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几个参加过疏勒攻防战的士兵叫了起来:“陌刀!陌刀!唐军的陌刀阵!”

天啊!陌刀阵!

唐军是有陌刀阵不错,但唐军的陌刀阵张迈会出现在这里!

根据情报,杨易的麾下没有陌刀阵啊!

就在这时,一直屹立着的“杨”字旗帜忽然伏地了,过了一会,另外一面旗帜飘扬了起来——“奚”!

奚?怎么变成奚了?

杨易以及其主要部将,慕容春华、哥硕、温宿武,都不姓奚啊!而唐军之中,姓奚的倒也有一个,那就是——唐军的另外一个中郎将奚胜!而他也正是唐军之中的步兵名将!

洛甫的一张脸忽然好像憋满了猪血!

之前还想这几千人怎么弃马就步以后,战斗力居然也这么强,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安西唐军中的精锐步兵!也是安西唐军中防御能力最强的部队!马匹对他们来说只是到达战场的工具而已。

奚胜为什么会代替杨易出现在这里,洛甫已经没功夫去想了,他这时想的是:“如果山上是奚胜,那么杨易呢?”

“不好!”他惊呼起来,想要赶紧回援龟兹,可就在这时山上的步兵阵却动了!

“陌刀——进!”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明光闪亮的陌刀如墙逼下!

第010章 最后一镇!

“中计了!”

洛甫猜得没错,山上的主将正是奚胜。他这半年里以旧部为骨干,训练了数千步兵,这次带来了三个府的兵力,分批赶到了温宿,并假冒杨易袭击阿羯田山。

洛甫的毒豆之计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弃马就步对他来说只是削弱了机动力,战斗力却没有太大的影响。居高防守乃是唐军的拿手好戏,当日还在灯上城时,张迈带领着一支新成之军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也能防守那么久,如今奚胜麾下的这三个府,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远远超过当年的灯上城守军,洛甫的攻势又强不过塞坎,所以奚胜且战且守,显得犹有余力,这一场仗对奚胜来说打的不是意志与精神,而是经验与技巧。

直到这日望见西面的狼烟,他就大反攻的时间到了。

即便是得到了疏勒这个后方,陌刀的产量仍然提不上来,陌刀阵人数不多,但那闪闪发亮的光芒却刺得洛甫胆战心惊。

“听说陌刀阵可是轻骑的克星啊!博格拉汗都打不过,我们能打赢吗?”

奚胜行军的速度并不快,可是每一步却似乎都能引起洛甫心脏加速!

“相爷,冲上去吧!”将领们纷纷请战。

冲上去?靠着兵力上的优势就有胜算么?就算可以取胜,但纠缠下去于事何补?现在整个大局的胜负已经不在阿羯田了!

“快给可汗报信,还有,向焉耆求援!我们不能被他们纠缠在这里!得赶紧回去!”

“那我们呢?”

“撤!先去和可汗会师,然后回援龟兹!”

山上,刘黑虎发现敌人的行动竟然在后挪?

“这就怕了么?”

他向奚胜请令:“将军,追吧!”

奚胜却摇头道:“追不上的。”陌刀战斧阵强劲的是正面对决,敌人若是要逃走,陌刀战斧阵就难以赶上了。

“那我们…”

“向西,与春华会师去!”

洛甫与骨咄之间相去不过数十里,可是当他的飞骑赶到时,却有另外一个消息惊得骨咄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

“报——安西唐军中郎将郭师庸率领兵马,不知多少人,开到了龟兹西门,正向我军守将喝降!”

“什么!”

骨咄心脏的跳动频率还没有恢复正常——

“报——安西唐军中郎将薛复率领大军,堵住了龟兹南门,用箭书射入城内招降!”

骨咄在马上大吼一声:“中计了!卢明德,你这个狗头军师,可把我给误了!”

但比起这两个消息,洛甫带来的消息却更加惊人:“禀可汗,阿羯田山上唐军并非杨易!而是安西唐军中郎将奚胜!相爷正在赶来,他还请可汗速速回师!”

到了这份上,还何必洛甫来说?

“一群饭桶!不是说唐军没有兵力了吗?不是说张迈还在疏勒吗?不是说龟兹不会有事吗?”

