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道:“也就是说,除去周边诸部,我们一共有大概…”

“粗略估计,大概二十二万人。”郑渭说“如果杨易取下了莎车,这个数字估计会有变化,不过应该也不会变化太大,据我从法信他们那里了解,莎车由于处在交战之处,那边的人口并不多。”

大疏勒地区的面积差不多和浙江省一样大,却只有二十多万人!尽管这里的生态、土壤、气候环境无法与江南相比,但只有二十几万人的话,仍然让张迈觉得太过地广人稀了。

“我们的粮食怎么样了?”

“粮食的话,按二十二万人计算,谷物可支九到十个月,牲畜类尚未统计。”要清点完牛羊,那可也是一个大工程,不比清点人口容易多少。

“也就是说,我们来年可不能遇上一个荒年,对吧?”张迈说。

“不止这个吧?”郑渭道:“别忘了我们至少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那个不用担心。”张迈的心情本来一直有些沉郁,说到那场大仗反而露出了笑容:“那是一场必胜的仗,你不用考虑这个!只要想着怎么经营好我们的疏勒,就行了。不过…”

“不过什么?”

张迈道:“不过现在向西的山路堵住了,东北往龟兹、高昌的路线敌我难分,农业的话急也急不来,只能按部就班,而如果要发展商贸,似乎就只有于阗一线了。虽然我不是很明白疏勒和于阗的物产状况,但这想来只靠这两个地区进行双线贸易的话,只怕也很难有大盈利吧。”

郑渭微微一笑,说:“特使你刚才这两句话一说,我可觉得你大有经商之才呢。不错,靠着疏勒地区与于阗地区做买卖,这买卖是很难做起来的。但如果我们在顺利拿下莎车的话,那就可以开出另外一条有着无限商机的商道了。”

“莎车?”张迈一拍脑袋,急忙翻包倒柜,寻出那套地图册来,在上面找到了莎车的位置来。

莎车位于疏勒东南,从莎车往西,有一条山道可以穿过葱岭,进入富庶的印度地区。

“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张迈叫了起来:“从莎车是可以去巴基斯坦的!”

郑渭瞪了瞪眼睛:“什么巴基斯坦?”

“啊,我是说…可以进入印度河流域…也就是天竺!”

既然能到印度河流域,再过去就能抵达恒河流域了。

郑渭微微一笑,仿佛发现了什么,却没有道破,只说:“特使,自玄奘法师为天竺正其译名以后,咱们汉文里头,已经叫那里作印度了。”

“啊!对,对!”张迈尴尬地笑了一下。

郑渭瞄了一眼张迈的那本地图集,道:“这本东西倒有些奇特,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张迈笑道:“这个啊,郭洛他们是见过的,你…”

正想着怎么向他解释,外间传来了捷报:“大捷!大捷!莎车守军投降!小杨都尉已经取下莎车城!”

第136章 张迈成亲(一)

雪越来越大了,但疏勒却严寒中得到了和平,只要一天葛罗岭山口不解冻,这个地方就会有一天的安全。大疏勒地区的百姓大都已经撤入了疏勒与下疏勒,郑渭完成了编户工作后,所有的工匠、失去产业的小商贩以及妇女等都纳入了新的行政管理体系中来。

寒风大雪之中,室外的劳作很难进行,只能等待偶尔天气变得没那么冷时出门,但室内劳作却还可以进行。其中最重要的两项,一是修补和锻造兵器,这是男人干的活儿,由唐军民部的工匠将整个疏勒的铁匠组织起来,在疏勒城内由于萨图克坚城的可汗工坊里开工——当然可汗工坊如今已经改名,叫做大唐疏勒工坊了;二是衣物纺织,杨清带领唐军民部擅长纺织的妇女,将城内的妇女组织起来制作冬衣。

珊雅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来弹棉花。

虽然是宁远故国的公主,毕竟她是从库巴来的人,又是萨图克未成婚的妻子,身份上有很重的嫌疑,幸而在那场动乱之中她并未卷入屠教行动中去,这时却和侍女蓝花也被分开了,和唐军中曾负责行伍伙食的王二嫂子以及另外一个失去丈夫的妇女伊莲娜住在了一起。

王二嫂子虽有丈夫儿女,但她丈夫王二如今正随杨易出征莎车,城池虽然打下了,但大风大雪之中交通不便,军方高层已经下令让杨易在莎车就地驻扎,同时便宜处理当地政务,王二也就没法回来,所以这个冬天她估计要搂着儿子女儿过了。幸好入城之后,上面被分给了一套房子让她居住,一应米粮、柴薪都有供应,入住没两天,珊雅和伊莲娜一家也搬进来了。

伊莲娜不到三十岁年纪,却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她性情温和,长得也颇有姿色,在疏勒城中虽然过得清贫,却甚幸福,但这场劫难却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狱。若不是还有两个儿子作为牵挂,只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珊雅本来也十分愁苦,但见到身边有这样一个比自己凄惨了十倍的人,慢慢的心里就不难过了,反而帮忙劝慰伊莲娜。

