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飞郭漳看看冲近,两人一起张弓,倏的射出两箭同时贯穿了持大纛者的头颅,神箭营的将士欢呼雀跃,要冲上去夺旗时,赤丁从旁杀到,一揽将那大纛夺了过去。

郭漳卫飞大怒,赤丁笑道:“这场功劳,你们俩一半,我一半!”两个少年无可奈何,便寻狄银,却找不到他的所在,赤丁叫道:“狄银早逃走了!”

神箭营将士眼看追出老远居然还被贼魁脱逃,郁闷之中更添三分怒火,连开强弓射杀回纥,其中数十人几乎是例不虚发,只射杀得片刻狄熙所部便凋残得七零八落,他眼看无幸,怒道:“你们这群汉儿欺人太甚!竟然从玉门关追出这么远来,真要将人赶尽杀绝么?”

杨易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他从来没有躲在大军后方的习惯,这时仍然在近卫的拥护下逼近战场中心,恰好听见了狄熙的话,冷笑道:“当年大唐发兵西征,就因为我们没能除恶务尽,这才留下你们这些祸胎!”

狄熙却也认得他,看看彼此相去只有几骑,叫道:“好,你们不给一条活路,那我们就拖着你一起死!”双腿一夹向杨易冲去,所到之处无不披靡,杨涿惊得赶紧拦在杨易前面,杨易喝道:“走开!”他这时舞不动长槊,却也拔出横刀在手。

神箭营大惊,纷纷向狄熙瞄准射击,但狄熙从头到脚都披着轻便而坚韧的铠甲,他本人肌肉又极坚硬,这时连中十九箭,却要么被铠甲弹开,要么就被肌肉逼住,没伤到要害,身上各处插着十二支箭仍然向杨易冲来。

杨涿等见他如此悍勇更是骇然,看看狄熙已经逼近杨易,叫道:“来,我试试你鹰扬飞将的手段!”才举起大刀,嗖的一箭飞来,刚好射中他的胳肢窝,狄熙手一颤大刀落地,这一箭却是卫飞的杰作!

跟着又是一声破空之响,硬生生从头盔与肩甲的缝隙中透过,斜斜刺入狄熙的脖颈,射了个洞穿——却是郭漳!

狄熙右手已废,脖子血流不止,话也说不出来了,左手却还是握住羽箭猛地一拔,鲜血如泉喷出,喉中嗬嗬作响,纵身离鞍扑向杨易,在半空中就死了,人撞在了杨易的马头上,跟着跌落在地。

杨易叹道:“好战士!好对手!涿弟,好好收殓他的尸体,就葬在湖边,立碑为记。”

狄熙一死,余众更无战意,杨易指挥诸将剿杀剩下的胡骑,卫飞、郭漳却领着神箭营继续北上追杀狄银。

这时候狄银已经逃出了老远,尽管从数量上说突破杨易所布置防线的回纥士兵超过五千人,但大多已经溃不成军,狄银大纛已失,为了避免暴露目标他连那抢眼的头盔都摘掉了,那些胡骑在逃走期间大多数人自顾不暇,也不知道他们的可汗就在附近,而狄银也没勇气停下来招揽余部,他心里的打算是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慢慢收集余部未迟。

看看逃出十里有余,猛地见前面旌旗如林,却是姜山、曹昆在前面拦截,狄银吃了一惊,勒马停下,想了想,对诸将道:“诸位将军,大家看这如何是好?”

谋落戈山道:“臣有一计…”

他还没说完,狄银已经喝道:“该死的汉奴,你给我闭嘴!”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言语。

谋落戈山全身一震,犹如丧魂落魄一般,他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从玉门关到这里也都舍命追随没有投向,到最后得到了最后,在生死一发之际,狄银的一句话便彻底暴露了这些胡主在内心深处对汉臣的不信任。

“我…不管怎么做,在他们胡人心中我始终是外人…”

这时却有一个本族谋士建议,说:“现在逃溃者甚多,前面虽有唐军,他们却也没能全部拦住,若我们挑出一个来假冒可汗,吸引来拦截者的注意力,可汗却化装成普通士兵,当有机会趁机脱逃。”

谋落戈山听着这计谋心中愤懑非常,因为他的计谋也是如此,只是就严密程度而言更胜三分,可是这时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狄银却是大喜,便将系在马后的头盔拿出来,又脱下盔甲让一个敢死士兵穿上,把自己的坐骑——也是一匹千里马——给了他,他自己却在脸上涂抹了烂泥,弄脏了衣服,骑上了一匹劣马,便与三十余个心腹一起混在溃败的逃兵中去。

那八十余近卫兵却欺近姜山部后大叫:“保护可汗冲过去!”

