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汾道:“呸!就你会打仗?我会打仗的时候,你连马都不会骑呢!话说,你马都不会骑,居然能从长安走到这里?还有最近整理你的那些旧物,有好多都奇怪得很。真怀疑你是真从长安几代人走过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迈嘻嘻过来抱住她,笑道:“你老公我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那又怎么样?”

郭汾推开了他道:“还能怎么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嫁给你了,还能怎么样?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只好认命了。”说着笑了起来。

张迈斜倚在胡床上,郭汾就躺在他怀里,忽然道:“喂,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说说。”

郭汾道:“既然这些胡人这么放肆在我们的地盘上放牧,你就派人出去抢他们的牛羊!这是断敌粮道的法子!”

她自进入疏勒之后就将这里当做家园了,那句“我们的地盘”说的别提有理直气壮。

张迈笑笑道:“好,明天我跟你哥商量一下,兴许成。”

第二日张迈召集诸将,将昨日郭汾的隐忧说了,郭师庸道:“现在敌我双方虽然已有消长之势,但敌军的势力仍然比我们大,我们守城的话四平八稳,暂时来说不怕被攻破,但出城就没有优势了。我们的兵精,敌人兵多,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现在就出城的话,万一陷入混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李膑道:“郭老将军的看法,是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

“是。”郭师庸道:“如果再坚持一个月,敌军应该会更疲,且他们现在的畜群也断断不可能长久支撑下去,我们都不用等到他们粮尽,只要他们眼看粮食越来越少,就会越来越慌,一慌起来,士气也将越来越低迷,一个月后,我们出城作战就有七成胜算,若是两个月后,我们就有大胜的希望了!若守到三个月后,就算我们不出城攻击,我料胡人也非退兵不可。”

法信眉头一皱,叫道:“三个月?太久了!那样会误了农时的!能否在一个月内,将敌军逐出疏勒地面呢?最多别超过两个月。”

“这个…”郭师庸道:“可有些难了。”

张迈道:“我却有个想法,大家看看行不行。这些胡人如此放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放牧,我们不如派轻骑出城袭击牧场,夺他们的牛羊。”

石拔这时也得以跻身军帐会议了,虽然是坐在最末,一般轮不到他说话,这时听说要出城作战却叫起好来了,道:“妙计,妙计!特使妙计!”

郭洛微微一笑,说:“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倒也行得,不过得先做些筹谋。胡人放牧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南面疏勒河河谷,那里地势低洼,如今河水又足,草势长得也够旺,我用千里镜一看,那些牛马可都欢得很。”

李膑忽道:“能不能先别打哈桑?集中力量打萨图克?”

郭洛道:“这是为何?萨图克占据的牧场在西北边,那里地势较高,且诸胡联军东门围得不紧,我们的骑兵从那里出去,回来容易,若打西北,无论从西门回来,还是从北门回来,都有可能会被胡马截住。你提这等建议,可是和你的谋略有关么?”

“有一点。”李膑道:“这一仗,萨图克是主,哈桑、土伦是客,我如今已看出,土伦和哈桑对萨图克都有轻视之意,而且自接战以来,萨曼人都还未吃大亏,所以对我们也就心存轻视。如果我们这时候让重创哈桑,让他晓得我们确实厉害,心生忌惮痛定思痛,反而有可能和萨图克真心联手,但反过来,如果继续打击萨图克,让他们的力量继续失衡,主弱客强,他们就有可能会内乱,那却是我们的机会了。”

郭洛想了想,道:“如果是要对付萨图克,那可就要多费一些心思了。话说,李参军,你准备对用什么计策呢?”

李膑淡淡一笑,说:“现在还说不上,我们还没有找到能直接影响到哈桑、土伦的人,现在还只是造造势罢了。”

萨图克攻打北门,南门,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无法奏效。用投石车,用冲车,用云梯,全都无法奏效,尤其那几十架投石车的损坏最让他心疼,事后萨迪带人连夜赶修,修复了十几台,他又想到给投石车加上轮子,让己方的投石车可以运动,使城内敌人的投石车无法取准,但要装好轮子却还需要一段时间。

萨图克每日都让人放出大批的牛羊到士兵面前炫耀,以示意军粮无缺,可是粮食羊马究竟有多少,能够支持多久他心里却清楚得很,眼看唐军防范得极为严密,没有半点破绽可寻,心中不免苦恼,不知该如何打开这个局面。

苏赖安慰诸将道:“我们原也没想到几天就能攻克疏勒,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敌人,也不至于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境地了。不过眼前的局面,双方也很难说谁更加有利。只能说双方是势均力敌,眼下且消耗着,坚持着,只要我们保持不败,敌人终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术伊巴尔道:“这个我们知道,但咱们总得想个办法,看看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不如这样,我们在城外召见疏勒诸部,大事张扬,好让城里头的人知道疏勒出了他们这座城池之外全部都已经归顺我们了,打击他们的士气。”

诸将商议了一番,却觉得此计未必不可行,但只怕效用不会很大,这时麦隆道:“对了,这次我去高昌,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或许有用。如果我们将这个消息传进城去,或许能奏奇效呢!”

“什么消息?”苏赖问。

“这伙唐寇的首领张迈,不知自称来自长安么?可我听高唱的人说,大唐早就灭亡了!”

