好几个败仗,围攻大昭寺的部队被打败了,跟着唐寇又逼到了城外,吓得城郊的牧民都躲进城里来,后来我们在城外野战,又被唐寇打败,导致诸部陆续背叛…”

那场失利的野战,大大削弱了胡沙加尔在疏勒的威望,这时被伊利克当面提起,他眼神中也溜过些许愧色,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现在城里城外又都在传,说父汗已经被那帮唐寇打败了,甚至…甚至说父汗已罹不测…舅舅…”

“少主!”胡沙加尔打断了伊利克,道:“你不必听这些谣言,城外那场野战之所以失利,但那都是由于那些饭桶部族作战不力,如果不是昭武九姓临阵背叛,那场野战我们也不至于会输——即便如此,受损的也只是那些心志不坚的家伙——我们的主力根本就没受多少损伤。至于你的父汗,他不会有事的!这一点我坚信——也请少主坚信!”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多多少少给少年带来了些许激励,但伊利克还是没有完全放心。

“舅舅,虽然我们的常备部队还算完整,不过,好像疏勒城以西的庄稼,都让唐寇给割了,还有东面的庄稼,听说有一部分是被唐军派人割走,还有一部分是被诸部趁乱抢打劫,也没保住。这样的话,我们的存粮还够么?”

“少主你放心!我们城内的军粮,绝对足够撑持到博格拉汗归来。”胡沙加尔说。

“如果粮食没有问题,那些工匠为什么还要闹事?”

胡沙加尔的眉毛皱起了来,他仔细看了伊利克一眼,少年显得有些紧张,但他刚才问的那几个问题,不但情报准确,而且一个接一个地推进,先是质问胡沙加尔野战失败,再则质疑他是否有维持疏勒稳定的能力,这几个问题本身设计得十分凌厉,若是换了萨图克声色俱厉地来问这几个问题,这时胡沙加尔只怕已吓得匍匐在地汗流浃背了。但伊利克身上却显然不具备发挥这几个问题为例的气质。

“有人在教他。”胡沙加尔心想。他并没有限制下人封堵伊利克的耳目,没有故意不让伊利克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要是有人连质问自己的问题都帮伊利克设计好了,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伊利克!”胡沙加尔忽然叫了这个外甥的名字,那就表示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不是以臣属的身份,而是以舅舅的身份来说了。“你刚才问我的这几个问题,是谁教你的?”

“这…没有…”

“是阿卜杜,对吗?”胡沙加尔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就加重了语气。

仿佛被戳破了心中的秘密,少年显得有些惶恐。

果然是他!胡沙加尔心中冒出了些许恼怒来。阿卜杜对他的掣肘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尽管胡沙加尔执掌了疏勒的军政大权,但在名义上仍然是由他辅佐伊利克监临全境,而阿卜杜又是伊利克的老师,所以能够通过伊利克来制约胡沙加尔。

阿卜杜虽然不掌握疏勒具体的军政要务,但天方教在疏勒城内的势力却已不可小觑,尤其疏勒的天方寺就刚好位于汗府与诸大将府邸之间,在地理上也显得十分微妙,再加上阿卜杜做伊利克老师也是萨图克安排的,以至于对萨图克素来忠心耿耿的胡沙加尔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博格拉汗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

“伊利克,”胡沙加尔按住了十岁少年的肩膀,诚恳地说:“孩子,我的外甥,有些事情,你要懂得分清楚亲疏——虽然阿卜杜是你的老师,但你别忘了,我是你的舅舅!虽然在天方教中,掌教的威严比亲长还重,但你也别忘了,你作为一个天方教徒的同时,更是一个回纥汗族!是大漠王者的子孙!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可比一个天方教徒更加重要!”胡沙加尔的每一个字都吐得重,每一句话语气都拖得深长:“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父汗!博格拉汗会将你还有疏勒交给我,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对我有绝对的信任!”

