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换上一声轻铠皮甲的刘岸,脸上已经一扫做俘虏期间的小心谨慎,换上了充满自信的镇定,一双眼睛也亮得似乎能够直接看穿人心,那两鬓的风霜非但无损他的风采,反而让他显得更加的沉着。

苏赖也没想到这次遇到的会是他,原本他还以为刘岸至少要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哪知才分开没几天,刘岸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刘司马,数日不见,风采大胜从前啊。”只是隔了数日,但苏赖对刘岸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当初是对一个俘虏面子上的礼貌,现在面对的刘岸却代表了一个如日方升的势力,苏赖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带上讨好的语气,但他的背脊却也若有意若无意地有些弯曲,“我的来意刘司马想必已经很清楚,就请刘司马为老朽引见一下张特使吧。”

刘岸却道:“老将军年事已高却还如此奔波,真是辛苦了,只是博格拉汗自己为什么不来?”

苏赖道:“老朽所说的话,可以全权代表博格拉汗。”

刘岸淡淡一笑,说:“我也可以代表安西大都护府,对你作出任何承诺。”苏赖一愕,刘岸道:“老将军,咱们是老对手了,也可算是老朋友,就不用转弯抹角了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直接说吧。”

苏赖沉吟着,看着刘岸,终于被他眼神中的自信说服,道:“好吧,我这次代表博格拉汗前来,便是希望我军能与唐军修好,我们博格拉汗深敬张特使英雄盖世,因此愿与张特使结为兄弟,以后两家结好,永为睦邻友邦。”

“不可能。”刘岸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到了张特使面前,得到的也只是这个回复。”

苏赖道:“刘司马,眼下唐军气势虽大,但你我都清楚,安西大都护府外强而内虚,如果我们两家联手,那可以双赢,如果继续为敌,那只会两败俱伤。”

“联手,可以。”刘岸道:“但是结为兄弟之邦,不可能!”

会面的草屋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许久,苏赖才打破沉默:“贵我双方如果连仇恨都不肯泯弃,互信不建,两家还如何联手?”

刘岸道:“我军对博格拉汗的信任,早从怛罗斯时期你们明里与我们和谈、暗中却图谋将我们剿灭时就已经破碎得无法恢复了。至于你们对张特使的信任…嘿嘿!不提也罢。所以所谓互相信任云云都是自欺欺人,苏赖,你就说吧,你们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你们又能给予我们什么——咱们既要做买卖,就将买卖讲清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情一完就钱货两清,不必要扯上什么兄弟之亲。”

“那好,刘司马既然打开了天窗,那我们就说亮话吧!”苏赖道:“第一,我们希望定下密约,彼此互不为敌,共同对付阿尔斯兰——如果阿尔斯兰进攻灭尔基俱兰城,则请唐军对雅尔发动攻势,反之,如果阿尔斯兰进攻安西大都护府,则我军将出兵骚扰其后方。”

刘岸道:“互不为敌,我只能给你一个三年的期限,至于共同对付阿尔斯兰——眼下阿尔斯兰正在攻打亦黑呢。”

“这个好办,”苏赖道:“只要贵军答应此议,明日我军就会起兵骚扰阿尔斯兰后方。”

刘岸点了点头:“好,这个提议不错。有第一,自然就有第二。”

“第二,”苏赖道:“博格拉汗希望唐军能够开放冲天砦这条道路,允许我们派遣商队到宁远贸易——当然,怛罗斯这边也欢迎大唐商人的到来,我们博格拉汗会以最大的努力来保护大唐商人在境内的安全。”

“这个却得商量,”刘岸道:“公开的商路是不可行的,不过对于走私商队,或许冲天砦这边不会查得那么严。”

苏赖渐渐摸到了唐军对己方的外交方向是默认现实而不作名义上的承认,而怛罗斯方面需要的正是这些实际利益,刘岸又问:“还有第三没有?”

“第三,”苏赖道:“我们希望贵军能够资助我们一万石粮食,两万头羊,以助我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刘岸笑了起来:“这个口开得好大,我军的军粮储备可不丰裕,要我们勒紧裤腰带资助你们,你们又能给我们什么好处呢?”

苏赖道:“只要贵军能答应了我们这个条件,以后唐军若有调遣,我军数万将士将随时听命,绝无二诺!”

刘岸对此却是怔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博格拉汗的意思,不会是想做我军的附庸么?”

不料苏赖却道:“不错,为了给部民争取到一点活命的口粮,我博格拉汗真诚地向大唐称臣,恳请张特使俯允!只要张特使点个头,怛罗斯全境随时都可以并入大唐!”他说着竟然就面向长安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天下事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快,快得比变文中的传说来要戏剧性。

几个月前,唐军内部还在考虑着是否要依附西域的强者,而现在,曾经被称为岭西回纥第一英雄的西域霸主萨图克·博格拉汗竟然主动提出要向大唐称臣,做安西大都护府的附庸!