三个女人,四个小孩,尽管各自的身份有着很大的差异,但七个人一挤,这个冬天便显得暖和多了。珊雅和伊莲娜都不会说唐言,王二嫂子是会好几种话,平日里呆在一起就教她们,道:“往后疏勒是归大唐了,学会这唐言,往后会有好处。”伊莲娜性情和顺,学话却不快,珊雅聪慧灵敏,却学得甚是用心。

珊雅属于半俘虏的性质,伊莲娜一家属于受接济户,平日只能得到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资,让她们能够活下去罢了,日子过得自然极苦。

王二嫂子既是军眷,本人在民部又有职司,民部安排下来的衣物、食物、用品自然很足。她是开朗豪爽的人,眼见珊雅和伊莲娜过得贫苦便常接济她们,最后干脆来个大锅饭,七人作一家子,有饭一起吃,所以珊雅和伊莲娜一家都十分感激她,都拿她当真姐姐看待。

这日王二嫂子道:“我当家的这几个月得的战利品不少,养着你们一年半载的也没问题,但人贵自立,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两日我军刚刚在城内开了棉衣工坊,你们若愿意干活,能够干活,我就给你们找份工去,自己能赚钱,日子才过得有底气。”

王二嫂子在女人里头算是活动得很开的,甚至便是郭汾、杨清,她也见得着面,有她出马,自然不会有问题,不一日就得到了回音。

珊雅是公主出身,虽然是个亡国的公主,但有父兄罩着,在库巴也未吃过一点苦头,受人供养惯了,对去做女工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见王二嫂子一片好意,便淡淡地应承了。伊莲娜却是千恩万谢。

王二嫂子又看看伊莲娜,捋起她的头发来瞧上两眼,说:“妹子,眼下虽然找了份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又没有父母兄弟帮忙,这日子如何过得长久?依我看,你也还年轻,不如再找一个人家,将来不但自己有依靠,对两个孩子也是好事。”

伊莲娜低下了头说:“我这样的景况,哪里能寻到什么好人家?若是胡乱找个人,我自己却不打紧,只怕害了孩子。”

王二嫂子笑道:“我就怕你没心思。若有这心思时,就都包在姐姐身上。”伊莲娜欲言又止,道:“你放心,就是找到了人,我也会先带回来让你相一相,若你相不中他时,姐姐还能硬绑你上花轿不成?”

伊莲娜这才放心了不少,王二嫂子又看了旁边珊雅一眼,笑道:“妹子,要不大姐姐也帮你找一个?只要你点个头,以你这样的人才,明天赶来说亲的人就得从咱们门口一直排到下疏勒去。”

珊雅微微一笑,说:“我不急,大姐姐先帮伊莲娜安排吧。”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叫唤,王二嫂子的儿子来叫:“娘,郭少夫人请你过去。”郭少夫人,便是杨清。王二嫂子匆匆赶去,到晚间才回来,满脸的笑容,珊雅问:“大姐姐,是不是有喜事?”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她笑吟吟的,说道:“郭大小姐要出阁了!郭少夫人让我去帮忙!”

“郭大小姐?是小郭都尉的妹妹?郭大都护的女儿?”

“是啊!”

“那她嫁的人是…”

王二嫂子哈哈大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张特使啦!”

这些日子和王二嫂子住一起,唐军高层人物的一些关系伊莲娜也听说了些,这时道:“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了。”

珊雅望着窗外的飘雪,出了一会神,道:“可我听说,郭大都护还在葛罗岭山口那边没过来,她女儿却就这么成亲,会不会…”

王二嫂子听到这句话叹了一口气,道:“老都护的安危,咱们唐军上上下下谁不担心?不过,这也是我们临走前老都护的吩咐,郭少夫人和老都护临别时,老都护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说不能让战事误了女儿的婚事,还有郭老夫人,临终之前也这么说。现在好不容易局面稳了下来,这事自然就得操办了。唉,我不和你们说了!得去忙了!”

珊雅忽然叫道:“大姐姐!等等!”

“怎么?”

珊雅一步步走过去,一步一个心思,走到王二嫂子身边,说:“大姐姐,这事我听着也高兴,但要是有能帮忙的,你说一声,我一来想出点力气,二来也凑个热闹。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想郭大小姐出阁,总有些精细活得干,比如梳妆打扮,安排音乐舞蹈,挑个衣服,拣个珠花什么的,别的我不会,这些我却有些心得。”

王二嫂子是走千山蹈万水历练过来的人,人长得粗豪,心眼却细,可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农村妇女,珊雅的来历她又心里明白,这时听她这么说,道:“妹妹,不是姐姐多心,这件事情上,你可真的只是想帮忙?”

