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小姐?”

“对,郭大小姐见你帮伊莲娜梳头梳得好,就让我过来寻你过去帮忙挽个髻。”

“嗯,好的,我就来。”

到了隔壁,一进门,却见小小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妇人,杨清、伊莲娜等都在内,杨易的妻子安氏病了没来。

今天的郭汾显得异常精神,自进了疏勒,这一个多月来事事顺心,她人养得也丰满了些,本来不很计较容貌的她,今天却是发髻是梳了又打散,这时她最重要的日子,心里不想留下一丝的遗憾,众妇女,便如众星拱月,又似群鸟朝凰。

可是珊雅一进门,屋内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变了。

在新碎叶城时,郭汾的生活过得很简朴,从未披金戴银的,但今天杨清等人却硬给她戴上了许多首饰,整个人登时变得珠光宝气。珊雅过去十几年一直是养尊处优,最近一个多月生活才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时简装淡抹,穿着得甚是朴素,但她人以进来,满屋子的光似乎就都聚在她身上了。

郭汾挽着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看着珊雅发怔,她在新碎叶城也算美女了,一路数千里走来,各种各样的女子也见得多了,从未自惭形秽过,但直到现在才忽然发现,真正的倾国之色是什么样子。

珊雅先在王二嫂子的牵引下见过了杨清等人,然后才走到郭汾身边,拿起梳子,从铜镜里头打量着郭汾,心想:“她就是如今疏勒最尊贵的女子,往后,或许也是西域最尊贵的女子。”

两人透过镜子,打量着对方,都不说话,屋内其他的人也都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忽听外间马小春的声音叫道:“哎哟!特使,你不能去!现在还没拜堂,你不能去见新娘!”

郭汾忽然没来由的变得有些慌,急忙让王二嫂子去拦住张迈,又对珊雅道:“不用你梳了,我自己来就行,你…你先回去吧。”

珊雅这一刻表现得十分温顺,应了一声,轻轻地放下梳子,又按照她从王二嫂子那里才学来的汉家礼节,慢慢地给屋内杨清等人挨个请了礼,这才碎步要出去。

却见门帘掀起,一个新郎官闯了进来。

这来的正是张迈,后面跟着马小春,他一进门,冷不防撞见珊雅,眼睛就再移不开,口中不觉道了一声:“哟,这谁家的新娘啊,这么漂亮!”

珊雅唐言虽说得不流利,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看都不看张迈一眼,不冷不热地应道:“不是你的。”便出门去了。

张迈的眼睛就像被她吸住了一般,人已经转身不见了,他还在瞧着门口发怔,马小春看在眼里,一瞥眼见郭汾正透过镜子往这边瞄,忙撞了张迈一下,张迈回过神来,走到郭汾身边,正要说话,却见铜镜里郭汾似笑非笑,说道:“怎么,这妻都还没娶呢,就想纳妾了?”

张迈吓了一跳,他面对胡人是何等的霸气,这当口却有些手足无措,慌道:“岂敢,岂敢!”

第138章 炼金术(一)

张迈闯进郭汾梳妆打扮的地方,不想撞见了珊雅,一时失态,看看自己这个就快成亲了的新娘子,不知说什么好,场面不免有些尴尬,马小春暗道:“这酸味好浓,郭大小姐这坛醋可真不小。”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杨易的叫嚷声:“迈哥,迈哥,哪里去了?”张迈趁机下台,道:“我看看杨易去。”

跑了出来,见杨易肩头上雪花都还没拍掉,见着张迈就跳了过来,拥住他的肩膀说:“老大,你这门亲事总算要成了啊。”

张迈笑道:“是是,也是不敢再拖,再拖下去,就算汾儿和阿洛没意见,我儿子也要有意见了。”

旁边郭洛正在喝酒,听到这话全喷到郑渭身上了,奚胜、石拔等无不大笑。

杨易道:“迈哥,春华去替我时,因为遇见一件事情,我没有就来,耽搁了几天,这一趟走得好急,没来得及备上别西,只给你带来个东西,一个人,外加一个好消息,算是贺礼。”

说着先将一张纸拿了出来,却是莎车的户籍统计表。

唐军攻下疏勒之后,杨易即领命三千六百人赶往莎车,莎车城的规模较下疏勒为小,却更为坚固,守军有常备军一千人,民兵二千,本来是不易攻打,但这段时间对回纥不利的消息陆续传来,莎车城内的军民早就人心惶惶,这时再听说疏勒陷落,更是都失去了战守的勇气,杨易大军一到,哥硕上前一喝,没几天城内便竖起降旗,杨易不费多少力气便取了莎车。郑渭听到消息后便派遣了一伙文吏去帮忙料理政务,一加统计,城内城外共得三千五百多户人家。

郑渭将表接过,笑道:“你这就算贺礼?太取巧了!你说的一个人,却在哪里?一个消息,却是什么消息?”

