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现在却连进那座帐篷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事情,要一步步来的。”薛云山道:“换了是你我,会那么快就信任一个人?”

曹昆打了个哈哈,取出两个碗来,将马奶酒斟了,呷了一口,赞叹道:“这马奶酒真是不错!虽然听老一辈的人说,中原有着许多可以上得了瑶池蟠桃宴的美酒,但我却觉得这马奶酒便已经够有味道了。瑶池宴会的美酒?我想象不出来,总觉得或许是假的。”

薛云山却道:“那只是因为你没有走出河西,中原能够屹立那么多年,应该不是假的。你怀疑它,只因为你没见过!”他也呷了一口,道:“我却觉得这马奶酒太酸,既然有机会喝到瑶池琼汁的话,怎么地也得试试吧。”

曹昆道:“但是现在龙面将军的情况可不妙,能否飞上九天不晓得,但一个不慎,马上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去,那时候咱们跟着他,喝瑶池琼汁是没机会了,喝地狱里头的铁汁到很有可能!”

薛云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曹昆却仿佛没看见,又似乎看见了却故意要说下去:“而且,看他们如今的做派,我总思疑着…”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思疑着他们会不会在危急关头将我们给弃了。”

“弃了!”薛云山眉头一跳,其实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没像曹昆这样发诸言表。

曹昆道:“姓张的将你岳父杀了,没夺他的财产却分给了百帐部所有部众,这一点我很佩服他——这证明他是有野心的,所以不至于贪财。可是他所说的那些忠信大义我却不敢轻信!反正刀握在他手中,他想说什么都行。人处在顺境中时,谁不会讲几句漂亮话呢!不过这次曹令公忽然给他来个阴的,将他逼入了困境,我觉得这却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看清楚他真面目的好机会!”

薛云山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

曹昆低低道:“咱们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那就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如果他们从帐中出来,宣布说要突围回高昌,那我们可就得小心了!现在瓜沙肃三州已经有不少百姓来依附他,这些百姓都是没法打仗的,别说打仗,连自保都不行,带着他们的话,路都走不动。所以他要突围,第一步就是得弃百姓!第二步,是选拔出突围部队,多半会让农兵去打幌子,而他们的主力则趁机西归,第三步,便是拿我们这些新降的人去冲关铺路,好让他们的三千铁骑踩着我们的尸体回高昌去!”

薛云山道:“这…不至于吧…”但心中却知道曹昆的这个判断非但可能,而且是相当的可能!

曹昆道:“不管怎么样,待会看他们出来怎么说就清楚了。如果他们说要突围,哼!那我们就不必等了。”

“你要干什么?”薛云山有些吃惊。

“干什么?自保啊!”曹昆道:“如果他们要突围,三千铁骑要冲回去应该有可能,姜山的内营也有机会跟着他们回去,但像我们辅营的话,十有八九都得去给他们挡枪挡刀!但是,哼!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打算,我也自会有我的生存之道!”

薛云山盯着曹昆:“你…你难道打算将张大都护给卖了不成?”

曹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还记得《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张迈说过的一句话么?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你们,那你们也就可以抛弃我!’哼,这人说的话,总是这样豪雄,所以让人一听就心动,但是我却不愿意轻信这些,我要看的是他怎么做!现在也正是一个好机会,如果他真的打算弃我们而自己突围,那他就和曹议金、狄银等人没什么不同,这样的人,都只是长着一张嘴而已!自然也就不值得我们为他拼命!我虽然不喜欢使阴谋诡计,但为了自保,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做了。”

从曹昆看自己的眼神薛云山很明白,他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样的话,那就是有意邀自己入伙了,但薛云山却还是道:“我想再看看,一个能从新碎叶城那样的弹丸之地崛起,数年间横扫西域的人,应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曹昆道:“我也希望他不是,可万一他是呢?你是否想:就算百姓无法突围、农兵无法突围,牧骑无法突围,我跟在张迈身边应该也能突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你这是什么话,第一天认识我么!”薛云山怫然道:“河西是我的根,瓜北是我的源,如果他们用这根源来开枝散叶,那我当然乐得追随。但如果…”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想如何措辞,终于道:“如果他的决定是要断我们的根源,那么我也不会坐等愁困的。”

曹昆喜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将马奶酒斟满,正要与他干杯,却听大都护军帐的方向响起了集结号!

第076章 群贤策集

杨易治军甚严,号角停歇而未到,第一次重罚,第二次便斩首!曹昆和薛云山两人赶紧放下马奶酒赶去集结,号角停歇,诸营早已到齐,这是过去这段时间杨易训练的结果。若是兵器犀利,器械整备的话,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其实也颇可观了。

曹昆心道:“若说到纪律严明,河西没一个势力能这样,刘广武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张迈站在点将台上,环扫一圈,这片被作为校场的天然空地没有一点人声,一些依附的百姓站在外围观看,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杨易向张迈禀报说人已到齐,张迈这才开声,道:“根据探子最新的回报,狄银已经越过瓜肃边境,晋昌守军也已经有一部开出城外,伊州也派出了部队,过柔远,在瓜州、伊州的边界星罗峡布置了兵力,伊州那边不但有归义军的人马,而且据说还有胡人,总之现在三块兵力正如铁板一样正向这边推来!局势十分危急了。”

曹昆心头微震,他原来也料到归义军那边接下来一定会有动作,却也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连伊州的兵力都动了。

“看来曹家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扼杀安西,却不知道张迈他会怎么样呢?”曹昆心想:“若他要逃走的话…”

“现在当务之急!”张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忖:“就是如何保护百姓!”

