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德道:“安西军太不够意思了,既已结盟,进攻龟兹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会一声!”

其实曹议金却知道长子对安西军的这个批评有些吹毛求疵了,双方结盟是最近才达成的事,但进攻龟兹这等规模的军事行动,从决策到准备至少要花上几个月,也就是说那完全是双方结盟之前的事情,再说两国隔着一个死亡之海,东西相距数千里,如果安西军在进攻龟兹之前先给归义军透信也容易泄漏机密。

但曹议金却没有反驳长子,只是道:“根据情报,之前安西军的杨易一部,就曾多次骚扰过龟兹,这次忽然大举进攻,或许是因应之前龟兹对安西的诸多要求,此乃邦国相交讨价还价常有之事,先打压一番,接下来再交涉就好谈得多了。”

“父亲是说,安西军打不下龟兹?”曹议金的次子曹元深问道。

曹议金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简单!龟兹毕竟是我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地,城池规模颇大,龟兹军又是本土作战,而安西军却要从疏勒千里转运粮草,就算安西军比龟兹军强一些,要攻克龟兹城也不容易。再说,龟兹若受到攻击,高昌方面一定会有动作,龟兹军背靠坚城,后有大援,这一场仗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

曹元忠叫道:“要是高昌援救龟兹,那我们可也得帮安西军才行!”

听了他这句话,曹元德皱起了眉头,暗骂弟弟年轻幼稚,这一刻他想的是同一件事情的另外一个方向:“假如安西军借着同盟的名义来要求归义军,那怎么办?我们却该拿什么借口来拒绝?”

两日后,瓜州方面慕容归盈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安西军打龟兹了?”慕容归盈连连摇头:“看来我太高估张迈了。”

慕容腾问道:“父亲为何如此说?”

慕容归盈道:“打龟兹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击不中,以后就没机会了。张迈既然已与我归义军结盟,便当徐削龟兹之势,利用我们归义军牵制住高昌,然后约了我军东西夹攻,那样才有胜算。如今忽然开打,却显然是无谋之举。我不知道张迈为什么如此贸然就开战,但谋未大定便妄自行动,料来只是一个被接连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刚勇之辈罢了。”

虽然曹议金与慕容归盈都判定安西军“贸然”攻打龟兹的行动必然失败,不过邻邦发生战争总要密切关注,为了探听到最新的消息,两人都迅速派出人手赶往西北,然而数日之后,更加震撼的消息就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了。

“报——探子回报,龟兹已被安西军攻下了!安西诸大将已经进驻城内!”

“什么!”在躺椅胡床上躺了一年多的曹议金猛地一挣扎,整个人滚了下来,儿子们慌忙来扶,曹议金自己也撑住了胡床,叫道:“消息确切么?”

探子见曹令公反应这么大,竟不敢回答是,曹议金下令:“速速再探!”

臣属下去之后,曹议金犹自喃喃:“这怎么可能?是哪里出差错了?还是骨咄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

他算来算去,总觉得张迈贸然东进攻击龟兹是没胜算的,如果真的让他打下龟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发生了什么对安西军大大有利的“意外”!

接踵而来的消息却都是对前面这个消息的肯定——

“龟兹可汗骨咄被安西军大将杨易大破于城北!如今已经逃往焉耆!”

“安西军都尉石拔领兵追赶骨咄,连破数城,如今已经抵达焉耆城下!”

“安西军大将郭师庸摄领龟兹军政要务,已经出榜安民了。”

“安西军大将已经进驻铁门关,都尉石拔天天逼城挑战,焉耆守将缩在城中不敢出来!”

“安西军都尉已经领兵进入焉耆,与杨易会师!”

“安西军大将薛复已经领兵攻下了渠离,如今三路大军已经将焉耆城三面包围了!”

情报到了这个地步,曹议金已知龟兹确实已经落入了安西军的手中,原本以为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个盟友,如今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这让他大感手足无措。

这天晚上,曹议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远山老虎忽然出现在敦煌城外!虎啸一发,整个沙州地动山摇,百姓纷纷奔出城外,匍匐在老虎脚下高呼万岁,而他自己却孤家寡人躺在空落落的节度使府内,一种恐慌将他拖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中,他想叫,却叫不出声来!脚动不了,手不断地抓着,抓着,似乎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什么也抓不到!

“老爷,老爷!你别吓我啊!”

终于,一阵针刺的剧痛之后曹议金大吼一声醒了过来,才发现妻妾儿子都已经围在了床边,儿郎们松了一口气,女人们则哭哭啼啼:“老爷,你吓死我们了!”