杨易道:“人来没到,但也快了,消息嘛,你猜猜。”

旁边李膑推着轮椅转过来,道:“别告诉我说于阗来人了。”

杨易大赞:“了得,了得,咱们的军师就是了得!什么事情都是一猜一个准!”

疏勒与于阗之间有一条不冻路,终年可以通行,莎车就位于这条道路的必经之处,当初唐军才逼近疏勒城时,便已派遣法严大师乔装改扮,希望能混过去,不想莎车关口盘查得甚严,法严没办法,就要另寻道路,却又遇上大雪封山,和于阗联系的事情便搁浅了,直到莎车拿下,这件事才得以继续进行。

这时听说于阗方面有消息了,郭洛、郑渭等都忍不住喜上眉梢,忙问详情。

杨易道:“咱们过葛罗岭山口这么久了,正式的使者虽然过不去,但于阗的边疆守将还是听到了风声,还派了兵马进驻到莎车河东岸,当日莎车的回纥守军之所以那么快就投降,腹背受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张迈点头道:“这么说来,咱们能那些莎车,也要感谢于阗了。”

“是啊,”杨易继续道:“不过这些是我后来才弄明白的。当日我进城之后,发现对岸又有大军,便派士兵巡河,其时河已封冻,但又冻得不厚,不敢纵马踏过去,所以我们便先箭射了文书过去,两日后得到对岸的回音,双方开始谈判,我们以木板扎成小筏,载了使者,从冰面上溜了过去,于阗方面是一个叫做张再通的将领领兵,听说我们唐军规复了西域,十分欢喜,当即护送了我们的使者快马前往于阗城。他自己也派了使者过来问讯,我自然好好地招待了他,他的使者在城内转了一圈后回去,第二日张再通竟然自己亲自过河来与我相会。”

张迈、郭洛、郑渭都忍不住咦了一声,那个张再通肯护送法严大师前往于阗城,他们并不奇怪,但他竟然就过河来和杨易相会,这却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殊不知于阗曾被吐蕃攻陷,此后亲唐势力尉迟氏驱逐了外敌,建立了王国,所以于阗人听说疏勒的唐民驱逐了回纥,建号安西,这和他们的复国经历十分相似,因此容易产生共鸣,再则大昭寺和于阗之间早有联系,法严大师也曾见过李圣天,与张再通也是故人,双方关系不浅,张再通的使者在莎车城内转了一圈,见兵将果然都说唐言,回去后一说,张再通便打消了疑虑,带了两队亲卫赶到莎车城下与杨易相见。

“当天我请他入城,饮酒叙话,他还以为我是疏勒人呢,待我将我们的来历以及战绩一一跟他说了以后,他的神情之间便大见敬畏。”杨易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来,唐军这一路破关斩将,从新碎叶城厮杀至此,直到取得一座大城市,规复之艰难比之于阗复国难了何止十倍?有这份战绩,也确实值得骄傲。

张迈说道:“好!看来于阗人很愿意和我们亲近,那往后我们可算是多了一位盟友了。”

杨易道:“是啊,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敬我信我,我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第二日便将军队交给副将,自己带了随从,也过河到他军中拜访。”

杨易现在既然站在这里,可见那次拜访平安顺利,这一次的互访是疏勒唐军与于阗相互信任的重要体现,具有相当重要的象征意义。

疏勒城和莎车之间相距约三百里,莎车与于阗城之间相距约四五百里,杨易从疏勒出发,军中带有汗血宝马,占据莎车城后法严再出使已是骑着汗血宝马前往,一路又都是境内驰骋,毫无障碍,杨易在张再通军中比武喝酒,更让随从将士与张再通的属下比试武艺,当夜尽兴大醉,第二日才回到莎车,那边便传来消息,说于阗城已有了回音,国主李圣天听到消息之后欣喜雀跃,当即决定派遣回访使者来疏勒,一方面报喜,二来确立双方的交谊。

杨易道:“我从张再通军中回来,就想拟定文书报喜,不想于阗那边的消息来得这么快,还说派来了使者,同时又听这边说迈哥要成亲,便决定将这个消息当作一个喜讯。春华抵达时,我听说于阗方面的使者快到了,就等了他几天。不料这一次却耗了不少的时日,似乎那边又有了耽搁。”

李膑道:“莫非事情有了反复?”

“没错,又让你给猜对了。”杨易道:“我左右等他们不着,正想先回疏勒来时,张再通又过河来与我相见了。他却是私下来给我传了个消息,原来法严大师到达于阗城以后,国主李圣天降阶欢迎,礼节十分隆重,又召集群臣,当即就要与我们订交,又要亲自往疏勒来,庆贺我们规复故土。”

张迈等听到这里,都对李圣天有了好感,若是大唐的君主,要想出境那可是天大的事,于阗乃西域方国,情况和华夏中原帝国不同,国主到友好邻邦拜访并不奇怪,不过安西唐军毕竟是刚到疏勒,李圣天就有这样的冲动,则其对唐军的友善之意可想而知。