回纥诸将面面相觑,苏赖道:“十几年前也确实听过这样的传闻,而且长安被攻陷的消息说得言之凿凿。不过后来又听说唐室中兴,长安虽然破败,却迁都到洛阳去了。三年前我更听一个去到过凤翔的商人亲口说,中原确实还是唐室的。这些消息也不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这次应该是真的,真的!”麦隆道:“听高昌的人说,大唐确确实实是灭亡了。中原已经被漠北人占领了!而且他们占领中原以后,又派兵打败了高昌,如今高昌都已经向东方这个新朝进贡了。只是毗伽脸上下不去,当着我的面不肯承认。”

萨图克来了精神,问道:“灭了大唐占领中原?是哪一族哪一部?”

麦隆道:“听说高昌的人说,是契丹。”

萨图克甚是诧异:“契丹?那群打铁佬?哼!那是他们的运气!咱们回纥与大唐打了个两败俱伤,却让他们捡了便宜!”

第149章 虚虚实实兵家诡道

听麦隆说高昌在传大唐灭亡的消息,术伊巴尔等都动起脑筋来,说若将这个消息传到城内,唐军必然大乱。

然而怎么将这个消息传进去呢?有人建议叫来几个会写汉字的俘虏——他们在攻破俱兰城后还是俘获了不少人的——写成文书,用箭射进去。

但苏赖却觉得不妥,认为这样做城内的唐军多半会觉得这是假的,认为是回纥要打击他们采取的手段,没法造成真正的影响。

这时,哈桑正在南门对疏勒发动地道战。

疏勒这个大绿洲位于疏勒河北岸,这条内陆河造就了这个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除了从西面流淌过来的主流以外,还有从南面流淌来的支流,会聚之后在疏勒城的这一段河面最阔,再往东则水量逐渐减少,进入死亡沙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后慢慢干涸。

疏勒城的地面是整个绿洲相对地势较高的地方,而其南面的河滩则是相对地势较低的地方,这个春天积雪融化得早,沿岸长草疯长,牛羊欢腾,膘肉生得好快,正是放牧的大好时节、大好地段,萨曼人的营帐也聚集于斯。

从三月初开始,连续半个多月里,哈桑都在紧锣密鼓地攻打西南面城墙,将唐军的兵力都吸引了过去,但其实他却驱遣了五千多人,利用东南面那片小树林做掩护,寻到一个土质稀松的所在,挖了八条地道准备穿入城内。

这个军事行动是萨曼军最高军事机密,哈桑几次和萨图克、土伦会面时都显得胜券在握,但关于此事却半点也不透露。

连续十几天,唐军都没有发现此事的迹象,负责挖地道的部将算算时日,眼看就要挖到城墙下面了,部将呈上了两个办法让哈桑选择,一个是继续挖,挖到城内开出一条地道然后派步兵进城偷袭,另外一个就是挖到城墙底下之后扩大横面,然后堆积柴草,放一把火烧掉城墙的地基引起城墙倒塌。

最后哈桑决定采用前者,他想象着萨曼的士兵从地道入城,忽然出现在“唐寇”面前时城内守军脸上那满是诧异的神色,忍不住放声大笑。这日负责的部将说地道明日就可以挖通,哈桑便通知了土伦、萨图克,让他们在当晚三更响应一起攻城,萨图克和土伦问他为什么时,他却显得神秘兮兮的,道:“总之你们到时候响应就是,托真神的庇佑,萨图克你结交上了我们是你的运气。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能坐在疏勒城内喝酒了。到时候你可别忘记你的承诺。”

看着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霍兰、术伊巴尔都恨得牙痒痒,虽然不知道哈桑有什么计划,在这一刻两人却都恨不得哈桑失败算了,苏赖道:“就让他得意半天吧,依我看,唐军的防守不但严密,而且有章法,无论哈桑想使什么手段,都未必能够轻易奏效。”

不过当天晚上,双方还是响应了哈桑的促请,准备好了士兵。

哈桑早已准备了最精锐的步兵埋伏在地道里头,只等最前面的工兵将最后一点泥土凿开就冲进去。

“进去之后就满城放火,造成大乱之势,跟着就趁乱夺取城门!”

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哈桑笑眯眯地坐在城外的马上,已经准备进城接收战果了。

“一群流寇而已,就是萨图克那样的蠢蛋才会被他们弄得手足无措,今天就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军!”

地道终于挖通了,星光从洞穴中透了进来,萨曼的士兵压抑着欢喜,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然而等他们跳上去以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张和哈桑一样笑眯眯的脸——石拔!他看着从地道里冒头的萨满士兵,那表情,就像去年冬天洞房时第一次看见他媳妇才脱光时的样子,笑得淫荡极了。

原来哈桑自以为得计的地道攻城之法,中国人早在三千年前就熟知此技了,既然懂得这一招,自然也就懂得破,成文的记载至迟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子》就有记载,郭师庸对此焉能不防备?他老早就在全城各处挑选好了地段,挖下深约两米的地洞,然后派遣经过耳力与听地训练的士兵,日夜轮班候在下面,再取一个瓮盖盖住洞穴,依照此法,听地的士兵呆在这样的特制洞穴里头,根据地质情况的不同,可以听到二百到五百步内敌军的动静。

所以哈桑以为已经瞒过了唐军,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全在唐军的监视之中,唐军不但计算出了地道的方位,甚至判断出了敌人的意图。

见到萨曼的士兵钻出地道,石拔也不着急,问道:“就你吗?后面的还上来不?”