姜山、曹昆等一听,一时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大叫:“狄银在那里!快围起来!”

大部队便都冲了过来。

这时逃到这里的胡兵甚多,杨易之所以布下三道阻截线,便是料到第二道阻截线仍然无法将胡骑一网打尽,狄银等混在逃兵之中,看看唐军大部队已向伪装者冲去,暗中窃喜,就要突破,不料谋落戈山猛地叫道:“别上当!真的狄银在那里!”

狄银这一惊魂飞天外,惊中又带着怒火,喝道:“你这个汉奴果然不可信任!”

谋落戈山冷冷道:“是谁先不信任谁?”

眼看他们二人争吵,曹昆和姜山都是一愕,虽然分不清真伪,曹昆叫道:“我围这边,你去那里!”

他们手头都有千人左右,兵分两路仍然稳操胜券。狄银众逃到这里马力已疲,哪里还能抗拒?

狄银心道:“我不能落在张迈手中!”

举起到来要自杀,刀架在脖子上却又犹豫,心想:“我若不死,张迈会不会放过我?”

忽然背后被人击中,整个人滚下马来,他最信任的近身护卫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叫道:“我拿住狄银了!带我去大都护那里领赏,带我去大都护那里领赏!”

这个护卫乃是纯正的回纥人,狄银对他托以心腹,却万万料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他背叛!

谋落戈山在一旁冷冷道:“看来就算不是汉人,对你也没怎么忠心啊,可汗!”

狄银被他这句话说得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一般!这接连的两次背叛,不止让他落入唐军之手,连他对族统的信念也彻底击垮了。

第108章 高昌城外

在瓜州收到沙州情报的时候,伊州方面也同样收到了风声。

康隆大吃一惊,随后马上就拿到了乃弟康兴的亲笔书信,告诉他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劝他赶紧向安西投降。

这时候高昌的攻防也进行到极其惨烈的地步。北庭回纥驻兵城外,将整个高昌盆地能搜刮到的粮食全部搜刮光了,郊外百姓大多流离出逃,也有部分被北庭回纥驱赶来作为攻城的前锋,郭师庸含泪将之击散,城内百姓眼看毗伽对旧统治下的属民如此凉薄残忍,反而坚定了他们继续抗守的决心,在郑渭的安抚下戮力守城。

以夫人郭汾为首,所有上层人物都与下层百姓同甘共苦,士兵吃什么,这些贵妇人便吃什么,士兵吃多少,这些贵妇人也跟着吃多少,郭汾是早就习惯了的,郑湘却难免叫苦连天,然而她的夫婿不在,哥哥反而严令她必须与百姓同甘共苦,郑湘的眼泪也只好自己吞了。

当日安西军进攻疏勒时,城内的贵族依旧与百姓隔绝,百姓饭都吃不上,胡沙加尔等军政首脑及宗教领袖所过生活却依然豪奢,所以上下难以同心。如今安西军虽然占据高昌不久,但城内百姓见连高层家眷也都与下层人一起同甘共苦,心中更增好感。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加强了宣传,将高昌城外以及落入毗伽手里的那些城市的情况向城内所有富户描述:所有百姓的粮食都被毗伽征用,所有富户的家资都被毗伽刮尽,所有男丁都被驱赶来攻城的炮灰,所有女子的清白都无法保证——因为北庭回纥常纵容部属奸淫妇女以提高士气。

这些情况有一些是高昌百姓亲眼见到的,有一些是他们间接听到的传闻,还有一些则是安西军府直接或间接的宣传。城内的富户都吓坏了,纷纷捐出资款以帮助安西军守城,唯恐北庭回纥进城之后遭了同样的殃。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发行了战时借据,向城内所有的富户与寺庙借钱,这借据有半强制的味道,富户们眼看局势如此危急,虽然借出了未必拿得回来,但若不借出情况只怕更糟因此纷纷解囊,在半个月内郑渭便征集到了大量的粮饷,用战时限制性供给平均地供给全城,保证所有作战部队吃饱而所有百姓不至于饿死。