少年显得很不安,听到最后两句话站了起来,胡沙加尔说一句,他就道一句:“是。”眼前的胡沙加尔既是他的辅佐者,同时也是他的监护人,在父汗不在的时候,是他在负责保护着自己,甚至部分地代替父亲的角色,这让伊利克对他产生了依赖,同时也让他产生了畏惧。

当然,萨图克为他安排的监护人不止胡沙加尔一个,还有一个,则是伊利克的老师,疏勒天方寺的掌教,阿卜杜。

“唐寇,是危险的,但天方教,在没驯服之前同样危险。”胡沙加尔道:“唐寇是我们的外敌,他们是要取代我们统治诸族。而天方教,则是你的父汗养在家里的一头还没驯服的狼——他们的教统的历史,我曾经了解过,很多时候,是掌教比国王还大,或者,掌教就是国王!天方教最崇高的哈里发,本身就是教职。但是到了这里,到了我们回纥的土地上,他们必须先作出改变,然后我们才可以接受他们。回纥的可汗,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如果回纥的可汗还得听掌教的,那这个可汗就不是可汗,就成了天方寺掌教脚下的仆人了。伊利克!你是打算做人家的仆人吗?”

胡沙加尔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用目光询问着自己的这个外甥,以确定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我…我明白了!”伊利克挺了挺胸膛,说:“我们回纥汗族,可以接受天方教,但是,应该是让他们来作我们的仆人,而不是我们成为他们的仆人!”

胡沙加尔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对!这就对了!只要有舅舅在一天,我一定会保你一直等到你父汗回来的,这是我对他立下的誓约。”

舅甥两人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关系重新拉近了许多,伊利克走到胡沙加尔身边,拥抱着他,低声说:“可是舅舅,我父汗真的没有战败么?我还听说…有可靠的消息称霍兰叔叔已经战死,还听说我哥哥也落在唐寇手里了,他们正派了使者跟你谈交换人质的事情…”

胡沙加尔心中一凛,张迈派嘉陵知会他巴伊塔什在唐军手里,那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的事,而伊利克居然就已经知道了,如果伊利克的消息源是来自于阿卜杜,那阿卜杜的耳目之广也未免太让人惊骇了!

“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阿卜杜?”

伊利克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胡沙加尔以责备的口气道:“伊利克,你听着,巴伊塔什也许真的在唐寇手里,但那不代表你父汗也出事了。”

“但万一父汗真的像传言里说的…”

“你尽管放心!”胡沙加尔道:“我已经派人联系高昌了。”

伊利克吃了一惊:“高…高昌?”

“对!”

“联系高昌干什么?高昌那边跟我们,不是势不两立么?”

“高昌是跟八剌沙衮势不两立,不是跟我们。”胡沙加尔道:“我已经派人通知毗伽,只要他能帮我们驱逐唐寇,我们就以疏勒并入岭东回纥汗国,但他必须答应,立你做岭东回纥的副汗!”

伊利克听得睁大了眼睛,因为胡沙加尔的这两句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胡沙加尔继续道:“这伙唐寇确实厉害,民兵没法出城野战,单靠我们的八千常备军也没有胜算。但只要我们支撑到博格拉汗回来,两面夹击之下,一定可以将他们消灭。而万一博格拉汗真如传言所说,回不来了,那咱们就融入东汗国的体系,就算你做不了副汗,但至少也能自保。将来等你长大了,再继续你父汗未成的霸业!伊利克,这就是我这段时间为你所做的安排,舅舅的用心,你能明白么?”

伊利克小小的脑袋出现了暂时的混乱,过了好一会,才算接受了胡沙加尔布置。

“可是舅舅,万一父汗回来了,同时,那时我们可怎么办?”

“这个不用你担心。”胡沙加尔淡淡一笑,说:“若博格拉汗已经回来了,事情自然有他来处置。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有办法的。眼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维系各方面的力量别出乱子,守住这座疏勒城。我们不用着急,因为只要稳住局面,胜利最后总会属于我们!”

伊利克一想也是,放松地笑了笑,舅舅此刻所吐露的这个秘密,让他感觉到未来有了依靠。

“好,”少年说:“一切都听舅舅的。”

“嗯,这件事情,我虽与你说了,但你无论如何不能让阿卜杜知道,明白么?”

“我明白。”少年点了点头,说:“因为高昌那边的回纥,不是信奉天方教的,对么?”