虽然对萨图克有可能提出的方案都做了种种考虑,但是岭西回纥副汗一系表示愿意全面称臣并入安西,这却是连刘岸一开始也未意料到的。

已经奔向不惑之年的刘岸压抑住胸中的兴奋感,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这是一个听起来充满诱惑、能让唐军倍有面子的提议,但刘岸却深知这个能让唐军倍有面子的提议下面,隐藏着萨图克·博格拉汗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巨大利益索求。

亦黑山城。

由于没有想到回纥军会在丧失大量船筏之后便发动大规模的渡水袭击,尽管唐军的巡河骑兵发现了回纥军的行动,让山城避免受到偷袭尚惘然不知,但由于渡水规模远超预料,所以光靠巡河的骑兵也未能完全拦住渡水骑兵上岸。

第一个敲响警戒铜锣的是郭漳,急促的锣声唤醒了亦黑山城所有人,连李圣天也惊醒了。枕戈待旦的应急部队冲了出来,奔向河边,可是山城里的步骑主力要集结并开到岸边却还需要时间。

上天似乎在弥补阿尔斯兰的运气一般,这一日的风向和水流对回纥军来说显然也是颇为有利。浪涛不断将回纥士兵连人带马地冲上岸来,在河水中不可能进行完整的列队,所以一千六百名先行敢死队也被冲散,在长达三里的河岸分别登陆,临近的巡河骑兵队迅速开来,黑暗之中弓箭难以取准,所以只能用长矛阻止回纥军上岸,一千六百名回纥军的“马泳者”在登岸之前已有三百人被水流冲散,另外有一百多人死在了巡河唐军的矛下,可是在唐军大部队开到之前,还是有四百多人从河岸各处登陆,卡查尔的坐骑更是一匹千里马,接近岸边时奋力一跃,跳到了岸边,卡查尔随即翻上马背,挥刀杀死了上前要阻止他的一名唐军将士。真珠河的河水消耗掉了他相当大的体力,但他的勇猛仍然是普通士兵所无法抵挡的。

“登岸成功了!”卡查尔举起马刀高叫!

河岸上零零星星的登岸者纷纷向他冲来,没多久他身边就聚集了几十人。还在河里浮沉不定的回纥士兵也高声呐喊响应。

“登岸成功”的欢呼就这样从河的这边传到河的那边,激励着后续浮囊渡水部队继续冲来。

郭漳在锣声响遍之后冲回岸边时,发现他全火同袍大半都已经负伤,副火长更战死了。一队唐军骑兵试图冲杀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的卡查尔,然而在这员大将的奋力抵抗之下却没能将他们赶回河里去。

登陆战犹如攻城战,第一批登陆者稳住了阵脚以后,后来者受到的阻力便小了许多,后续登陆者便出现了蜂拥而至的情况。

在亦黑城内的骑兵开到之前,卡查尔身边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三百人立起了木盾——那也是一个可以作为浮水辅助器械的战具——形成了一个防线以抵御唐军的弓箭,同时掩护正在登陆的士兵。

在卡查尔的指挥下,回纥人犹如蚂蚁一般聚集过来,在一刻钟之内人数便扩大到了一千二百人——没有被水流冲散且未在水里就被击杀的马泳者余部已全部到齐。

这时,石拔所率领的三百骑兵终于冲到了。

“给我杀!”黄昏时石拔刚刚参加了李圣天特意犒劳立功诸将的宴会,多喝了三五杯,这时衣甲不整,显得十分仓促。但他的獠牙棒的威力却依然巨大!

“把这群回虏给我赶回水里去!”

獠牙棒过处真是所向披靡,卡查尔望见石拔犹如杀神一般暗暗心惊,带领了两名副将迎了上来,举起马刀竟然挡住了石拔的攻势,两名副将同时在旁边用长矛辅攻,截住了石拔前进的步伐。

石拔眼看就要将回纥军截成两半,却因此而顿住,便如砍柴遇到了筋节部分,一时无法再进。石拔遇强而不慌,连连怒吼,他的怒吼声是激励部下的鸦片,三百骑兵狂叫着不断冲击,这一营骑兵的人数虽较少,却渐渐占据了河岸战场的主动。

就在这时,城内忽然鸣金。

“郭将军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营!”

“什么!”石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军令却继续传来:“郭将军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城!”

“这个时候叫我回去?他昏头了吗?”

但军令传到第三次之后,石拔知道不能再抗拒了,一咬牙,引兵冲回,卡查尔拦住他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两千人靠着浮囊相继登岸,从两翼围来,如果石拔退得慢些,陷入了重围,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黑夜之中无法望见对岸,但卡查尔却让人高呼:“登岸成功!”声音远远传了回去,无论是已经登岸了的回纥军,还是尚在水里的回纥士兵都因此而兴奋响应,一时间士气大振。

战场的氛围正向对回纥人有利的方向倾斜。

亦黑山城内,在发现未能于第一时间阻止回纥人上岸之后,郭洛的行动非但不加快,反而慢了下来。

“冷静,冷静!不要慌!”