这次哈桑派来的步兵确实是他们萨曼中的精锐,打头的发了狠,明知道中了埋伏还是抢出来拼命,贺子英一挥手,千箭齐发,将抢出洞口的二十多人钉成了刺猬。

剩下的眼见不妙,纷纷大叫:“快回去!快回去!有埋伏!”

慕容秋华已经下令放砲——唐军既然摸透了这十条地道的位置,慕容秋华根据听地士兵所说的方位,早就算准了落砲点,这时下令发砲,射向地道城外出口附近,用的却不是土弹,而是结实沉重的石弹,石弹越过城墙,重重地砸在城外的地面上,哗啦!

天见可怜,那十条地道之所以能够挖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一带土质较为疏松,那地道又入地不深,纵然底下架了些加固地道的模板,却哪里经得起沉重石弹的抛物线式凌空硬砸?哗啦呼啦的全都塌了!

塌陷处的士兵当场被压死,而剩下的则都被堵塞在了里头。

石拔叫道:“打铁的兄弟们,轮到你们吹牛皮啦!”

等候在左近的一百多个铁匠冒了出来,拿了是十六个牛皮囊鼓风器——就是他们打铁用的鼓风设备,吹进去的却不是这三月间的春风,而是热风——唐军好歹毒啊!竟然将烧得正烈的柴草堆在地道口,然后用铸造工坊用的牛皮囊鼓风器将热风往地道里头吹。

浓烟滚滚而入,可想而知,被憋在里头的萨曼精锐,其下场是何等的凄惨!

本来笑吟吟的哈桑,在接到消息之后整个人木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萨图克那边收到消息后,术伊巴尔还特意派人来问:还要不要连夜攻城啊?

哈桑的地道攻城妙计就此被郭师庸以专家级的守城技巧给破了,这一晚过后,疏勒城内唐军的日子照过,城南萨曼军的士气却因为此事一蹶不振,连续三天也不见攻城行动,哈桑再见到萨图克,也没法像之前那么狂傲了。

郭洛见状,笑道:“可以设法劫他们一劫了。”当即派兵逡巡于东南角。

哈桑的瞭望手望见来报,其副将道:“唐寇定然是想劫掠我们的牧场畜群。”建议防范,哈桑却下令,反而让防范松懈下来,另派大军设下埋伏,一面派人往萨图克与土伦军中来,要他们配合自己的行动。有了地道战失利的教训后,萨曼的使者总算是客气多了,将行动的目的也都跟萨图克说明了。

霍兰对哈桑一伙已经全无好感,道:“他们要埋伏他们埋伏好了,关我们什么事情!”

术伊巴尔却道:“咱们毕竟是共同作战,打下了疏勒,得到好处最多的还是我们的,还是应该尽量配合的。不过唐军向来狡猾,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哈桑瞧出动向?我看这只怕又是唐人的诡计。”

苏赖想了想,却说:“大局为重,这次就算哈桑失算,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觉得,我们还是尽量配合的好,而且是下血本来配合。”

三月二十二,夜,云层少有的厚,将星月都遮住了,这么暗的天却有一支骑兵悄悄出城,慢慢逼近疏勒东南的河谷牧场。领兵的是都尉中以沉着著称的唐仁孝。

看看即将逼近那河谷牧场,忽然间唐仁孝一举手,前军变后军,后军便前军,他叫了一声:“可能有埋伏!走!”

两边的回纥、萨曼伏兵见他们要走,赶紧大呼杀啊,一起掩杀过来,可惜唐军毕竟没有走入布袋口,更有唐军骑士在逃跑的时候点燃了特制炮竹扔下来,噼里啪啦的炮竹炸响中炸出许多烟雾来——却是地黄阁最新的发明——多烟炮竹,威力虽然不大,却也有制造烟幕、延缓追兵的功效。

这一支唐军且战且退,追兵赶到城下,城门温延海早已出城接应,城头火光大亮,万箭齐发,逼得追兵难以近前。

眼看唐军撤入城内,哈桑指着城门大骂唐军狡猾,这时西北面火光骤起,哈桑为之错愕,赶来增援的霍兰惊呼:“不好!我们在西北的牧场!这伙该死的唐寇!”

原来东南这一支骑兵出城乃是个幌子,唐仁孝虚晃了一枪,将诸胡联军的吸引力都引过来,那边郭洛却带领三府精锐,悄悄出城,肆掠其西北牧场,那牧场属于萨图克管,回纥人将注意力都投在了东南,西北的防范就松了。

郭洛这次出城也不以杀人为目的,冲入马场之后,其中一府攻击守夜者,一府牵羊夺马,更有一府冲入羊群之中砍杀畜群——因夜袭以神速为上,料定了没法将大量畜群带回去,所以就直接杀马杀羊,损敌即是肥己。

这一场仗唐军是以实击虚,以强击弱,自然势如破节,然而除了胜利之外却又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原来西北这个牧场除了守军、牧民头目之外,几百个牧羊人全都是俘虏与奴隶,其中大部分都是落进萨图克手中的唐军俘虏,夜里忽然听说唐军杀到,纷纷欢呼响应。

郭洛杀入牧场之后,忽然听到有人用唐言欢呼高叫,心中诧异,弄明了情况之后不由得惊喜交加,命此战的副将室辉:“你领一营将士,引他们回城!”