商人出身的郑渭很明白,像高昌这样的大城市,内里有着难以估计的潜力,只要方法得宜,一层又一层地压榨下去,总能榨出一批又一批的钱粮来,问题只在于方法,必须让居民意识到危机的加深,意识到自己的财产与生命在受到威胁,这样便能一步步地引导他们与守城的军队同生共死。一旦做到了这一点,这座城市便能压榨出难以计数的财力,会具有韧性极强的生命力。

这座勒紧裤腰带的高昌城,就这般一天一天地撑过去,十天十天地撑过去。

形势貌似越来越不妙,然而却总是在崩溃的临界点徘徊,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的攻城部队反而疲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隆收到了康兴的信!

“沙州易主了!”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下子将康隆震懵了!

他忽然发现,高昌这边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安西军引我们来攻高昌,其实他们的主力却绕道直扑沙州,取了我们的根本之地!”

一想通这一点,之前的许多疑问便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比如安西万里东征到此,骑兵乃是其优势兵种之一,杨易虽然去了沙州可他的鹰扬骑兵却本该留在高昌,薛复的汗血骑兵团亦是名扬西域,为何这次却未见出城作战?

疏勒攻防战也好,焉耆的会战也好,安西唐军在防守的时候都显得主动积极,为什么这次却变得如此被动?

一开始毗伽和康隆都认为那是由于某种诡计,但现在康隆却明白了,安西军的骑兵不是不用,而是根本就调了去攻打沙州!

“老家没了!”康隆接到情报的时候,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根本已失,家人也全部落到了安西军手中,就算真的攻下高昌城,这一局的败势也难以挽回啊。

部下忙来问:“康公,怎么了?”康隆要说时,却马上就闭嘴,这消息是不能外传的!

而当康兴的“家书”到来时,康隆又看到了另外一个渺茫的希望。

虽然是一起拥护曹元德的人,但康隆和阎肃却还是不同的。

如果说阎肃还有几分坚持与执着,康隆的处事态度便更加油滑,更加没有立场!

“沙州一失,玉门关之围必解。狄银也就必败无疑!张迈夺取了沙瓜,击败了狄银,河西便没有敌手了!那时候再回师北上,已经在攻城战中斗得疲倦不堪的毗伽凭什么和他抗拒?”

如果能够抢先一步攻下高昌,活捉安西的家眷,那或许能增多一些毗伽对张迈的筹码,可是安西高层的那些家眷,只怕都没那么好对付!

这段时间郭汾等人屡屡上城,冒着箭矢鼓舞士气,忍着污臭照顾将士,这些事情不但感动了城内的安西军民,就连城外的攻城将兵也有所耳闻。

从这些女人的作风来看,就算高昌城破,只怕接下来还会转入巷战,就算巷战失利,只怕这些人都会殉城——那是汉族忠贞妇女面对外族侵略时候的一种传统!

一旦家眷殉城,消息传出将不会是对张迈的打击,而势必是激怒这头猛虎,让沙瓜的安西军燃起报仇的怒火来!

更何况,能否赶在张迈回师之前打下高昌,还两说呢!

“不行,得另筹出路了!”

康隆算来算去,都觉得张迈大势已成,不可撼动,为今之计,投弱不如投强,尽管他也想到转投安西军以后未必能得到重用,但不得重用,总也好过跟着随着归义军这艘大船一起沉没吧。

心念一定,便召几个心腹部属商议,那几个部属听说沙州已失也都慌了,对康隆的决定均表赞成,康隆便要向沙州方面回信,唯有行军司马宋原却认为:“现在回信,我们只是被迫投降,都没有功劳。”

“功劳?”康隆道:“你还想要功劳?”

“可以的。”宋原道:“咱们有两大功劳可立:第一,保住高昌城,第二,献出伊州。现在张迈在沙州虽然得势,却一定会担心高昌的安危。而且他两面作战,将来就算大获全胜,境内民生也必疲敝,我看张迈和他的文武部属都是关心百姓疾苦的人,若我们能给他一个保证,帮他维持高昌的局势,保住他的妻儿,则我们和曹元德一起算计他的旧怨多半就可以揭过了,若我们能献出一个完整的伊州,则这项功劳也将不小,将来论功行赏也会有我们的份。”

康隆大喜,道:“不错!就这么办!”