却听杨易继续道:“不想使者即将出发,于阗国中忽然生出反动来,却是有一派人认为我们来历奇特,主张慎重,认为应该先派人到疏勒看看形势,到作定夺。尤其国主出境一事,更应慎重。”

虽然听说事情生了曲折,但张迈等人并不意外,郑渭道:“于阗人听说我们规复了疏勒,一开始欣喜过望,比如张再通的举止,说实在的稍稍有失稳重。但他们欢喜的劲头过后细细一想,开始变得持重,这却也在情理之中。”

张迈都点头称是,知于阗内部如今已分为亲近派和持重派,若就对于阗自己而言,持重派无疑更为谋国正道,但对张迈等来说,却自然更喜欢于阗国中的亲唐派。

于阗虽然分成了这样两派,但只有持重而无反对,则形势仍然十分乐观。

张迈笑道:“张再通连夜来给杨易通传消息,看来他是一位亲唐派无疑了,李圣天是国主,但从他的态度看来,也是很愿意和我们亲近的。后来呢?”

杨易道:“后来李圣天还是派来了使者,不过比原先预定计划慢了些罢了,我接了他后才赶往疏勒,不想路上又遇上了一场大雪,耽搁了两天,我怕赶不及迈哥你的婚礼,半路上便先策马赶来,于阗的使者快则今晚,迟则明日就能赶到。”

马小春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笑道:“那他要是今晚抵达,却不刚好赶上来闹洞房!”

他说的原是一句俏皮话,却没人帮着笑,只张迈嘿了一声,李膑压低了声音,道:“与于阗该如何相处,这事可得赶紧筹谋筹谋了。”马小春这才知道他们大事还没说完,低下了头。

郑渭看看周围没其他闲杂人等,低声道:“论国力,于阗根基较深,国力比我们这种新来之军稳固得多。但我们是新胜之军,论势,则我们的势比他们大。论名份,于阗不过安西四镇之一,虽自立为王,威势不过相当于我大唐全盛时期一镇守使,特使却是钦差,郭老更是统摄四镇的大都护,不过特使和郭老的官爵都是承继祖上,并非朝廷亲封,所以也难以拿这个来压他。就今日的形势来说,双方不相上下,但就未来发展而言,我们的前程肯定更为远大。因此这番接待他们的使者,虽不可亢,更不可卑。”

郭洛、李膑都点头称是,自攻下疏勒以后,郭杨郑李等人渐渐都已养成睥睨诸胡的自信与雄心,规复安西在他们内心深处早不觉得是不可能实现的口号,只是如今唐军的名分还不够正,说到力量又还不足以让李圣天畏服,要让李圣天主动过来依附安西唐军显然尚不能够,但要缔结平等关系的话,他们几个又都觉得太过短视,这里头的微妙之处该如何把握却甚是考验人。

郭洛道:“迈哥这场亲事来得正好,若于阗的使者来时,先由我和杨叔叔接待,迈哥你尽管洞房花烛去,等我们觉得时机妥当,再引使者来见。”

杨易取笑道:“你这个做哥哥的,果然疼妹妹。”

李膑道:“使者这一关好过,他毕竟是人臣,见到特使总得低头,但李圣天若想要和特使会猎,这事却也推托不得。”

疏勒、于阗乃是小国,两个势力既要建立同盟关系,则最高领导人会面势成必然。

张迈笑了一笑,说道:“若李圣天有这个意思,那就定在来夏吧。”

“来夏?为何是来夏?”

张迈笑道:“因为到时候我们和于阗的实力对比,会和今天大大不同!”

他们这一番谈话费时不短,杨清走了过来,叫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在这里磨蹭什么呢!天大的事情,有比终身大事更大的么?吉时就快过了啊!”

杨易哈哈一笑,马小春一见,便帮忙起哄,拥着张迈出来,大叫:“西域第一新郎官出来了!”

杨定国是主婚人,高居其上,三教长老在旁祝福,年轻人却已经闹了起来,新娘们披了盖头,胖的站作一堆,瘦的也站作一堆,众人就要新郎们认,这可苦了石拔等人,他们和媳妇认识也没几天,有的甚至只是远远相了一眼,哪里认得出来,杨易等笑道:“连媳妇都人不出来,你们还讨什么老婆?”

奚胜第一个走过来,掀开盖头,正是伊莲娜,半点没错!人群中有人喝彩,但更多人却大叫没趣。

石拔在新娘中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挠头挠耳,全没主意,杨涿悄悄跑近,低声说:“给我个红包,我帮你的忙。”石拔便摸了一锭银子给他,杨涿往新娘群里一指,石拔跑了过去,当场就掀开盖头,张迈一见,却是个好福态好丰满的女孩子,叫道:“他没弄错吧?”却见石拔抱起新娘叫道:“找着了,媳妇啊!咱们快拜堂!”张迈见他的这个新娘少说也有一百四十斤,也亏得石拔力气大,才能轻松抱起,不禁失笑道:“原来小石头喜欢这类型的。”

不料郭洛杨易等都道:“这个新娘很美啊。”张迈这才想起唐朝尚胖,心想:“幸好汾儿不那么胖。”

杨涿和郑汉敲诈了满满一怀的红包,这才来到张迈面前,道:“迈哥哥,要帮忙么?”

