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尔,我们做个交易吧。”郑济低声道:“或者说,我代表我弟弟,和巴勒阿米做个交易。”

“你想做什么呢?或者说,凯里木相爷想做什么?”形势发展到这里,斯提尔倒也默认郑渭有资格和巴勒阿米做交易。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郑济说道:“那就是确保萨曼境内所有唐民后裔——尤其是我们阿齐木家的安全。作为交换,我们也保证安西境内天方教教徒的安全——只要他们不违反我们这边的法律。”

经过这么几轮大变故,安西平民中的天方教徒只剩下不足一万人,在人口比例上仅为全部人口的四十分之一,且都是天方教中的温和派,当初唐军中的强硬派曾提出将这批人也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或者将他们驱逐出境,但张迈与郑渭却都觉得这批人另有用处,所以就留了下来。

斯提尔心头一动,这件事情却正是巴勒阿米派他来的主要目的之一,这时从郑济这里得到了一个许诺,内心自然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情,你能保证?”

“我当然不能保证。”郑济说:“但是我弟弟可以。如果你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在安西唐军中如今是多么地有威势。”

斯提尔沉吟着,说:“确保我天方教教众的安全,这件事情,我们不但要得到凯里木相爷的保证。”

“那还要怎么样?”

“我们希望由张特使公开宣诺。”

“这倒也不是难事。”郑济道:“但相应的,对唐民后裔的保护,也必须得是奈斯尔二世陛下公开宣布。”

这个提议,倒也公平,斯提尔道:“但是这件事情,必须是在双方达成和平协议的基础上才能谈。如今贵军在宁远屯集了这么多的兵马,我听说连于阗的军队也还没回去,而你们库巴的游骑兵又时时侵入到我国疆界线内——如果你们不能停止这样的事情,那么和议将无从谈起。”

郑济和何秋山对望了一眼,何秋山点了点头,郑济才凑到斯提尔耳边,低声说道:“斯提尔,我冒险告诉你一个消息,如今安西唐军中分为文武两派:文派的代表就是我弟弟,背后的支持者主要是疏勒、宁远的商人,我们这一派,倒也是主张固守边疆的;但武派却主张攻下河中。”

斯提尔听郑济向自己吐露了一个这么重大的情报,心中窃喜,却道:“唐军真有计划进攻河中?”

“那当然,不过那只是计划之一。”

“还有别的计划?”

“这个,我就不能说太多了。”

斯提尔沉思了片刻,却摇头道:“我还是不大相信,虽然唐军的战斗力也许很强,但要在对付回纥的同时还进攻河中,你们没这个兵力。”

郑济笑道:“如果光是疏勒的兵马,确实不大够,但这次参与西征的,可不止疏勒啊,还有于阗。斯提尔,我再给你透个信,东方的归义军,还有中原的后续部队也正开过来,若不是为了等待他们,我们岂会在这里耽搁?”

斯提尔一震道:“中原?”

“是的。”郑济道:“如果不是中原有援军开到,安西唐军岂能有这么大的把握?现在武将们正筹谋着两种计划,一种是合兵一处进攻河中,另一种则是由归义军牵制回纥,而我们这边…”

何秋山咳嗽了一声,似是觉得郑济说的太多了,斯提尔冷眼旁观,却很盼望郑济继续说下去以泄露更多的秘密。

但郑济却止住了,改口道:“总而言之,武将们就想着开疆拓土,但我们这些商人出身的却希望以更加务实的态度来办这件事情。毕竟,攻占城池也就是让武夫们有开疆拓土的功劳,对我们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一个打烂了的河中,不比一个完整的河中好,所以我们都主和。只是如今文武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所以张特使也还在犹豫着,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这一派想要占据上风,就必须有一些利益的推动才行。”

“什么利益推动?”斯提尔问。

何秋山接过口来,说:“钱!”

“钱?”

“对。”郑济一指何秋山,说:“何秋山代表的商人集团,愿意帮忙疏通唐军高层,让部分人倒戈赞成和平,不过他们也有个条件,那就是萨曼和我们安西之间,必须开启一个可供自由贸易的榷场,打破以前因为祆教、天方教造成的隔阂,让宁远、疏勒的商品得以进入河中。当然,河中方面的商品,也可以通过这个榷场向东输出。”

郑济说到这里,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斯提尔,我知道你们家族也有很大的买卖,如果开了边境榷场,你们家族也可能在这上面分一杯羹。当然,得到最大好处的应该还是巴勒阿米,这个大家都晓得。”

斯提尔这下子不是心动,而是心头大动了,天方教国家对商贸还是比较重视的,这一次巴勒阿米没有提到开通商路的事,那是因为巴勒阿米不觉得斯提尔的出使能够谈到这个层次,但如果斯提尔能够促成此事,那么他就是超预期完成任务了,回去定然会得到奈斯尔二世以及巴勒阿米的嘉奖,而且正如郑济所说,这件事情不但对萨曼有利,对斯提尔的家族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这件事情可大得很啊。”斯提尔道:“我也没法答应,必须得陛下和相爷都首肯才行。”

“这个自然。”何秋山道:“不过我们却需要知道,巴勒阿米相爷是否诚意与我们的凯里木相爷一起促成此事,因为如果不早些拿出点诚意来,我弟弟也不晓得能压制那些武将多久。”