“对了,你真是聪明。”胡沙加尔道:“现在形势未明,咱们也不一定就要并入东汗国,对于城内各派势力,咱们都笼络,但也不用向任何一方倾斜。总之就是要让他们保持平衡,这样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疏勒周边的高原地区还飘扬着雪花,葛罗岭山口和前往于阗的道路仍然不通,平原、河谷、绿洲的雪却已经停了。

然而天气依然寒冷,据明教的长老温宿海说,疏勒的低温期很长,这样的气温只怕要维持到开春以后。

杨定国却不顾寒冷,带着合舍里、温宿海与法信,冒着寒风绕下疏勒四处巡视,商量这片土地来春的种植与开发。如今安西唐军事务渐繁,分工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张迈在前方主抓军略,杨定国则代替了郭师道的地位,在后方主抓民政,同时兼顾后勤。如何进攻疏勒,张迈虽然也会询问杨定国,但杨定国还是将大部分的精力集中在民政与后勤上。实际事务的处理有郑渭,杨定国主要是决策、指导、监督,却还是不肯闲下,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为儿孙们多流几滴汗水。

他的老妾怜惜他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奔波,便用取笑的口吻对他说:“疏勒都还没打下来呢,还没到手的房子你就往里头添置家私,用不用这么心急?那些后生年轻力壮,冒着严寒攻战也就算了,你一把年纪了还不肯停一停,就不能等到来春么?”

却被杨定国喝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疏勒迟早是我们的,有些事情,迟做不如早做!”

疏勒地方很大,整个大疏勒地区论面积相当于两个关中平原、十个成都平原,但适宜耕种的土地却集中在几条河流经过的绿洲上,大量的半干旱地带以及山坡草地则只能放牧——那是疏勒诸胡的天下。因此疏勒地区的粮食结构是谷物与肉类参半。

已经开发的绿洲有将近六成种植了粮食,一成半种植了棉花等经济作物,还有两成半则作为甘美的水草放牧。按照水草与土地的肥沃程度,第一等的土地都被回纥本族人占据,尤其是靠近疏勒城的好牧场,全部都是回纥人的禁脔,唐军逼近以后,这些绿洲牧场上的回纥人都已经撤入城中。剩下的土地等而下之,由各族垦殖、放牧。

在那六成已开发的适宜耕种的土地上,由汉族农民垦殖的占了约三成半,虽然唐民所垦殖的土地所占比例不大,也不是土质最好的,然而诸胡放牧则粗养、种田则粗耕,与进行精耕细作的唐民相比,单位生产量实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环绕着大昭寺的汉家农田,如今已成为疏勒地区最大的余粮来源。

大昭寺在疏勒城以西,此刻杨定国所勘察的下疏勒地区则在疏勒北部,这个地区北接天山,东临大漠,绿洲的面积不大,而且土质较为贫瘠,附郭百姓或牧或耕,生产能力又较低,所生产的粮食只差不多是自产自食,余粮不多。

精通农务的法信望着白头的山巅,对这场大雪忧心忡忡,说:“疏勒下这样的大雪也不多见,只怕来春冰雪融化时,会造成融雪洪水,那可将是一场大灾,若防范不力,有可能会造成一个荒年。”

杨定国对这个地方的地理不甚熟悉,问道:“现在离开春时间还长,既然有这样的忧虑,应该还来得及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重修坝渠引水、导水、防水,但这个很难啊!”法信说道:“我华夏自汉唐以降,数百年曾三次在这疏勒修有蓄水防洪之坝渠,遗基至今犹存,但近百年来战乱频仍,这些年坝渠反而荒废了,萨图克占领了这里后我们几次上书恳请当政者重修渠务,但都没有得到回音。两年前主持曾想过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发动农夫挖石,邀请友好的诸部扛土,把这些渠道修起来,但胡沙加尔非但不扶助,反而加以重重阻挠。”

杨定国一奇:“这是为何?他自己不干,可以说是因为分身乏术,但你们要承担此事,要是做成了,对他也是有利的啊。”

法信哼道:“还有为何?他怕我们因此而团结起来啊。”

杨定国这才恍然大悟。

从来防范天灾的大工程,本身就是对一个民族组织力的训练,而工程进行的同时,也容易促进参与者的团结,增强其向心力,华夏民族早期之所以能够团聚发展,与应对黄河泛滥的治水工程实有莫大的关系。

因此凡是“防民”之政府,从来不肯将可能形成社会号召力与组织力的事务拱手让人,哪怕是公益事业,也是自己不干,就不许别人来干,为的就是害怕别人在做成这公益事业的同时形成了的势力难以钳制。

杨定国想起李膑对萨图克战略的分析,说道:“回纥人的生性,掠夺多而建设少,更何况萨图克这两年最大的目的是攻略八剌沙衮,是向外拓展,而不是向内发展,一切以军事优先,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军事中去,自然没法顾及这些渠务了。”

法信问道:“副大都护,若咱们夺取了疏勒,等局势稳下来以后,能否可以先内而后外?”