薛云山、曹昆都是一怔,却听张迈继续道:“打仗是咱们军人的事!不能让百姓卷进来!泽北的牧民也好,泽南的农夫也好,都是因为相信我,相信大唐,所以才来依附,因此我有责任对他们负责!狄银也罢,曹议金也罢,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不怕,但第一步,我们要先设法让手无寸铁的牧民、农夫免遭池鱼之殃!”

曹昆听得有些呆了,除了三千精骑之外,新加入的牧骑、农兵也绝大多数有亲人在附近,张迈所说的“手无寸铁者”,就是他们的父母妻儿姐妹,听到张迈说要先保护他们,心中都生出感激来。

张迈道:“这次敌人四面夹击,西面、南面是归义军,东南是甘州回纥,这两部应该会首先进攻,伊州方面,兵力不如前两个方向,我料来会设堵,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南攻北堵的局面!因此我判断:只要我军尚存,瓜州大泽以北的荒漠草原地带就可以保全!狄银和曹议金这次的目标是我张迈,那么就让我张迈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曹昆又是一怔,听张迈不准备用百姓来做炮灰,而是要替百姓挡劫,那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事情了,便听张迈已经在施法号令了——

“郭漳听令!”

“在。”郭漳出列。

“竖上我和杨易将军的大旗,让敌军清楚我的所在!”

“领命!”

“张中谋听命。”

“在。”

“你部署农兵,将所有辎重器械,带往旧玉门关,我们就在那里等候曹令公与狄银可汗大驾光临!”

“领命!”

“田浩,邱子骞!”

“在。”

“你们二人各带两营兵马,田浩在东,邱子骞在西。若遇到游骑靠近百姓队列则将之歼灭!”

“领命!”

“石拔!”

“在!”

“你带领一府兵马,行在全军中位,若有大军来袭,不管来的人有多强,都由你负责击退!若是让大部队冲近行伍,你就别来见我了!”

石拔半点也不犹豫:“领命!”

“姜山、薛云山、薛云飞、曹昆!”

曹昆没料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赶紧出列。

张迈道:“你们四人火速发动百姓撤入泽北,薛云山,薛云飞负责百姓行伍,姜山、曹昆负责防护,限五日之内最后一拨抵达玉门关,从瓜州大泽西南角绕过,十日之内全部进入泽北草原!进入草原之后,所有百姓化整为零,散入草原各处游牧,大军攻击我会在玉门关扛住,小股进犯,则由你们四人设法击退!”

姜山道:“大都护,如果我们内营、辅营都走了,剩下大都护孤军在玉门关,那不是很危险?”

张迈笑道:“危险?哈哈,哈哈!别担心,我自有破敌之计!如今正值夏季,水丰草长,众牧民退入泽北以后权且放牧自给,大家辛苦些,应该还能挨下去,待我击破了狄银、曹议金的围攻,那时候会分给大家良田美池、膏腴之地,大家一起过好日子!”

校场中牧骑、农兵甚多,听到最后的几句话都充满了期待,姜薛曹四人这才领命,张迈道:“好,情况紧急,大家各自行事吧!”

郭漳果然擎起张迈大旗,明示张迈之所在。

曹昆见了,心中感叹,在与薛云山碰头议事时低声道:“我看错他了!今天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效忠于他,才知安西铁骑为什么能横行西域!”

薛云山道:“那你还打算自备后路么?”

“这是什么话!”曹昆道:“张大都护为了保护咱们的父老兄弟、妻儿姐妹自陷陷,我们助他抗敌都来不及,还说什么自备后路!就是不知道他准备如何破敌。”

薛云山是刘广武的女婿,早在刘广武统治时期,许多庶务就都是他在处理,这时接掌归附百姓的迁徙,在薛云飞的辅助之下料理得井井有条。

此时张迈的驻地位于瓜州大泽南畔的中段,张迈选定的第一个抗敌地点是位于瓜州大泽西南角上的旧玉门关。这时瓜北依附张迈的百姓主要有两部分,一部是留在泽北的百帐军百姓,另外一部则是袭退狄银之后泽南各地来归的牧民、农夫,这时需要迁徙的就是后者。

河西地区畜群甚多,光是马匹,除去战马之外就还有一万多头,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劣种马匹,百帐军以及瓜北牧场自产的优质战马不多,但代步却没问题,薛云山组织能力颇高,且杨易早将行伍里甲编完,指挥起来如臂使腕、如腕使指,加上百姓闻得张大都护自陷危地以救百姓的高义,行动起来都十分配合,只三日就到达玉门关,又两日尽数撤入泽北,动作十分迅速。