张迈笑道:“我还用你们帮忙?”便指着一人道:“汾儿在这里!”

郑汉道:“可没认错么?认错了可不能反悔啊,一定要娶过门的!”

张迈笑道:“不反悔,不反悔!”

杨涿道:“万一弄错了,你也得娶了啊。”

张迈笑道:“就算是个母夜叉,我也娶。”

“那好!”两个少年道:“请掀盖头。”

张迈自信满满,走过去一掀盖头吃了一惊,下巴差点掉了下来,盖头底下哪里是郭汾,分明是王二嫂子!

钦差府内哄堂大笑,都道:“都说张特使明见万里,谁说认媳妇的本事却一般般。”杨易笑道:“迈哥啊,小心王二从莎车赶来跟你算账!”

张迈忙叫道:“大伙儿,再给我个机会吧,求求诸位了。”

众人这才依他,张迈又寻了个人,道:“是这个了。”一掀开,这次却是刘黑虎!

满堂笑得打滚,杨涿郑汉笑道:“谁叫你这么小气!身为特使,一个红包都舍不得。”

杨定国等也笑得气喘,却来排解道:“好了,好了,再闹吉时就过了!”

年轻人去都不依,叫道:“别人可以饶过,张特使饶不得!”

张特使无奈,这才上前,祈祷道:“老天爷啊,别玩我了,让我找到汾儿吧!”

郑汉伸出手来,道:“红包拿来,我就帮你的忙。”

张迈道:“我和汾儿乃天作之合,不用你们帮忙,老天爷也会帮我的。”拿出胸前的红绸球来说:“苍天在上,佛祖保佑,快快帮我找到媳妇。”随手一抛,那红绸球落到一个新娘面前,张迈走过去,道:“这次定没错了。”掀开盖头,正是郭汾。

满府上下,人人欢呼喝彩,杨定国叫道:“天作之合,这真是天作之合!”

郭汾杨清夫妇带了新人上前,向外拜了天地,向内拜了祖宗,跟着夫妻对拜,各自归家洞房。

外间却还安排了庆典,疏勒地方原本有些玩杂技的,竟然从围城之战中活了下来,这时候也都拿出看家本事来,供来宾玩赏。

张迈却抱了郭汾回了洞房,亲了新婚妻子一亲,道:“今日我总算不辜负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的嘱托了。”

郭汾挣脱了他道:“原来你娶我,就是为了他们的嘱托啊。”

张迈忙抱住她道:“这是什么话,我对你怎么样,难道还要用肉麻话说出来你才相信?”

郭汾小嘴一扁,道:“我相信你对我真心过,不过你们男人的真心能保持多久,我就不晓得了。”

张迈笑道:“若没有来生,那么就保持到这一辈子完,若有来生,那么下辈子再继续。”

郭汾这才笑了起来:“刚才还说不肉麻,现在就开始肉麻了!哼,你少把嘴巴抹得这么甜,我才不信你呢!之前还在沙漠里行军,就惦记着乌护的美女,现在才进了城,又来了个波斯美女,谁信你!”

“波斯美女?”张迈脱口就问:“那女孩子是波斯的啊。”

郭汾将眼睛冷艳地一斜:“还敢说不惦记!”

张迈吐了吐舌头,道:“你看得这么严,我最多也就偶尔想想,老婆大人啊,偶尔想想,总让吧?”说着将她抱上了床,脱了鞋子。

郭汾伸出脚轻轻推开他,道:“想都不准想!”

张迈又蹭了上来,猛听外头一声巨响,竟然发出了爆炸,郭汾一惊,从床上跳了下来,道:“什么事情!”张迈笑道:“阿洛阿易他们都在外头呢,担心什么。别管它,咱们洞房。”

郭汾用手推了他一把,抓过一把横刀塞在他手里,道:“洞房什么时候不行,疏勒才刚刚打下,难保城内有什么余孽,这个时候最是大意不得!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第139章 炼金术(二)

张迈佩了横刀,赶出去时外面正一片混乱,郭洛正发号示令维持秩序,那声爆炸发生之后,并没有人再趁乱大叫,那阵混乱主要是由惊慌引起,人群渐渐宁定之后,张迈问起原因,郭洛排查下来,才知道是杂技团玩杂技时出了岔子,还伤了那个玩杂技的小丑。

“什么杂技?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张迈这时听说是一场意外,放下心来,李膑还在想着这是否真是一场意外,还在想着里头是否有阴谋时,张迈却对是什么东西能引起那样剧烈的爆炸产生了好奇心。

“难道是火药么?”