众都尉都匆匆忙忙,连张迈也跑到城头张望战况,但郭洛却动也不动,传令:“慢慢行动,各营先在城内集结,占据各个山头,不要急着冲往岸边去!”

“可是将军,回纥人已经抢到河岸了啊,如果再不击破他们,让他们的人都上了岸,那…”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郭洛道:“对方竟然挑选在这个时候登岸,真是了不起!可是老天爷还是眷顾我们的,回纥没能对山城进行夜袭,而是在登岸时就被发现,那么这一战他们就注定了要失败了!而且将是惨败!石拔何在?”

“石都尉已经冲出去了。”石拔以前的上司、也刚刚晋升为都尉的田浩回禀。

郭洛眉头一皱,道:“田浩听令!”

“是!”

“你即刻带领三百骑兵,带上石油膏,冲入西渡头,将船筏全部毁掉。”

唐军有三大存船点,夜晚时一半的船筏都拖到了岸上,剩下一半停泊在东西两个渡头附近,东渡头离此刻的战场较远,西渡头则离得较近,如果烧掉西渡头的所有船筏,那么唐军的船筏就将损失四分之一强,田浩一怔,郭洛已经掷下了命令,田浩只得领命,郭洛道:“烧掉西渡头以后你就赶往东渡头严防死守,如果守不住,也将所有船筏一并烧了!”

田浩去后,郭洛又传令调石拔回城,又命奚胜准备弓弩手,奚胜二话不说就去了。

这时张迈已经到达,但见郭洛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就坐在一边并不干涉,见他传令告一段落,才问道:“要打山城防守战么?”郭洛道:“不错,不过也许用不着。现在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天亮了之后,回纥人如果还不退走,那他们就完蛋了。”

不久西渡头一片火光冲天而起,跟着石拔怒火冲天闯了进来,叫道:“我就要冲垮对方了,为什么要叫我回来!”

郭洛冷冷道:“这次我军带来亦黑的精骑不多,你带去的一营更是其中的骨干,你自己可以不要性命,我却不能叫你有什么闪失!”

石拔哼了一声,还要抗辩,张迈咳嗽了一声,石拔望了一眼见张迈示意自己住口,他对郭洛杨易也敢顶嘴,但张迈一个眼神过来,石拔就闭上了嘴巴,退到一边。

这时回纥军派出来的大多都已登岸,李圣天大惊之下,赶来找张迈商议,叫道:“贤弟,听说回纥登陆已近万人,咱们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张迈却笑道:“郭洛已经有了安排,兄长就和我一起在旁坐观就行了。”

李圣天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将信将疑,便也坐在一边,且看郭洛如何调兵遣将。

城中兵将各就各位后,原本因为敌人偷袭而有些慌乱的氛围渐渐平定,山城各要害都已经得到严密的防守。

这次张迈带来的人里头步兵尤多,正有利于守城,唐军有了疏勒的守城经验以后自信力大增,尤其是守城战,只要进入到据点防御的环节所有人便都有了不败的信念。

卡查尔在大部队登陆完毕以后,共得兵马一万四千多人,其余的或者沉水死了,或者被冲到了不知哪里去,卡查尔更不犹豫,当即马上兵分两路——主力一万一千人直奔山城,剩下三千人则向东渡头围去,意图抢夺船筏,田浩眼见敌众我寡,渡头的地形又不利防守,马上放一把火将船筏连同渡头都烧了。

望着东渡头的大火,卡查尔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深深的隐忧来。尽管一开始就知道今晚的行动是一场大冒险,但他还是有几个机会的,第一个机会那就是在唐军不知道的情况下摸到亦黑山城发动夜袭,那将奠定回纥军全胜的基础,只可惜这个机会显然没能实现。第二个机会则是上岸之后夺取到唐军的船筏,但让卡查尔感到骇异的是,唐军的主帅竟然能当机立断,在河岸上的缠斗尚未结束时就放火烧了西渡头,跟着又烧掉了东渡头,一举挑破了卡查尔的美梦。

高手博弈,并不需要进行到数子才知胜负。

“好像失败了…”

卡查尔心里冒出了这样的预感来,可这话是不能出口的,再说他也还有机会——假如能够乘着士气高涨攻陷亦黑山城的话。

他没有选择了,只能一战!

东方的第一道曙光透出了云层,各处据点的步兵弓兵弩兵都已经准备妥当,慕容秋华的投石车也都已经安防好了砲弹,石拔更是带着一府的骑兵整装待发,不过在防守战上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出场——石拔很明白,郭洛安排他守候在这里,是要让他来收拾这次亦黑攻防的残局。

第168章 血染真珠河

真珠河北岸,岭西回纥的宰相科伦苏眼见天色已亮而攻拔亦黑山城的捷报却迟迟不至,心中充满了忧虑。

当有家臣来报喜说卡查尔已经在岸上站稳了阵脚,眼下正赶去围攻山城,科伦苏在报信的人走了以后脸上忍不住现出惨然之色来,他的小儿子问:“父亲,怎么了?大哥的战况不是很顺利吗?”