斯提尔这时自觉对唐军内部的形势有所了解,心道:“看来他们内部确实分成两派,那个李膑应该是武将派的,想的是建功立业,而凯里木则是文派,想的是赚钱。”心想他们若是志在赚钱,那可就好办了。

双方从三更一直商量到天蒙蒙亮,终于达成了几项大密约。

首先是在“人质”方面,推动安西大都护府承诺保证境内天方教教徒的安全,但必须遵守大唐的宗教法,即其宗教礼俗不得与律法相违背,未得允许不能在宗教场所以外的地方擅自布道等等。与之对应,布哈拉则宣布会保护唐民后裔在萨曼的安全。

其次在政治与疆界方面,双方将以西鞬库巴为界,萨曼承认安西对库巴以东地区的控制权,安西大都护府承认萨曼对西鞬以西地区的控制权,怛罗斯地区的归属暂时搁置。如果时机成熟,双方再互派常驻使者。

跟着在经济方面,在库巴与西鞬之间,开放一个边境榷场,两国可以在榷场中自由交易。

以上内容,都不是郑济与斯提尔所能决定,甚至不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郑渭、巴勒阿米所能决定,所以这天晚上达成的密约,乃是两人答应彼此回去之后以此推动两大势力向这个方向发展。

郑济从斯提尔所住的馆舍中出来后便直奔钦差行在,将谈判的结果向张迈回禀。他与何秋山虽然是张迈派去的,但对于谈判张迈只是给出了个方向,具体的结果却更多的是郑济本人的努力与发挥。

张迈听他谈到这个地步十分欢喜,因为若按这个和约,对安西大都护府来说将是十分有利的,张迈道:“要是萨曼真的肯如此,那就好了。”

郑济道:“应该不难,我们虽然有我们的难处,但布哈拉方面对我们的困境并不清楚。奈斯尔二世乃是守成之主,对东方并无太多的野心,且萨曼的西面、南面也不太平,若特使有足够的把握守住库巴,那么要和萨曼缔结和约,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张迈想了想,说道:“只是我们才灭了萨曼三万大军,又从他们手里抢过了宁远、库巴,可以说是结下了丧失失地的大仇,若要迅速与萨曼缔结盟约,只怕有些困难。”

郑济却笑道:“特使这句话可说错了,正是因为咱们才灭了他的三万大军,这事才容易办!如果咱们唐军没有这样的战绩,只怕奈斯尔二世就没兴趣和咱们谈了呢。”

张迈觉得郑济此言有理,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这一日下午,张迈接见了斯提尔,重点的话昨天晚上都已经谈完了,所以这次会面也就是走个过场。这次接见李膑虽然出席,但由于有郑济在旁斡旋,宾主倒也算相交甚欢。

斯提尔见李膑没怎么说话,心想:“看来昨晚的密谈已经初见成效了。”席间便邀请唐军派一个官员代表张迈前往布哈拉谈判。

张迈答应了,只是对派往布哈拉的这个使者的人选,却有些难找。这使者必须是个文事官,然而却又必须能够老辣地应对布哈拉方面的压力与挑衅,同时还得精通西域的,最好得懂得阿拉伯话和波斯话,这样的人才并不好找。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眼下唐军的武将与士兵方面算是历练起来了,军队虽然不算多,但“造军队”的机制却已经建立,以后只要有足够的物资以及合适的兵源,唐军的部队就可以迅速地扩大。不过文官系统的人才相对而言却是奇缺。郑渭在疏勒几乎被迫地事必躬亲,将杨涿都调了去培养,就连慕容秋华被借调去亦黑布置城防事宜,也引起了郑渭的巨大不满,专门写信来向张迈抗议说他这是“损不足而补有余”。

“要是在中原,那可就好了。”张迈叹道。谁都知道,华夏地区最不缺的就是文治官僚人才。

郑济想了想,说道:“我举荐一人如何?”

张迈笑道:“郑二哥是想毛遂自荐么?”

郑济连忙道:“我不行,我父亲、大哥都还在奈斯尔二世手里呢,到了布哈拉我硬不起来。不过何秋山家却有一个弟弟,叫斯塔克,他给自己取了十七八个名字,其中汉名叫何春山,若张特使能够信得过他派他去,我看多半能够办成此事。”

何秋山一听,叫道:“春山?他怎么可以,他只怕不行。他是个浪荡败家子,能有什么本事代表我大都护府出使布哈拉?”

张迈心想:“何家已经扎根于宁远,只要我军占定宁远,何家就得和我军祸福与共,派他的子侄出去,倒也不怕忠诚方面出问题。”问道:“郑二哥既然推荐,想来必有道理。能给我说说这何春山有什么能耐么?”