张迈打了个喷嚏,他此刻确实在疏勒,七月初三郭字队终于输了,不是输给萨曼,也不是输给回纥,而是在打败了萨曼与回纥的箭队以后,郭漳得意洋洋得再一次向全场挑战,这时候场下临时组成了一支混编的箭队,上了擂台,连比三轮,前两前轮不分胜负,到最后一轮终于以一靶之差赢了郭字队!取得了最后的彩金。

那一战令这支混编箭队一战成名,尤其是这支舰队的灵魂人物——来自火寻地区的一个无名混血儿那神乎其技的箭术更是令人印象深刻,连郭漳也深为叹服。

这一刻,那个无名神箭手单膝跪在张迈的跟前,正接受他的封赏。

“你没有名字?好,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卫飞!从今天开始,你可从还未散去的诸国箭手中,挑选箭术高强且愿意效忠我大唐的高手,组成我的左箭营,由你来任校尉。”

卫飞双手过顶,用火寻部族的语言吟唱着歌颂张大都护的恩德,张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郑渭在旁边道:“他说大都护是天底下最贤明的君主,他愿意以余生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来侍奉大都护,为大都护拼命。”

张迈大笑道:“好,好!”又赐了葡萄美酒一坛,让他尽兴,跟着又拍着在旁边有些沮丧的郭漳说:“干什么,受了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了么!”

郭漳心中一凛,随即昂起头来,说:“大都护放心,我会振作的,这次输了,下次就再赢回来!”

张迈笑了笑,道:“箭术擂台以后会继续进行,但每月一次就好,你却不必再参加了,如今正值乱世,好男儿的武艺应该用在战场上。你现在也去挑选箭手,组成右箭营,由你来任校尉。”

郭漳与卫飞写手退出去了,两人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心胸开阔,出去以后郭漳道:“卫飞大哥,你的箭术真是了得,我甘拜下风!”

卫飞来疏勒已有几个月了,唐言还说得不流利,但听还是勉强可以听懂一些比较简单的语句的,连连点头,比划手势,表示他对郭漳的箭法也十分佩服,两人当即就在大都护府的后花园中歃血换弓,结成了异姓兄弟。

厅堂里头,张迈问刘岸:“龟兹那边,还没消息么?”

刘岸道:“李膑已经传来消息,说洛甫已被奚胜引了过去,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个时代没有电报电话,尽管用了飞骑接力传递消息,但疏勒方面得到的情报仍然晚了好几天。

“成功了一半没用!”张迈道:“如果是堂堂正正地作战,我们也绝对能够战胜龟兹军,甚至就是杨易一人也够骨咄受了,可是战胜龟兹不难,要在高昌来援之前攻取龟兹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不到我军进城的那一刻,前面取得了多少胜利都不算成功。”

杨定国道:“要不要再去增援?”

“我们没多余的兵力了。”张迈摇头说。

杨定国道:“不一定是兵力,只要大都护出现在前线,将士们势必士气大振,那不啻是一支大军啊。”

张迈笑道:“定国老取笑我了。不过呢,如今疏勒方面颇为空虚,前线又胜负未定,有我在这里镇住,那些牛鬼蛇神便不敢妄动。等到前线大捷传来,那时我军声威大震,我再赶去疏勒不迟。嘿嘿,这次我们军中有名有姓的大将可是出动了一大半,我就不信这样都拿不下龟兹!”

骨咄想要和慕容春华决战时,这家伙却退走了,这时骨咄想走,慕容春华却追了上来!骨咄的兵力虽较对方为多,但要想打败慕容春华却也不易,但要是想退走,那相当于是将背部卖给慕容春华!

“得赶紧回龟兹!”

龟兹也是西域名城,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虽曾遭战火而破败,但建制规模仍存,骨咄的先人抵达之后又加以修复,城内粮食储备又足,只要能够跑回去据城而守,纵然安西唐军倾国而至,骨咄也还有机会守到高昌回纥援军到来。

可慕容春华这厮却追得真紧,经过杨易训练的七千牧骑更简直是玩命地追来。骨咄想要从容退去根本就没门。上万大军的行动,如果不顾一切地飞速逃跑,不同部门的人一定会出现快慢前后,阵型势必散乱,追兵赶到剿杀不成阵型的部队,如杀溃兵,不费吹灰之力。而要保持阵型却又无法行军迅速。

骨咄往回逃了十余里,已被慕容春华咬住尾巴杀溃了二千多人,再这样下去,只怕没等回到城中,大军就要被慕容春华吃掉大半了,待要停下迎敌,龟兹的危局却又时时牵引着他。

“为什么没有第三份急报传来,该不会城池已经陷落了吧!”