杨定国沉吟不决,一时无法回答,只道:“咱们尽量争取,毕竟这是为百姓安居立命的大事。”

法信却已在那里屈指计算了起来,说:“渠务的事,我们已经想了好久,当初我们计算着,单靠我们大昭寺的力量,大概也只能动用一万五千到两万农夫,且又有回纥人的阻挠,无法行事。如今却不用顾忌这一点了,想必张特使必然会大力支持。光是这段时间我们抽调农闲、市闲、牧闲,就共得三万五千人,到时候只需一声令下,半个月内应该可以将那些旧渠修好,应付得一时之急,但真要建立起泽延后世的百年基业,那可得数万人穷年累月之功了。”

杨定国叹道:“那恐怕得有个和平的环境方才成了。”

四人在马上且谈且走,从南门出发,以下疏勒为圆心绕了一个圈,来到了东南面,眼看黄沙渐多,枯草渐少,温宿海抱怨风沙带来了贫苦,杨定国却指着沙漠的方向,道:“莫如此说,老天爷最是公正,我那天正好听见张特使和郑参军在谈起疏勒的钱粮问题,郑参军就说疏勒虽然破落了多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基还在,只要丝路能够重开,那这片沙漠,带来的可就都将是黄金!”

温宿海叹道:“由此出发,要到达长安,沿途诸族割据、马贼横行,要想重开丝路,那怕是比修建导水渠还要难上十倍的事情了。”

杨定国豪气一发,呵呵笑道:“咱们老一辈的做不到的事情,小一辈的未必做不到!我相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三大族老受他感染,都颔首称是,其时天已渐黑,杨定国正提议说要回城时,儿子杨涿匆匆赶来,说张特使召开紧急军帐会议,请他火速赶去。

第126章 换城之议

“什么!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军事会议上,杨定国也忍不住发出惊讶道。

“也就是说,”杨易耸了耸肩膀,那是他从张迈处学来的动作:“如果我们不早点解决疏勒的话,将可能要面临一个最坏的情况:在东南的于阗还不一定会派出援军之前,咱们就得同时面临两面作战了——东面的高昌回纥,和西面来的萨图克?”

“有没有可能挑引他们,我们坐山观虎斗呢?”新军的步兵总教头奚胜说,他的病已有好转,但脸色却还显得很苍白,人也显得很虚弱,张迈等一直担心他是伤了脏腑。

“我只怕他们会先联手将我们解决了,然后再谈论怎么分疏勒。”杨易冷冷说道。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着难受,但也都觉得杨易所讲的可能性很大。

“其实这一切,都还不是最麻烦的。”李膑道:“最麻烦的是,胡沙加尔既然作此打算,那以后他的战略应该就会尽量拖延了——而我们实际上是希望速战速决的。”

在整个疏勒,只有唐军高层是确切知道萨图克的主力其实没有大损,张迈那副故作闲暇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巴不得早点和胡沙加尔决战,现在唐军之所以暂时没有进攻主要是还没发现回纥人的破绽,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胡沙加尔的决定可以说明智之极。

杨定国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关于疏勒未来的建设规划,也许正如自己的老妾所说,有点太早了。

“别管那么多,准备开战吧!”杨易双手一拍,说:“趁着回纥人士气低迷,轰轰烈烈地打上一场,我有个预感——我们能赢!”

“那么,真要攻城?”作为安西唐军另外一个最重要的青年将领,郭洛显得很犹豫,甚至几乎要否决杨易的提议。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在时间紧急而兵力不具优势的情况下,唐军自起兵以来,一直避免这种耗时长久、损失惊人的选择。

张迈转头问郭太行:“投石车和冲车,制作得怎么样了?”