郑济道:“老何几代都是经商起家,到了老何成年之后,便由长子在工坊监工,其父则外出贩卖揽销路,何春山十岁上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所以见多识广,又能说二十六种胡语,能言善辩,假的能说成真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就是有一件不好的:性喜骗人,且越骗得大,他越有成就感。本来这在某类商人里头也算一种天赋,但老何家的家训却是:知道骗人术、不可去骗人。走的是老老实实求品质的路子,反正他家的玻璃做出来,也不愁没人买。所以从小压着他,不许他撒谎,若让知道他撒谎就得吃一顿打。但越这么压着他,何春山却越变尽了法子要骗人,到后来终于闯了一场不小的祸事,被他父亲一怒之下赶出了家门,不想何春山却跑到了印度,一路骗吃骗喝,也饿不死他。也是合当有事,竟然让他在恒河边上见到了一个公主,他自此神魂颠倒起来,竟然假冒回纥王子,将人家的公主给骗成了妻子,还骗得国王送了他一座城池、无数珍宝,这家伙就在那里过了几年的神仙日子,但谎话终归是谎话,终于有被拆穿的一天。结果自然是国王震怒,下令讨伐。何春山收到风声后就弃城逃跑,但那公主却早就爱上了他,又和他生了儿子,于是也就带着儿子跟他一起逃。一家三口就这么跑回了宁远城——当时还叫讹迹罕的。可他回来之后才,正想带着妻儿去见老父,不想到了门口,遇到的却是一口棺材——他父亲已在他回来前夕病死了,何春山想自己浪荡多年,临了却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上,忽然悔悟过来,终日深居简出,很少见人,也变得很少说话了。”

张迈听得啧啧称奇,道:“听起来倒也是个有趣的人。也罢,我先见他一见,看看是否能够称职。”

何秋山道:“我弟弟他现在在城外山里隐居呢。”

张迈道:“国家有事征召,请勿推辞。”

何秋山这才答应了,出去后,郭师庸有些不满,道:“特使,咱们真要用一个骗子去做使者?”

张迈说道:“只要是人才,就不必计较他的过往,再说,这人用不用还得看他究竟有无才能。”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提拔何春山这样的人,虽说是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胸襟,却也有缺乏文事人才可用的无奈,唐军高层之中确实也有几个是文武通才,如郭洛、郭师庸、慕容春华等都是既能打仗,又通诗书,可这样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至于慕容秋华之辈,虽也读过书却还太嫩了。二郭、李膑等眼下都有重任在身,布哈拉之行难以估算时日,所以也没法让他们抽身前往。

这时张迈又想念起刘岸来了,如果刘岸在的话,这件事情交给他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当天会见斯提尔之事结束后何秋山就出城去找他弟弟,回到宁远时已是深夜,本想先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再去见张迈,不料张迈却派了人在何府等着二人,一见面就将他们带到钦差行在去。

张迈见何秋山带来的这人年纪和郑济差相仿佛,他听了郑济的介绍,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人是个轻薄之徒,哪知一见面却是面黑微须,神情十分稳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四十岁人的沉稳,见面之后张迈心想:“郑济的才能似不在郑渭之下,他推荐的人果然有些道理。”

何春山对张迈一揖,也在不住打量着这个近来威震西域的张特使,张迈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何春山笑了一笑,说:“我想好好看看,西域第一大骗子长得什么模样啊。”

何秋山一听又惊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张迈却不以为忤,笑道:“我是西域第一大骗子?”

何春山道:“我虽然深居简出,却还不是聋子,张特使过去的一年里头连行三大骗,蒙住了西域所有英雄,这样的能耐真让何春山我大感钦佩。”

张迈问道:“我连行三大骗?哪三大骗?”

何春山道:“唐军明明要南下攻击怛罗斯,却偏偏先大闹昭山行宫,将回纥三大可汗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甚至连萨图克·博格拉汗也引大军北上,结果特使却又带领大军越过碎叶沙漠,避实击虚攻下了怛罗斯,这是特使的第一大骗。这样的大骗术,我虽然也听说古代有人用过,近十几年来却从未听说,了不起啊了不起。”

张迈呵呵一笑:“还有呢?”

何春山继续道:“唐军夺取了怛罗斯之后,明知怛罗斯腹地太小,难以发展,便瞄上了疏勒,可要打疏勒,偏偏又和萨图克议和,结果又骗过了强敌,用偏师牵制敌人而用主力千里奔袭,占了萨图克的大本营。这是特使的第二大骗。”

张迈笑道:“你对我的事倒知道得不少,是你哥哥告诉你的么?嗯,那第三大骗,莫非是要说我骗了库巴圣战者?”

何春山却说道:“那个不过是因形就势,只是小骗,还算不上大骗。”

“那你所说的大骗,又是什么?”

何春山嘿嘿一笑,指着何秋山说:“特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如果这里的事情和我哥哥无关,你还是先放他回去睡觉吧。”

张迈笑道:“好,何老板,不如你就先回去吧。”

何秋山盯了何春山两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告辞离去。

何春山等何秋山走了以后,才缓缓说道:“特使,在下足迹遍踏五千里,所见所闻,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势力能够在短短两年之内成长十倍而没有隐患的,如今咱们唐军威势虽然盛大,怕却有些虚火过旺的暗病吧?”