那杂技团的老板被带进了后堂,一见到张迈就跪了下来,哭着喊着说自己绝没有图谋不轨。看到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李膑也就暂时相信了他,张迈却问:“你那套是什么杂技?威力这么大的。”

“这个,我不知道。”

张迈皱起了眉头,那老板慌忙说:“这个是哈立德弄出来的新玩意儿,比爆竹响多了,而且炸起来也好看,为此我还付给他五十个第尔赫姆呢。不过我们也没想到这次会炸得这么响,而且还伤了人。”

“哈立德又是谁?”

“哈立德是阿维斯陀神庙的末等文书祭司。”

“末等文书祭司?”张迈问道。

李膑在旁边解释道:“阿维斯陀神庙中的祭祀分为几个等级,其中最末等的有一类文书祭司,负责抄写文献、记录丧葬仪式,并维护档案记录,是神庙中一个比较清要的职位。”

“清要?”

李膑笑了一笑,说:“清要,就是能经常得到教内的赞誉,但很穷。”

张迈哈哈一笑,便让人去找哈立德,不久便见穆贝德将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提了进来,一路还在不断地斥责他,张迈细眼看那年轻人,见他双眼一大一小,鼻子大,嘴唇厚,脸上肌肉松弛,脖子极短,短到就像头直接安在肩膀上,相貌很不讨喜,见到张迈眼神中充满了慌张,跪倒在地上,穆贝德一边祈祷一边说:“张特使,请你惩罚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吧,不过请你相信,这件事情真的是意外,阿维斯陀神庙绝对没有破坏这场婚礼的意思。”

张迈礼节性地向穆贝德点了一下头,却问他:“你弄的那个杂技,是什么东西?”

哈立德有些怕,张迈鼓励地道:“别怕,我不怪你,就想知道怎么会爆出那么大的声响。”哈立德胆子壮了一壮,说:“那是炸棉。”他说的是波斯话,李膑居中翻译。

“炸棉?是什么东西?”

哈立德说道:“炸棉就是用中原地区炼丹术用的绿矾水,混了硝酸,然后和棉花弄在一起,如果调节好比例,就能做成炸棉,不过这东西不稳定,很容易伤人。”

张迈化学学得一般,化学史这种偏门的东西更不可能知道得很多,不知道哈立德所说的绿矾水是硫酸,但听到“硝酸”还是眼睛一瞪,穆贝德见他神情古怪,喝道:“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以后不许你再弄这种东西了!”又道:“特使,请你…”张迈却已经拦住了他,问哈立德:“硝酸?”

“是的,”哈立德答道:“那是大炼金术师贾比尔·伊本·哈扬在《平衡书》中记载的东西,很可能是炼成黄金很重要的一种物质。”他满脸认真地说。

“硝酸…绿矾水…调节比例?炼成黄金?我听起来你说的这些词语怎么这么古怪?你是做什么的啊?你不是一个文书祭司吗?”

哈立德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文书祭司,不过我也是一个炼金术师呢。”

“炼金术?”这个词语张迈并不陌生,好像常在一些漫画作品中看到过,看看李膑,李膑道:“炼金术是泰西的一门偏门技艺,炼金术师和我们中土的道士差不多,成天就研究着怎么把铁炼成黄金,以及如何炼成长生不老药。”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炼金术师很不以为然。

张迈被李膑一提点便记得了:“对,对,炼金术师,我记起来了。哈哈,西方的炼金术师,还有东方的道士,那是很类似的人啊。”

哈立德听得懂一些汉语,又哀求李膑帮忙翻译,明白了张迈的话以后,高兴得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张特使,你真是一个伟大的人!不但战无不胜,而且看来你对炼金术也有很深的理解呢!不错,我也以为,中原的炼丹术,和巴比伦、埃及、波斯、印度以及天方教一路传下来的炼丹术,里头有共同互补的地方。而且我相信,只要将东方的炼丹术还有西方的炼金术结合起来,一定能够炼出黄金的。”他越说越是兴奋,到后来叫道:“张特使,请你资助我吧,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够炼出黄金来,那样你就有源源不绝的军费了。还有,如果我能炼出长生不死药,那张特使你就能够长生不死了。”

张迈听了放声大笑,笑得旁边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但却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意思,好久,张迈才停了下来,对李膑说:“给这人拨一个偏僻的大房子,让他将他的那些炼金术的器材,还有书籍都搬进去,再给他拨些经费,嗯,就先按照你的月俸给他吧。”

李膑吃了一惊,哈立德听了却欢呼起来:“我找到一个英明的君主了,我找到一个英明的君主了!”张迈的“特使”二字,在汉语一听就知道不是君主,但波斯诸族在翻译这个词时常用音译,哈立德也就当做是一个像“可汗”那样的君主称谓。

张迈又问:“疏勒城内还有别的有水平的炼金术师吗?”