反观进攻方,狄银因为在张迈手头吃过大亏而显得十分谨慎,归义军那边要借胡自重也不肯冒险轻进,所以进军都十分缓慢。

张迈进入玉门关时,曹昆来见,道:“大都护,最后一拨百姓已经启程,只要沿着湖边走,数日后就能与泽北百帐军民部会合。”张迈连赞他办事神速,又道:“泽北草原能受到攻击的只有三个方向,一是来自东北的伊州军,二是来自北面的豹文山部,三是来自东南的甘州回纥。归义军这边要往泽北,一定得经过玉门,我只要不死就一定不会让他们过去,这个你们可以放心。伊州那边要同时背起面对北庭、面对高昌和围堵我军的负担,我料伊州守将也不可能派出大军深入,因此这个方向也不必担心。所以你们此去,主要是防范甘州回纥绕过瓜州大泽的东南角进攻泽北,还有就是得处理好和豹文山部的关系,别让他们南下趁火打劫。”

曹昆道:“大都护尽管放心,豹文山部与我们本有不成文的协议,彼此不相侵犯,至于甘州回纥那边更不用担心,泽北地方数百里,又是我们百帐军的地盘,如果狄银蠢到要派骑兵进入这里来捉我们,那就是在咱们的后院玩捉迷藏,根本就不用担忧。甘州回纥也是游牧出身,当知道分散兵力去捕捉如风如影的游牧者,远不如集中兵力攻打跑不掉的据点,所以玉门关这边才要担心,我所疑惑者,却是不知道大都护准备如何破敌。”

说到这里眼神显得十分诚恳,乃是希望张迈给他透露一点消息。

张迈沉吟着,道:“好,这事也要你们配合,我就与你说吧。以我麾下的三千兵力,要想同时击破归义军与甘州回纥的联手无异于痴人做梦,所以我在玉门关也只是勉力抵抗,真正决胜的,还是寄望于来自高昌三镇的大军。”

曹昆哦了一声,竟然没显露出多少惊讶来,问道:“那大都护派去报信人马没有?”

张迈道:“我已经派出五拨人马,携带加密文书,分别化装成乞丐、商人、游牧者、难民甚至归义军的逃兵,从各路潜往高昌。”

曹昆道:“敌人这次十分谨慎。大都护虽然派出了五拨人马,未必就都保证抵达,从这里去高昌,有一条隐秘小路,从长城旧址的北面经过,越过兴胡泊,进入荒漠之后,沿着楼兰山脉南麓南行,这条路十分难走,沿途有一些地方二三百里间难以寻到水源,而且又容易迷失方向,必须有充足的准备才可起行,但走此路却可以直抵渠离,乃是当初刘广武为了与骨咄私通而开辟的道路。我有一位叔叔名曹举,曾走此路三回,若大都护信得过我们叔侄,可否再拟一份密信,交给我叔带去。”

张迈大喜道:“有什么信不过的!”当即点出一队精锐来,带上充足的干粮、食水,以曹举为向导,即日出发。

这边杨易安排玉门关,那边薛云山从曹昆那里听说了张迈的计划后,也来寻他,道:“大都护,玉门关乃是旧关,荒置已久,曹议金在这里屯些老兵,老兵们为了自己生活方便,也添些砖加些瓦,作些小修补,但不是作为一座防御要塞来修补,墙垣下面到底还是否能耐得冲撞谁也说不准。而且大都护虽然将帅旗立于玉门关,但却不必将兵力收敛在关内,更不用死守等到曹家与狄银大军合围,大可以攻为守,发挥三千轻骑的特长,叫玉门关在敌人眼中变得可望不可即。”

张迈便问如何发挥轻骑的特长,薛云山道:“这座玉门关之所以被荒废,主要是冥河河水减少的缘故,关城附近数十里都荒漠掉了,所以玉门关不得不迁移。方圆七十里内,除去冥河之外,只剩下十四处水源。且这十四处水源,有八处乃是浊泉,只能饮畜,就像瓜州大泽的水一样,人喝多了受不了,剩下六处,又有两处在关城之内。所以我们只要以玉门关为心核,发派骑兵,在冥河下游以及四处水源不断袭扰出没,若有大军来则避开,若是小部人马则纵兵袭击,令彼之前锋难以立足,则彼之后继部队也将迁延踟蹰,如此足以使南来联军短期之内难以近前。”

张迈大喜道:“这玉门关我虽然来过,可没知道得似你这般详细,我们此来到河西本来没想到会打防御战,擅守之兵将都留在高昌,带到这边的只有田浩等寥寥数人,我本来正担心防守该如何开展呢,若依云山所言,那正好发挥我军的特长,有你此略,曹某和狄银何足道哉!”