张迈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笑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虽然何春山也是货殖府后裔,张迈这时也有了起用他的意思,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能不有所保留。

何春山似乎看出了张迈言不由衷,笑道:“唐军明明有大患在身,空虚无比,却挟东南兵力,屯于西北,张牙舞爪,好像谁敢冒犯就灭谁,欺了八剌沙衮,骗了布哈拉,让西域的人都震骇于安西唐军的威势而不敢轻犯,如此寓守于攻,才是特使的第三大骗——我说得没错吧。”

张迈忍不住有些吃惊起来,郑渭那“以攻为守”的战略,就算是唐军内部,真正清楚的人也并不多,张迈也未曾告诉何秋山,然则何春山的这一席话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了?张迈且不答何春山的话,却将他上下打量——就像刚才何春山打量他一般,叫道:“宁远这么偏远的地方,居然也能养育出你这样的人才。”

须知人才之出现,虽然和本身的智力有关,但那只是种子,若缺乏成才的环境,好种子也注定了无法长成参天大树。因此夜郎小邦绝不可能出现汉唐、罗马级别的人才,不见得那个地方的人智力全然不行,与生长地文化底蕴不足、历练场合不够也大有关系。何春山虽然是唐民后裔,但这一点并不能够成为他成才的充分条件。

“特使这句话却不对了。”何春山却道:“说宁远偏僻,那要看相对于哪里,实际上这里是吐火罗旧族所在,千余年来,东接汉唐,北承匈奴、突厥,南联天竺,西邻波斯,宗教文脉有着千年根基,底蕴厚得很,当然,我四方游走,眼界开阔了,也是练成一双毒眼、一条毒舌的因缘之一。”

张迈笑道:“你倒是不谦虚得很。”

何春山道:“谦虚?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再说特使既然叫得我来,一定是有重任交下来,我当然要表现表现了。”

张迈道:“可我听说你自父亲病逝之后就悔恨起来,闭门不出了好几年,话也不多说,怎么这次被我征召就这么积极地来响应了?”

何春山眼神中显出难以遮掩的黯然来:“我是悔恨,不过悔恨的是年少时没将聪明才智用在正途上,这些年深居简出少说话,那是在忏悔,却不是在消沉。我家里养着个公主呢,哪可能一辈子不出来干点事业呢?”

张迈道:“所以你就来了?”

何春山道:“其实若没有唐军崛起,我是有打算去投奔萨图克的,不过现在嘛,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啦。”

张迈哈嘿了一声,道:“可我还不一定用你呢。”

“没事。”何春山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人才,特使你现在不用,早晚有一天都会用上我的。”

张迈哈哈笑道:“用你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够骗过巴勒阿米。”

何春山皱了皱眉头,似乎揣摩到了什么,说道:“巴勒阿米是河中地区难得一见的贤者,要骗过他,不大可能。”

“是么?”张迈淡淡道:“可我从他这次派来的人看,似乎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何春山道:“如果那样,特使可就要小心了。萨曼比起咱们大唐来,虽然只算小邦,可在西域却也是割据大国,国中也是有一些人才的,巴勒阿米更是一位难得的贤者。从来强者骗人,总先示人以弱,贤者骗人,总先示人以愚。如果巴勒阿米的表现看起来有些愚蠢的话,那可能就不是他真实的意图了。”

张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招何春山道:“来,何兄弟,坐近一些,跟我说说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第163章 阿尔斯兰南下

西出葛罗岭山口后折而向北,走约一百多里,便有一脉大山,一条大河,山是亦黑山,河是真珠河的上游,都是东西走向,山间有一条天然道向北延伸,渡过真珠河以后再过雅尔可抵八剌沙衮,向西北过灭尔基可抵怛罗斯。

这条大道上又有一座山城,以山为名,就叫亦黑山城,城池不大,可是倚山临河,却是交通要道所在,论险要处虽不如葛罗岭山口,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战之前城内只有两百多户居民,战争期间或者被征调或者逃散,竟是一户都不存,当初萨图克因逃亡之中人心慌乱,且对他来说补给也很成问题,所以没能守住此城,被石拔给占据了,之后唐仁孝、温延海相继开至,李膑知道这座山城的战略意义,除了调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常驻在此之外,又从疏勒调来了六个营的民兵驻守,又许这六营民兵带上家眷——分明是有久驻之意了。

宁远攻下之后,张迈和李圣天坐镇宁远城,却派薛复巡逻于宁远、库巴之间,而郭洛则往来奔波于东面,经营托云关以及亦黑山城。除了粮草西运之外,在一个多月间还从疏勒运来了不少守城器械,连慕容秋华都调了过来帮忙料理亦黑山城的防务。

萨图克虽然败走了,但八剌沙衮那边会怎么反应呢?那是谁也说不上来的事情。

这日温延海照例巡河,巡到渡口附近,望见对望有沙尘起伏,他赶紧登上高处张望,但见真珠河对面尘沙滚滚,看人马怕不有数千之多,赶紧下令防备,又向宁远城方向报信。

又过一日,对岸所聚人马越来越多,怕不有两万人左右,温延海大吃一惊,再次向宁远城方向加报军情,同时更点燃了双狼烟示警。

到第三日,对岸已经聚集了将近三万人,只是真珠河的船只都被搜走了,如今又值盛夏,河水涨得正盛,对岸数万骑兵都无法渡河。温延海派了一艘木筏,靠近对岸问对方所为何来,但使者还没到岸边,却听对面一员大将叫道:“汉家小儿,快快把你们的船都开过来,爷爷们过去之后,说不定能饶你们一死。”

温延海的使者要求见对方主将,那大将呸了一声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求见我们大汗?去叫张迈来吧!”说着一挥手,岸边百弓齐发,可怜温延海的使者登时被钉成了刺猬,掌舵的船工见机比较快,望见箭雨袭来一栽头跳入河中,躲到木筏下面,这才逃得了性命。

温延海便知来的乃是八剌沙衮的人马,听那将领的话似乎连阿尔斯兰都到了!见对方如此无礼,便召集诸营校尉商量对策,唐军是新胜之军,诸校尉非但不怕,反而纷纷请战,叫道:“昭山一战咱们打败了他们回纥的第三可汗,疏勒一战又打败了他们的副汗,现在终于轮到大汗了,来得好,来得好!”