曹议金只感口干舌燥,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妻妾服侍着他,灌进了汤药之后,这才精神渐复。

可是,这个节度使府曹议金住得不爽利了,闷了两天后,他便让儿子们将他搬到灵图寺去,在静谧的禅房中聆听暮鼓晨钟,他的一颗心才算慢慢定了下来。

“元德、元深。”

“孩儿在!”

曹议金犹豫了一会,寻了个借口,将曹元忠支开了,然后才握住两个儿子的手,道:“咱们曹家,咱们归义军,也许要遇上空前未有的绝大危机了!”

曹元德默默点头,曹元深却道:“父亲是说安西军攻克龟兹的事?”

“还能有其它吗?”曹元德冷冷道:“他们能这么快就灭掉龟兹,就有可能吞并我们。看来之前变文中轰传的军力并非虚言,也许安西军真能一汉抵五胡呢!”说到“一汉抵五胡”,曹元德竟然自己被自己说的话震了一下。归义军的战斗力可从来就没这么强过!

“但咱们与龟兹毕竟是不同的。”曹元深道:“我们和他乃是同族,再说又刚刚结为盟友,听马继荣的叙说,那位张大都护也是十分仁义的贤君,我想他就算得到了安西,也未必会继续东进吞并我们沙、瓜二州吧。”

“马继荣!”曹议金鼻孔之中重重出了一声气来:“我现在可有些怀疑——他的心,真的还在于阗么?”说到这里,曹议金长长一叹:“我错了,我错了啊!当初实在不该放任安西的使团在境内大肆散播那《长征变文》,如今河西汉民对安西军已生信任,对张迈生了景仰,今后的事情可就更加难办了。唉,现在想来,他们这么做显然也是有所谋而动!唉,灵俊禅师啊灵俊禅师,我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劝告。”

再接着,安西军如何打败龟兹军的消息也越传越多,张迈攻略龟兹的整个布局也变得越来越明晰!

虽然张迈并未公开宣布他的整个计划,但龟兹已取,骨咄既败,明眼人回过头来再看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要做事后诸葛亮便不困难。

“厉害啊,厉害啊!”慕容归盈道:“看来他这盘棋从取下疏勒之后就已经开始布了。假意与回纥讲和,还有那个什么箭术擂台,全部都是障眼法!当初我认为他与我们结盟意在夹击回纥,谁知道张迈他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独力打下龟兹的!”忽然心中一动:“若是如此,那他与我们结盟,为的又是什么?”

这员老将忽然悟到了什么,亏他已过耳顺之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后心理承受力已经极强,但想到了那件事情后一颗心脏还是猛地狂跳了两下!

慕容腾在旁道:“这个张迈太可怕了!看来他不止要龟兹,连焉耆也想收归囊中!”

“焉耆,焉耆…”慕容归盈喃喃道:“现在还说什么焉耆!孩子啊,你的目光,难道仅止于此么?”

慕容腾不甚明白地看着乃父:“父亲是说,他还有更长远的谋划?”

“那当然!”慕容归盈道:“现在焉耆虽然还没攻下,但安西方面的攻略,对张迈来说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而他下一步要吞并的地方,显然却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啊,天可怜见,我们却都还蒙在鼓里头呢!直到现在才看破他的意图,却已经晚了!”

慕容腾心头一震,然而却还是有些惘然:“孩儿不大明白…”

“你还不大明白?”慕容归盈道:“他的下一步…”这名老将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慕容腾脸色微变:“难道他还要吞并沙州、瓜州?”

“不!”慕容归盈道:“不是沙州、瓜州,而是整个河西!而且他不止要地——他更要人!要人心,要民心!”

慕容腾双眼瞪得如圆环一般,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慕容归盈喃喃道:“那《长征变文》你还记得么?里头不是有提到张迈给安西军定的四大目标么?在此战之前,我还以为他只是拿来激励人心,但现在看来,他既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龟兹,那么就应该有这个器量与魄力了。”

好久,好久,慕容腾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来,我们可得防着他们了。”

慕容归盈瞥了儿子一眼,忽然长叹了一声,心道:“腾儿的资质,终究只是中等,守成堪堪好,却还做不来大事。”但却没有道破打击儿子,只是嘿嘿一笑,道:“咱们防他们干什么!张迈若无意于河西,对咱们固然没有影响,若有意于河西,却正得借重我们慕容氏的力量。接下来这场对弈,我们慕容家是稳居不败之地!滕儿,不要着急,不管局势如何发展,都只会对我们更加有利!”

便在这时,沙州方面传来了曹议金的召唤——要慕容归盈火速赶回沙州商议要事。而且派来请慕容归盈的竟然还是曹元深!

见曹议金竟然派了儿子来请自己,慕容归盈就知推脱不得,问道:“沙州那边是出什么大事了?”