这种心理上的煎熬,甚至比慕容春华的追杀还令人难受。

“杀,杀!”

后方那些温宿的小伙子用怪异的腔调高呼着,有一些甚至已突到了二十步外!

“可汗,我们赶紧回击吧。”副帅惊呼着。可是现在回头的话非但占不了先机,而且势必贻误了对龟兹的回援啊。

就在心急如焚间,洛甫带领五千多人赶到了,双方兵力一合后精神稍微一振,洛甫叫道:“可汗赶紧回去,我来挡住慕容春华!”

骨咄原本对所有臣下都很愤怒,认为他们都是一群饭桶以至于没有瞧破唐军的诡计,这时才对洛甫重新产生了一点好印象,道:“有劳宰相了。”自己带了四千本部甲士与两千部落军,全速回赶。

奔出三十余里,眼看绕过位于龟兹北面的虎都山就可以望见城池了,忽然虎都山下绕出一支兵马来,为首一人大喝道:“大唐石拔在此!对面来的是骨咄么?受死吧!”跟着向天一声狼嚎,也不顾骨咄的兵力比他多出几倍就冲了过来,他所率领的铁铠骑兵在安西唐军诸部骑兵中首屈一指,这时龟兹军人心惶惶,哪里抵挡得住?

石拔狂笑着举起獠牙棒左砍右砸,龟兹六千大军无一人是个一合之将,骨咄早听说过他的大名,这时见他如虎如狼、如妖似鬼的狰狞面目,心中惊骇,自他以下龟兹兵将更是都被…

石拔望见汗纛所在便冲了过来,龟兹将领高呼:“护驾!”数十骑射手一起向石拔瞄准,箭雨纷飞!

石拔左右分别有护将骑兵用盾牌、障刀帮石拔抵挡了部分弓箭,石拔獠牙棒狂挥扫去了部分羽箭,却还是有三支箭分别射中了他的左肩、右臂和前胸,这时他的筋骨肌肉都已经磨练得犹如石头一般,外面又包了一层坚韧的铁铠,三支羽箭射中了却都穿透不进去,右臂的箭马上就被一震跌落,左肩和前胸的两支箭却钉在那里,其实他没有受伤,但龟兹军见他中箭之后攻势更加疯狂无不震惧。

“快走快走!快逃离这里,这些唐军都是疯子!”骨咄内心深处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大叫着,可是他毕竟不能逃啊,如果自己再逃,那军心可就全散了!

猛地听石拔背后有人大叫:“小石头,你敢来抢我的功劳!”

另外一支军队绕出,约有一千多人,“杨”字军旗猎猎作响,骨咄大骇:“杨易!”

来的正是杨易,他率领了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堵住了北门,截断了龟兹城和骨咄之间的联系。龟兹城内守军望见他的旗号全部吓得龟缩不敢出城一步。杨易因听说骨咄回援,留下哥硕带领半数兵力震慑龟兹,自己却引了一千多人赶来破敌。

杨易赶到战场之后全军大叫:“龟兹已经被我军攻破!尔等速速投降,降者免杀!”

骨咄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似乎全身血液都冲了上来,差点从马上栽倒。他都如此,手下的将士就更恐慌了,石拔手持獠牙棒,在骨咄军中冲进冲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跟随骨咄到此的不过六千多人,疾奔了数十里,人马早已经有些困乏,再被石拔一冲散乱,杨易引骑兵从后杀来,骨咄哪里还抵挡得住?

眼看石拔越杀越近,骨咄这个在龟兹歌舞中享用了半辈子的回纥可汗傻了眼,却被身边的将领扯住道:“可汗,咱们快走吧!”

“走?却往哪里走?”

“先去焉耆,向高昌借兵后再来复国不迟!”

去焉耆,那岂非寄人篱下?到时候就算攻陷了龟兹还有自己的份吗?

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惨叹一声,领了两千多兵马向东逃去,但过半的兵力却都已被唐军截住。

虎都山下,没能逃走的龟兹军眼看可汗遁逃,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纷纷投降,杨易收了俘虏,等齐了慕容春华与奚胜后笑道:“走,这就打龟兹去。”

奚胜奇道:“龟兹不是已经打下了么?”