温延海比较谨慎,说道:“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要打,那只有连夜渡河偷袭,可是我们兵力不足,万一夜袭有个闪失,剩下的人马要守城就不大够。再说夜袭失败,也有可能连船筏也被对方夺去,那样可就是资敌了。”

当初石拔追击萨图克曾渡过对岸,之后尽收两岸船筏,控制了渡口,所以如今南边有船,北边没有。

可就算温延海不过去,对面岸上却堆了无数木料,看起来回纥人竟是准备扎木筏渡河了。温延海暗暗焦急,再一次派人往宁远催援兵。

又过一日,对岸竖起了一支巨大的旗帜,有熟悉回纥军情地叫道:“是阿尔斯兰的大纛!”

驻守亦黑的将兵又惊又喜,叫道:“真是阿尔斯兰来了!”这些士兵都已经隐隐想到,既然是回纥的大汗亲至,那么自己这方面张特使多半也会来。

果然,第二日便见一队骑兵骑着汗血宝马疾驰而至,当天下午便有一只系着丝绸、遍体暗红的长矛竖立在了亦黑山城的城头上,驻防军民望见无不兴奋:“赤缎血矛!赤缎血矛!特使果然来了!”

一想起了自己将在张特使的带领下与回纥大可汗对决,许多人竟然兴奋得大嚷大叫。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数千人一起高呼了起来,声音远远飘了过去,南面唐军的人数虽然仅有北面回军的一两成,但论起士气来却丝毫不落下风。

宁远城。深夜。

张迈之所以连夜接见何春山,便是因为他天一亮就要出发前往亦黑。不过,北面的军情却被瞒得甚紧,城内军民也大多还不知道亦黑那边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

在听了何春山一番分析,说巴勒阿米派人示愚可能是另有谋算之后,张迈联想起亦黑发生的事情来,不由得心中一凛,心想:“何春山这几年就算深居简出一定也时时在留意外界的消息,不过他对最近的军情应该不可能有我全面,然而他的推算却与眼下的局势暗合,这人倒也不简单。”

对何春山的称呼都改了,叫起了“何兄弟”来,道:“何兄弟,你说巴勒阿米派斯提尔来示愚是故意的,那么你认为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

何春山反问道:“特使,如果你是巴勒阿米,现在萨图克灭亡无日,阿尔斯兰则趁机混一了碎叶、伊丽两河流域,而唐军则逼到了边境上,境内可能还有一批的天方教激进派高呼要报仇,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张迈沉吟着,说:“西鞬的防线,当然也是要守住的,而国内过激的声音也要有所应对…”口里说着,心中思绪却有些混乱,因他和巴勒阿米没接触过,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所以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动向。

何春山道:“如果只是这样,不嫌太消极了么?”

“那你是说,巴勒阿米会主动出击,兴师问罪么?”

“那也不是他的风格。”何春山道:“特使可以想想萨图克向借兵侵犯疏勒时,萨曼那边是怎么应对的,就大概可以想到他们现在的想法了。”

张迈道:“当日葛罗岭山口被大雪封堵,我们两边隔绝,并不知道这边的详情,不过事后我们从降将出打探出消息来,才知道萨图克派了苏赖前往布哈拉求援,然后萨曼果然就增拨了援军。哈桑大概是萨曼境内的主战派、对外扩张派吧。”

“不,不完全是这样。”何春山道:“巴勒阿米和哈桑之间并无矛盾。一直以来,阿拔斯王朝的军力都不足以直捣八剌沙衮,天方王朝的军力推到怛罗斯一带就已经是极限了。当阿拔斯王朝还统一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说只是割据了河东三千里国土的萨曼了。河中地区,自古出巨商豪贾而不出强兵猛将,国家的军事力量总赶不上经济实力,所以奈斯尔二世的总体方略,从来都不是积极扩张的,他们介入疏勒的事情,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防止萨图克太过削弱。”

“你是说,萨曼在玩均势策略?”

“是的,均势。特使这个词用的真好。”何春山道:“不过,我们唐军的风头却嫌太健了,按照奈斯尔二世和巴勒阿米的行事风格,他们应该不会冒险和我们决战,但却一定会动用一些非军事的手段,来个抑强扶弱。”

何春山接着分析道:“现在葛罗岭以西的千里山河上,有四大势力集中在这里争斗:阿尔斯兰为一方,他如今已混一了两河,不但实力大增而且无后顾之忧,形势是最好的;我们唐军为一方,声势虽大,但四面皆敌,恐怕内部实有隐忧;萨曼为一方,眼下气势不足,但底蕴仍然很厚;萨图克最惨,兵败之余,士无斗志,随时都会被其它三家吞并瓜分。所以,这是四家争持的局面。要想真正摸透巴勒阿米的心思,就得从这里入手。”

张迈笑了笑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那我们唐军才是最糟糕的呢。我们唐军和其他三家都有仇,如果三家真的充分沟通的话,那最后的结果,就有可能是三家一起来瓜分我们。”

何春山笑道:“要唐军的形势真的如此糟糕,特使你还笑得出来?其实特使心里也明白的,就算三家真的联手,我们的形势也坏不到被瓜分的地步——大不了我军就让出宁远、库巴、亦黑,退回到葛罗岭山口,只要舍得西面这八百里地皮,我估计他们三家未必有勇气再次越过葛罗岭到疏勒找麻烦。我说的对吧?”