曹元深道:“安西军又派使者来了。”

慕容归盈一惊:“不会吧,算算日子,法信大师现在应该还在路上,还没回到疏勒才是。”

“不是疏勒来的使者,”曹元深道:“是从龟兹来的!”

第013章 真命雄主

慕容归盈临别之际,吩咐慕容腾:“未来几个月不管发生什么,你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要做,只要干好本分之事便可,若需要什么变化时,我自会通知你。”

到了沙州,慕容归盈感到市井中的气氛也变化了。和上次安西使团到来时官方推动不同,这次沙州官方对安西军大捷的消息处理得很低调,但民间却自发地办起了庆祝,大多数小商人和变文僧并不太清楚高层的私密动态,由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推出之后相当流行,但故事说到西征为止,现在忽然出现了新的发展,而且又是这样精彩的一场龟兹攻夺战,此战之曲折之处简直就是为变文度身定做的嘛,许多沙州本土的变文僧就依照《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体例来讲述这场战争,结为《智取龟兹变文》,结果一经推出就大大流行!

以变文而讲时事,始于疏勒,而成气候却是这一刻的沙州。

慕容归盈让车夫将马车驾驶得慢一些,好让自己听听市井的声音,一路甚是嘈杂,偶尔从酒楼茶楼中飘出声音。

或说:“那是说时迟来得快,杨易将军将槊一挺,就将龟兹的一员大将连人带马顶翻了…”

或说:“那位石拔都尉,好生厉害!獠牙棒一挥,哗啦,龟兹军就倒下了一大片!”

也有从洛甫的角度,说起他如何被张大都护的计谋欺骗,跑到阿羯田山去攻打假杨易,却被真杨易袭取了城池等等。

或说杨,或说石,其战争大略是道听途说,至于作战细节则完全靠说变文者自己虚构,比之《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这次的《智取龟兹变文》版本就更多了,而且许多人物如杨易、石拔的形象都大大丰满,每说到安西军如何打败龟兹军,酒楼茶楼每每爆发出震天价喝彩声。

慕容归盈听这变文,发现述说的视角已经发生了变化,而变文中对安西军的描述也更见亲密,往往就直接以“我们唐军”、“咱唐军”来称呼,这已经是安西军自己的描述语言,而不是像沙州官方那样“安西军”“安西军”的生分称谓了。

初始时,慕容归盈心道:“这些说变文的都不知死活,完全不懂得此时大大吹捧,乃是犯了曹家的忌了。”

但随即又想:“不对,如今安西军气候已成,就连将领在沙州百姓心目中也有了影响,如果曹家强行压制百姓之口,反而要招人反感,且让张迈有借口介入沙州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慕容归盈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暗忖:“此时我若是曹令公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这个局了。”

不久抵达灵图寺,曹元深亲自来扶慕容归盈入内,寺内表面上看一片平静,但慕容归盈人虽老洞察力却甚强,已经嗅到了气氛有些诡异。

到了东厢,曹议金躺在地席上——这地席,也就是后世日本的“榻榻米”,其原型本是从大唐传入,于卧室或者书房的地面上以木料或者稻草制成,用料可以因地制宜,适宜坐也适宜躺,曹议金现在躺着的这片地席竟是于阗美玉制成,在古今中外的地席中也算极其奢华了。

地席虽然珍贵,但躺在上面的曹议金看那样子似乎已比上次见面老了几岁一般。

“老曹啊,”因左右没人,慕容归盈便用上旧时称呼:“你的身子没什么事吧,上年纪的人了,得服老啊,凡事别太折腾。”

曹议金轻轻叹了一口气,让儿孙都且出去,才道:“咱们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能争什么呢,不都是为儿孙们折腾?”攀住了慕容归盈的手,道:“慕容贤弟,咱们共事数十年,彼此知根知底,这次匆匆找你来,为的什么事情,我料你心中有数,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如今张迈是来势汹汹,他与我们结盟,言语说的好听,道是要联合西域所有唐民,打通安西、河西,联系中原,振兴大唐——可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我总担心…担心他们背后有不测之心啊。”

慕容归盈皱巴巴的脸上有一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老迈迟钝,好一会,才说:“我们和安西只有过一次接触,张迈的面都没见过,且如今他对我们并无恶意恶行表露出来,现在就说他的忠奸善恶,怕是太早了。”

“虽然恶意未显,但须防范未然啊。”曹议金道:“看张迈对龟兹用兵的手法,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咱们归义军虽然较龟兹为强,但他一旦兼并了龟兹、焉耆,势力势必倍增,那时候若在觊觎我沙、瓜二州,你我在时,或者还能抵挡,但我们两个老家伙又还能活多久?若等你我都谢世了,只怕咱们两家的基业,便迟早都要被他吞并了。”