这数百个唐军俘虏多是五六十岁的半老者,身子骨却都还行,不然也挨不到这里,更幸喜的是人人都会骑马,唐军给他们去掉锁镣之后他们便翻身上马,有的挥鞭赶马,有的手里抱羊,赶着畜群往回走。

郭洛不敢停留太久,放一把火点燃了这个牧场的所有草堆,趁着回纥人大军未集便从容退走,这一仗打得漂亮至极!

土伦、萨图克的偏师赶来,郭洛自引两府将兵断后,且战且走。张迈听到消息亲自带人到城门接应,畜群、获救唐民入城之后,萨图克和土伦的大军才从东南绕路围来,但等他们赶到时唐民的大部分却都已入城,郭洛带领两千多骑兵横地里摆开,骑兵之后是两列步兵,城头箭上弓弦、弩上弹簧,城内投石车也蓄势待发,郭洛横枪立马,指着回纥兵道:“敢上前一战么?”

萨图克恨得咬牙切齿,一抬头,只见城门楼上张迈负手站在明艳的火炬之下,还特地戴着一副新制的银龙面具!在火光下更显得银光闪闪。萨图克便知唐军早有准备,己方却是从东南急急忙忙赶来,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屈居下风,他总算也是西域难得的英雄人物,能屈能伸,虽然眼睛里都是怒火,却强自压抑住了,并未上前。

郭洛冷笑了一声,从容退入城内。

这一场仗唐军杀了萨图克上万头羊,两千多匹马,第二日苏赖便赶紧带人赶制马肉,将羊马风干,然而死掉的畜群终究比不得活生生的畜群,这一夜的损失不可谓不大。郭洛却生夺了一千匹马、六百头羊入城——数量虽然不多,但象征意义却不小,三教长老见了,都想:“唐军果然厉害!他们居然还能出城硬夺畜群,那还怕个什么,就算城内粮食尽了,只怕他们也有能力出城抢夺。”

战利品入城之际引得军民欢呼,张迈在第二天一早更让郭洛带着战利品以及救回来的俘虏在城内的大街道巡游了一番,大大振作了城内军民的士气。

这等游街受贺,若是换了杨易,他必怡然自得,若是换了石拔,他必洋洋得意,张迈也很习惯被众人拥捧,郭洛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人了,但在民众的欢呼中却显得有些不习惯,那一张脸绷着觉得太严肃,要笑又自觉不自然,明明是给他露脸的机会,他却觉得有些难受,恨不得赶紧游完。

张迈站在钦差府的楼上,听着民众欢呼,牵着妻子的手说:“好汾儿,这一条计策可是你出的啊。本该让你去出出风头才是。”

郭汾笑道:“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像什么呢。有我哥哥去,就如我自己去了一般咯。”

张迈笑了起来:“你后一句话还有五分真心,前面一句听着就不像你说的——你也会怕抛头露面?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是你追杀胡虏的情形呢。”

郭汾一奇:“第一次见到我?你第一次见到我不是在沙漠中么?那时候你就轻薄我呢,周围没其他人,我哪里有在追杀胡虏?”

张迈呵呵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海市蜃楼里,这事还没跟你说么?”

这一天对疏勒的唐军来说——尤其是对唐军旧部来说,乃是极大的喜日子。那几百个随唐军入城的牧人当中,有两百多个是俱兰城失陷时落入回纥手中的俘虏,当日回纥陷落,大部分将士都随郭师道英勇战死,却还是有一部分活了下来。这些人被救援回城之后,给安西大都护府带回来了许多唐军离开俱兰城以后北方情报,比如俱兰城如何陷落、大都护如何死战到底等等,但张迈更欣慰的这些老兵能够活着回来。

当日唐军从怛罗斯俱兰城南下,除了杨定邦所部青壮年还算较多之外,少年儿郎全部带走,留下的多是老兵老将,所以这次郭洛救回来的这两百多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甚至六十出头的老汉了,这些人老而弥坚,对自己成为俘虏深感耻辱,但张迈却将他们当做英雄来欢迎,称他们是牧羊的苏武,这多多少少为这些老兵带来了安慰。

一直呆在郭师道身边到最后的肖叔,在入城当晚细细为张迈、郭洛、郭汾等述说怛罗斯、俱兰城如何陷落,李膑听到骑兵逼近怛罗斯,道:“那么后来得到怛罗斯的应该是萨曼人了。”

肖叔道:“不,不是,那支萨曼骑兵逼近以后,没多久又退走了。”

李膑大奇:“这是为什么?”

肖叔叹道:“关于这个,我们却是后来才听说的,李参军你可还记得,当初阿易曾经捉到的那个降将霍纳德?”