“顺利?完了!”科伦苏道:“卡查尔完了,我们阿史那家族也危险了!”

“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先唐军后萨图克的战略顺序,是我提出来的。”科伦苏道:“但是现在进兵却明显不利,军中就出现了质疑我的声音。你大哥为了扭转这个局面坚持出兵奇袭,我虽然知道很危险却也没有阻止的,为的就是因为这危险里头还藏有机会,但现在看来却是完了。”

“可大哥不是站稳阵脚了吗?”

“在岸边站稳阵脚是没用的。”科伦苏道:“卡查尔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天亮之前趁乱攻入亦黑,这才是奇袭的目的。但现在却已经天亮,卡查尔不但没有攻入山城,连船都没抢到。我们没有船只,后续的兵力物资就无法跟上。唐军善守是出了名的,这次渡河的士兵又都是尽量不带重器械,以一支轻兵去攻击山城,如何有得胜的机会?现在唐军退缩是在等待时机,只要等兵力一疲,那时候他们就要反攻了。”

疏勒兵败之后,科伦苏曾设法找到了几十个参与其役的败兵,细细盘问当时的细节,对于唐军守城的能耐,他也只能说一个服字。但是这时想起大儿子将要在很不利的情况下去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这种佩服又变成了恐惧。

科伦苏的小儿子惊呼起来:“若是那样,那咱们可得赶紧接应大哥去。”

“不可能了。”科伦苏道:“如果卡查尔不能取胜,再派人用浮囊渡河过去也没用,没有船只,去一个死一个,现在只能祈求有奇迹出现了。”

然而科伦苏对奇迹的期待却被郭洛的稳健与毒辣扼杀了。

亦黑山城是靠山而建,北面临河,东面有一条蜿蜒向南的山路,唐军抵达之后又立起了两座拱卫的连营,这时郭洛下令两连营的士兵坚守不出,只是以弓弩射杀来犯的士兵。

卡查尔所部不过万人,在人数上也不占上风,更何况地利与器械更是远远落后,巨大的土块从山城里飞了过来,砸在狭隘的山道上,回纥将兵挨到的无不筋折骨断,唐兵的弓弩手更是不客气,箭雨一轮又一轮地飞下,大部分回纥人根本就没法接近山城,就算接近了,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加悲惨的命运:要滚水浇头?还是蝗石砸顶?还是石灰蒙眼?还是烈焰焚身?选项很多,但选择哪一个也由不得扑向地狱的飞蛾们。

就在回纥人发动进攻、唐军展开防守的时候,李圣天却没事可干,他在张迈的邀请下四处巡城,美其名曰巡查防务激励士气,说实在的却就只是陪着张迈闲逛。

现在敌人正在攻城啊,但张迈给李圣天的感觉,却是这场战争根本就没他的事。下层兵将训练有素,中层指挥官老练娴熟,尤其让李圣天羡慕的是,这一切的攻防事务都有郭洛在那里统一调度。

李圣天忽然又想起,从自己进驻亦黑山城以来,唐军的总体指挥似乎一直就是郭洛在做,张迈只是在一些场合上露露面,凡是郭洛作出的决定他都未加干涉。

也就是说,这一场仗旗帜上是大唐张特使对回纥大汗阿尔斯兰,但在实际操作上也可以说是由郭洛在独当回纥。

想到这里,李圣天脱口而出:“我国中要是也有郭将军这样一员大将,那可多好啊。”

他身后诸将微感尴尬,张迈哈哈笑道:“兄长太客气了,于阗根基深厚,精兵良将必然也多,只是暂时没机会施展而已。”

天色大白以后,局势对唐军也就越来越有利了。

李圣天发现,亦黑山城攻防战中的唐军将士,此刻算不上士气高涨,他们只是按照已有的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防守的工作,就像一个个工匠一般,平静地对待自己的作业。而他们的工作成果,就是让敌人一拨接一拨地在城下交纳自己的性命。

回纥人发动第一轮心存侥幸的攻击之后,卡查尔便知道败局已定。他望着并不算很高的亦黑山城,这时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望着一头变大了一万倍的刺猬。在没有真正面对唐军所防守的城池之前他也听过“唐军善守”的传说,但直到此刻才体验到这四个字所蕴藏的含义。

面对大军压境视若等闲的坚强神经、屡战屡胜的绝对自信、已成系统的防守方法、处于时代前沿的攻防器械再加上训练有素的将兵,正是这一切确保了唐军守城战的不败威名。

就像他父亲科伦苏一样,此刻的卡查尔也在想着如何善后了。

“将军,让我冲上去吧,我…”副将来向卡查尔请命,但他却否决了:“不,准备撤退。”

“什么?”

“我说准备撤退,你没听见么!”卡查尔道:“你们走,我来殿后!”