珊雅道:“大姐姐,你放心,处了这一个多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唉,我也不瞒你说,我心里确实有些念头,那就只是想着能否设法帮帮我哥哥,不过呢,大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就算是为了我哥哥,我也不会在这事上煞风景的,要大姐姐还不信我,可先将我的来历与郭少夫人、郭大小姐她们讲明了,若她们不同意,那我也无话说。”

王二嫂子琢磨了一下,笑道:“好,好!我去说说。”

但这事却就没了回音。

张迈和郭汾要成亲,在这个和平的冬季了,满城都将之当做一件大事来办,张迈自己觉得如今夹在两场大战之间,自己的婚姻,能简则简,但他手下的人却是谁也不肯马虎,再则别人闲下来了,张迈却闲不下来,训练新兵、修补城墙、铲除积雪、差点军粮、清算牛羊…虽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他去做,但他也总得照看,所以婚礼除了要选个黄道吉日之外,也得配合军政大局。

眼看又半个多月过去,离郭大小姐出阁还有好几天,王二嫂子忽然带了一个男子来,那男子三十岁上下,骨架甚大,甚是英武,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但睥睨之间却有一股慑人的气度!王二嫂子的孩子见了却都冲上去叫奚叔叔。

王二嫂子给女人孩子们介绍:“这位啊,是奚胜奚都尉。和我是通家的兄弟,不是外人,大家都出来见见。”

伊莲娜和珊雅都微微吃了一惊,伊莲娜吃惊的是家里来了一个这样的大官——都尉,那可是一个折冲府的长官。珊雅骇然却是因为他听过奚胜的名头!

“他就是唐军那个鼎鼎大名的陌刀将?”大唐陌刀阵的威力早在唐军占领疏勒之前就已经响遍全城,当初阿西尔盘算着如何与唐军作战,对陌刀阵也十分上心,因汗血骑兵轻灵,陌刀阵却威猛,若是狭路相逢,让轻骑遇上重步,是有可能要吃大亏的。因阿西尔打听到了唐军中陌刀阵主将的姓名,在一次闲聊之中曾和珊雅提起过,所以珊雅心中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奚胜甚是客气随和,说是来坐坐,并谢过王二嫂子在他生病期间对自己的照料,但言谈之间,偶尔还是将目光向伊莲娜瞧来,伊莲娜看这架势,心里也有了一点底,低着头,话不多。

奚胜走了以后,王二嫂子用手肘撞了一下伊莲娜,说:“妹子,怎么样?”

伊莲娜道:“什么怎么样?”

王二嫂子道:“我说这个人怎么样?”

伊莲娜还没回答,珊雅道:“这位奚将军,可是主持陌刀阵的那位?”

王二嫂子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珊雅叹道:“那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啊。”

伊莲娜的两个儿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了不起的英雄?”

“是啊。”珊雅道:“这人不但官位高,而且是唐军中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说着就讲说了一番奚胜和陌刀阵的事情,其实她对陌刀阵的传闻,也是间接从阿西尔、马呼蒙处听来。饶是如此,还是将屋里几个孩子听到长大了嘴巴何不拢。

“这位大叔,这么厉害啊!”

伊莲娜也听得若有所失,王二嫂子推了她一下说:“妹子,我看今日奚胜老弟对你很有好感,你呢?你又是什么意思?”伊莲娜道:“他可是一个都尉,又是军中这么重要的人物,前途似锦,谁嫁了给他,那就是做定了都尉夫人了。再说他年纪也不老,还怕找不到个好女子?哪里会看上我?”

王二嫂子笑了起来:“妹子,你这就不懂了,我这个大弟弟,性情和别人不同,他在战场上是勇不可挡,但平居过日子却甚是和气,而且如今他虽是功成名就,但找媳妇却不求那等年轻漂亮、风骚窈窕的,也不管家事、背景,而注重性情、人品,就是要娶个娴熟稳重的,回去帮他理家好过日子。先前我给他寻了几家疏勒商家的大小姐,他却都看不上,偶尔听我提起了你,却动了心,所以今天才来。你不用担心他那边,只跟姐姐说,你这边愿意不?”

伊莲娜问:“他的性情?真的是好?又不知他家里人怎么说,能容得我两个孩子不?”因对方是个都尉,因此也就不用问家境了。

王二嫂子笑道:“他没家里人,如今就他单身一个。他话不多,其实却喜欢热闹,有两个孩子只会更高兴,若你不放心时,这两天我让他多过来走动走动,性情如何,你自己看着。”

伊莲娜便没话说了,第二日奚胜却没来,因他是新军的步兵总教头,风雪再大,新军的训练却半点没搁下,天气越是酷寒,他就越是拉着新兵出去操练,唐军操练新兵有个规矩,新兵练武时,教官自己也要跟着练,有时候甚至张迈也会跟着出操,所以操练虽然苦,却没有一个新兵敢怨,加上给养跟得上,所以新兵的进步甚快。

到第三日傍晚奚胜才抽空过来,还带了五斤羊肉,请王二嫂子包羊肉馄饨,当晚一起吃饭,奚胜沉默寡言,虽然是来相媳妇,但也没怎么开口说话,伊莲娜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怕他,但想想珊雅所说他那么神奇,又都有些好奇。

王二嫂子见他喝汤的时候咳嗽了几次,问道:“今天你一定又着凉了,又带兵出操了是不?也不顾顾你自己的身子。你现在是不能太过劳累的,不然那伤养不好,小心落下个病根!”