慕容归盈道:“那令公打算怎么办呢?若要与他断绝来往,只怕名言不正,且如今沙瓜百姓对安西军都很有好感,如果无故绝交,只怕两州百姓都会认为我们有私心,那样会失去人心的。”

“这也是我最为难的地方了。”曹议金道:“但是从今日开始,无论如何,都断断不容他们再坐大了。”他这句话说得太过急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拿出郭师庸写给他的信来,道:“这是安西军中郎将郭师庸写给我的信,邀我军前往焉耆会猎,贤弟且看一看。”

以慕容归盈之才,一眼扫过便知大意,这时却仔仔细细地读完,才说:“这封书信写得好的,用语不卑不亢,且言之成理。我们两家本是盟友,他邀我们前去焉耆会猎,用心还是蛮诚的。”

“诚?”曹议金轻轻一下冷笑:“什么会猎,其实就是想借重我们的兵威攻取焉耆。”

慕容归盈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停了一下,又说:“那令公可准备答应他们不?”

曹议金道:“焉耆近于龟兹而远沙州,他们又是主军,我们乃是客军,此事若是答应,焉耆攻克以后只会顺理成章地落入他们手中,助长了他们的威势,我们却劳师而无所得利,此事若是不答应,两家盟约方成,焉耆又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却拒绝不往——那时别说交情,就是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那令公认为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曹议金皱了皱眉头:“今天请贤弟前来商量,就是要看看能否想出个两全之策来。”

慕容归盈眯着一双老眼,道:“令公说的两全之策,是既不想去,又要让安西那边没借口问罪于沙州——是这样么?”

这话可问的有些直接了,曹议金眉头又皱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慕容归盈沉吟道:“此事确实也不易。确实是出师也不妥,不出师也不妥,嗯,为今之计,只怕仍得出师,只不过出师的目的要改上一改。”

曹议金问:“如何改?”

慕容归盈道:“焉耆属于高昌回纥,乃是毗伽的领地,毗伽与安西本无仇怨,这次张迈既攻占龟兹之后连及焉耆,出师之名未免不正。回纥与我大唐虽是异族,但高昌与我沙州却有婚姻之亲,安西与我沙州虽是同族,但毕竟是新近之盟,一为同族之友,一为异族之亲,一为旧交,一为新盟,正是‘掌心也是肉、掌背也是肉’!”

曹议金点头道:“是。”这些年来他为了稳定沙瓜两州的局势,采用的是联姻的办法,同时与周围诸国都交好,所以和高昌回纥也曾结亲。

慕容归盈继续道:“两家于我们都是友邦,我们又岂能厚此薄彼?因此我们只能两不相助,或者居中调停。眼下既然令公已决定要遏制安西,那么依我之见,我们便仍然派兵前往,却不是去会猎,而是去调停,拖住安西的军势,保住焉耆再说。只要事情一拖,待得毗伽大汗从北庭回事,焉耆之围不战自解。且毗伽知道此事后必会感激我们,就算不感激我们,他们既要对抗安西,便也得结交我们,我们身居安西、高昌之间左右逢源,强则抑之,弱则扶之,此为均势之策也。”

曹议金听得大喜,道:“妙策,妙策!慕容贤弟宝刀未老,真我河西之孔明也。”

慕容归盈却摇了摇头,道:“此计说起来没有破绽,只是有一事可虑。”

“哦?有何可虑?”

慕容归盈道:“虎可料其踪,狼可测其迹,唯龙飞九天,其盈其缩,不可测也。观张迈过往战绩,便可推知其谋略,以他的才智,也定然能窥破我们的用心,因此此策虽然能使他们没借口寻我们生事,但此事之后,张迈必然将视我为异客,而非亲族了。我们与安西之间,也再难建立像他们与于阗那样的亲密关系,从此要彼此算计了。故此计虽然有助大势,却伤真情,此一可虑。”

曹议金却笑道:“邦国之间,哪里来什么真情,此事无须考虑。”

慕容归盈也没反驳他,只是道:“那张迈万里辗转,战无不胜,取怛罗斯也罢,取疏勒也罢,还有这次取龟兹,接连三次,动向往往匪夷所思,所以我担心万一他们没有我们的帮助却仍然打下了焉耆,那时我们没得到好处,却惹来了他们的厌憎,这不免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万一他们兼并焉耆之后,竟能独败毗伽,那时我们再要与他们修好,怕也迟了。”

曹议金哼了一声,道:“天下事岂有两全?我们既要扼制张迈的野心,必然会与他生出冲突,既然不想让他遂心,又怎么可能再得他的欢心?所有区别者,不过是正面冲突还是暗中冲突罢了,我们也不是要去讨好他,只是要让他没借口来与我归义军生事。”

慕容归盈道:“令公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曹议金当即按慕容归盈所议,命次子曹元深引兵一万,赶往焉耆,同时派人前往高昌,准备为两家调停。

慕容归盈回到家中,发现儿子慕容腾竟然在,错愕之下,问道:“你不在瓜州,怎么跑来这里了?”