亦黑城头,郭洛似乎洞察到了敌军进退的节奏。

“让石拔准备出城!”他掷下了命令。

早就准备好了的石拔,带着一千二百精骑在城门之后待命,当郭洛下令反攻之时,城门忽然打开,有些还不死心的回纥心中一喜,正想冲过去时,就看见一支身穿铁铠的骑兵冲了出来。

回纥人昨晚渡水已经消耗了相当大的体力,再加上连夜奋战,大多都已经相当疲弱,却哪里还抵挡得住这一支养精蓄锐了两个多时辰的下山猛虎?

石拔昨晚退兵时还有些怨恨郭洛,这时候却爽快得要命,他的骑兵冲出城外之后就如同狼如羊群,獠牙棒砸处每一棒都能开花,直到卡查尔率领他的亲兵迎了上来,才算为其他士兵的撤退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退,退!快退回去!”

南岸的战局已经没有悬念了,亦黑山城上有一个悬空石台,正好面对着真珠河,张迈就请了李圣天在石台上观看渡水回纥的败逃,马小春乖巧地命人摆上了木几和美酒,张迈与李圣天坐定以后,石拔已经将回纥人赶到了河岸上。

这一刻张李二人高坐石台指点江山,李圣天叹道:“我还在于阗时就已经听说疏勒有一员猛将叫石拔,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张特使,你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才!真是让人艳羡之至。”

张迈笑吟吟道:“小石头如何当得起兄长如此夸奖?他也就是力气大一点而已。”

眼见卡查尔带领亲卫精锐步步抵抗却步步后退,步步后退却阵型不散,尽力掩护着同袍撤退。李圣天赞道:“敌军中的这员猛将十分英勇,不知道是谁。”

张迈传令,让室辉去问问对方那员大将是谁。室辉飞马出城,命人高呼:“于阗国主借问敌军主将性命。”

卡查尔叫道:“阿史那家族卡查尔在此!”

室辉飞马回报,李圣天叫道:“阿史那家族还有如此人物?”

张迈问:“阿史那家族?”

李圣天看了张迈一眼,笑道:“人家说贤者千长,必有一短,贤弟如此大才,居然不知道阿史那家族?那可是突厥大姓啊!数百年间可汗频出,而且多有英主名将!在草原上阿史那家族的威望,那是可以和李姓皇族在中原的威望媲美的啊。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张迈脸上一红,马继荣眼见回纥军败势已成,卡查尔拼死挡住石拔,那也只是在为同袍渡水撤回北岸争取时间,心想:“这一战之后,唐军善守之名必定更上一层楼,回纥军必定不敢再轻过真珠河半步,阿尔斯兰必定北归,我于阗出动两万大军,却自始至终只作壁上观,一寸功劳也未立得,劳师而无功,回去后无法向国人交代。”

便说道:“石拔将军为不可当,但兵力较少,可以胜敌,无法围敌,可别叫这些回纥人逃了回去,那时岂非功亏一篑?请张特使许我带领兵马赶去增援,定要将这些回纥人全部留下,叫他们匹马不得回归北岸!”

李圣天颔首表示答应,问张迈道:“贤弟以为如何?”

张迈笑道:“马太尉肯去帮一帮手,那自然是好。”

李圣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回纥已经陷入绝境,你此番下去,如果他们肯投降,就饶了他们一条性命。”

这时奚胜已经带领了三千步兵准备出城,眼看于阗方面也要来助战,便与马继荣商议,安西军左,于阗军右,从两翼围歼敌人。石拔的精骑则在敌人之中来回纵横,冲坚击强,不使回纥形成坚稳的阵势。

回纥军这时已经撤到了岸边,眼看唐军全面反击,纷纷抢夺昨晚搁在岸边的浮囊渡河。郭漳已经编入新的队伍当中——昨夜回纥的渡河突袭中,他所在的巡河火除他之外全部战死,郭漳自进入这个火以后从战斗训练到日常生活都受到这些战友的照顾,九个同袍对他来说已如兄长、如老师、如兄弟,结果一夜之间便都在珍珠河畔捐躯,他现在也不能忘记昨晚回到河岸时所见到的场面。

这个本来不喜杀人的少年想起昨夜上司火长的惨死,恰好自己正在奚胜身边,就高声叫道:“奚将军!得赶紧派弓箭手赶去岸边截杀那些已经下水了的回纥!”

奚胜一愕,转头一看提醒自己的从服饰看也是个小兵,但面貌却依稀相识,因觉这个建议有理,便派了三百名带弓的步兵突往岸边,这三百人有许多是郭师庸亲手调教过的步兵,箭术水平冠盖全军,郭漳也被编在其中,这时奉命之后,这个小兵一骑当先,闯到岸边,就在马上张弓拉弦,别人先射近的,他却先射远的——唯恐敌军逃出射程范围之内。

他的力气却也不小,开的是二石弓,旁边一个老兵看见赞道:“好小子,架势不错。”却见郭漳脸上满是肃穆之色。

“嗖——”

这一箭,给小马报仇。

小马是个昭武族,是在疏勒招募的新兵,比郭漳大一岁,但看起来却比郭漳还嫩,唐言都还说得结结巴巴的,更别说会写字了,也没正式学过武艺,因此对读过一些书武艺又有根基的郭漳十分钦佩甚至崇拜,在军中时,小马是他最好的伙伴,也是他最谈得来的朋友,不过现在这个好朋友却永远故去了,为了昨晚那场在郭漳看来并不算很重要的战斗!