杨易笑道:“哪里有!这座城池可不比疏勒小!我们虽然将城门堵住,但敌军赖着不肯投降,我们一时间便也没了办法。”

三人合兵一处,忽然从虎都山绕过去,犹如巨浪般扑向龟兹。

龟兹城内这时只剩下两千兵马并数千民兵,城池虽然大而且坚,兵力却嫌不足,龟兹回纥的政制是有九个宰相,其中五个出征在外,剩下四个在城内发动市民守城,市民却都不肯响应,就连民兵也显得十分消极。

唐军对此城是围三缺一,所以还不断有人从东面逃走,直到杨易押着几千俘虏赶到,将俘虏一字排开列在城下,这些俘虏有属于骨咄麾下的,有属于洛甫麾下的,城头守军望见无不心胆俱丧,都道:“莫非可汗和宰相都已经战败了?那龟兹怎么还守得住?”

四个宰相一番商量,一个坚持防守,三个赞成投降,到黄昏时节派出使者,表示愿意投降,但要唐军答应绝不屠害百姓,城外郭师庸欣喜若狂,龟兹乃是西域名城,唐军诸部都是轻骑前来,缺少攻城战具,如果城内军民能够同心协力地固守待援,唐军能否攻下还很难说呢——这也是张迈在安西军分明能够正面战胜龟兹军,却还是大费周章施展诡计的最大原因。

这时郭师庸却压下内心的兴奋,淡淡说道:“这是什么话!龟兹本是我大唐故土,此间百姓也是我大唐故民,你们弃明投暗,我们自然会善待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华夏政权残害百姓了?”

三个宰相这才开门投降,那个不肯开门的自投东方去了。

骨咄犹如惊弓之鸟,向东北方向疾窜,逃出十余里遇到洛甫,原来洛甫虽然拦住了慕容春华,但不久奚胜又赶到了,两人合兵一处,龟兹军又无心作战,洛甫抵挡不住也就跟着败北。

洛甫听说龟兹已经被唐军攻克,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来,这时有人叫道:“高昌的尊使到了!”

却见卢明德在十余骑的护卫下向这边赶来,脸上满是尘土,骨咄看见了他大怒道:“什么尊使!你这个狗屁使者,害我丧师陷城,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只恨!”拔了刀就要杀他,卢明德武艺一般,战阵上缺乏胆略,吓得僵硬在马背上难以动弹,眼看就要被杀。

洛甫虽然也痛恨卢明德,这时却拦住了骨咄,低声道:“前方去投高昌,还要用着此人。”

骨咄总算还保存着几分理智,咬牙忍了下来,道:“且留你这条性命!等见到毗伽大汗之后我再问问他,为什么派了你这样的狗才来误我!”

两拨龟兹军合作一处,一路收取逃兵,到有七千多人时,背后石拔又追了来,骨咄不敢停留,继续东逃。

偏偏石拔锲而不舍,紧紧跟在后头,有校尉见越追越远,后面杨易没有跟来,眼前全部是陌生的景观,心中都有些慌,就有校尉来劝石拔暂退:“咱们追到这里,这番功劳也够了。如今又没有向导,再追下去,恐怕有失。”石拔也踌躇了起来。

齐术道:“现在正是乱局,对方人心慌乱,听到我们的马蹄声都要打颤,根本就无法作战,我们前进得一里,就能为安西多拓一里的领土,这样的机会不会常常有的。咱们是一支骑兵,强悍而灵活,现在又正是麦田成熟季节,无论到了哪里,如果干粮吃完了,就割麦子、抢牛羊来吃,没有向导,就抓俘虏来做向导!”