奚胜道:“这批新兵,素质不错,不过还得苦练,那样才赶得上来春的战斗,军中规矩,出战之时,将领要身先士卒,出操之时,做教头的也得以身作则,现在既然赶着训练,我怎么能不出操。”

王二嫂子道:“你不是教头,你是总教头!”

奚胜笑道:“总教头一偷懒,教头们也就会跟着偷懒,教头们偷懒,士兵们也就跟着偷懒了。”

珊雅在旁听了,心中默默想:“有这样的都尉,这支新兵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有这样的新兵,那些老兵是什么样子也可想而知了。当初就算不是瓦尔丹弄了场内乱,胡沙加尔也绝不是唐军的对手。”

伊莲娜当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奚胜也没来和她搭腔,又见她两个孩子有些怕他,两天之后他再来,这次却带了个小包,看看屋里没其他人时,解开了包裹,却是一把木刀,一副小弓,递给伊莲娜说:“给孩子玩。”伊莲娜一推,说:“你自己给他们。”奚胜有些不会应对,停了一下,说:“他们好像有些怕我。”伊莲娜道:“不是怕你,是怕生。你多跟他们说说话,慢慢地他们就不怕了。”

她的汉语还说得不流利,幸好奚胜本身会说一些胡语,所以伊莲娜胡汉夹杂着说话,他竟也听得懂。

屋子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伊莲娜说:“我听大姐姐说,你是在战场上用力过度,吐血受伤的?”奚胜点了点头,伊莲娜道:“你这伤发作时,是不是胸背没法挺直,呼吸急促,口容易干渴?”

奚胜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伊莲娜说:“我阿爹也是,不过他是打铁用力太大受的伤,那伤可缠了他好些年。后来问一个吐蕃来的医师,得了个方子,制成了药,吃了半年,才好的。”从席子底下摸出一包药末来,说:“分成十份,三天吃一剂。”又说了煮法,却还要配上一些草药熬煮一个时辰,奚胜苦笑道:“我哪里有那功夫!等过了这段再说吧。”

“这病怎么拖得!”伊莲娜有些着急,道:“要不这样,我替你煮吧,但每三天你都要来,不能漏。”

奚胜看着那包药末,眼睛里闪过一丝感动来,忽然鼓起勇气,说:“这里离我练兵的地方太远,我要过来一趟不易,要不你搬个地方,怎么样?”

“搬个地方?搬哪里?”

“这个…”奚胜道:“搬到离我练兵地方近一点的地方去。”

“那…那是哪里?”伊莲娜问。

奚胜在战场上敢于面对千军万马挺刀向前,那一声带着秦地腔调的陌刀长令,不知曾令多少胡人闻之丧胆,但这时面对一个寡妇,却没勇气说出那句话来,憋了好久,竟然起身说:“我回去了。”

窗外王二嫂子和珊雅都在替他着急了,几乎就要冲进来,伊莲娜也忍不住满脸失望,奚胜走到门边,忽然回头,说:“我家。”

“啊?什么?”伊莲娜有些不明白。

“我说,我家…”奚胜有些吞吞吐吐,甚至词不达意:“我是说,这里离我练兵的地方太远,又是王二嫂子的地方,老在这里煮药,毕竟不好,不如搬到我家去,那样…唉!”他顿了下来,终于道:“你做我媳妇吧,我会对你好的。还有,也会对你两个孩子好的。”

伊莲娜啊了一声,低着头,奚胜有些着急:“怎么样啊?”伊莲娜抬起头来,眼眶里却都已经全是泪水,点了点头。

“那你是…答应了?”奚胜问。

门外的几个人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一起笑道:“答应,答应,她都点头了,自然是答应了!”

王二嫂子指着他的额头,笑道:“你啊,真是块木头!没见过像你这样求讨老婆的。”

奚胜被几个孩子围着,又被王二嫂子取笑,他挠了挠后脑,那木头般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满屋子都是笑声。

这日张迈到新兵营巡视,发现奚胜居然请假没来,他素知奚胜为人最是勤勉,经常抱病出操,今天居然没来,不由大是担心,怕他旧伤复发,问起缘故,郭师庸却笑了起来,道:“他没事,不但没事,而且有喜呢,现在是到户曹领取婚书去了。”

唐朝的婚姻制度已经十分成熟,高宗永徽年间将婚配制度撰入《唐律疏议》,乃是成文的婚姻法典。安西唐军对男女婚配的管理归入户曹,凡要成亲,都得到户曹领取婚书。

张迈听说,心中大喜,道:“老奚太不够意思,他要成亲,也不请我喝一杯喜酒!”