慕容腾道:“父亲出发之后,曹令公又派人传令,要我调遣瓜州兵马到沙州听令。如今瓜州兵马已停在城外,我进城复命既毕,便回家歇一歇。”

慕容归盈低头沉思了半晌,才嘿然道:“这却都是老曹的心机了。”

慕容腾问道:“曹令公对我们家有什么心机?”

慕容归盈道:“暂时来说倒也没准备动我们,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跟着将在灵图寺商议的事情与儿子说了。

慕容腾道:“父亲真是厉害!此策一出,我想安西军就只能乖乖退回龟兹了。”

慕容归盈却连连摇头,道:“若在龟兹一战之前,我也会这样认为,但现在我却是再不敢小觑这位张大都护了。我这策略,自认并无破绽,不过策略既定,执行之效果却因人而异。且看看吧,若张迈能化解此策,那我就承认他智谋在我之上!若他竟能因势就利,反败势为胜势,那…”

“那怎样?”慕容腾问。

慕容归盈轻叹一声,道:“那他就不是我们所能抗拒的真命雄主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到了那时就容不得我们选择了。”

曹议金这边的回复传到龟兹,郭师庸为之一愕,与李膑商议,李膑大是不悦,道:“曹家是无心之人!于阗李圣天出自尉迟氏,说实在的并非汉家正统,可对我们何等亲近!当日我们要西征,对他们来说得跨过疏勒作战,李圣天也无二话,不但千里相随,而且还助我粮饷。归义军乃是唐军河西嫡派,两家血肉相连,却来和我们玩这心机!”

不止郭师庸与李膑,前线诸将听到消息之后也个个不满,这些都是万里长征中杀出来的人物,久经历练,哪里会看不出曹议金此举的心思?就连石拔都知道归义军名为调停,实际上却是要来坏安西军的事!

诸将齐聚铁门关商议,杨易当场发作,指着沙州方向大怒道:“好你个姓曹的,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拖我们的后腿!这算什么狗屁盟友!薛复,你且围住焉耆,我且引一支奇兵,埋伏在蒲昌海附近,先将要来‘调停’的归义军剿了,跟着开往敦煌,灭了归义军,先把门户清理干净,回头再来与毗伽一决雌雄!”

说着站起身来,石拔连声叫好,连道:“我也一起去!”

却吓得慕容春华等赶紧拦住,叫道:“杨将军息怒!此事万万孟浪不得!”

第014章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薛复也拦住了杨易,说道:“杨将军,我军虽然得胜又占据上风,但龟兹新得,人心不稳,城池新附,根基未牢,尤其大都护还在疏勒未曾赶来,如果现在贸贸然再竖强敌,恐怕不是万全之策。”

杨易冷冷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薛复道:“归义军要调停,就让他来调停,我们去干我们该干的事去。归义军乃是我们的盟友,虽然其心可诛,但他们这样做也不算背盟,真要对他们动了手,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这个盟约是大都护定下的,真要撕掉这盟约,也得等大都护来了再说。”

杨易也非一味鲁莽,只是性子直,胸中有气自然要发作出来,这时薛复说了几句话,句句在理,他也就没在执拗,却道:“好,好!没有他归义军帮忙,我们不照样打下了龟兹?焉耆比龟兹如何?我就不信我们靠自己拿它不下!”

疏勒。

这时归义军最新的举措尚未抵达,张迈却已经准备东行了。

“好心情啊,好心情。”

龟兹的大胜不但给张迈带来了声誉——这些都还是外在的,更进一步增强了张迈的自信——这是他内在的变化。

如今疏勒只剩下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张迈都留给杨定国,自己只带“左箭营”、“右箭营”作为护卫,郑渭担心护卫力量不够,张迈笑道:“怎么会不够?我告诉你,带着他们我就是在万军之中也能从容进退,更别说此去龟兹基本上已经是境内行军了。”

这一左一右两个神箭营,总数只有一百九十多人,因张迈虽然给了一个营的编制,但卫飞与郭漳选拔士兵都严格到苛刻,所以每人只选到不到一百人,可是这一百九十多人个个都能马上控弓,而且精准率还相当可观,张迈在检阅了两营骑射能力之后十分高兴,觉得没委任错人,便赏赐了所有士兵一匹第二代汗血宝马,又赏给了卫飞一匹纯种汗血宝马,这汗血宝马本身就是宝物,何况又是大都护所赐,颁赏当天人人高呼万岁。