但想了想,却且不给康兴回音,心想:“张迈离得尚远,咱们送干巴巴的一封书信去,也难以让他有很深的念想。讨好远的不如讨好近的,奉承朝堂不如奉承后宫!放着张迈的老婆就在城内,而且这个老婆又是个大有根基、大有势力的,我何不直接向她输诚?若能蒙她接纳,将来成了她的派系,那我康家在安西治下或许也还大有可为!”

便命人趁着夜色射书信入城。

城头将领捡到,急忙送往军府,郭师庸打开一看,却康隆说要送使者入城参见大都护夫人,奚胜道:“两军交战,康隆有什么事情当来找我们,军事则见师庸兄,政务则见郑长史,哪里有求见女眷的道理?参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渭却抚掌大笑,道:“沙州那边,薛复定是得手了!大都护多半已经脱困,我们的大援或许不日就要到达。”

因为高昌被围,所以城内基本没法得到河西方面的消息,郭师庸和奚胜一听均大喜道:“这是何说?”

郑渭笑道:“之前嘉陵那边曾对河西高层人物做过访查,我已听说这康隆乃是个谄君媚主的人,如今他要派人来求见夫人,那自然是要向夫人献媚了。然而他为何要向夫人献媚?”

郭师庸和奚胜亦皆通达之人,只是这段时间注心于军事,武人的脑筋总是没文人的脑筋那么多的弯子,所以一时想不明白,被郑渭一提点却马上醒悟,均大喜道:“那必是河西那边的形势有了大变化,局面完全倾向于我军,所以康隆才要来向夫人献媚!”

郑渭笑道:“不错!见一叶落可知秋。”

奚胜道:“那我们该如何接待?”

郑渭道:“让他来啊,不但要让他来,还要让他觉得得到了夫人的信任,只有让他觉得在我们安西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能坚定他的投诚之心。”

便派人出城,回复康隆说郭汾愿意接见。

康隆大喜,便要派宋原进城,在他军中宋原最为多智,才干亦足,但想了一想,却还是找了他的侄子康宝来。康宝只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康隆带他在身边也只是让他伺候自己罢了。至于他的儿子却都被曹家留在沙州,大军出征之际是没法带出来的。

第109章 河西威权

这个时代情报总有延迟。玉门关胜负已决之日,高昌城外毗伽才刚刚听到一些“不利”的风声——“据说薛复已经领兵从楼兰古道绕往沙州,如今敦煌已经易主了!”

北庭回纥诸部无不大吃一惊,毗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请康隆过营议事!”他不是重视康隆的意见,而是想要将他看住,免得变生肘腋!

可毗伽不知道,早在他说这句话的三天前,康隆的使者就已经进入了高昌城,奚胜命人用筐子将他缒进去。

作为康隆的代表,康宝长得油头粉脸,一张嘴也是油滑得很,但又不是何春山那样能在敌国君臣面前纵横捭阖的才干,而只是穿堂入户的腔调,对这种人郑湘觉得有趣,郭汾却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有铮铮铁骨的汉子,而不是康宝这样的纨绔子弟。

但郑渭等早有计议,郭汾便按耐住对康宝的讨厌,依照三人执政团的授意行事。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临时医所的后面,张中略本来想安排得体体面面,郑渭却道:“不必,以我们的本色待他即可。”

康宝到达的时候,郭汾正领着几个妇女在照看立了战功的伤患,郑湘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吐得不亦乐乎,又全程捂住鼻子,被郭汾当面责骂她完全不懂得体惜受伤将士的心情,“你嫌弃他们?也不想想你能好好呆在这里就是靠着他们的奋战!”

这种不顾情面的数落把郑湘委屈得不得了,幸而这么久过去,她慢慢也就习惯了。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爱心,只是家庭生活环境造就了一副大小姐脾气,后来看到一些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将士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心中怜悯起来,慢慢也开始不捂鼻子了,今天竟然动手帮一个十六岁的将士洗脓,这放在几个月前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康宝来的时候,人报:“夫人,城外有使者求见。”

郭汾便知是怎么回事,命人:“在后面立一帷帐,我就在那里见他吧。”随手将手头的活儿交给薛珊雅,这些天里薛珊雅是最帮得上忙的了。

看看郭汾走向帐后,郑湘嘟嘴道:“又什么事情啊。”

薛珊雅笑道:“不知道,不过我看夫人今天的容色,应该是有喜事吧。”

帷帐之后,郭汾整了整头发衣衫,就在一张胡床上坐下,康宝素闻张门郭夫人的名号,这时一看,见她穿着粗布衣,头上颈上没有一件首饰,和自己心目中的贵妇人形象完全不同,虽只坐在一张胡床上,顾盼之际却甚有威严,引他进来的人道:“这位便是夫人了。”

康宝噗一下跪倒,爬到郭汾脚边,磕头道:“夫人在上,康宝给夫人请礼了。”

郭汾命郭鲁哥将他扶起,问道:“你是康隆的侄子?”