郭师庸笑道:“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怕麻烦,也不愿意声张,就是想闷声过日子,说先领了婚书,回头再请我们这些老哥们喝酒。”

张迈笑道:“那怎么行!这次万里长征,他可是大功臣,一路立下多少功劳,如今办喜事,只能草率?”策马感到户曹衙门——那本是胡沙加尔的府邸,如今辟出来作了唐军的官府,六曹衙门除了法曹之外,都在这里办公。

他进了门,果然见奚胜正在跟户曹属吏说些什么,那属吏指点奚胜填写一份文书,张迈一把抢了过来,屋里所有人都是一呆,奚胜更是错愕:“特使,你怎么在这里?”

张迈将文书打开,里头有一份是奚胜的户籍,上面新填了妻子伊氏——伊莲娜之伊本非姓氏,只因如今疏勒大兴取汉姓之风,大多数人便将名字的第一个字当作了姓氏,若名字第一个字太过冷僻,则设法另取,所以伊莲娜便以“伊”为姓。此外奚胜又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奚忠,九岁,一个叫奚孝,七岁,这份新的户籍本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改好。另外一份才是婚书。

张迈将户籍表还给了属吏,却将那婚书扣住,道:“这婚书不能批。”

那户曹属吏呆着眼睛,不知如何应答,奚胜苦笑着道:“特使,我这门婚事,又没有违律违法之处,这婚书为何不能批?”

张迈道:“你的礼不全。”

“我的礼哪里不全了?”

张迈笑着,屈指数道:“摆喜酒、踢花轿、掀盖头、闹洞房…你说,这些礼你做了那些?”

奚胜苦着脸,说:“这些,太麻烦了。特使你就饶了我吧,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娶我那媳妇过门。”

张迈却哪里肯依,笑道:“你想简单,我也想简单呢。可郭洛他们谁饶过我了?杨易远在莎车,都不顾风雪,一定要赶过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整我——不行不行!这番苦头,你得陪我一起吃。”

“特使你是说…”

“咱们一起成亲吧。”张迈笑道:“不许说不行!这是军令!”

第137章 张迈成亲(二)

听说张特使要和奚都尉一起举办婚礼,石拔也跑了来说:“特使,要不我也那天成亲吧。”张迈一奇:“你也讨到老婆了?”

石拔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哪家的闺女啊?”张迈问。

“是阿布勒的妹妹。”石拔说。

张迈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你小子娶了个富二代啊。”

石拔愣愣地问:“什么是富二代?”

张迈笑道:“你老婆就是。”

然而还不止他三人,差不多即将举行婚礼的兵将,城中至少有数百人,原来安西唐军光棍特多,偏偏经过瓦尔丹的屠教,疏勒城中多了不知多少寡妇,男的久旷,女的新寡,再加上一些好像王二嫂子这样的热心人一撮合,满城都办喜事,天天都有人成亲。

张迈听说之后,干脆传出话来,但愿意者,都可在他成亲这天,一起办这婚事,一起当新郎。

消息传出之后,全城轰动,不半日间便有一百多人来凑热闹,队正级以上的将兵就有二十三人,虽是天寒地冻,疏勒却满是春色。

如今大雪封山,西北、东北两个进入疏勒的地方都布置有警戒士兵,且都离疏勒至少有二三百里,若望见狼烟,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备防,所以郭洛等便都安安心心地办喜事。

奚胜定下亲事以后,送来了许多的布匹丝绸让伊莲娜裁衣服,其中还包括两套成衣,伊莲娜转送了半匹布和一套成衣给珊雅,珊雅接过一看,那套衣服却是似曾相识,原来却是自己的东西,疏勒易手之后被唐军搜走成了战利品,这次奚胜要成亲,户曹领命发下颁赏,其中就有这套衣服,转了一圈,又到了珊雅手上。

她睹物思旧,心中思潮狂涌,伊莲娜却没注意到,这时她已经走出了悲伤,正拿着另外一套衣服试穿着,问珊雅:“妹子,你看这衣服合身么?你说要另做一套好,还是就用这一套?若要另做一套,就不知道是否来得及。”问了两句,见珊雅呆呆的,脸颊上挂着眼泪,忙过来问:“妹子,怎么了?”