“现在只制成了两台投石车的范车,一台冲车的范车。”郭太行说,唐军打通下疏勒的道路以后,郭太行便派出工匠,调集了一千民壮,加紧制造攻城器械,下疏勒北部的中高山地中,有着数千顷的原始森林,这段时间组织民壮,已从山中锯了一百多棵大树,由安西唐军中的工匠依照老祖宗所传法门,制成了两台投石车和一台冲车,这些三台范车是集合了一千多人的力量制造而成,所以来得甚快,一千民壮将被分成二十组,每组五十人,按照这三台范车分头赶造。

“再给我二十天时间吧,我应该可以拿出五十台投石车和二十台冲车来。”郭太行说。

“五十台投石车?太少了。”张迈说。

就在这时,李膑道:“不能攻城!请再等等!”

杨易冷冷道:“还要等?等到萨图克来,还是等到高昌的大军来?”

“他们没那么快来的。”李膑道:“只要葛罗岭山口不解冻,萨图克便过不来,而高昌那边的大军也不可能十天半月就开到。现在东面传来的这个消息,确实是个麻烦,但同时也是我们的机会!大伙儿现在着急,但大家应该想象得到,其实胡沙加尔比我们更加的着急!所以,请诸位安下心来。”

杨易道:“高昌的大军确实十天半月来不了,但我们现在就开始攻城的话,也不见得十天半月就能攻下啊。而且如今天气是越来越冷,寒冬攻城,会更加危险的。若到了三九天人人都动不了时,那时别说攻城,连走出下疏勒都成问题。”严寒之中,士兵连活动关节都难,杨易道:“若是再下一场雪,难道我们得拖到开春?不行!总而言之,我们现在以七府将士再加上三万民兵,大有一战之力,我认为应该现在就开始准备,等那几十台投石车造出来,我们马上就行动!别看疏勒很大,也许就是一纸老虎,一戳就破了呢,便如怛罗斯一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新任的几个都尉也都跃跃欲试,均以为如今唐军士气占优、兵势占优,此时开战,未必不成!

将领们的考虑和李膑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明刀明枪地攻城略地,而不是靠与他们关系不大的谋略来取胜。

李膑看着张迈,希望他支持自己:“特使,现在这个局面来之不易,正是用谋的大好时机。如果一开打,胡沙加尔一戒严,我们的许多条伏线就都要断掉了。那个时候除了攻城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在出兵之前,我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而能否攻下疏勒,其实我们没把握啊。”

张迈微微颔首,但很快就闪过郑渭刚刚才跟他提起的那个消息——高昌回纥境内的明教教徒带来的消息,心想:“这次从高昌那边来了两千多人,那个消息,迟早会传开的,疏勒的事情,还是得加紧!”因对李膑道:“你想怎么用谋?”

李膑沉吟片刻,道:“高昌回纥所信仰的宗教与天方教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向高昌邀请援军,这是天方教不愿意看到的。而这个就是我们的机会。”

作为唐军派驻到疏勒的使者,嘉陵显得有些稚嫩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杨易还要大些,但一张孩子脸却如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而且言语之际有一种的佛徒的天真甚至迂腐,胡沙加尔见到他时心中冷笑,心想:“要么是唐寇无人,找不到一个能做使者的,要么就是只将这个少年当做一个传声筒。”因他是个和尚,便将他安置在普法寺,让鸠罗严加看管。

这日,嘉陵收到了从城外转来的秘密信件,信件虽以汉字写成,但就算是一个精通汉文的学者乍一看也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原来这封秘密信件用的是张迈密码写法写成:首先是将所有的字的音调打乱,平声字用同音上声写,上声字用同音去声写,入音保留不变,遇到敏感的人名则以约定好的代号代替,将文字翻译完了之后,再倒过来书写,所以要是这封密信落到敌人手中,敌人打开一看也只是一堆完全看不明白的乱字。除了这封信以外,又有两张白纸,末尾有李膑的签押。

嘉陵将信读罢,心中微为震惊,原来这封信里是李膑传出指令,信中告诉嘉陵,唐军高层已经决定和胡沙加尔进行正式的议和停战,并准备以下疏勒来换取莎车城,如果胡沙加尔能够同意这个条款,唐军以及唐民全体将无条件地撤退到莎车地区,从此与疏勒永为邻好。李膑交给嘉陵的任务便是让他联系鸠罗,为即将到来的和议铺路。

“莎车…莎车…”

生长于疏勒的嘉陵,自然很了解莎车地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