“是。”

“康隆派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

康宝拍了拍手掌,随他来的从人便献上许多礼物来,道:“这些,是我伯伯孝敬夫人的,请夫人笑纳。”却都是些名贵的金玉首饰,难得的水粉香料,以及新鲜的瓜果,郑湘在帐后扯开一条缝一看,对首饰、香粉也就罢了,看到那些新鲜瓜果却忍不住垂涎——围城以来,高昌城内最缺乏的就是这个,郑湘也不是要吃,而是准备拿来做美容之用。

但郭汾却半点不为所动,道:“我和康隆没什么交情,他送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康宝来之前康隆本嘱咐过如何应对,不过康隆也设想不到郭汾所有的反应,眼下的情景颇出他意料之外,康宝又是个草包,平日在女人堆里口若悬河,真遇着大事却殊乏应变之才,又跪下来,道:“我伯伯说了,只盼夫人能收下,从此我们康家就是夫人这边的人了,做牛做马也心甘。”这两句话说得露骨了,意思是这个意思,却哪里能这样说来?实在颇失康隆的身份。

郭汾却哈的一笑,看着康宝,康宝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们…我们是真心的。”郭汾道:“你是他的亲侄子?”

“是,”康宝道:“至亲的侄子,我伯伯和我爹是胞兄弟。归义军的规矩,大将出征,像我伯伯这样的,儿子都不能随军伺候,所以我就当了近卫,像儿子一样服侍我伯伯。”

郭汾点头道:“也就是说,在军中时,你就如他的儿子般了?”

“是的是的。”康宝说。“所以,夫人,这些东西你一定要笑纳,不然我办不好事,回去会被我伯伯责骂的。”

郭汾又是一笑,道:“好吧,看你有这份诚心,这礼物,我就收下了。”康宝大喜,郭汾让郭鲁哥家的:“这金玉首饰,胭脂水粉将去给大户人家,抵消点债据,至于这些瓜果,就将去后面,给伤患吃吧。刘三那孩子快不行了,将高昌瓜削几片让他尝个鲜,了了心愿。”

郭鲁哥家的应命后,郭汾命郭鲁哥将帷幕拉紧,然后才招康宝近前,低声道:“你伯伯让你来,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就回去告诉他,好好为国效力,日后大都护论功行赏,有我在后面撑着他,不会让他落失的。”

康宝欢喜起来,郭汾道:“就这样吧,你且去军府那边,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便可回去了。”

康宝随人下去后,郭师庸交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给康隆,随即又将他缒下城去。康隆问起经过,康宝大吹大擂,说得天花乱坠,康隆深知这个侄儿的水平,平时惯着他,这时遇到涉及家族兴衰的大事,哪里还听他胡扯,将他骂了一段,然后才一句话一句话地掏,直将所有见面的情形弄清楚后,才大喜道:“妙极,妙极!”

康宝道:“有我出马,哪里还有不妙的。”

康隆呸了一声,道;“你懂什么!”顿了顿笑道:“我派你这个草包去,不是因为你有能耐,而是因为你是我的至亲。你说了那么些招人发笑的话,夫人竟然也不恼,看来她已经明白我的苦心。这下好了,有她的那句话,咱们可以放手来办事了。嘿嘿,想来他哥哥远在宁远,这边也是需要有人在外支撑的。”

至此才拿出郭师庸的那封信来,扫了一眼,赞道:“张大都护留下这么个人来,果然目光老辣!所见与我略同。”

康宝问道:“伯伯,他要我们干什么?”