自己的父亲郭师庸、族兄郭洛以及经常玩在一起的杨易大哥,在军中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而自己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去的小兵,这一切让郭漳感到不平衡,感到迷茫,在入伍之后的几个月里,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逃离这个讨厌的地方,回到更加安全且升官会更快的疏勒去。

昨晚那场战斗,就算打胜了又怎么样?也不可能够让自己升到校尉、都尉啊,就算是能够升到校尉、都尉,那也不算有多了不起,为此而冒险甚至为此而付出性命——

“值得么?”郭漳在心里问。

噗一声,箭射偏了。

旁边那个老兵一看大骂了起来:“臭小子,原来你是个绣花枕头!别浪费箭了!后方的兄弟造一支箭都不容易的。”

郭漳脸上微微一红,那老兵已经追射了一箭,射中了那个回纥士兵的渡水皮囊,咕隆几声那个不大会游泳的家伙慢慢沉下去了。

“这一箭,不能再失准了!”

因为这一箭,要给老张报仇!

老张是全火最老的士兵了,都四十六了,左手有轻微的残废,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唐军中的精锐士兵。老张是全火将士中对郭漳最好的人,也是最喜欢唠叨唐军辉煌历史的人。他喜欢郭漳是因为郭漳参加唐军长征的“资历”比他还老。

但可笑的是这个从藏碑谷跟出来的老兵和一直在民部成长的郭漳一样,至今为止都没机会参加过最重要的那些战斗,比如昭山夜袭,比如灯上城的死守,比如葛罗岭山口的哨岗夺取战,他总是被安排在了不甚重要的地方,执行不甚重要的任务,所以至今也还是一个大龄的小兵。然而老张对此也毫无怨言,因为他的理想只是能死在看得见赤缎血矛的地方。

“像我这样一个本该死在藏碑谷的贱民,却能够跟随张特使转战万里,与西域群雄搏斗,看着本来高高在上的那些胡人老爷们一个个趴在我们脚下求饶,这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了。”

在昨晚之前郭漳觉得这个小老头太容易满足了,但这时想起老张的这句话,郭漳心里忽然产生了一阵颤抖。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是由于自己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才是作为军人的可贵之处。

倏的一箭飞去,钉在了一个回纥士兵的后脑,竟然贯脑而入!

“好!”身边那个老兵高叫了起来:“小子,不错!这才叫射箭嘛!”

老兵的转口夸奖为郭漳带来了鼓励,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兴奋。

接下来这一箭,是给火长报仇!

郭漳心中晃过昨晚火长那最后的背影。

作为郭师庸的儿子,郭漳的身份是比较特殊的,尽管郭师庸本人没有交代,但还是有好事者口耳相传,在郭漳入伍的时候从都尉、校尉到队正便都知道自己的部下中有郭老中郎的儿子,都尉叮嘱校尉,校尉叮嘱队正,言语间都透露出“好好观照”的意思,但到了火长这里,他对自己却没有半点逢迎的意思。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部下一般对待郭漳,没有特别的优待,也没有特别的虐待。

崛起中的唐军不止是军律严明而已,其基层指挥员都有着作为大唐将士所应有的骄傲,他们是大唐的勇士,他们华夏的勇士,他们是百战不殆的勇士!官僚阶层的陋习被用热血浇灌起来的正气逼得几乎容身之地,向权势者献媚在军中是要受到鄙视的。

在这支军队中,超过一半以上的队正都曾和张迈说过话,所有的火长都和张迈见过面,钦差行在对军人是完全敞开的,如果真有不平事可以直接去找张迈。虽有严密的层级系统,但上下级之间并未形成不可触摸的隔阂,所以作为全军最高级的部将郭师庸也未能拥有多少特权,更别说是他的儿子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相对公正的环境,只不过在昨晚之前,郭漳尚未意识到这一切的可贵。

咕噜两声,河面渗出了鲜血,又一个回纥军干掉了。

再次搭箭。

这一箭,给副火长报仇!

那是全火九个人里头,给郭漳印象最深的男人,也是几个月来天天都给郭漳找麻烦的男人,不为别的,就为郭漳是郭师庸的儿子,所以他看不起他。

“是好男儿,就该自己闯出一片天下来!靠老子的人什么英雄!”