得了汗血宝马之后,卫飞郭漳又在安守业的帮助下带着这两个营训练了半个多月加以整合,将令行禁止都练得熟了,这时听说要出发前往前线,人人兴奋,就等着有机会立功。

张迈赶着前往龟兹接掌兵权,扩大战果,所以先行,郭汾等人是第二批,郑渭与兵、户、仓三曹是第三批。

之所以带郭汾前去,为的是稳定人心,是要告诉龟兹百姓:安西军到龟兹不是劫一票就走,是准备在龟兹落户安家作长治久安之计了。至于郑渭也起行,则是因为唐军是真的有打算将整个安西的首府迁到龟兹去——龟兹无论从地缘上讲还是从交通、物资、人口情况和历史传承上讲,都比疏勒更合适作为安西四镇的首府。

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杨定国前来拜访,张迈心中奇怪,白天他明明已经和杨定国将所有事情都交割清楚了啊,现在忽然来见,定有急事,赶到大厅之后见杨定国一张脸上笑吟吟的,心知不是坏事,才算松了一口气,问道:“杨老,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与此同时又有人求见“张夫人”也就是郭汾,张迈打发了求见者往后面去了。

杨定国呵呵一笑,说道:“大都护,喜事啊,咱们安西又要办喜事了。”

张迈笑道:“什么喜事?莫非你又抱孙子了?”忽然想起杨易的妻子安氏去年去世了,杨易暂时尚未续弦,杨涿又还小,哪里来的孙子?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我胡说八道了。”

杨定国却半点也不计较,笑道:“不是我的事,就算是我真的抱孙子了,那也说不上是咱们安西的喜事啊。大都护,是你的喜事。”

“我的喜事?我能有什么喜事?”

杨定国笑道:“于阗那边刚刚来了一位使者,带了李圣天的许多礼物来给我,拜托我给他女儿做媒呢。”

“啊,做媒?”张迈道:“莫非是福安?”

“是啊。”

张迈笑道:“我这个圣天老哥真不够哥们,我和他这么好的交情,他却不来找我做媒,却找了杨老你。”

杨定国笑道:“这次找不得你,哪有找新郎官自己给自己做媒的?”

张迈一愕,一时没反应过来:“新郎官?什么新郎官?”

杨定国笑道:“李国主是请我做媒,要撮合你和福安公主的婚事呢。”

张迈瞪大了眼睛,当日听说龟兹攻占了他也没露出这样的表情,跟着失笑:“杨老你今晚睡糊涂了还是,我有老婆的人了!而且我娶汾儿还是你做的媒呢!现在忽然又来给我说亲,你别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杨定国道:“李国主这次让福安公主来龟兹做客,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他听说福安公主和汾儿相处得好,也得大都护你的欢心,所以就放下心来,派人来央我给他做媒。虽然你们兄弟相称,但实际上他比你大了许多,再说,福安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大都护你又正当壮年,婚娶上没问题。”

张迈听得苦笑不已:“杨老啊,你怎么还没弄明白,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这是…我有汾儿了啊!”

杨定国甚是奇怪:“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再说李国主也知道。将来福安公主进门,也会如妹妹侍奉姐姐那样侍奉汾儿,汾儿是正室,福安公主居次——李国主都不计较这个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请我做媒啊。”

张迈这才算将思维调整过来,心知在这个时代没有重婚罪的,女人虽然得从一而终,但男人却可三妻四妾,而且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有资格娶多一些女人,这也是当初郭洛会支持自己纳阿尔斯兰女儿的缘故——郭洛还是张迈的大舅子呢,都一点也不计较这个。可是呢,反而是张迈自己总感觉不大习惯。

杨定国将声音放低了些,道:“大都护啊,这次你可不能驳我的这张老脸,这事不仅是大都护你的喜事,更是我安西的大事,如果缔结好了这门亲事,往后咱们与于阗之间就更加亲密了。你要前往龟兹主持东面的大局,后方多一个稳固的同盟军可是件大大有利的事!”

张迈早料到这桩婚事里头定有政治婚姻的因素,所以就更不乐意,他也知道政治婚姻对政治家来说通常是必要的,只是这事落到自己头上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了,就算原本对福安公主颇有好感,这次也生出了抵触,摇头道:“杨老啊,我现在实在没心情纳侧室,我有汾儿一个就够了。再说,两国交好就一定要靠联姻么?难道联姻了就一定能建立信任?依我看,历史上联姻之后又背叛了对方的事情多了去。而没有联姻却彼此信任的国交却也不是没有。之前我们和于阗没有联姻,不也过得挺好?”