薛云山见他采纳自己的策略,心中生出一股知己之感,又道:“此外,泽北牧民在草原上其实会自行避敌。我们只需要留下三千人在瓜州大泽北岸路中,防止狄银绕着北岸来夹击玉门关,剩下的兵马,则大可运用于玉门关附近的战场。还有那一千多农兵,也可调数百人入关城驻防。在这荒漠草原之中打仗,宜动不宜静,必须敌来我退,敌退我进,既然我们的目的是扛到援兵到来,那就没必要在这里和死撑!大都护如此为河西百姓着想,你若撤入泽北草原,我们百帐牧民就算杀种马,啃草根,也一定会支持大都护将这场仗打下去!”

张迈听薛云山最后一句话说到就算“杀种马、啃草根”都支持自己,握住他的手道:“若百帐军民有这样的决心,那我还何愁此战不胜!云山你让父老们放心,此战得胜之后,我们所得到的将会是暂时失去者的十倍!”当即依薛云山的建议,减少护卫泽北百姓的牧骑数量,调一千农兵进入玉门关城协助防备。

海印暗中度量军队的部署,这些军务他本插不上话,但也来寻张迈,说道:“大都护,你既然立此大旗帜,不可不叫沙瓜百姓知晓,必须拟成檄文,传檄河西,让沙瓜百姓知道大都护还在玉门关坚守汉统,让河西僧俗都知道钦差特使还没有放弃他们。”

张迈道:“檄文易拟,但如今各城戒严,如何传出去,却是件难事。”

海印道:“这个不难,大都护尽可拟了檄文来,然后交给贫僧就是。”

第077章 小将突围

曹元忠将进敦煌时,城内早有人来迎接,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曲悲戚的歌声,歌声曲调简单,词也易懂,曹元忠人在城门边上,忽然停下了马来听,却听那歌唱的是:

“囚牛专龙宫,睚眦入钢笼,蒲牢速回首,若迟了(liao三声),恐君亦陷囹圄中。”

曹元忠觉得那歌词来得怪异,细细琢磨,来迎接他的阎一峰速命人去拿唱歌之人,曹元忠喝道:“干什么!”

阎一峰道:“四公子不知道,最近敦煌出了许多怪人,一有机会就散布谣言,所以令公已经下令,所有敢妄传谣言的都捉了起来。”

曹元忠道:“爹爹的命令?爹爹以前最是宽厚,最近怎么变了?”

阎一峰道:“四公子,有什么话,进城以后再说吧,何必在这城门口讲这些。”

曹元忠就要策马,忽然被人拉住,一看,却是行军司马李敬民,曹议金让曹元忠出城去援助张迈就是李敬民传的令,同时曹议金还让他做了行军司马,此人乃是安西有名的才子,在出仕之前曾和张毅并称“月湖双隐”。

曹元忠看了他一眼,情知有异,便对阎一峰道:“等等。”阎一峰大急,却是没办法,曹元忠与李敬民走到一边去,问道:“怎么了?”

李敬民道:“沙州的气氛有古怪,阎一峰的态度也有古怪,未到城门时,那童谣更有古怪,刚才那歌则是古怪中的古怪!”

“你别给我说什么古怪的绕口令!”曹元忠道:“究竟是有什么古怪?那歌说什么牛,又说什么龙宫,什么钢笼子,都听不懂在说什么,只是那‘回首’二字让我感觉不舒服。”

李敬民道:“四公子,这俚歌里头用了暗典。那囚牛不是牛,而是一种龙。”

“一种龙?”

“对。”李敬民道:“古老相传,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其子九名,野史有载。这俚歌第一句‘囚牛专龙宫’的那囚牛便是龙的长子,这俚歌的第二句,‘睚眦入钢笼’,睚眦是龙的次子。第三句‘蒲牢速回首’中的蒲牢,便是龙的第四个儿子…”

曹元忠只是学问不如李敬民,脑子却也是相当灵活的人,听到这里脸色微变:“什么!那…那这囚牛、睚眦、蒲牢…莫非说的是我们三兄弟?”

李敬民道:“定然是了——多半是城中有变,有人给四公子暗通消息呢!”

曹元忠心里想道:“如果李司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囚牛专龙宫’,说的就是大哥已经控制了敦煌,‘睚眦入钢笼’是说二哥被关了起来,‘蒲牢速回首’是叫我别进城,后面那句‘若迟了,恐君亦陷囹圄中’——那就更露骨了。”

这时阎一峰已经来催,道:“四公子,令公在府里等着呢,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

曹元忠这时哪里还敢轻易进城?看阎一峰这样热切,心中更是起疑,只是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实在没有不进城的道理!便给李敬民使了个眼色,李敬民会意,对阎一峰说道:“当初四公子在晋昌誓师时,曾对二公子说:若此番不能建功立业,重振我曹氏军威,我曹元忠誓不入敦煌,以免愧见父老。四公子刚才要进城时,忽然想起了这个誓言,所以回头。此事不知道二公子禀报了令公未。”

曹元忠大蛇随棍上,就说:“对,对,我现在寸功未建,可不敢轻易进城,免得违了誓言。”就带领他的一千人马在城外驻扎,阎一峰苦劝不住,没奈何只好回去。

李敬民在阎一峰离开时跟他说:“四公子的为人最是较真不过,虽然只是随口一个誓言但他也不肯马虎,这事我也没办法了,只好请二公子来劝劝他。”