杨易进入疏勒地区以后连升几级,如今已经当了中郎将,不过肖叔是看着他从光屁股到穿裤子的,所以还是直呼其名。他叫李膑作参军,那其实反见生分。

李膑点了点头,说:“记得,后来萨图克的大军逼近灭尔基后,他就带了些残兵败将逃走了,也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

肖叔叹道:“哪家伙啊,他是从南道流窜到怛罗斯去了。”

李膑一呆,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霍纳德本来就是怛罗斯守军的重要将领,在那一带他是地头蛇,在混乱之际回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我听说,他回到怛罗斯时,我们的主力已经离开,对怛罗斯的控制也就没能像先前那么严了,这家伙就勾结了一帮城内的旧部,意图起事,不过我们大都护却没等城内大乱,就先行一步撤出了怛罗斯,前往俱兰城。”

郭洛听故人提起父亲,眼里自然而然渗着泪水,却点头说:“爹爹是为了保存最后一点实力。”

张迈等也都想象得到,当时怛罗斯俱兰城一带留守唐军的形势,是能多保住一点元气便多保住一点元气,能多拖上一天便多拖上一天。

“结果就在大都护才离开,而萨曼的骑兵还没抵达的那个空隙,这个霍纳德趁机就接掌了怛罗斯。”肖叔说。

李膑明白,在旧统治者才走,而新的强者未到达之前,正是整个城市最虚弱的空白期,忍不住嘿了一声,道:“可便宜他了。那么后来呢?”

“后来啊,听说萨曼的骑兵逼近以后,他也不知道登城说了什么,那队萨曼骑兵竟然就退走了。在那以后,他就做了怛罗斯一段时间的莱伊斯(城主),直到萨图克杀到怛罗斯城下,他又开城迎了萨图克进去。”

张迈道:“他干嘛不直接将城池献给萨曼的将领?他是从萨图克阵营里叛逃背叛,又跟着从我们手里脱逃的人,投奔第三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才对。难道这家伙还会愚蠢到想在怛罗斯自立不成?”

肖叔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李膑却道:“这我却明白。特使,你想想,如果当时他就迎萨曼的骑兵进城,萨曼的将领见了城内的那种形势,会怎么样?根本不会将霍纳德当回事。但他要是使计将萨曼人诳回去,在大都护离开以后将怛罗斯整顿成像个样子,那时他就有了资本——无论对萨曼,还是对萨图克,那都是一座完整的城市啊。以之附萨曼是献城,以之还萨图克是将功赎罪,若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张迈笑骂道:“这个滑头。”又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肖叔道:“萨图克进城以后,听说也没将他怎么样,反而继续让他当怛罗斯的莱伊斯,再后来萨图克将怛罗斯割给了土伦,听说还是他在当莱伊斯。”

肖叔讲完了怛罗斯的事情之后,又讲俱兰城,说到郭师道的悲壮处,郭洛郭汾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其中提起了杨定邦——那是张迈等最关心的事,但肖叔却说不晓得杨定邦的下落。“没人知道大杨在哪里,我们在回纥的军队里做了那么就的俘虏,也没听说大杨被捉到。”他所说的大杨就是杨定邦,那是相对于老杨杨定国、小杨杨易而言了。

张迈、郭洛听了又惊又喜,从肖叔所说的情况看来,杨定邦是带着一支部队走的,如果萨图克捉到了他,那应该是一件大事,既难以隐瞒也无需隐瞒,但要是萨图克没有捉到杨定国,“那么定邦叔现在应该还活动在某处了?”郭洛道:“迈哥,你说定邦叔现在会不会还在大宛一带的山地?”

“这个就难说了。”张迈道:“不过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将萨图克打败,那样才有机会接引杨将军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回来!”

第150章 毒烟战与反毒烟战

肖叔从钦差府里出来以后,就有人给他安排了一所房子居住,房子不大,一个院子外加一间卧室,靠小巷,安静平宁,又恰好在他以前的邻居王二嫂子隔壁。虽然是刚刚从城外回来,但像他这样的老臣子,待遇是相当不错的。

一些老相识听说他平安回来都赶来看他,肖叔以前的邻居奚胜在东北高岗营上驻守,没法回来,也派人让家里头给肖叔送礼问候压惊。

肖叔看看伊莲娜,道:“奚胜也娶媳妇了啊。”再看看唐军给自己安排的房子,可比以前在新碎叶城时垒的那土窝好多了,他年纪也大了,眼下唐军兵源又足,眼看是用不着他上战场,往后的日子眼看会顺起来,但肖叔却人前勉强笑着,人后却忍不住流泪,哭个一次两次,别人没看见,哭个七次八次,就让每天都来探望的王二嫂子瞧出了端倪。

“肖叔,你这是干什么?”这日没其他人时,王二嫂子问。

一开始肖叔不肯答,总说没事,王二嫂子道:“想儿子了?别担心,你大儿子在莎车,二儿子在下疏勒,等打退了外头的胡马,就见着面了。”

“嗯,是…张特使神威无敌,一定能赢的。”肖叔说。在敌营中带了几个月,非但没有削弱他对张迈的信心,反而增强了,因为他们每天都能看见回纥人面对唐军又恨又怕的样子,每一回回纥人打败了仗,都会来寻这些唐民俘虏晦气,所以唐军打了多少胜仗,肖叔等人心里都有数。

“那不就得了。”

“可是…打赢了之后可怎么办啊!”老人一时失口,说了出来。

“打赢了之后怎么办?什么意思?”