杨定国却道:“大都护你这是什么话?联姻当然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不背叛,但是你连联姻都不肯,却叫人家如何相信你?大都护你也不想想,现在于阗是什么心情——咱们可是刚刚才打下龟兹啊,而且用了没几天的时间就灭了这个国家。于阗也不比龟兹大多少,我们既然能灭龟兹,当然也就能灭于阗,现在李圣天提出联姻,若你不肯,换作你是李圣天,你会怎么想?他要怀疑的,他要害怕的。他会担心:今天是龟兹,明天会不会轮到我呢?但大都护你要是娶了福安公主,那李国主一颗心便放下来了,而且往后咱们安西越是强大,他也会越开心。所以这件事情关乎的是安西的安稳,关乎的是我军的前途,而不止是大都护你个人的好恶与感受啊。”

张迈也知道杨定国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李圣天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存在着这种观念他也没法子。而且他们既有了这种观念,要扭转过来至少也要一两代人的事情,像李圣天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不可能了。

不过张迈最近一年多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军政大事上了,荷尔蒙发作的时间也不怎么多多,有郭汾也够解决需要了。虽然呢,偶尔想想漂亮大姑娘的时间也不是没有,马小春也常常诱惑他说哪里哪里有什么样的美女,不过张迈也就是过过耳朵瘾,最多只是想想,还没冲动到就要找人来出火的地步。当然,郭汾那偶尔发作但威力难测的醋意,也是让张迈不敢随便乱来的原因之一。

“这事,容我再想想吧。”张迈道。

杨定国却不肯让他这样就走,道:“大都护,若是别时,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找你,可你明天就要去龟兹了啊,所以我才连夜赶来,不管如何你得给我个实讯,让我好回复于阗那边的人。至于婚礼的日子定在何时,那反而可以慢慢来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好像一切都已成定局,就等着张迈开口说一个“好”字了,这让张迈有一种“被结婚”的无奈,摇头笑了笑,说:“就算我要答应,那我总得回去跟汾儿商量一下吧。杨老你就先跟于阗的人说我正在忙前线的事情,眼下我不适合谈婚事,要不然前线将士会想: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你却忙着娶老婆快活——会打击士气的。先拖一拖再说吧。”

杨定国道:“可是…”

张迈打断他道:“而且这次去龟兹,福安妹妹也会跟我们一起去龟兹的,你把这事也跟于阗的人说,给他们一点暗示让他觉得我是会答应的,只是眼前时机不适合,这样多半就能安他们的心了,至于成亲与否,等我和汾儿商量过后,她要是赞成,那时再说吧。”

杨定国也没办法,只好先回去了,走的时候口里还喃喃道:“汾儿深明大义,这事她肯定会赞成的。”

张迈才回到后面来,拜访郭汾的人见到了他便告辞走了,张迈问是谁,郭汾道:“是于阗的曹王后派来的人,托我办件喜事。”

张迈呀了一声,说:“喜事?”

“是啊。”郭汾道:“她央我给她女儿做媒。”

张迈更是诧异:“他们居然还托了你?那…那你答应了没?”

郭汾笑道:“当然答应了。怎么,他们也跟你说了?”

“嗯,”张迈点了点头,看看郭汾脸上带着微笑,一点不自然也没有,暗暗纳罕,道:“其实呢,我本来也不想的,不过你真的答应了?”

“是啊,为什么不答应。”郭汾道。

“汾儿,”张迈有些感动:“杨老说得没错,你果然是深明大义,虽然当日娶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暗暗立誓,今生今世要和你白头偕老,而且我也答应过你,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过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安西大都护,既坐上了这个位置,我的人还有我的身体,甚至我的所有一切便都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了,而属于大都护府,属于安西,属于大唐。有些事情嘛,总得顾全大局。再说我看你和福安妹妹相处的也不错。虽然这事我还是觉得不大自然,但如果你也赞成的话,那我…咦,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郭汾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说:“你胡说些什么啊,怎么扯出白头偕老那些话来了?又说什么大局,又说什么福安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迈道:“你…这…曹王后不是央你给福安公主做媒吗?”

郭汾失笑道:“当然不是了,她是央我给她的次女文安公主做媒。”

张迈惊道:“什么?他们连文安公主也要嫁给我?”

郭汾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什么嫁给你!是要嫁给杨易啦!你今天怎么了,说话都怪怪的。”

张迈脖子转了转,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也知道,最近我一直盘算着龟兹那边的事情,脑力透支了啊。现在头脑一片混乱,嗯,是文安公主,不是福安妹妹,是嫁给杨易,不是…哎哟,头疼,头疼!汾儿,快给我按按。”说着躺在妻子大腿上。

郭汾骂道:“都做了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的人了,在外面名扬西域,威震诸国,天底下多少好男儿等着给你卖命呢,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他们可得多失望!”