阎一峰走后,李敬民道:“誓言一事,只是胡诌,如果二公子在城中无恙,他一定就知道我们说谎,如果是令公,听了这话就会知道四公子心中有了疑虑,一定会马上派二公子出来接四公子的,但如果二公子不来,那城内只怕就真的大糟特糟了。”

曹元忠道:“能怎么糟法,大哥就算要做什么事情,总不会对我不利吧。”

“那可不好说。”李敬民道:“常言说:疏不间亲。不过如果二公子待会不出现,那四公子就要做好最坏打算了——对方连二公子都敢动的话,就没什么人是他们不敢动的了。”

曹元忠道:“如果…如果二哥真的出事,那…那可怎么办!”

“咱们得赶紧走!”李敬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就在城外等候,左等右等不见曹元深来,半个时辰后却听铁蹄声大作,李敬民心细,赶紧下令全军上马,过了一会那队人马靠得近了,却不是曹元深,而是康隆的弟弟康兴,背后人马还在陆续从城门方向开来。

李敬民道:“四公子,事情有异了,要随时准备走!”

曹元忠若有所失,却还是翻身上马,迎了上去。他所部虽只千人,却是一个完整的编制,又是归义军中的精锐,因此不怕康兴人多。

康兴近前,呼道:“四公子,怎么还不进城?”

曹元忠道:“当日我曾有誓言,未建寸功,不入敦煌,所以临门踌躇。”

康兴笑道:“四公子这说的是什么孩子话!你不是未建功,只是那张迈忽起异心,事情有变,所以暂时也没法建功。快快进城吧,大公子二公子都等着你商量如何对付张迈呢。”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曹元忠便知道曹元深果然出事了,怒道:“康老头,我二哥呢?”

康兴愕然:“四公子说什么。”

“说什么!”曹元忠道:“若是二哥他自然明白!现在你不明白,自是二哥出事了!”指着康兴道:“敦煌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

康兴急道:“四公子别听人挑拨,哪里有什么事情来?快快随我入城吧,莫惹得令公恼怒,那时候我这做叔叔的也没法替你回护了。”

“谁要你来回护!”曹元忠道:“你这就回去,我爹有什么话,你让我二哥出城来带给我,只要我见着了二哥,自然进城!”

康兴情眉头皱起,情知事情已经难以善了,背后的士兵蠢蠢欲动,曹元忠喝道:“你们干什么!要动手么!”

他在自家军中颇有威名,陡然间竖起了眉毛发怒,康兴背后诸将士一时都不敢上前,李敬民低声道:“四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曹元忠便指着康兴道:“回去告诉大哥,我曹元忠也是曹家子孙,若有什么事情,请他坦坦诚相告,我未必便不支持他。但第一件事,他得先放了二哥!只要我见到了二哥,二话不说便回城去!在此之前,恕我就不进敦煌了!”

跟着引兵便走,背后康兴犹豫着,终究没追上来,阎一峰问道:“康老,为什么不拦住他?”

康兴哼了一声,心想:“别人也就算了,但元忠和大公子却是兄弟至亲,静悄悄软禁还可,如果在敦煌城外刀兵相见,传了出去只怕沙州得人心浮动,万一拦他不住那更是落人口实。我们城内原有多方布置,却没料到元忠竟然临门不入,可说是失算了。”

但对阎一峰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先回去,禀报了大公子再说。”

那边曹元忠引了兵马,走出十余里,人在马上恍惚了起来,既然弄不清楚城内出了何事,又不知道前路该往何方。

看看经过一座庄园,李敬民便扶持他下马休息,庄主听说是四公子驾到慌忙迎接,请他入内休息驻扎,临别李敬民下令征用了其庄园的所有马匹、骆驼和粮食,那庄主哪里敢道半个不字?

曹元德至今未发出对曹元忠的征讨令,所以他在沙州境内便如在家中一般,一千军队也不是个大数目,去到哪里都不怕饿着。

连日来他不停和司马、部下商议,不知不觉过了四十里泽,却还是没议出个所以然来,李敬民道:“如今敦煌外有张迈,内有巨变,我们断断不能轻举妄动。为今之计,上上之策莫过于远观候变。”

曹元忠问:“什么远观候变?”

李敬民说:“从这两日的形势看来,大公子对四公子也没有穷追猛打之意,或许是大公子心中还有手足之情,也或者是大公子另有忌惮,不如我们便寻一个偏远处驻扎下,以确保不要介入这个乱局之中,一边派人秘密潜入敦煌,看看能否联系上二公子,待得事情有个眉目,再定去向不迟。”

曹元忠想了好久,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派人潜入敦煌,同时引兵继续向西北,在兴胡泊附近的牧场驻扎下了。这个时代,河西的水资源可比张迈上辈子的那个年代要丰富得多了,沙州境内的淡水湖有数十个之多,那兴胡泊也是一个内陆湖,位于敦煌西北一百五十里,再往西往北就都是荒漠。

李敬民十分警惕,驻扎下来之后向四周广派侦查兵,结果敦煌那边还没消息,却有下属来报,说北面有一队人马经过,似甚可疑。李敬民当即引兵前往,将那队人马截住,那却是张迈派往焉耆的使者,向导曹举见到数百兵马围困上来吃了一惊:“这附近怎么会有这样雄壮的人马?”