张迈微笑着,算是默认。

何春山继续道:“做生意,除了要算赚得最大如何之外,也要算算赔得最大会如何。(张迈听到这里心想:这个何春山果然还是商人出身,在计算利益最大化和风险最大化的问题了。)如果有可能大赔,那么谨慎的人就会宁可放弃大赚。目前来说,萨图克随时都会通赔,对他我们要避免逼得他狗急跳墙;萨曼大赚的机会不大,但有机会大赔,所以我们不用太担心他会出动大军,却要防他使软刀子;我军有机会大赚,也有可能小赔,最后变成如何,春山不敢妄自揣测;阿尔斯兰大赚的机会极高,大赔的机会极小,所以他最有可能锐进——因此春山以为,特使最要防备的,不是萨曼,而是阿尔斯兰。”

张迈忍不住啧啧赞了他两声,掏出亦黑的战报来,道:“何兄弟,你当真了不起。不错,阿尔斯兰的大军已经抵达雅尔,我今夜连夜见你,就是因为见完你以后就要赶往亦黑去对付他。”

何春山笑道:“那春山要恭喜特使了,特使此行,必定再建军威。”

张迈笑道:“你这句话是拍马屁么?你可知道雅尔那边如今少说也有三五万人马了,如果阿尔斯兰真的有心要灭我,就算集结个十万大军也有可能,我手上可没那么多的兵马,没什么把握能打赢他。”

何春山笑道:“特使又来和我假谦虚了。亦黑一带乃是山地地形,碎叶、伊丽两河多为骑兵,在山地作战,骑兵的战力少说也得减半。而这一年几次大战,大唐陌刀阵已是威震西域,四大势力里头论起步兵咱们唐军是当仁不让,背靠山城、以逸待劳,这一战绝对有胜无败。更何况只要博格拉汗一息尚存,阿尔斯兰就会担心萨图克趁机从背后偷袭,所以此战阿尔斯兰绝无深入之心。特使此行,必建大功!此战若捷,哪怕只是不胜不败,亦足以让巴勒阿米再不敢怀疑我们的实力了。”

两人言语投机,一直谈到天亮,石拔来催张迈出发,马小春已经准备了马车,好让张迈在路上睡一会,临行时张迈要委任何春山为使者前往布哈拉,何春山道:“与其直接往布哈拉,不如先往怛罗斯,若能趁机收服萨图克,然后从白水城入境前往布哈拉,则巴勒阿米必以为萨图克与我们已经结盟,再谈起条件来巴勒阿米心里便更加没底了。那样对我们将大大有利。”

张迈沉吟了一会,才道:“萨图克早已派来了使者,我却故意将他撂在那里不理会,如今还在通天砦,我这便委任你为大都护府录事,你可代表我去接见萨图克的使者。萨图克杀我郭大都护,与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这条性命我只当是暂时寄着。要我和他公开结盟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恪于形势,暂时放他一马倒也还可以——如果他能还我刘司马以及郭汴,我许诺五年之内绝不会走冲天砦一路进攻怛罗斯,算是给他免去方面之忧。”

何春山道:“特使,能否给一点实利?那样或许我还能争得一些意外之得。”

张迈道:“他的两个儿子,还有胡沙加尔,我都可以还给他。”

何春山摇头道:“现在他只怕不会要这些。”

张迈想了想,道:“将来如果宁远的局势稳定,我许冲天砦一路有走私行为——最多只能如此了。”

当场任命何春山为大都护府录事,又给他配备了五个护卫,一匹汗血宝马,张迈自己却登车出发,他一晚上没睡,虽在颠簸之中却还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到了中午,换上了汗血王座,一路直到亦黑,这时对岸已经聚集了超过五万骑兵,只因没船,所以暂时无法过来。

郭洛、奚胜都已经到达,郭洛带来了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奚胜带来了步兵三千人,连同亦黑山城常驻的两个折冲府,唐军正规部队不足八千人,主力仍然留在宁远未动。

郭洛将步兵分布在山地四周,命骑兵不分日夜地巡河,以确保回纥一筏不得过渡。

又过一日,李圣天也来了,他按照张迈的恳请,也只带来了三千护卫,他登上山城之后一望,见对岸兵力比己方多出数倍不免吓了一跳,就要派人往宁远增调军队来。

张迈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咱们的家底薄,军粮从宁远转运到此,损耗太多,还是让兄弟们留在宁远吧。阿尔斯兰恨我烧了他的昭山行宫,这次是报仇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回纥的骑兵自有我挡着,请大哥来不过是借借大哥的威势。若小弟对付他不来时,再请大哥出手不迟。”