珊雅抹了眼泪,说:“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念我哥哥。”忽然抓住伊莲娜的手:“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奚都尉帮帮我,我想去见见我哥哥。”

伊莲娜和她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也早知道了她的事情,叹了一口气,道:“好,等他来了,我帮你说说。别担心了,你哥哥虽然是瓦尔丹那个恶魔的信徒,可屠教的时候他没杀人,不但没杀人,而且还曾试图劝阻瓦尔丹那个大魔头,以至于被关了起来——这事全城军民都知道的。如今疏勒的百姓,最感激的自然是救大家出水火的张特使、杨都尉,感谢唐军,但对你哥哥,心里也是存着几分感激的,唐军又是顾着百姓民心的军队,我想他们不会为难你哥哥的。”

在奚胜的帮助下,珊雅终于打听到了她哥哥的下落,却不在城中,而在城外修渠修坝去了。

公审大会之后,张迈依照大都护府军帐会议的决定,将那两万二千助纣为虐却又罪不至死的战俘贬为奴隶,其中有八千壮丁,编成两营,号“壮奴营”,奚胜告诉珊雅,她哥哥薛复如今就在第二壮奴营中。

珊雅愤然道:“壮奴营?我哥哥又没有参与屠杀,为什么要被贬去壮奴营?”

“你且莫这么生气。”奚胜道:“不是我们将他贬去壮奴营,是他自己要去。当初天方寺开门投降之后,张特使还特意去看他,劝他归降,却见他心如死灰,不但不肯归降,甚至也不愿意呆在城内,反而要和汗血骑兵团那些被贬为奴隶的手下住一起,所以张特使也没办法,我当时也在旁边,这事是我亲眼所见,我们并无虐待他的意思,但他自己自暴自弃,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珊雅听得又是一阵难过,道:“奚大哥,你无论如何再帮帮我,我要见我哥哥。”

奚胜道:“你哥哥在修坝渠呢,那里危险得很。不如等明年开春了,我再安排你和你哥哥相见。”

珊雅却不肯,道:“不,我现在要去!若见不到他平安无事,我是寝食难安,求你了!奚大哥。”

奚胜被她的兄妹之情打动,便答应了。他如今已升为都尉,名声又响,这件事情在他却也不算为难,活动了两天,便得到了回复,派了两名下属护送珊雅出城,伊莲娜送到城门口,叮嘱道:“妹妹,早去早回,若薛王子平安无事,记得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姐姐等着你帮我梳头。”

珊雅策马南行,渐行渐高,这一个多月来杨定国和法信、温宿海拉了两万民壮、八千壮奴和三千士兵,按照大昭寺之前的规划抢修渠坝——怕的是这场雪太大,万一来春温度变化剧烈,会引发融雪洪水,造成灾害。

此处的海拔虽然还没葛罗岭山口那么高,然而这等天气之下,大的工程根本没法开动,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补,三万多个人,五万匹马,将石料泥土一点点地搬运,还得趁着风雪停歇的时候才能动工。这是一项为民造福的工程,关系到来年的收成,所以两万民壮积极性甚高。

珊雅赶到山上,遇上了人一打听,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汗血王子啊,他在前面,你顺着这条渠一直走,就能找到他了。他如今虽然是个奴隶,却也是个名人,谁都认得他。”

珊雅听这些唐民农夫叫起“汗血王子”来显得颇怀善意,心中纳罕,便问起缘故,一个农夫笑了起来,说:“汗血王子是个好人,且不说远的,就说上山之后,那八千壮奴都没啥干劲,是他对众壮奴说:这修渠坝是件对老百姓有大好处的事情,是件大好事,咱们都是罪人,干这件事情正是赎罪。又带头出力干活,冒风冒雪的,好几次差点死在山上,他的那些旧部也都跟着他拼命,那八千壮奴至少有三四千人也都被他感动了。现在工事进展得这么顺利,他是有大功的。”

珊雅听了哥哥的事情,心中涌起一股骄傲来,想道:“哥哥就算混在奴隶群里,也一样出人头地!”

顺着那条渠一直走上去,此渠为隋朝遗物,至今不知有多少年了,自疏勒失陷于胡虏之后,诸胡你来我往,都是破坏多、建设少,此渠就荒废了,因此年久而失修,按照大昭寺的计划,若真要建立千年不拔之基业,那得重新构建,扩大渠道,堆高渠坝,这样的工程耗费极大,而且势需在夏天才能动手,眼下只能在原有基础上修修补补而已。

珊雅又走了有半个时辰,已近黄昏,便看见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围着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唐军的安西副大都护杨定国,一个年轻人在对他说:“我听法信大师说,近年的这场雪,下得比往年大,而且大了不止一倍!来春要是天气是渐渐转暖,积雪慢慢融化,河水慢慢上涨,那非但无害,而且河水可以深入到半干旱地区,来年水草一定更加丰茂,但要是来春热得太快,积雪融得太猛,那就有很大的危害了。这条沟渠虽是将水引入疏勒诸河中去,但只能对付小汛,希望真神降福,来春可别来一场大洪灾,若能顺利挨过春天,那么我们就又有多半年的时间来慢慢修理它了。但要是一场大洪灾的话,那疏勒城东南的大片牧场就保不住了,万一是特大的洪灾,那可能就连疏勒城也有危险了。”