张迈却笑道:“什么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那都是在外头,在这里我就是你的老公。在外头天大地大我最大,回到家里,却是老婆最大。”

郭汾呸了一声,假嗔道:“你们男人,就只会哄人!”说着脸颊却红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幸福,搬着张迈的头让躺好了,轻轻地帮他按摩太阳穴。

张迈见郭汾没再问什么,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第015章 一让再让

第二日张迈就出发,除了左箭营、右箭营之外,还有石坚带着五十人作为步兵护卫。石坚与石拔兄弟俩起步相同,但作为弟弟的石拔已经做到了都尉且风头之劲常抢在诸中郎将前面,作为哥哥的石坚却是资质平平,慢慢地才熬到了队正的职位,不过他有个好处,就是乐天知命,对于弟弟并无妒忌心,对于自己的现状显得很满足,因为他不是拿自己和石拔比,而是拿现在和藏碑谷时期的自己比。

二百余骑从疏勒出发,一开始走的不快,不久抵达蔚头,半路上张迈就听到了归义军准备调停焉耆之战的消息,张迈知道后下令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全程换马疾驰,终于在八月底到达了龟兹。

张迈在俱毗罗沙漠边缘的俱毗罗城废墟停驻,先派骑兵入城报信。

“大都护来了?”

郭师庸收到消息大喜,在城内点了三府将士并五千新降兵,由奚胜和李膑率领了赶到俱毗罗城,见面后张迈就问:“焉耆那边怎么样了?”

李膑道:“我军大部队屯于铁门关,与焉耆守军对峙,城内约有两万兵力,薛复屯于渠离,高昌方面派出了援军约五千人,开到了焉耆西面的银山,却不进城,石拔几番冲近他们却据营不战,沙州方面以调停为名,由曹议金的次子曹元深领兵万人,已经到达焉耆南部一百二十里的孔雀河边,却不肯与我们会师一处。”

张迈道:“你们派去沙州的人是怎么说的,怎么惹得曹议金对我们如此敌视?”

李膑道:“我们派出去的使者并未有出格的言辞,只是邀请他们会猎于焉耆,据嘉陵捎回来的消息,沙州百姓听说我军龟兹大捷无不沸腾欢庆,反而是官府却没什么动静。看来应该是曹家自己心里有鬼。”

张迈沉思了良久,才说道:“到现在为止沙州仍然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有可能,还是不希望和他们交恶。”轻轻一叹,说道:“我这番东来,本来希望再结交一个像于阗那样的盟友,大家一起联手振兴大唐,现在看来只怕要用些心思了。”又问:“曹家的调停,怎么说来着?要求我们怎么做?”

李膑道:“他们说高昌与沙州也有婚姻之亲,而我们则是他们的盟友,不愿意双方任何一方有所损伤,所以希望我们先停止进攻,大家以和为贵。”

张迈问道:“你怎么看呢?”

李膑道:“曹议金说什么以和为贵,用词冠冕堂皇,其实却应该是希望我们两家互不向下,势均力敌,那样他就可以身居中间左右逢源,如果我们和毗伽交战,那时候就都得求着他,他却可以谁都不得罪,不费一兵一甲就保住了沙、瓜两州的平安。”

张迈点了点头,便想起了马继荣对曹氏政权外交策略的分析来,觉得李膑的推断正与之暗合。

李膑又道:“曹议金做如此打算,可以说是为了保全家族,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全沙瓜,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局势若照他设想的发展对我们将相当不利,我们得设法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李膑道:“曹家虽然拥兵前来调停,但我料定了他们绝对不敢直接参战,所以焉耆之事,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可不理会归义军,等打下了焉耆,那时候局势将对我们更加有利,曹家或许就得重新调整他们的策略了。”

张迈又想了好久,却道:“我们答应他们退兵。”

李膑和奚胜都为之一愕,齐声问:“什么?”

张迈道:“我说我们答应他们,退兵,讲和!”

李膑道:“现在退兵?”

“是。”张迈道:“归义军和我们安西军同为大唐藩属,我们刚刚结盟,和盟友相处,剑拔弩张或者冷眼怒对都不合适,我们便让他们一让,叫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与归义军结盟是有诚意的。马上传令前线,就说我们接受归义军的调停,即刻停止进攻。”

李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前线杨易、石拔杀气腾腾,只怕…”

“我说停止进攻,就停止进攻!围城部队全部撤入铁门关,没我的命令不得攻城。”张迈打断了他,道:“让杨易将兵马交给慕容春华,马上回来,石拔部全府开回龟兹,令到即行。同时拟一封书信,邀曹元深到龟兹相见。”

李膑没有再加反对,便按照张迈的指示向杨易发出了命令,同时邀曹元深到龟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