这队人马共有五十一人,若遇到沙州别的部队或许还能仗着轻骑的灵活趁乱突围,但曹元忠的部下乃是归义军的精锐,这时以五百围五十,那是十倍兵力的优势,立即将这队人马困住了。这队人马便且战且走,逃到一处荒谷中负隅顽抗。

曹元忠听到消息后嘿道:“我们归义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五百之众,连五十人也奈何不了么?”亲自披甲上阵,到了荒谷前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马?还不快快出降!”

副队正田瀚认得曹元忠,和队正商量了一下,匹马出谷,叫道:“四公子,有礼了!”

田瀚在夜袭狄银一役飞身扑倒了扮作狄银替身的景琼,是夺取狄银金冠的首功,此事在安西军中传为美谈,曹元忠与张迈会师期间遍访夜袭狄银一战有功的军中豪杰,所以年纪虽小,曹元忠也认得他,不但认得,而且还在酣醉之中和他喝过血酒,这时讶异道:“田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田瀚昂首道:“我们大都护应曹令公之邀,亲到沙州做客,又以同族同盟之亲,不顾艰险,以客军入瓜州逼退狄银,解了晋昌之围,不想好心没好报!无端端地却被一群恩将仇报、勾结胡人的汉奸围困在玉门关,如今我是奉了大都护之命赶往龟兹求救!四公子,你又怎么在这里?”

他小小年纪,嘴巴倒是挺利害,对曹元忠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意图,虽有几分少不更事,却也是明知欺诳无用,更见光明磊落。

曹元忠心中也还有宗唐之念,又有善恶之别,听田瀚讽刺归义军是“汉奸”,心中一堵,但想想他说的话并没错,张迈是曹家邀请来的,又帮了曹家的大忙,现在大恩未报归义军却联合了甘州回纥围困张迈,此事确实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脸上一红,道:“我在这里围猎。”

田瀚哈哈一笑,说:“四公子好兴致啊,却不知道我田瀚算不算猎物?”

曹元忠道:“田兄弟说笑了,我原也不知道是你。”

田瀚道:“那现在四公子是知道了,不知道却准备如何对付我?”

“莫说什么对付不对付,都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曹元忠道:“不说这些扫兴话了,我正自闷懑,田兄弟来得正好,就陪哥哥我喝上一轮,来个一醉方休!”便招呼道:“走,随我到兴胡泊牧场去。”

不料田瀚却道:“若是平时,只要是四公子开口,我便是醉死了也不推辞,但如今我有将令在身,不敢久留,再说我大唐军律,战士披甲行事时也不敢饮酒,否则便得受重罚,因此只好辜负四公子美意了。”

归义军中有将令叫道:“四公子,两军对阵不论私情,先将他拿下再说吧。”

曹元忠颇为犹豫,安西军的队正怕田瀚落单,尽数驰出为其后援,曹元忠的部下见了也渐渐上前,双方强弱悬殊,若是接锋结局不问可知,对安西军这边来说,不过是死前拖几个垫背的问题。

田瀚叹道:“可惜没能拿住狄银!若那晚扑倒的是狄银,我便当场死了也甘心,现在却死在一起喝过血酒的汉姓同胞手上,这种死法真是不甘!”说着挺起横刀,准备做困兽之斗!

曹元忠却被他的话击中了心中的软弱处,眼看部下已经要动手,急唤:“住手!住手!回来!”

数百人无不愕然,有的便勒马住手,有的还在前冲,有的却就回来了,归义军的队伍就出现了破绽,田瀚见机好快,一见之下,叫道:“走!”引了五十骑就从空隙之中溜了出去!

有归义军的部将惊道:“四公子,他们逃了!快追!”

曹元忠看着田瀚远去的背影,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算了,让他去吧…咱们哪里还有脸留住人家!”

第078章 五大留守

田瀚、曹举等人摆脱了曹元忠后,暗叫了一声侥幸,一路沿着楼兰山脉向西,不久到了蒲昌海附近,于阗在蒲昌海西北角的楼兰古城驻扎有一万大军,马继荣以此为圆心,将侦查范围覆盖到方圆数十里外,其侦骑发现了田瀚一伙,不久便有一队骑兵来拦。

曹举叫道:“怎么又遇到大军?这条路本来可没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啊。”

队正和田瀚商量了一下,觉得于阗军可能会帮助自己,当仍然不可不防,当下决定兵分两路,由田瀚去见马继荣,队正率领三十骑试图突破。

田瀚靠近于阗军,亮出旗号,并声明要求见马太尉。于阗与安西乃是盟友,安西军有信使从沙州赶回龟兹倒也是正常事,所以于阗的侦骑就没有拦阻,而将田瀚带去见马继荣。

田瀚心想:“队正已经过去了,我在这里将话直说也无妨。”就将沙瓜近期发生的事情跟马继荣说了。

沙瓜局势明朗化那是近半个月的事,曹元德为了避免过早受到于阗方面的干涉,对楼兰这边尽力隐瞒,所以马继荣竟然还不知晓,惊道:“最近我也觉得形势有异,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大的事情!”