这人口音好熟,但说的却是唐言,又隔得有些远,一时听不大清楚,再走近些,只听杨定国道:“我们虽然希望无灾无害,但也得做最坏的打算,我已经让合舍里领人采集木料,运入城内让城里的民夫扎成木筏,以备不时之需。”

又听刚才那年轻人道:“那是最坏的打算了。坏到那个程度可能性也不大,我们尽量在这一段加高加固,尽量别让水往疏勒那边冲…”

珊雅脑子嗡的一声响,心里直叫:“是哥哥!”他们兄妹之间本来不会认不出声音,只因薛复以往和妹妹说的要么就是大宛话,要么就是波斯话,要么就是天方话,这时说的却是唐言,一来珊雅不习惯听哥哥说唐言,二来唐言与中亚地区的语言声调差异太大,三来刚才离得比较远,所以她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冲了过去,用家乡话大叫哥哥!薛复抬起头来,一愕:“你怎么来了。”

这时他们的商议已近尾声,杨定国便下令:“晚了,如今天黑得快,这里离营地不近,且各回去休息吧。明日若无风雪就继续干活。”

众民壮应声各自散去,众壮奴则由士兵看押着回营,薛复的身份有些特殊,看管他的士兵对他颇为客气,见他不走也没催他,珊雅扑了过去,滚进薛复怀里哭了起来,薛复叹了口气,道:“傻妹妹,哭什么呢。”

珊雅抬起头来,她刚才这哭声本是悲喜交加,这一抬头,近距离看清楚了哥哥的容貌不由得脸色大变!

只见薛复的脸皮都被寒风刮得裂开了,从脸颊到下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胡子,裸露的地方又长了冻疮——这也罢了,毕竟是可以养好的,可他的前额到左边脸颊竟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当初那张可以和珊雅媲美的俊脸,这一刻竟是毁得不成样子!

“哥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珊雅浑身颤抖着,眼泪又滚了下来,这一次是十足的伤心了。“我当晚应该带你走,我应该不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将你留在那里!我不该听你的话啊!”

“别这样,”薛复抹掉了妹妹脸上的泪水,说:“都已经过去了,这些日子我心里很平静,比起那天晚上在地狱里的煎熬,我现在可以说是很快乐。本来我还有些担心你,现在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珊雅不忍看哥哥的脸,将头埋在他怀里抽泣,薛复拥着她道:“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风,这里入夜之后,天气会冷得吓人,其实你不该来的。”

他们驻扎的地方乃是一处山坡凹口,有巨石可以挡风,饶是如此夜里仍然是冷得难以抵挡,杨定国听说了珊雅来探兄的事情,特意借了个帐篷给他,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珊雅已从中看出杨定国对哥哥颇为看重,并不是真当他作奴隶。

薛复听她提起这个话题,道:“副大都护对我还是很好的,其实他对我们这些奴隶,也都是以教化为主,当日开工的时候他就许诺,只要我们认真干活,学会了唐言,三年之内无过错,就帮大伙儿脱了奴籍,仍然坐回平民。”

珊雅道:“还要三年啊!”

薛复嘴角勉强地咧了一下,算是轻笑,说:“我们毕竟是犯过大罪的战俘,再说疏勒的百姓对我们怨气正盛,要想他们接受我们,难得的是信任,这总得有个过程。”

珊雅道:“可是哥哥,你又没犯错!”

“我有过错,而且是大罪!”薛复脸上黯然了下来,他眼神中的虔诚依然在,只是那虔诚却有了变化,变得更加平和,也更加深邃。

帐内静了好久,珊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这时也看出薛复是真的平静了下来,上次她在黑房子里见到哥哥时,薛复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那种痛苦就像整个人正被放在火炉上烤,但现在虽然脸上多了一道疤,人却变得开朗多了。不过,珊雅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哥哥——那个她心目中高贵无比的王子沦为奴隶。

“好了,”薛复打破平静,道:“跟哥哥说说,你这段日子来过得如何。”

“嗯,我啊,当不了公主了,也做不了王妃,如今住在唐军一个军眷王二嫂子家里,那个王二嫂子啊,人也挺好,我跟着她住,也没什么不方便,就是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没人服侍,还有就是那唐言太难学了…”

薛复一愕,随即笑道:“是了,你不会唐言,都怪我,当初只让你学天方话,其实你小时候会一点的,不过大了没继续教你,太久没用,就忘了。”

珊雅奇道:“我小时候会吗?嗯,怪不得有些语句我学着觉得似曾相识…”

兄妹二人说说谈谈,直到深夜,第二日薛复便赶她下山,不让她停留,珊雅和哥哥洒泪而别,这次相见之后,她暂时倒也不担心了,心想:“奚胜没骗我,看哥哥现在这样子,不是张特使要贬他作奴隶,是哥哥自己在放逐自己。不过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我一定要帮他!为哥哥也好,为我自己也好!”路上暗暗下了决心。

回到城中,离那场大婚礼举行还有两天,伊莲娜见她赶了回来,心里高兴,问知她哥哥平安也替她欢喜,道:“对了,你走之后,就有人来找你了。”

“谁?”心想莫非是蓝花?