哈立德犹豫了一下,张迈道:“你别想着能瞒我,我的耳目很灵敏的。”哈立德才说:“纳菲尔的水平,本来也是不错的,不过他走的路子是错的!我以前和他是朋友,不过自从他走错了路子以后,我们就没在一起了。除了他之外,疏勒就没第三个人的炼金术值得称道了。”

“好。”张迈道:“李膑,也给那个纳菲尔安排同样的条件,等我过了新婚期,我要好好跟他们两个探讨一下炼金术。不过,要是他们其实没有水平,我会撤掉他们的这待遇。”

哈立德欢天喜地地走了以后,李膑有些担心,皱着眉头道:“特使,你该不会真相信这些炼金术师能够将铁炼成黄金吧?”

张迈笑道:“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总之按我说的做。咱们接管了萨图克、胡沙加尔以及回纥副汗政权在疏勒的所有财富,近期内财政应该比较宽松,养得起这两个人的。”

说着便回洞房去了,郭汾见他满脸都是笑容,瞄了他一眼说:“怎么,又看见美女了?”张迈笑道:“我看见了一个丑男人。”

“看见一个丑男人会笑成这样?我不信!”

张迈哈哈大笑:“信不信随你!不说他了,咱们洞房吧!”

哈立德从钦差府中出来,一路欢喜,想了想,就来找他昔日的死党、今日的冤家纳菲尔,找到一条陋巷之中敲门大叫:“纳菲尔,出来,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低矮的木门没动静,窗户开了,先飘出一股绿烟来,然后才是探出一颗尖尖的脑袋,看起来是个小老头,但实际上却只有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正是疏勒的另外一个炼金术师纳菲尔,他见是哈立德,很不欢迎地说:“什么事情?”

哈立德哈了一声说:“你太没礼貌了,也不请我进去。”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纳菲尔冷冷的语气中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哈立德哼了一声,几乎就想不说,但转念一想,不说白不说,就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我们疏勒新的统治者,也就是大唐来的那位张特使,对炼金术很有兴趣呢。”

“哦?”纳菲尔的眼睛亮了一亮,随即有些警惕地问:“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今天我才蒙张特使召见,他被我的神技折服了,已经下令,要拨给我一所大房子作炼金室,还拨给了我丰厚的经费呢。”

“那可恭喜你了啊。”纳菲尔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半点也听不出恭喜的味道来,相反,有的是赤裸裸的妒忌。

看看他就要关窗户的样子,哈立德又说:“不过呢,这样的好事我也不会独占,谁叫我们以前曾是伙伴呢,所以我也就向张特使推荐了你,由于我的推荐,你也就得到了同样的条件。怎么样,高兴不高兴?”

纳菲尔呆住了,为了进行炼金术,如今他已经变得穷困潦倒,实验要进行下去无以为继,但要是就此打断又哪里舍得,若是这时候能得到唐军的支持,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金子砸到自己头上了,眼中忍不住射出热切的光芒来,但随即又冷淡了几分,看了哈立德两眼:“你会这么好心?”

哈立德道:“那当然,你以前是误会我了,不知道我对你多好,以后你啊,就跟着我,好好搞好炼金术,讨好了张特使,将来荣华富贵都指日可待。”

纳菲尔听到这里哈哈一笑:“狐狸露出尾巴了。哼,什么推荐了我,你显然是要我来做你的跟班,好趁机窃取我的机密。我告诉你,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就算我穷死,我也不会做你的跟班,你滚吧。我纳菲尔大名鼎鼎,说到炼金术,我称第二,疏勒谁敢称第一?如果张特使真对炼金术有兴趣,不用你推荐,他迟早会来找我的。”说着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哈立德大怒,指着窗户道:“你这个凉薄的家伙,我这次真是好心没好报了,纳菲尔,我告诉你,你走的路子是错的,如果不跟着我,就算张特使肯资助你,你再过一百年也别想炼成黄金和不死药!”

两人隔着窗户对骂了一阵,不欢而散。

这个冬天很冷,却是安西唐军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日子,眼看就要过年了,汉族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年货,一些本来不过中国年的,也被带动了起来。

张迈与郭汾缠绵了七八日,生活便上了过日子的轨道,反正有郭汾在时,新鲜刺激的事不见得有,但衣食住行却一样也不用担忧,成亲非但不碍国事,反而大有助益,因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规律,精力更显充沛,工作效率竟也提高了不少,现在张迈三天能办的事情,放在以前至少得五天。见到的人,都说张特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日张迈瞧过了安六主持的疏勒工坊,巡视过了郭师庸正在训练的六府新兵营,下午便带上郑渭还李膑,来找那两个炼金术师哈立德与纳菲尔。

路上,李膑不住地劝张迈不要在炼金术上沉迷,他说:“这两个人我打听得很清楚了,品行都很一般。哈立德是阿维斯陀神庙的文书祭司,却整日想着怎么用炼金术发财,又不守清规,喝酒嫖妓的事情都干过。那个纳菲尔本来是个牧场主,也是弄炼金术弄得把家产都败了,现在就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这两人的道德都很成问题,疏勒的上流人物,没人看得起他们。”

张迈却半点不为所动,笑道:“我要的是他们的技术,又不是要他们的品德,他们品行不好无所谓,有用就行。”

李膑道:“有用?难道特使你真相信他们能炼出黄金?”