田瀚道:“那现在马太尉已经知道了,却不知道准备如何?”

马继荣看了田瀚一眼,倒也不怪他说话冲,笑道:“你个小副队正,怕我协同曹令公对你们不利么?”

田瀚道:“我官职是小,但眼前的大事是安西军上下所有人的大事,所以斗胆问问马太尉!”

马继荣哈哈一笑,屏退旁人,才对田瀚道:“小将军,这次张大都护派你们走这条路,却没有给我带来一句求援的话语,我便知道,他是明白我的难处。请你去龟兹告知张夫人,就说如今我于阗太子和两位公主尚在城中,于阗与归义军又是至亲,我是不好首先出头的。但龟兹那边若有大动作,我一定会全力援助,名为调停,实助安西。我能做到的便是这样,还请张夫人体谅。”

田瀚地位太低,马继荣也就是让田瀚传话,说完之后就派人将他一路护送到了渠离,他自己却仍然佯装不知此事。

田瀚快马加鞭,抵达渠离后一问当地守将,才知队正已经去了高昌,并派了一名火长前往龟兹报知夫人,田瀚心想:“我是副队正,队正去高昌了,我当去龟兹。”

就往龟兹跑来,一路都是第二代汗血宝马换骑,第二日黄昏就抵达龟兹,竟然赶上了先前出发的火长!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看看龟兹城门将关,高呼着:“紧急军情!快快放行!”

龟兹东门的守城将也是新碎叶城的老军,恰好认得他,便下令放他进去,田瀚一路直奔到大都护府邸,问道:“夫人呢?夫人呢?”

田瀚是郭汴、杨涿的同年,在龟兹时常穿堂入室,郭汾就当他是弟弟,但半个多月没整理仪容,满脸乱糟糟的胡子,郭鲁哥等谁认得他?慌忙挡住,田瀚叫道:“我是小瀚啊!夫人呢?夫人呢?唉,汾姐姐呢!”

便听厅中郭汾叫道:“是小瀚吗?”

她出了声,郭鲁哥等才放开了他,田瀚直冲了进去,望见郭汾便拜,叫道:“汾姐姐,大都护他…”

郭汾身体本来十分健康,因连产二女有些伤了元气,一直没调理得完全,这时脸颊仍然颇为瘦削,但反应仍然极快,一下子按住了田瀚的嘴,道:“到后面来。”

带了他到内堂,才问:“什么事情?”

田瀚叫道:“曹议金背信弃义,和甘州回纥勾结,将大都护围困在了玉门关!”说着掏出那份加密信件的副本来——正本却在队正处。

郭汾大吃一惊,接过加密信件却看不懂,急忙派人去龟兹城内寻解密的文书,一边问沙瓜那边的详情,听到一半便忍不住怒斥曹议金不忠不义!

这时解密文书已经赶到,便按照先前的约定,将那加密信件重新排列,又变其平仄,然后才是原本,信中简略叙述了玉门关的情况,最后则是张迈的命令,要留守五大臣将设法东进河西增援。

田瀚道:“在我们之前,大都护还派了五拨信使,但都是走高昌方向,也不知道到了没。我到达渠离以后,知道队正已经去了高昌,我便赶龟兹来了。”

郭汾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好弟弟,你先去休息吧,事情我知道了,姐姐接下了,一定会救出大都护的。”

让郭鲁哥家的将田瀚安排在厢房,自己却按耐不住心急如焚,恰巧长女啼哭她也分不开神去照顾,只是想着丈夫的安危。因寻思:“龟兹如今已成腹地,诸重臣大将都在高昌,剩下的都尉、校尉,不足与谋,只有安叔叔能商量!”

便急派人去请安守敬。安守敬管辖着龟兹、焉耆、温宿的军务与治安,从银山大寨到蔚头所有驻军都听他指挥,他平日也时常外出巡视,这时恰好在乌垒州,两日之后才赶了回来,这时高昌那边已有消息传到他手中,原来在田瀚之前,已有一伙假扮成走私商旅的秘使抵达赤亭关,郭师庸知悉后马上将这个消息转给他的老战友,因此安守敬在路上已有了腹稿,见着郭汾之后先安慰了一番,才道:“大都护如今在玉门关,听田瀚的描述,近有关城可以依托,后有草原可以进退,短期之内应该还有缓冲的余裕,夫人倒也不用太过担心。眼下我们最怕的,却还是北庭回纥趁机来袭。”

“北庭回纥?”

“不错。”安守敬道:“毗伽虽然被大都护击败,但只是失地,军队主力没有溃散,他们是游牧之众,不像我汉家一般重土慎迁,暂时失去土地对他们的打击较小。若是大都护还在高昌,我们也不怕他们来犯,但现在大都护被隔绝在河西,若是毗伽得到消息趁机来攻,那时我们内部群龙无首,外部大军压境,只怕高昌、焉耆甚至龟兹都会有危险!”