这句话,郭漳昨晚之前是听不下去的,这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涌上心头。

副火长从经验到武艺到勇气,样样都比郭漳强,可他快三十岁了,却还只是个副火长,这就给郭漳造成了一个强大的障碍,就像一堵墙一样拦在郭漳面前,唐军只以能力定职位、只以军功论升迁的铁则,让这个少年觉得在军中的升迁之路是那么遥远又那么危险。

副火长,那个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男人,在昨晚那一场并不算重要的战斗中死掉了,他已经永远不可能有郭洛、杨易那样闪耀的光芒,死了以后,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他——这正是郭漳不愿意留在前线的原因。危险太大,而出头的机会太小了。前方一次拼死的决战,常常不如后方一次轻巧的钻营来得有效。

但是这个男人却就这么死去了,支撑着这个男人战斗到最后的究竟是什么?

郭漳有些想不通,但副火长的死却忽然之间唤醒了郭漳的羞耻感,他心里萌生了一颗知耻的种子,副火长平日里那重复了千百次的鄙视目光就像用炮烙烙在他心头一样,郭漳忽然发现自己如果靠父荫或者别的途径升到比副火长更高的地位,在有生之年自己将无时无刻地在梦里直面那双鄙视的眼睛。

一声惊呼在五十步外传来,一个回纥兵以为自己已经游到了安全距离,没想到郭漳一箭袭来却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猛地挣扎跳起,却随即沉没了。

“三箭连中啊!”那个老兵高呼起来,周围的许多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郭漳。忽然之间郭漳产生了一种略带羞涩的成就感。

“别管他们!”冥冥中似乎有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是副火长!“射你自己的!”

那么这次,就为老刘报仇!

又是一箭洞穿了一个回纥逃兵的后脑!

一箭就是一个,箭箭贯顶。郭漳越射越顺手,本来平日对静止的靶子也只是十有九中,这时找到了感觉,对着游动的目标竟也是一箭未失!到后来他每射出一箭,周围的同袍就要喝一声彩!同时在破空之响后便必有一个回纥人沉下!没多久所带的三壶箭就射完了,旁边便有战友递过一壶箭来给他。

还在岸上负隅顽抗的回纥眼见唐军中有如此神箭手个个骇然,原本要跳入水中逃生的也踌躇了起来。

李圣天在石台上望见,又惊又叹,说:“好箭法,好箭法,就是忒狠辣了!”

张迈又让室辉去问那少年是谁,听回报说是郭师庸的次子郭漳,也不由得惊喜道:“我常庸叔叹息说自己的长子平平无奇,次子畏缩懦弱,之前还以为是真的!哪知道却是被他哄了!这么好的儿郎,他居然藏得这么深!”

第169章 亦黑议和

这场追击战中郭漳一共射出了八十支箭,除了最初的一支箭外全不落空,最后全部羽箭都已经射完,郭漳见不远处还有两个逃兵,大喝一声:“看箭!”拉了一下空弦,铮的一声,那两个回纥回头一望,见是郭漳,又听铮的一响,吓得齐齐大叫一声,手一软没攀好浮囊,刚好一个浪花扑来,竟然一起沉下去了。

岸上唐军将士哈哈大笑,纷纷将郭漳围了起来,真如众星拱月一般,郭漳耳听周围所有人都对着自己微笑,眼见周围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目光中丝毫也不掩抑对自己的敬佩,而敌人见到他则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一股豪情从胸中涌了起来,这种填满胸臆的成就感,不是任何高官厚禄所能替代的!

这一战他超水平发挥,一个人射杀了近百敌军,虽说对方全都是人在水中难以防守,但这样的战绩亦足骇人,郭漳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箭法忽然提升乃是九个战友的英魂都附在了自己身上。

“往后的日子,我便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了!”

又一个递上了弓箭,这时奚胜望见郭漳立下如此威风,马上下令,命他们这一营转向河岸上的回纥残军逼来,郭漳的箭便再对准河面,而是对准了岸上的回纥士兵,那员老兵在他身边大叫:“大唐神箭手‘百人歼’在此,不想死的赶紧丢下兵器投降!”

方才郭漳箭不虚发的神威许多回纥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见他将箭对准了自己无不心中发毛,互相感染之下,绝望登时弥漫了整个战场,奚胜命人拥着郭漳上前喝降,他弓箭指出回纥人纷纷丢盔弃甲,匍匐在地上求饶。

郭漳万万料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影响力,便想起老张的话来:“叫那些胡虏一个个匍匐在咱们脚下,那可是咱们当兵的最大的乐子了!”兴奋之情在身体中不断涌动,便如要炸开一般。

身边那个老兵忽叫道:“百人歼!那是敌军主将,对准他,对准他!”他指的却是卡查尔。

郭漳弓箭一转,对准了卡查尔,石拔正好冲到附近,大叫道:“神箭手!留他性命!”