石拔发狠道:“对!”便依齐术之言,抓了俘虏做向导,一路追着骨咄和洛甫的尾巴东进。

温宿被占领以后,不算俱毗罗沙漠的话,龟兹国的领土东西不过三百余里,若以龟兹城作为起点的话,到达东部国境还不到一百五十里,骨咄当晚逃到了国内另外的一座城市乌垒城,此即大唐乌垒州所在地。

士兵还没歇下,蓦地听城外杀声大作,唐军点燃了火把连夜攻来,黑暗中望去只见一条火龙蜿蜒游近,也不知有多少人马,骨咄哪里有勇气抗拒?卷了乌垒的兵马连夜逃走。

他后脚离开,石拔前脚就踩了进来,城内残留兵将眼看可汗都逃了,哪里还能守得住阵脚?慌慌张张地也都逃散了。

石拔进入乌垒以后,稍作休息,跟着便领兵继续追赶,他也不派兵把守,一把火烧掉了城门,跟着继续追赶,再往东已是焉耆境内——焉耆已是高昌回纥的领地了。

骨咄被日夜不停,从龟兹追到焉耆,被追得胆汁都差点爆出来,到了边境上忍不住哭道:“张迈!唐军!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跟着便听背后杀声又起,骨咄一拔刀差点就想自杀,却见手下们个个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对他拔刀的动作显得满是狐疑,骨咄心想:“我现在死了,这帮人马上就散了,不是去投降了唐军,就是去投降了高昌。”想来想去,终究没有自裁的勇气,低了头道:“走吧。”继续向焉耆城的方向脱逃,逃到焉耆城下时,手下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个个衣甲不整,有的连兵器都丢失了。

石拔赶到焉耆城下,就要进攻,齐术叫道:“都尉!这座城池不简单啊!”石拔回过神来,也觉得此城墙高壁厚,就规模而言犹在怛罗斯之上,他生平所见只有龟兹、疏勒两城大过它,便是宁远似乎也只与之差相仿佛。

一问俘虏,才知道这便是焉耆了。

“什么?焉耆?焉耆?焉耆啊!”石拔大声高叫道:“安西四镇最后一镇了!兄弟们,看见没有!焉耆,焉耆!打下了焉耆,我们规复四镇的宏愿就达成了!”

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全部士兵胸中热血都沸滚了起来!

曾几何时,唐军中的许多人内心深处对张迈的四大目标都并不信以为真,认为那只是激励人心的口号而已。想想他们还困厄在灯下谷时,所谓“规复四镇”那是多么遥远的幻梦啊!遥远得让人觉得不可能。

只有石拔等毫无心机的“傻子”,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然坚信张迈可以带领他们实现那四大目标。

而现在,焉耆已在眼前,就等着自己去攻取了!

城池是实在的,但自己已将完成的伟业却显得犹如做梦一般!

“焉耆!你是我的了!”

面对这样一座坚城,一千两百名士兵却发出了欢吼,从灯下谷到现在,困难十倍的事情都已经克服了,更别说眼前的焉耆了!

忽然之间所有唐军将士都信心百倍,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

注:唐刀四大类,仪刀,陌刀,横刀,障刀,其中仪刀是装饰用,并无战阵功能。

第011章 围攻焉耆

郭、杨、薛、奚四中郎将领兵入城,薛复便去搜缴了降军的兵器,奚胜控制四门,郭师庸占领可汗宫阙,杨易夺取武库粮仓——龟兹乃是一个丰饶国度,战争不多,近十年又未经大荒,虽然去年被杨易骚扰得很惨,却也没伤及根本,杨易检点粮仓后发现有存粮八十万石,欢喜得以手拍额,大叫道:“疏勒那边不用运粮过来了,我们在这里要待多久都成了!”

所谓“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在龟兹得到了八十万石存粮,可还胜过疏勒运来百万粮饷。

四将控制全城后,再次到可汗宫阙碰头,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向疏勒报捷,跟着商议接下来的大事。这时李膑也到了,不过他是参谋之职,无法节制四人。

郭、杨、薛、奚四将阶级相同,论战功则推杨易最为煊赫,论年资则属郭师庸最深,薛复来归最晚,奚胜升中郎将最迟,两人不敢开口,杨易便推郭师庸为首,请他发令,郭师庸也不推辞,道:“此战我军是出奇制胜,龟兹境内尚未安稳,百姓只怕都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当前之计是驰书全境,让全龟兹的人都知道此邦已经重新纳入大唐版图,站稳脚跟再说。等到大都护赶来以后,我们再谋求东进不迟。”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主张,薛复、奚胜都没意见,杨易却嫌郭师庸保守,郭师庸道:“我军能这么顺利取得龟兹已属过望,眼下宜保守不宜冒进。”