肖叔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二嫂子,有件事情,我憋在心里难受,可要说,又不能说。”

“肖叔你别担心太多,有什么你尽管说。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二嫂子,这事,我本不该说啊!唉,你听我讲,我在回虏军中时,曾和一些高昌、龟兹来的牧人一起放牧,二嫂子你也知道,其实西域这些部族,那些可汗将军什么的,打仗欺压咱们的固然可恶,但那些底层的,其实也可怜,都是被逼着来受苦罢了。所以我们凑到一起时,也会说说话。”

“这我也知道。”王二嫂子说:“像奚胜他媳妇,还有那两个拖油瓶,以前不也是胡人,现在话也会说了,而且对咱们一点都不见外,张特使不也说了?对这些受压迫的人,我们要努力争取。就像对伊莲娜他们,做个亲家,好好待他们,就争取过来了。现在伊莲娜和我们别提有多亲,尤其是那两个小子,成天嚷嚷着要学好武艺,上阵杀敌,报效大唐呢。呵呵,呵呵。”

“报效大唐…报效大唐…可要是大唐没了,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大唐没了…那咱们在这里浴血奋战,死了这么多人,为的又是什么呢?”

王二嫂子一怔:“肖叔你说什么?”

“这,我…没什么,没什么!这话不能说!”

王二嫂子却哪里还肯放过他:“肖叔,你到底说什么,话不能说一半!”

肖叔犹豫了好久,才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听龟兹那边的人说,咱们大唐…没了!没了!”说到这里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大声,哭着忍着,忍着哭着,好不伤心。

王二嫂子怔在当场,忽然整个人跌坐在胡床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拉住肖叔:“肖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回纥人说的。”肖叔一双老眼里都是泪水:“我啊,是听那些龟兹牧人、高昌牧人说的。我细细琢磨过那牧人的话,都很真切,不像假的。又分头找了好几个牧人打听,也有些知道的,也有些不知道的,但凡知道的,那话都差不多,我还很留神他们说这话时的神色,他们没说谎!没一个说谎!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可活了这么多年,人家有没有说谎,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就算有一个两个厉害的瞒过了我,也不可能有十几个人能将我们给骗了!二嫂子,我实在是担心啊,我们大唐,这次只怕是真的没了。”

王二嫂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坐在那里发怔,过了好久,肖叔才道:“二嫂子,这些话我是人老了憋不住,关起门来,我跟你吐一吐口水,回头你可不能传出去,会影响军心士气的。”王二嫂子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两个军眷相对无言,王二嫂子要走时,忽然回过头来,才说:“肖叔,我也跟你说件事。其实,这样的消息,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以前也没敢说。”

“啊,你说什么?”

王二嫂子想了想,道:“没什么了。”肖叔却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说,王二嫂子才道:“之前我们唐军还在下疏勒时,我就照料过一些从东面来的明教教徒,这些人啊,跟我们是友非敌,后来呢,我想他们是从东面来的,兴许知道咱们大唐的一些消息,我就问他们大唐如今怎么样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说,大唐?大唐没了。听说现在东边最厉害的,早换了一个大国,高昌的大汗都去朝贡了呢。”

“什么!”肖叔惊倒:“明教的朋友,也这么说?”

“是。当时我可就有些慌了,第二日想问个清楚,却不知道怎么的,上头忽然不让我照料他们了,却将他们迁到了某处,独个拨了块地皮给他们,也不让这些人和我们混居了。我当时听着心里也憋得难受,但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又不敢乱说,又不敢乱问,所以就一直藏在心里了。”

肖叔细细想了一下,又道:“那明教的朋友说,东方那个新的大国,叫什么?”

“好像叫契丹。”

肖叔一派大腿,泪水一下子又滚了出来:“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说的对路了!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你想想,特使他不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他是几代人走到咱们新碎叶的,也就是说,可能特使的祖上离开长安以后,中原又起了特使一家不知道的变化,而且是坏的变化。”

“肖叔,你是说,咱们大唐…真的没了?那,那咱们可怎么办啊?中原回不去了,西面是回纥、萨曼,东面是龟兹、高昌,都向咱们发兵!还有南面,听说于阗也是因为以为大唐还在,才和我们好的,万一他们也知道了大唐没了…那…那可怎么办啊!咱们,不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无国可依的人了吗?”

“嘘!小声些!”肖叔道:“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乱说了。就算这事是真的,也得等这场仗打完以后再说。”

“可是,没有大唐,咱们真的能打赢吗?人家回纥、萨曼,背后可是有一个国家在支撑着啊,咱们却只是疏勒这么一座城池,就算凭着张特使的智勇,打赢了一次,又能打赢几次?”

一个老汉,一个妇女,都愁眉深锁了起来,但两人总算还识大体,彼此互相告诫,万万不可胡乱宣扬此事,口一定要紧,对谁都不能乱说,免得扰乱了军心。

王二嫂子回家之后,想起当日跟明教教徒的谈话,越想越真,连续两天心情闷闷不乐,伊莲娜问他怎么回事,她不敢说,珊雅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说,这日珊雅正学唐言,背诵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背诵杜甫的“香稻啄馀鹦鹉粒”,再到诵读《长恨歌》,想要将唐言说得纯正些,汉语有“平、上、去、入”四声,胡人对这“平、上、去”三声都还好,入声却难,那塞音韵尾,练得尤其痛苦。这也是后来蒙古人、女真人相继入主,没能学会入声,以至于入声在普通话中失传的原因。

王二嫂子见她练习不辍,随口就说:“妹子,你为什么练唐言练得这么上心?其实只要说话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就算语音不正,也没什么啊。”

珊雅一笑,说:“那不行,在这里,将来要是有机会到了长安,说话口音不正,不得让天朝帝都的人瞧不起?”