郭汾道:“叔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不管大都护了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安守敬道:“我只是以为,当调好援军和守军的分配。这事不能急,越急越要出乱子。总之请夫人放心,我和师庸一定会拿出个最妥当的办法来的。眼下我们一定要稳住,尽量不要让消息泄露出去,免得扰乱了民心。”

他这么说,郭汾心中反而没底,心想:“妥当,妥当,怎么样才算妥当呢!张郎向来要强,手下又有三千精锐,若不是情势危急,他会派人回来求救?”她想的只是丈夫,别人给她分析说张迈短期之内不会有危险云云,那都是外人冷冰冰的理性算计,但郭汾一想起丈夫被围在千里之外,整颗心就吊了起来,却哪里能放得下,这时是恨不得众人不顾一切全力杀往河西将张迈救回来。

因又想起高昌那边的五大留守来,一个个地品评过去:第一个是薛复,她可从来就没有过薛复能付托心腹的信任感;再则是郑渭,郭汾觉得他对张迈有一种独立的感觉,并不像石拔那样,依附张迈犹如藤萝依附乔木;还有就是郭师庸,他太过老成了,本来这是郭师庸最大的优势,但就像刚才安守敬说的那样,郭汾有些担心郭师庸这次“持重”起来,要是为了“大局”而放弃对张迈的支援,或者驰援不力,那岂不将救援丈夫的大事给耽误了么?再就是慕容春华和奚胜,这两人都是方面之才,可是在安西生死盛衰的关口上,不止需要军事才华,还需要政治才能,凭他们两个只怕没有力挽狂澜的魄力!

“唉,若是哥哥在这里,或者杨易在这里,那可多好!”

郭汾怨艾着,觉得张迈这次留错了人。

“鲁哥!”

“小姐…”

“备车马,我要去高昌!”

“什么?”郭鲁哥吃了一惊,张迈被围的消息,安西的高层并未正式发布,郭汾也瞒得紧,所以府内下人也均不知,这时担心地道:“小姐,为什么忽然要去高昌呢?你的身体…”

“我没事了!”郭汾忽然想起,自己要去高昌,最好也找个由头,免得外界听说之后胡乱猜测:“我在高昌憋得慌,现在东方三镇已经太平无事,我正好去散散心,你去通知薛复、慕容春华、奚胜的家眷,就说随我到高昌走走,顺便让她们探探夫君。”

“这…是,我明天就去通知。”

“明天?现在就去!”

“现…现在?现在可是二更了!”

“对,现在!”

她是安西第一夫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域最炙手可热的女人,说要走就要走,谁也不敢违拗她。

慕容春华的妻子在新碎叶城时是郭汾的老大姐,识得大体,奚胜的妻子伊莲娜是好脾气,跟着连夜收拾东西,薛复的妻子郑湘却没那么好的性子,一边看珊雅使唤下人收拾,一边埋怨道:“我们这位大都护夫人做什么啊,忽然就说要去高昌,觉都不让人好睡!她要去她去,我不去了!”她是个大小姐,在撒马尔罕是父兄的掌上明珠,嫁给薛复以后更是受尽了呵护,从小就没吃过苦,发点小性子在所难免。

珊雅在旁边劝道:“莫这样说,传出去了怕有麻烦,反正去高昌也好,你不一直惦记着我哥哥么?”

郑湘从小富贵,和苦日子出身的郭汾等玩不到一块去,和珊雅却早就成了闺蜜,听了她的劝,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不闹,又抱住了珊雅说:“我呢,去见你哥哥,你也趁着这个机会,去见见我哥哥吧。”

珊雅反手呵她的痒痒,呵得她逃跑,才叫道:“叫你乱嚼舌根!”

郑湘一边逃一边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还不肯嫁人,难道要我们夫妻俩养你一辈子不成!”

珊雅佯怒道:“我哥哥都还没着急,你个做嫂子的,就急了!”

郑湘笑道:“这种事情啊,当然是嫂子急了,反正我哥哥人也不错,好姐姐你就嫁过去吧,咱们亲上加亲。以后你叫我嫂子,我也可以叫你嫂子。”

珊雅顿足道:“你再乱嚼舌根,我不跟你去高昌了。”

郑湘叫道:“不行不行,现在福安又不在,剩下的都是一群…”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粗女人…你要不跟我去,我不得闷死!好姐姐,我不笑话你了,不过别让我一个人去高昌。”

两个女人莺莺燕燕,总算赶在第二天出发,郑湘心无城府,不会作伪,昨晚没睡够脸色就不好看,郭汾见到了珊雅一怔,但这时也没功夫管她们,她拉着这群女眷也就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在城内时车轮辚辚,慢慢行走,仿佛贵妇人结伴出游,出城之后一脱离众人视野,便命一队骑兵好好照顾,自己却命车马急行,赶往高昌。

这时高昌的形势却早已进入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