薛复低头沉吟,没有出声,奚胜与李膑却出言支持郭师庸,方略既定,李膑说道:“如今毗伽人在北庭,天山以南他是鞭长莫及,现在的形势对我大大有利。便请郭老将军与奚将军守城,命慕容都尉清点北部战场,同时接收溃兵,薛将军向南,收取南部牧场、市镇,杨将军向东,一边防止骨咄反扑,同时将石都尉接回来——他冲得太快了,可别掉进敌人的陷阱里头去。如今正是农忙季节,龟兹的许多麦田也都还没收呢,人心思家,只要一道安民告示下去,务农者就会尽数归乡,龟兹便可稳定下来。”

骨咄在龟兹国行的说不上是恶政,也说不上是善政,龟兹的百姓对他既无多大的痛恨,也没有多少的留恋,眼看唐军势大,大部分市镇、牧场、农村都纷纷投降,剩下几个钉子户哪里挡得住薛复的三府精骑?只两日间就拔了个干净。

同时慕容春华在北方收缴溃兵,龟兹将兵眼看可汗已逃,除了部分死忠东奔寻主之外,大部分人恋土畏强,便纷纷降了唐军。

这一战唐军共收取降军两万二千多人,各地民兵来投降者不计其数,回纥本族纷纷出逃,游牧诸部有东逃依附高昌的,但大多数还是向唐军投诚,龟兹土著纷纷在门上挂上桃符,声称自己乃是大唐子民。

郭师庸又下令民兵解甲,各自回去应付农忙。对那两万二千多降军将训练不足的剔除出去,让他们回家放牧,以减轻补给上的负担,只余下一万五千人,分成三部,由自己、薛复、奚胜各领五千人。

这次唐军东征,除了杨易在温宿的兵马外,共出动了十府将兵一万二千人,郭、薛、奚各率三府,石拔率领一府,安守敬居中统筹粮道,龟兹发现了大量粮草以后不再需要从疏勒运粮,安守敬的任务就变成了居中呼应。

疏勒,张迈回到钦差行在、大都护府,一路问:“夫人呢?夫人呢?”

寻到后花园,只见郭汾正与福安公主在调弄女儿,见张迈满脸笑容闯进来,福安慌忙要回避,郭汾拉住她笑道:“妹妹别走,咱们是自己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回避什么呢。”

福安看了张迈一眼,低了头呆在郭汾身边,她本来只打算在疏勒住上一个月,应付一下郭汾对她母后的盛情,不想与郭汾见面之后,两人一个英气豪爽,一个温柔文静,虽是两种性格的人,却是十分投契,福安竟然不舍得走了,就拖了下去没回于阗。

郭汾将女儿交给福安,却问张迈:“干什么这样高兴?”

张迈瞧瞧福安,笑道:“前两天听福安妹妹说起想重现我大唐歌舞的巅峰之作《霓裳羽衣曲》,可惜战乱之后,于阗所存不全,多是舞蹈部分,乐曲只龟兹有所存留,是么?”

《霓裳羽衣曲》在安史之乱以后乐舞四散,中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而是西域诸国保留了部分内容。

福安点了点头,在张迈面前她总是显得很羞涩:“是啊,我曾托父王到龟兹寻找舞乐宗师,可惜两国以前隔着疏勒,不通音讯,所以一直没能如愿。”

张迈笑道:“如果你不急着回于阗的话,这个心愿,就由我来帮你达成吧。”

福安睁大了眼睛,不解其意,郭汾问道:“怎么回事?和龟兹那边和解了?”

“和解?和解个什么!”张迈笑道:“我是说,我们不如都搬到龟兹去住吧,听说那边的环境比这边还好。毕竟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所在地,福安妹妹也能就近研究《霓裳羽衣曲》。”

郭汾和张迈心意相通,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福安却道:“搬到龟兹去?是骨咄可汗也与大都护结盟了么?”

张迈放声狂笑,郭汾肘了一下福安,也笑了起来:“妹妹啊,骨咄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我们结盟?我看多半是我军已经拿下龟兹了,对不?”

张迈笑道:“没错,没错!老郭和杨易他们已经进城了,咱们的兵马没有大损伤,城内却有存粮八十万石——形势到了这份上,现在就是毗伽从北庭冲过来,我们也不怕了。”

福安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对军国大事她是不懂的,张迈刚才虽然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但她还是听不大懂,张迈不是人在疏勒吗?疏勒这边也是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打下龟兹了?问郭汾:“姐姐,龟兹,打下了?”