王二嫂子是心里有事,脱口就说:“天朝帝都…万一长安其实没了,那你还会练得这么上心么?”

珊雅一怔:“姐姐你说什么?”

“这…没什么,没什么…我一时随口胡诌罢了。”王二嫂子赶紧掩饰道。

但珊雅却留了心。

疏勒河自疏勒城南方流淌过,过了疏勒城之后稍微一转,折向东北,因此位于疏勒东南方向的莎车地区要进入疏勒,便得渡过疏勒河。

张迈虽然已经与杨定国安守敬相约说:“疏勒之事,我自当当之!”又表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向于阗方向请求援军。可是,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呢?

两个地区的军情联系必须保持畅通,杨定国才能够放心,每个五到十日,疏勒城总会派出骑兵扫荡企图截断疏勒城东南方向的兵马,萨图克几次想分出兵力来,建筑工事企图截断疏勒与莎车间的联系,但都是未曾完工就被郭洛领兵出城破坏掉。然后派遣士兵前往莎车汇报战况。

直到三月下旬,水势渐大,过河开始显得困难,再找不到一处可以纵蹄趟过的地方了,要想渡河,除非用船,城内虽有木筏,但要从城内带出来又显笨重,会影响行军冲击的速度,萨图克也不会允许唐军做如此从容的行动。

因此三月中旬以后,疏勒的战况莎车就不晓得了,张迈下令放孤烟报平安,萨图克在城外望见,又命人在离城较近处多放了几道狼烟,东南西北四门都燃起了狼烟,看来有七八道之多,从数十里外远望比较难以分清那狼烟是城内还是城外,眼看疏勒地区狼烟四起,莎车地区的安守敬和下疏勒的杨易一时都分不清疏勒究竟是危急还是平安了。

慕容春华对杨易道:“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慌,我们要信任张特使。狼烟四起,必然是萨图克的诡计,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胡军终久必败!”

莎车那边隔得比较远,担忧的程度也较深,杨定国在三月下旬以后几次派人前往疏勒,却都被大水阻住,张迈收不到莎车方面的消息,也有些担心安守敬他们作出不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与此同时,法信也在不断地给唐军施加压力,或者说,施加压力的不是法信,而是农时。都进入三月下旬了,唐军虽然接连取胜,但诸胡联军却仍然没有解围的迹象。这个时候,一万五千户迁往莎车地区的农民家庭已经开始在那边播种了,但疏勒这边的农田却依然荒着,因为仗还没打完!

莎车水土之肥沃不在疏勒之下,但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一会被于阗攻占,一会被回纥占领,属于战争前线,土地荒芜,如今虽然变成了后方,但唐民们要重新种植,那相当于是得开荒,功夫极大,且第一年预计的收成也不可能像疏勒这样成熟的田亩来得好。当初唐军将大部分的农夫迁往莎车地区,也是考虑到疏勒可能因为战争而误了农时,但那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靠莎车地区的新开荒地的话,那么来年唐军的收成将可能入不敷出。

“要是拖到了五月,事情就会很难办了啊!”

就像一万米赛跑最后的一圈,尽管前面取得了不错的战绩,这时候却痛苦异常。年轻一辈的将士这时都不可避免地显得浮躁了起来,天天有人叫嚷着出城决战。就连一些稳健派也坐不住了。

要将这些骄兵悍将憋在城内不出去,可比让他们冒险赴死还要难。

甚至就是张迈,心其实也有些动了。

“或许…现在出城也能取胜?”自新碎叶城起兵以来的不败战绩让他没来由地生出这样的自信!

石拔等年轻将领也都叫道:“不错!在特使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够取胜的!”

幸好,有一个声音作出了坚定的反对!

“现在还不到反攻的时候!忍住!要忍住”郭师庸依旧巍然,一点也不肯退让:“大家再坚持几天!敌人虽然有了疲态,可还没露出败势啊,现在出去,胜负难分,胜了也是惨胜!”

“几天?”石拔不敢对郭师庸无礼,却翘着嘴角说:“那是两天,还是九天啊?”

郭师庸瞪了他一眼,对张迈道:“特使,当初既然命我布置守城工作,在这件事情上,就请听我的!如今我们是为山九刃,不能功亏一篑啊!”

这时郭洛也道:“特使,我也觉得,再等等比较好。现在是很难熬,但是城外的胡人一定比我们更难受。咱们现在不等别的,就等一个机会!”

张迈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再等些天吧。”

这时候,李膑和哈桑已经取得了间接的联系。

一个来自萨曼的商人,走进了哈桑的营门,但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这一刻哈桑可仍然不觉得唐军有资格和他谈判。而且哈桑也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当然,作为中介的那个萨曼商人资格与实力都不够,也是原因之一。

四月越来越近了,二十五日下了一场小雨,那是一场回春寒,可惜没寒冷到下雪,小雨过后第三天,天气又转热,而且是一种干燥的热,空气中的水分似乎正在被节节升高的气温蒸干了。

这一日瞭望兵发现萨图克在西北角有了奇怪的动作,急忙上报,技术型军官慕容秋华来看了,没看出什么,张迈来看,也看得有些奇怪,原来回纥军正在西北堆草堆,从萨图克军到土伦军到哈桑军,三方面军都抽调了一万人干这事,同时诸胡部、圣战者共三万人也都有份,一共六万人,每人寻得一捆青草,每一捆大概都有二尺半的直径,得身强力壮的士兵才能背得动,六万捆草往西北一堆,那便堆成了一座草山!