张迈笑了笑,说:“如果他们能成功的话,也许会炼出比黄金更加贵重的东西呢。”问郑渭道:“你说呢?”

郑渭一笑,因还没见过那两个人,便不肯轻易开口评价。

李膑拨给他们二人的那两座大房子,位于疏勒城东南。疏勒这座城市说到整体规模,城内的地方如果全面开发起来足以容纳二三十万人口,如今只剩下十来万,自然是有很多地方都荒芜了。李膑拨给他们的这两座房子是以前一个大商人留下的产业,分处一条街,面对着面,但整条街却一户住户都没有,他命人将两座主屋草草修整了一下后,就交给了哈立德和纳菲尔两人,显得十分应付。但张迈见这里地处偏僻,却觉得选址选得很得当。

哈立德和纳菲尔听说张特使来,早就在街道口等着了。这两个炼金术师如今都已接近穷途末路,忽然得到张迈的青睐都是喜出望外。两人都打定了心思一定要捉住这个机会,他们本来不会唐言的,这些天也临阵抱佛脚,学了几十句,等见到张迈就赶紧用唐言打招呼。

张迈听他们说的话口角都漏风,笑道:“今天就算了吧。我带着郑渭你,你们就用你们本来的言语说话,让郑参军来翻译。”

先到两人的屋里看了一看,发现两人都已经将屋子收拾得相当干净,而且各自都有成套的炼金器材与大量的藏书,郑渭肚子里装的书籍不少,他如果不做个商人,也肯定会成为一个学者,这时看到了两人的藏书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抽出几本一看,更是骇然,因见到里头有好些是罕见的孤本,道:“李膑还说你们两个穷困潦倒呢,谁知道还有这么多的书,这些书如果卖了,你们马上就能变小富翁了。”

纳菲尔连连摇头,说:“我宁可饿死,这书是不肯卖的,我要不是为了买这些书,何至于搞到倾家荡产,不像有些人,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就直接从神庙里头偷书。”

哈立德大怒:“你说谁!”

纳菲尔冷冷道:“谁是,我就说谁。”

张迈却更加关注他们屋子里的那些器皿,两人都有整套的炼金术器皿,其中有许多样式稀奇古怪,但其中的一些如漏斗、量瓶之类,已有现代化学实验室专用器皿的雏形,这让张迈想起了中学时代第一次见到这些器皿的场景,感慨不已。

要知学术一物,从来都是点滴层累而成,到达一定程度所爆发出来的里程碑式的发明创造,其实乃是水到渠成之功,是果儿不是因。近代化学之成就源远流长,其中东方道士的炼丹术与西方炼金术师的炼金术则为其两大源头。

而这中亚地区则恰恰是两大文明的融汇点之一,华夏地区的技术如火药已经在此扎根,地中海沿岸的知识也传播及此,东方之技术与西方之理论一相结合,便为后来留下了难以估量的发展空间。只不过这时尚未整理出一个脉络来,道士也好,炼金术师也罢,这两派人钻研的技艺,其学科立足点以及目的都与现代化学的原理与目的大相径庭,无论炼丹术还是炼金术,所追求的都是点石成金与长生不老,至于火药、硝酸等物,则都是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副产品,在道士与炼金术师眼里并非最重要的,所以哈立德和纳菲尔所学自然都显得庞杂而混乱。科学一事,如果积累够了,方向一对,出成果相当快,但要是方向走入岔道,那么个人终身无成都算小的,整个民族数百年全无建树都有可能。

哈立德和纳菲尔都知道自己的未来就看今天能否讨好得这位张特使,所以在张迈观看他们的藏书与实验室期间,争先恐后地大谈自己关于炼金术的心得,这是这些天他们精心炮制的一番宏论,自然是讲得天花乱坠,简直就像只要张迈资助他们,明天他们便能炼出黄金和不死药来一般。

张迈却一直只是姑妄听之的态度,等到将他们的实验室看完,这才问哈立德:“那天你弄的那个炸棉,是怎么回事?你能否再弄一块我看看?”

“行,行!”哈立德虽然不明白张特使为什么对黄金不感兴趣,却老是关心他那在偶然机会下弄出来的小玩意儿,但还是去取了他所说的绿矾水(其实是硫酸)、硝酸和经过特殊加工的棉花来,就要当场做给张迈看。

纳菲尔一瞧,脸色微微一变,叫道:“你要干什么!张特使面前,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东西?”

张迈听到了郑渭的翻译以后反而心里一动,问道:“这东西很危险吗?”

“当然很危险。”纳菲尔说:“这个硝酸棉花(哈立德纠正道:叫炸棉!)很不稳定,要是一不小心,整间房子都要炸没了。”

他这话其实是夸张了,张迈却大喜道:“真有这么厉害?”李膑本来对他们两人很不待见,甚至觉得向来明智的张特使今天是犯糊涂了,知道这一刻才有些心动,开始注意起来。

“是啊,很危险的。”纳菲尔说:“所以张特使,你还别看这些了,还是到我那边去,最近我的研究已经到达前人所未梦见的地步,只要再克服一道难关,我应该就能将铅和铁炼成黄金!”