“是啊。”郭汾笑道:“那有什么呢!”她口里说得轻巧,心里其实也是欢悦之至!看了丈夫一眼,目光中尽是欣赏之意,张迈看到妻子以如此眼神瞧着自己,那可比听见外人震天价的阿谀奉承更多了十倍的满足感。

东方的捷报传到市井中时,疏勒军民大部分人的反应也和福安差不多。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国家,说灭就灭了,捷报传来之前都一点征兆都没有!许多人听说后甚至都不敢相信!直到大都护府传出消息,说今晚将通宵达旦,以贺大胜,军民这才确定:消息是真的!

“龟兹规复了!龟兹规复了!龟兹真的规复了!”

这个不可置信的消息就像自己长了脚一样,片刻间传遍了全城!满城百姓都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庆幸自己没有追随错人,张大都护真是厉害啊,不声不响就收复了龟兹,龟兹都收复了,焉耆还会远么?从莎车到宁远,数十万军民作为大唐安西子民的自豪感空前地增强了!

郭洛在宁远接到消息后放声大笑,也下令全城狂欢一日,以贺东方之大捷,又宰了一万头羊,犒劳他所管辖的所有值勤士兵。

于阗国主李圣天听到消息更是呆住了,如果说安西唐军在疏勒攻防战中取胜他听了之后是又惊又喜、喜大于惊的话,这时则是惊大于喜了。他早知道张迈英雄了得,却也没料到他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他能反掌之间灭掉龟兹,也就能以同样的速度灭掉于阗!”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是张迈的盟友而不是敌人,但很快他对张迈的感觉又敬中带畏,不知不觉间张迈变得高远起来,兼并了龟兹、疏勒、宁远之后,安西与于阗之间就不再是对等的关系,而变成了大小的关系了。当初马继荣和刘再异的预言如今已在变成现实!

虽然安西方面对于阗的热情与亲近仍然未变,所以派来报捷的使者在李圣天面前仍然显得很谦卑,但李圣天却知道自己这方面却必须要做一番心态上的调整。

当初既然没有在安西唐军最虚弱的时候将他们扼杀,那么现在于阗就必须做好以小事大的准备了。

“我主,”刘再异道:“联姻的事情,得加紧了。”

联姻?对啊,福安还在疏勒呢,而且听说她和张迈以及张夫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当初李圣天许女儿前往疏勒,内里已经有这样的准备了,只是没做的很明显。

“刘都督!”

“在!”

“马上传令通事舍人吴顺规来见我。让他备了礼物前往疏勒,请杨副大都护做这个媒。”

“是!”

这一年七月,安西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取了龟兹,由于龟兹人的抵抗较弱,这次的战斗论惨烈程度无法与疏勒攻防战相提并论,但对东方造成的效应却犹在后者之上!

当日石拔追着骨咄的尾巴直到焉耆,他所部乃是骑兵,缺乏器械,无法攻城,当即袭击焉耆近郊,焉耆守军派人出战,却被石拔大败于城下,如果不是城门关得快,只怕还得被他冲进来!

焉耆也是安西四镇之一,距离龟兹边境不过两百里路程。所以在这次事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莫过于焉耆的军民,城内连同骨咄带来的兵马虽然有超过两万大军,但震于唐军兵威却人人畏惧,不敢再轻易出战。

不久杨易跟着抵达,他收取了焉耆西南二十里的铁门关后,招石拔前去议事,他和石拔的兵力合起来才四个府,骨咄与焉耆守军合兵却超过两万,杨易便对石拔道:“小石头,不如先回去吧。”

石拔瞧着杨易笑道:“鹰扬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焉耆都还没拿下呢,居然就要回去了?”

杨易笑道:“这是庸叔的命令嘛。再说就凭咱们手头的兵力,要攻下焉耆很困难的,没胜算。”

石拔看他那笑容,就知道杨易也不是很坚持要撤兵,继续冷笑道:“我们没有胜算,对方就有么?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是不走了!虽然无法攻城,但我就驻扎在这里,看谁敢出城一战!”

若是换了郭洛定要斥责石拔一番,杨易却笑了笑,道:“只是庸叔已经下了命令,我又领了他的命令,你说该怎么办?”