李圣天听张迈话里头的意思,竟是准备独挡回纥,心中更是诧异。分开之后,其重臣马继荣道:“既然张特使胜券在握,我主就不必操心,且坐观胡汉龙虎斗,看看究竟谁是英雄。”

但张迈仍然分了一个山头给于阗军镇守,又下令将张、李两家旗帜遍插南岸山头,在内是表示此乃两家联军,以示对于阗的尊重,向外却是叫回纥摸不清虚实。

果然北岸胡马眼见南岸唐军陆续开至,军旗之中又有于阗的旗号,骄气稍减,本来阿尔斯兰麾下大将都请缨所自己就能踏平亦黑,直捣疏勒,不用阿尔斯兰出手,这天黄昏却忽然用一叶木筏送了个使者过来,张迈在城头用望远镜看见木筏上那使者在木筏上神色不安,脚着了地才松了一口气,显得很怕水,张迈对郭洛道:“对方不擅乘船。”

郭洛笑道:“不止对方,我们也不擅长啊。两家联军一万多人,会水的只怕凑不齐一千个。”

张迈哈哈一笑:“说的也是。”

阿尔斯兰派来的这个使者语气十分傲慢,见到张迈之后出语不逊,也不行礼,大大咧咧就指着张迈道:“你就是张迈?哼,现在赶紧随我过河去给我们大汗磕头,那我们大汗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石拔马小春一听勃然大怒,张迈却莞尔一笑,问郭洛奚胜道:“在我印象里头阿尔斯兰好像还蛮稳重的才对啊,怎么会这般狂妄?不曾见我们才打败了诸胡十万联军么?他屯聚在北岸的兵力虽然不少,可也还没十万人吧。”

奚胜道:“特使别忘了阿尔斯兰也刚刚取得一场大捷,而且说实在的,在这次的事情上他所得到的好处比我们还要大。大胜之下有点骄气也难免。”

张迈笑了起来,对那使者道:“骄兵必败,本来这是我全歼阿尔斯兰的好机会,不过我在宁远遇到一个占卜师,他说我今年不宜再大开杀戒了,我想想也是,我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就当是给他积点阴德吧。只是若太过菩萨心肠,不杀上几个的话,又怕你们将不发威的老虎当作了病猫,你回去告诉阿尔斯兰,就说他运气好,这次我不会让他像萨图克那样难堪,但晚上睡觉前要小心些。”

说着也不等使者回话,就将他敢了回去。

这个黄昏趁着太阳未落,张迈登上山城最高点,拿着望远镜从上游望下来,见最狭隘的一处河弯其北岸堆满了木料,还有一些已经捆扎好了的木筏,便知只要木筏的数量一够,回纥人就要渡河进攻。

张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回纥自己不懂水性,却难道就不会找几个懂水性的请教么?”

奚胜问道:“特使为什么这么说?”

张迈道:“我猜回纥军之所以在那里造筏下水,是相中了那段河面最为狭窄,比较好渡河,他们却不知河面由宽忽然变窄的地方,水流必定湍急难测,看似距离短了,实际上却比河面较为开阔但水流平缓的地方危险多了。”

张迈是学过游泳的,郭洛奚胜却都是旱鸭子,所以他自觉地自己在他们面前更有发言权,不料这次奚胜、郭洛却齐声道:“特使,这你就错了。”

张迈咦了一声问:“我错了。”

郭洛笑道:“回纥起家于漠北,后来迁徙到碎叶、伊丽两河流域,相较于疏勒,那里的环境也和漠北类似,所以阿尔斯兰的人比萨图克来更像他的祖宗。漠北的这些游牧骑兵确实大多数是旱鸭子,但他们对如何趟过内陆河流却自有一套独到的经验。如果不是我们日夜巡河巡得紧,我敢保证这时已经有至少几千人不用木筏就渡过来了,特使你信不信?”

张迈便猛地想起一部纪录片里头,有提到蒙古骑兵能用充气的浮囊渡过江河,心想莫非两河回纥的游牧骑兵也有这本事。

奚胜接着郭洛的话头,指着那段河湾道:“那段河湾较窄,水流确实也比较急,但特使你仔细看看,那段河湾位于上游,且是从东北略向西南弯来,所以那一段的水流也就是从东北向西南冲来,如果在那里放下木筏,竹篙一撑,顺着水流一下子就能抵达河岸,回纥人选择在那里不是乱选,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张迈心中一凛,道:“这么说来,对方军中倒也有高人。这样看来如果发生水战我们未必有利。”他沉思了片刻,叫来慕容秋华,让他计算那段河面的宽度是否可以用兵,慕容秋华计算了之后道:“好像没问题。”

张迈便让郭洛趁着暮色,悄悄带领部队赶往下游,不但人去了,还带上了木筏,虽有暮色掩护,却还是免不了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继荣在山的这边望见,对李圣天道:“我主,疏勒军好像要渡河夜袭呢。不过这一番过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李圣天惊道:“为何这么说?”