却听伊莲娜道:“是一个叫马呼蒙的小老头。”

珊雅有些惊讶,道:“马呼蒙!”

“是啊,你认得他?”

“嗯,他是我们家的老家人。”

“他留了地址呢,要不要我让小忠去寻他?”自那天和奚胜商量好以后,伊莲娜已经开始叫她两个儿子小忠、小孝了。

“不用了,他若有事,会再来找我的。”

马呼蒙的事情,珊雅通过奚胜原本也打听到了,知道当初薛复甘心为奴时,马呼蒙曾哭喊着要跟着去,但唐军新得了八九百匹汗血宝马,这么大的马群,如何饲养、照料、配种,那可都是大有学问的活,因此不放他走,硬安了个职务给他,命他管马。

珊雅虽知道马呼蒙的下落,不过她觉得马呼蒙并不能帮他们兄妹摆脱困境,所以就没打算找他,只是帮忙筹办伊莲娜的婚事,成亲这一天,她穿上伊莲娜送他的那件淡红色的衣裳,头上只系了条丝带,虽未施粉黛,却是更显清雅。

伊莲娜要出阁了,王二嫂子拉住珊雅,取笑道:“妹子,你就别去了!你要是去,钦差府的新郎们非为你打起架来不可,那时候这场大婚礼就成不了了。”

珊雅微笑着说:“姐姐真会说笑话。”

婚礼在原先的博格拉汗汗府——如今的钦差府中举行,副大都护杨定国也特地赶了回来主持,大厅是拜堂的地方,一百多个新郎在东边准备,一百多个新娘在西边补妆,这一天的钦差府真是人山人海,大昭寺、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和明教的长老都有人到场祝福,周边吐蕃、突厥、昭武诸族的部落酋长也趁机来向张迈请安,商人们出钱,工匠们出力,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杨涿、郑汉等几个孩子在那里大叫:“新娘们可小心了,别跟错了老公!新郎们也小心了,别抱错了老婆!”

大人们听了哈哈大笑,珊雅正替伊莲娜梳头,也微笑道:“姐姐你放心,待会我一定会帮你相准姐夫的,不会被人换了去。”

好一会头梳毕,伊莲娜对着镜子一照,赞叹不已,连夸珊雅好手势,这时王二嫂子过来,说隔壁郭大小姐请她过去一聚。

“郭大小姐?”

“就快是特使夫人了。”王二嫂子含笑说。

就眼下而论,郭汾可是疏勒妇女之首,乃是个大人物,伊莲娜只是一个坊间小民,不免有些怯场,珊雅道:“姐姐啊,你也就快是奚都尉的夫人了,郭大小姐来请你过去聚聚,那也是很寻常的,汉家有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嗯,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动走动,慢慢也就熟悉了。我听说这位郭大小姐人很好,你不需要怕。”

王二嫂子笑道:“那是自然!大小姐她武艺好、人品好、相貌好,待人接物也好——简直就是女子中的完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今天是一场集体婚姻,新郎新娘加在一起就有两百多人,奚胜是今天成亲的人里头,除了张迈之外地位最高的一个,所以有个独立的小房间让伊莲娜妆扮,她和王二嫂子出去以后,房间里就静了下来。

珊雅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如花容颜,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

她虽没去找马呼蒙,但马呼蒙一听说她回城却还是找了来,主仆见面,自然不免先谈了许久关于薛复的事,但后来说着说着,马呼蒙便委婉道出了另外一个来意,却是要来替珊雅做媒。

诚如王二嫂子所说,以珊雅的容貌,若要嫁人时,只需放出一句话去,半个疏勒的光棍汉都会心动,不过珊雅眼下的身份却有些不尴不尬,说她低贱,怎么说也是宁远公主,大宛一脉在唐军之中还是有些势力的,薛苏丁虽不听薛复的号令,但见面也是客客气气,但要说她高贵,毕竟她也是差点成为女奴的人,又是萨图克既定而为成婚的妻子,身份特殊,所以择起夫婿来也就不免有些难。

而马呼蒙介绍的,却正是一个放在整个西域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

“郑渭哥哥?”

听马呼蒙说,自己和那个郑家的公子小时候曾一起玩过汉人的家家酒,乃是青梅竹马,又记得哥哥曾说,郑渭乃是西域难得的人才,相貌之英俊与毁容之前的薛复相比正是一时瑜亮。从各方面来说,郑渭对珊雅来说都是难得的良配。

不过珊雅对郑渭的印象却很淡了,淡到几乎没有了。

“嫁入郑家么?”

昨天晚上,她没有答应马呼蒙,可也没有回绝,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似乎隐隐藏着另外一个打算。

“唉,妹子!”王二嫂子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来来,去见见郭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