石拔道:“当日我们西征时,大都护不是给了你一道命令么?说东方之事,在他抵达之前,全部由你全权处置,大都护现在还没到呢,整个东面现在你就是最大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杨易哈哈笑道:“好!就听你的!”竟然就在铁门关驻下了,一边向后方求援。

慕容春华接到了杨易的号令后马上赶来,他本身已有轻骑七千人,屯于焉耆之北。眼看唐军越来越多,焉耆城内望见更加慌张。

郭师庸接到战报后却怒道:“阿易怎么还这么鲁莽!龟兹未稳就贪图焉耆了!”

李膑沉吟片刻,却道:“如今敌我皆不稳,以乱打乱,未必不成。既然杨将军已经主攻,我们就不必拖他的后腿,不如就下令出击,将焉耆围住了,龟兹人眼看我军如此威势,一定会更加臣服。”

这时在城外训练降军的薛复听得杨易的号召,也向郭师庸提交了一份禀呈,跟着引兵赶来,占领了焉耆西南七十里的渠离城。又广派游骑,骚扰焉耆的南路。他所部三府将兵连同降军接近九千人,抵达之后,城外的唐军便是数量上也已经超过焉耆城内的守军。

石拔眼看战友陆续赶到,心里就更定了,每日都开到焉耆城下挑战,但焉耆的守将却哪里还敢出来?

郭师庸见杨易与薛复擅自行动,心中颇恼,但他与这二人乃是平级,二人在外不奉他的命令,他也就没了办法,奚胜劝道:“郭老将军,大局为重!如今我军威名大振,而且若能一举攻下焉耆,对我军往后的军势发展也将大大有利。”

郭师庸道:“我不是不想立功,只是现在大都护在疏勒未到,龟兹人心未稳,他们就急着抢攻,我是怕他们冲得太快,会有闪失。”

李膑道:“我已经收到消息,沙州那边已与我安西缔结了盟约,焉耆离沙州不过一千六百里,中途已无阻碍,郭将军,你可代表我军向沙州报捷,同时邀请归义军与我们会猎于焉耆城下,若得沙州援军赶到,我方军势大振,焉耆或可不战而下!”

郭师庸道:“只能如此了。”当即由奚胜押运粮草,前往接济前方的军队。幸好龟兹与焉耆之间路途不远,接济不难。薛复又派出士兵抢割焉耆盆地的未收割的粮食,以作军资。焉耆城高积厚,有两万大军守城,攻击方便得做好长期围攻的准备。

第012章 盟友的迟疑

自大唐设安西大都护府以来,作为统治的四大军事支点——“四镇”前后曾有变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安西四镇指的是龟兹、疏勒、于阗、焉耆,中间曾有一段时间以碎叶代替焉耆,但不久又恢复过来。

郭师庸的使者也向沙州出发——之前薛复攻取渠离乃是一个极有眼光的行动,那渠离城位于楼兰山脉西尽头,正是焉耆盆地进出沙州地区的门户,薛复既夺取了此城,唐军的使者进出沙州就畅通无阻。

使者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孔雀河直往东南,这条路是丝绸之路的古道,自古国楼兰灭亡后已经废弃,一路都是荒漠,中间有水的地方便间插着草地,此行必须带足够的水和食物,因为中途没有稳定的补给,且向导需精,否则会有迷失方向的危险。所幸的是一路没有遇上军事上的障碍,不久抵达蒲昌海,然后折而向东,敦煌便在望了。

但远在郭师庸的使者到达之前,归义军上下就已经因为安西唐军的大捷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安西军进攻龟兹了,安西军进攻龟兹了!”

首先传来消息的,是一伙商人。

沙州与龟兹国之间没有稳定的邦交,但相互之间也没有明显的恶感,两地商人断断续续地来往着,没有受到保护也没有遭遇特别的抵制,所以龟兹城内有着不少来自沙州的商人,在郭师庸等围城之后、龟兹三宰相投降之前,已有不少商人从东门逃出来,一路逃到了敦煌,最先带来龟兹战争消息的,就是他们——但这些商人不知道,他们逃走的时候离唐军接管龟兹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安西军居然在这时候进攻龟兹!”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对乃父道:“看来这个张迈志向不小啊。”

曹议金对此也充满了警惕:“来得这么快?”

这个时候,安西军与归义军已经结盟,正使法信也已经在数日之前启程回疏勒——当然走的是南路,只是嘉陵连同几十个僧人留了下来,使团的随行商人要做生意也没那么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