马继荣道:“他们行动之际,不太小心,虽然说我们是从这边才看得分明,但对岸如果有眼尖心细的人,也是有可能发现,所以我断定此次夜袭必败无疑。”

李圣天道:“那你赶紧去见张特使,给他提个醒。”

“主上,这又何必呢。”马继荣道:“他们不是夸口说自己能独当回纥?就由得他们吃亏去吧,就当是个教训。”

李圣天却道:“不行!既然是同盟,如果见到危险却不知会一声,这与背后插人一刀何异?我们岂能做这样的人?你马上就去求见张特使,将你的担心跟他分说明白,万一他不听你的,你就回来,我自去劝他。”

第164章 火攻夜袭

马继荣赶到张迈处,过了一会回来已是深夜,摇头对李圣天说:“我主,张特使根本就不听劝告。”

李圣天道:“可是你语气不好?”

“那怎么会。”马继荣说:“主上交代的事情,臣如何敢怠慢。”

李圣天道:“那我自己去吧。”

不顾马继荣的劝阻,连夜赶来见张迈,张迈正和慕容秋华指挥人马往江岸方向去,行动静悄悄的,显然正是要夜袭,李圣天拦住他道:“贤弟,你莫非是要去夜渡真珠河去偷袭阿尔斯兰?”

张迈诧异道:“兄长怎么也知道了?”

李圣天道:“马继荣从这边的山望去,见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夜袭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次的事情,似乎做得不够缜密,我看今晚不如就罢了吧,若被对岸窥破虚实,只怕会有损伤。”

张迈见李圣天先派马继荣来委婉劝阻,跟着自己又来,显然十分诚心,不禁有些感动,挽了他的手,笑道:“兄长,这件事情我本来打算悄悄进行,既然兄长知道了,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一起去?”

“对。”张迈笑道:“咱们一起去看秋华如何破敌。”

宁远通往怛罗斯地区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在上次唐军主力经过之后,已经形成了一条道路,虽不平坦,指向却甚明确。毕竟唐军主力人马也有上万人,行动之际随尽量小心,但人马踏过,原本的小道在很多地方便开阔了许多,且唐军的经过又为沿途的部族带来了许多外界的消息,有道是“路通财通”,一与外界有了交流之后,一些原本安老于斯的土著也动了心思。

冲天砦离宁远约一百二十余里,扼住了怛罗斯地区通往宁远的必经之路,何春山到达这里时,贺子英已经将原有部族的居民都安抚妥当,又在外部立起了两个军营,两营一寨左山右溪,筑成了一座能够容纳二三千人的山砦。

贺子英开到这里之后,后方除了运来两个营必须的军粮之外,又带来了一些衣物等使用物品,唐军的将士就用这些物品和当地的牧民做交易,补充一些肉类,或者雇用他们帮忙增筑山砦,一来二往,附近数十里的山民都依附了过来,有的干脆在山砦之外唐军允许的地方又搭起了草寮住了下来。

山砦的条件虽然简陋,但唐军的将士都是从最困苦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倒也还忍受得了。山砦的客舍中等候着一个人,那就是张迈曾提起过的“萨图克的使者”——苏赖。

何春山对此颇有些惊讶,见面之后道:“苏赖老将军,真没想到,博格拉汗竟然会派你来。我还以为他会派你去布哈拉呢。”

苏赖的容貌比起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满头都变白了,上下打量何春山:“你是谁?”

何春山笑道:“我乃安西大都护府录事何春山,你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当初我曾到疏勒,在人群中看见你高坐军马走过乱市,那时候你可威风得很,但我却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伙子呢。不想几年过去,形势却已经彻底颠倒了过来,当初博格拉汗麾下,就算只是个百夫长也趾高气扬,眼下却连苏赖老将军这样的重臣宿将也不被人重视了,想想真是令人唏嘘了。”

苏赖哼了一声,便从何春山的自述中猜到他并非安西旧属,而可能是新归附的人,道:“我要求见张特使,还劳请何录事通报一下。”

何春山道:“张特使不会见你的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苏赖自被唐军接连打败以后,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制也做了一番研究,这时道:“你区区一个录事,也能决断邦交大事么?”

何春山笑道:“我自然不能决断,但你要见张特使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他没空。不过你若真要见个够分量的人,我倒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哦?谁?”

何春山道:“我安西大都护司马,刘岸。”

安西大都护府诸部将眼下品级最高的是中郎将,杨易等可以说是节节连升,不过中枢的几个要害部门名称不动,权力与地位却是水涨船高,这其中刘岸为大都护司马,那是唐军的总参谋长,虽然失陷于敌营但张迈等却还是保留了他的职位,李膑已经从散官之中入主司马官署,但挂名也只是一个新设的副司马而已。

苏赖一听就知道唐军是在开条件了,这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说道:“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刘司马可不是被你们俘虏的,而是前往你们军中交涉被你们无理扣留。你们连出访使者都能扣留,还有什么诚信可言?无诚无信,让人如何相信你们?你们应该无条件放他回来,否则其它什么都不用谈了。”

刘岸确实是自愿前往萨图克军营,但萨图克认为刘岸的到来是唐军使诈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加以扣留,但这时形势已转,何春山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苏赖竟然也十分爽快,道:“好,我回去之后,马上无条件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张特使有言,西北之事,交给刘司马全权负责,所以你们若有什么提议,大可释放了刘司马后直接面议。”

苏赖原本不打算与何春山做过多的纠缠,这时见他处事老辣,步步不让,盯着他道:“唐军眼下势力虽大,但忧患也多,如此无视我博格拉汗的好意,将来只怕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