湿了的草放在里面,湿了的草放在外面,干了的草放在里头,其中一些草形状看起来比较特殊,草料类的专家马呼蒙被叫了来,他用望远镜一看,大叫:“这血里红草,有毒!”

郭师庸也认得这草:“不错,是毒草!”虽然在他的概念中不叫血里红。

胡军下令六万将士每人取草一束的事情,在十日之前萨图克就已经发出了命令,而这一次哈桑、土伦竟也十分配合,唐军顽强的反击已经让两人都吃到了苦头,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攻不下疏勒城,因此竟然表现出萨图克意料不到的团结。苏赖每逢提到此事,总忍不住说:“汉人说福祸相依,这话真是不错,哈桑和土伦吃了大亏后,脾气反而好多了。看来如今的形势正朝我们有利的方向转了啊。”便恭喜博格拉汗,诸将也都精神一振。

六万人人依令割草,并未妨碍围城攻城的主要任务,到这一日萨图克才下令毕集,石拔有些奇怪:“他们要干什么?要烧城么?那又摆得那么远!”

这时郭师庸却已经皱起了眉头,道:“这不是要烧城,这是毒烟攻城法!干草为里,以便燃烧,湿草为表,则能够生出浓浓烟气,如果里头再掺上毒草,那就更加厉害了。那血里红草马吃了会拉稀,但要是熏烧起来生出烟雾,吸入得多会使人口鼻流血。这一招,可有些难破。”

“毒烟?”石拔惊道:“回纥是想将我们满城人都熏死?”

“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毒烟。”郭师庸道:“不过如果风向掌握得好,却能够让我们的西面城墙,或者北面城墙在烟气最浓时都站不了人。”

此为古代之“烟熏”战术,为后世“毒气战”之先河,不过由于科技水平所限,所造出来的毒气不可能有后世毒气那么厉害——比如像石拔所说将城里的人全部熏死,其起到的作用主要是“熏逐”,即在一定时间内将一定区域内的人熏走,然后攻城方便可趁机攀墙夺城,起到的是配合作用——即便如此,考虑到时代的技术水平,也已是十分厉害的招数了。如果云梯、攀爬部队和投石车等能够跟上的话,将有可能给守城方造成很大的危机。

郭师庸道:“这‘熏逐’战法不会单独用,发动之时,背后必然还有其它厉害计策的配合。这几天,风从西北葛罗岭山口的方向吹来,不过风还不够劲,等风够劲时,就是他们发动熏逐战术的时候了。要破这一招,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派兵出城,趁着风势未劲将这草堆烧了。要不然等对方发动攻击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

“熏逐”战法中,草山不能堆得离城太远,所以郭师庸发出命令之后,郭洛马上组织人手,准备连夜出城烧掉草山。张迈用望远镜不断观察,发现草山周围埋伏有大量人马,道:“今晚不能出城!萨图克这一招,既可以是烟熏战术,但如果我们派兵出城,他就可以反过来,变成设饵打埋伏,郭洛今晚要是去了,一定会损失惨重。”

“出城也不是,不出城也不是,那怎么办?”唐仁孝为难地问。

张迈想了一下,道:“我们三管齐下:第一,郭洛仍然准备出击;第二,让秋华看看能否在城内发火砲,将草山直接烧掉;第三,我再想想别的主意。”说完之后,他就将这边的事情交给郭师庸郭洛,自己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慕容秋华领了命令,马上移了十五座投石车过去,在黄昏之前移到西北角,奈何术伊巴尔也是西域难得的将才,在攻城方面颇有造诣,他本人对疏勒的情况又熟悉,挑选的这个堆草山的位置,刚好是唐军反攻的死角,郭洛若要出城烧掉草山,无论是从北门出城还是从西门出城,都得绕好长一段距离,而慕容秋华移了投石车过来之后,才发现城内这一段地方狭窄,只找到一个放投石车的地方,而且只能放下两架。

“先用火箭吧!”慕容旸说,可这一段城墙也立不了多少人,只站了一队弓箭手,点燃了火箭望空而射。

倏倏倏——

五十支火箭落进草山,可惜那草山本来就是湿草为表,本来就不容易着火,火箭落在草山上,大部分都没烧起来,回纥人又派人上去,泼水将那些没熄灭的火苗一一浇灭。

“看来还是得用砲!”慕容秋华说。

趁着日头未落,取的手取准了方位距离,下令:“放砲!”

令旗挥动,两个巨大的火团飞了出去——那是用一层层的纸和破布,包裹着火药、石油膏、木屑等物,外面再涂了一层石油膏,发砲之前就先点燃,等火势差不多了就去钩发砲。

呼——巨大的火团凌空而至,威势惊人,重重地砸在草山上,噗的一声炸开,在方圆丈余的草面上烧了起来。

城墙上唐军齐声高呼,却见回纥军早组织了数百人将水桶一桶一桶地递上去,就往燃烧处泼,没一会就将火势稳住。

两台投石车毕竟太少,这边发射,那边灭火,这么弄下去,最多只能烧掉草山的一层表皮,对大局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