这一战不但给郭漳的连射箭法积累了极其难得的经验,而且七十九箭全不落空连杀八十一人更让他的心理也受到了强烈的暗示,在接连开弓之下他的肌肉已是超负荷运作,接下来几天只怕得酸痛得难以忍受,但这一刻手臂却依然极稳,本来对准了卡查尔的额头,听到石拔的话后稍微上移,嗖的一声射中了卡查尔的兜鍪,跟着顺手一搭,又拈了一支箭开弓,仍然对准了卡查尔。

战场上安西、于阗全军个个看得清楚,万余人齐声喝彩,卡查尔怔在当地,眼睛上视看见了兜鍪上的箭杆,跟着发现郭漳的箭再次对准了自己,知道自己这条性命已经落在对方手里了,哀叹一声,丢掉了兵器,叫道:“罢了罢了!”

奚胜、石拔、马继荣大喜,三方人马一拥而上,将回纥降兵围住,缴了武器,押到了亦黑城下。

张迈与李圣天在城头欣然受降,李圣天对张迈道:“恭喜贤弟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一番打败了阿尔斯兰,西域眼见再无敌手了。”张迈忙笑道:“那还是托了兄长的洪福。”

这一场战斗,虽然奚胜、石拔都有出色的表现,但最出风头的却是郭漳,石拔在此战中冲乱了敌人的阵脚,砸杀了数十人,浑身浴血,却心甘情愿推郭漳居首功,众兵将推他登城受赏,李圣天赏了他一个扳指,一柄如意,都是于阗美玉雕琢而成,道:“张贤弟手下有如此神箭手,难怪纵横西域,所向无敌。”

张迈笑道:“我可没于阗国主大方了。”想了想,赏赐了他一匹汗血宝马,并赐名“飞羽”,以符合主人的身份。

行赏之后又论功,诸将都说:“神箭手功勋卓著,威慑胡虏,会当连升三级。”更有人建议组建一个神箭营,让他来当校尉。只有郭洛却道:“郭漳年纪尚小,不宜骤居高位。”只升了他作火长,军中兵将人人都暗中为他叫屈,只是不好说出来。

石拔又押了卡查尔到军前来,并为他求情,道:“这员大将武艺卓绝,请特使、国主从轻发落。”

张迈亲自下来为他松绑,问道:“将军出身漠北望族,何必委屈自己栖身于阿尔斯兰麾下。不如归顺我大唐,日后必能再立战功,光大门楣,名垂青史。”

卡查尔别过头去,道:“张特使的好意卡查尔心领了,只是我父母兄弟妻儿俱在北岸,我若归降他们少不了都要身首异处,还请张特使赏赐一刀,我到了阴间九泉之下也不敢有怨。”

石拔、奚胜等都来相劝,卡查尔却坚决不降,张迈无法,只得命人将他看押起来,并发文书告知四方。

书信传到宁远,满城为之沸腾,本来阿尔斯兰领兵南下一事唐军在一开始虽然加以隐瞒但纸包不住火,消息终于还是泄露了出去,宁远的百姓不免人心慌张,恐怕这里再次沦为战场,及听说前线大捷,这股负面情绪尽数化作对唐军的加倍拥戴,各路商家以及坊间父老都推举了领袖,凑钱买了礼品来为唐军贺胜。

李膑代表张迈收了礼品,一回头却与郭师庸商量道:“这一番特使率众北上,虽然尽量减少兵力,但加上于阗的友军,总数仍然超过了万人,钱粮花出有如流水,宁远已经无法再向亦黑供应军粮了,得赶紧从疏勒调粮才行。”

那边郑渭在疏勒先收到捷报,跟着又收到了李膑的催粮文书,写了一封回信给张迈,信中道:“自我军占据疏勒以来战事不断,无月不有,仓曹入不敷出,如今粮草已将枯竭,眼看西线已固,宜趁胜议和,收兵解甲,等秋收之后,粮食归仓,将士休养已足,那时再用兵不迟,穷兵黩武之势若再延续,恐怕战场得胜,内患复起,那时便不可收拾了。”将同样的内容也寄了一份给李膑、刘岸。

刘岸收到书信以后,也拟了一封书信给张迈道:“如今我军挟屡胜之威,西域各国无一非我手下败将,正可趁机逼和诸国。我已将亦黑大捷之消息泄露于萨图克知晓,彼闻此消息必谋犯八剌沙衮,特使趁势威压,当能逼阿尔斯兰俯首低头。”

几大首脑书信来往都是一式数份,靠着骏马飞驰沟通,李膑也献上一策,劝张迈向回纥人索要赎金,然后将这次俘虏到的将兵放回,他认为回纥之风俗以被俘为耻辱,俘虏回归本族之后必然难以再得重用,反而会成为的不稳定因素,也成为日后唐军争取回纥内应的一招棋子。

张迈拿到郑、刘、李三人书信之后,召郭洛、奚胜商议对策,郭洛道:“我们是该歇一歇了。就算我们还能撑下去,于阗那边也得回去。如果现在谋求罢兵,到士兵回到疏勒,刚好赶得上农忙,若再拖延下去,对我们会很不利。不过阿尔斯兰这边我却以为不用着急,我们不用派使者过去,就等他们的使者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