哈立德呸了一声,说:“一道难关?我看至少还得十七八道难关!张特使,你还是听我的。我两天前才在我们神庙的书库中抄到一条中原的秘方,如果用那条秘方再加上我的多年来的研究成果,那么将水银变成金子,将是很快就能成功的事情!”

纳菲尔笑了起来:“将水银变成金子?一听就知道你是东方炼丹术的门外汉!东方炼丹术炼金子,从来都不是用水银的,人家用的也是铁。水银是用来炼长生不老药的!”

两人一说起炼金术来又争吵了个没完,见张迈打了个哈欠,才赶紧住了口,尴尬起来。

张迈笑了笑,问纳菲尔道:“那个炸棉,你也懂得造?”

“是,”听了郑渭的翻译后,纳菲尔说:“那是当初哈立德还没走上歪路之前,我们一起合作炼金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来的东西,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我知道最近哈立德拿了它去卖给玩杂耍的骗钱。”

张迈又问:“那你知道怎么制造火药么?”

“火药?知道啊。”纳菲尔说:“那也没什么难的,疏勒最好的爆竹,就是我造的。”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不过沦落到要造爆竹来糊口,那真是我们炼金术师的悲哀了。”

张迈笑了笑,又问:“那么,你们能不能造出比爆竹威力更大的火药,或者比如那炸棉。”

“威力更大?”

“嗯,我说的,是能炸死人甚至炸崩墙的那种。”

纳菲尔和哈立德面面相觑,忽然发现,也许这位张特使今天的来意,与他们两个原先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第140章 迈之炼金术师

听张迈问哈立德与纳菲尔是否能够制造出威力强大的炸药或者炸棉,李膑这才晓得特使并不是相信能够将生铁炼成黄金,或者相信这两个炼金术师能够炼成长生不死药,放下心来。

哈立德和纳菲尔也隐隐猜到了这些,不过,他们一时却无法扭转过他们的思维,纳菲尔道:“这个…制造火药、炸棉?这是歪门邪道啊。啊,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炼金术的正道。”

在他们的观念中,炼金术的正道自然就是炼成黄金与不死药,财富与长生,那是人类永恒的追求,也是炼金术师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了。

在这个时代,要么是李膑这样根本不将炼金术当一回事,也对炼金术完全不了解,要么就是像哈立德与纳菲尔这样,虽然能够很熟练地操作炼金术,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完全找不到通往纯粹化学之路的正确方向。

张迈笑了起来:“看来啊,你们两个都还不懂得炼金术的真谛呢。”

“炼金术的真谛?”两个炼金术师心中的自尊与骄傲被刺激到了,只不过因为说这话的是张迈,疏勒眼下最高的统治者,所以他们不敢反驳,但心里很不服气,纳菲尔却含着笑脸说:“那么张特使认为,炼金术的真谛是什么?”

这句话里全是讨好,他心里想的却只是如何讨好得张迈,弄到了钱,那就可以来做自己的炼金实验了,其实并没打算将张迈的话当一回事。

张迈却很耐心,他知道在这个世界要想找到一些能够熟练操作这些化学器皿,并有丰富化学知识(虽然里头有许多糟粕)的人也不容易。至少他本人就不大会用这些器皿了,中学时代寥寥可数的几次实际操作,现在早就都忘记了,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与时间来重新入手从事科学实验。他要设法将他们的观念扭一扭,如果成功的话这两个人将来也许能够发挥出很大的作用呢。

“你们可知道,炼金术是什么吗?”

“这…”哈立德和纳菲尔齐声说:“炼金术是将贱金属变成黄金并制备长生不老药的学问。”

这个定义,乃是炼金术师的通识。

“嗯,不错,不过这么说,其实还只是说了炼金术的表象,如果往深层里头说,炼金术应该是一门研究物质变化的学问。”

这些话,如果让李膑来翻译只怕就有些吃力了,这正是张迈带郑渭来的原因。在唐军之中,李膑和郑渭虽然都是“文官”,但两人的知识构成还是不同的,李膑所学大体上都与军旅有关,从战略战术到阴谋诡计,均有涉及,但要真说到知识之广博,还是不能与郑渭相比。

这时郑渭一边听张迈的讲述炼金术,一边翻译,心中暗暗佩服:“张龙骧学问虽然粗疏,但却博大,总能够点破一些人所不能有的观点。”

哈立德和纳菲尔对望了一眼,两人在炼金术上的造诣不相上下,不过相对来说,哈立德的动手操作能力比较强,而纳菲尔的理论修养比较深,这时听了张迈对炼金术重新下的这个定义后,纳菲尔首先点头,这次不是因为谄媚,而是因为同意了。

“将贱金属炼成黄金,这不就是物质变化么?这道理倒也不难理解,只是之前很少听人这么说。”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