康隆道:“他要我们继续假装攻城,其实抽调精锐,占定赤亭关,除此之外,就不要求我们做什么了。嗯,很好,很好,这确实是我们能够做到,而对他们来说又最为有利的提议了。”

秋意渐浓,这是草原最后的旺季,过了这个季节,长草就会转枯转黄,右边,瓜州大泽的水量也开始减少,左边,玉门关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张迈高坐在关城上,看着慕容春华开始清扫战场。

一个个的俘虏被押解到瓜州大泽旁,用一圈篱笆圈了起来,这些人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被区隔对待,按照族系、强壮程度和功过分成方归兵源、遣散农夫与奴隶,但这个工作却甚繁重,必须等一切稳定下来以后才能进行。

至于尸首则就地掩埋,玉门关外,瓜州泽旁,一个个的大坑被挖了出来,掩埋超过一万具的尸首。有随行而来的僧侣慈悲心发,为之诵经超度。篱笆之内,听到那诵经声所有俘虏不是感到祥和,而是都畏惧地颤抖,这一战张迈已不是威震沙瓜那么简单,而是建立起了在沙瓜地面生死予夺的威权!

豹文山部也罢,百帐部也罢,回纥也罢,吐蕃也罢,安西唐军也罢,河西唐军也罢,胡也罢,汉也罢,只怕再无人敢对张迈的命令说一个不字。

玉门关各部已经轮流回驻地休息,只有薛云山和薛云飞还在泽北草原活动着,他们打着张迈的旗号,号令所在,草原各部无不望风景从,豹文山部的老弱全部躲入了深山等死,失去丈夫与父亲的妇女儿童则被薛云山带回了泽北,张迈听说这些妇孺孤苦无依,便命将儿童带回敦煌,以待将来交给安西军的军人家庭收养,妇女则赐配给有功将士,命其结为夫妇。

张中谋拟了一封报捷文书,是准备写给薛复的,张迈接过嫌弃太长。

“不用那么长,一句话就够了。”张迈道:“甘州回虏,业已戮尽!”

和报捷文书一起押送前往敦煌的还有狄银的囚车——有这句话,再加上狄银,其它的语言就都是多余的了。

报捷文书传到沙州之后,全境无不震惊,尽管之前也料到张大都护必能脱困,但谁也没想到大捷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张大都护居然连狄银都拿下了!”

当看到狄银的囚车呀呀驶入敦煌时,满城百姓都来观看!

“诺,诺,真的是甘州的那个可汗?”

“看,看,那是甘州回纥的可汗啊!”

“以前可是连曹令公都不敢得罪的河西霸主啊,现在居然也成了阶下囚。”

“张大都护,真是无敌啊!”

曹元深望着囚车也呆住了。

狄银,真的是狄银,曹议金用了绥靖政策抚略了二十年也没占上风的回纥雄主,就这样如一条狗般被押进了城内,在张迈的面前,这些往昔的强者好像忽然之间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李膑似乎注意到了曹元深的反应,回到新设的政务厅后,建议从即日起放开沙州全境的半戒严状态。

“边境仍然要严防北方有余兵闯入,至于境内,就恢复到平常的开放。”

“恢复到平常?”张毅有些担心:“如今大局方定,这样会不会有些托大了?”

“不会有事的。”李膑道:“从囚车入城的那一刻起,沙州不会再有大的动乱了。”

薛复的见解,也和李膑所见略同,在囚车入城之后,他马上调集十府士兵,赶往沙瓜伊边境听命。马继荣在此请往玉门关与张迈相会,薛复也答应了。

马顺不解,问道:“之前胜负未定,大都护也还没有救出,将军只派出九府兵力前往玉门关,马太尉想要赶去玉门关,将军也不肯答应。如今胜负已决,为何却反而多派士兵?又许马太尉前往?”

薛复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大都护被围困在玉门关,若要脱困,有一万援军足够了,若要谋求全胜,则必须有冥河大营的易帅,不是这边多派人马就能解决的。相反,沙州这边人心未定,归附的将士超过万人,军心也不稳,如果大军东赴,这边反而难保万全,所以我留下重兵与于阗友军,便是要压得沙州全境不出半点乱子。但如今胜负已决,只要边境不让外敌杀入,境内只要有数千人维持治安就够了,其他人马都可前往听从大都护调遣,以解决东方与北方的大事。”

马呼蒙、马顺、乌力吉等无不叹服。

李膑和薛复的预判是正确的,就在玉门关大战的消息传出没多久,沙、瓜、伊、肃、甘诸州偏远地方的各族酋长能来的都准备赶来玉门关朝拜,各处城池的投效文书也如雪片一般飞来!

沙州境内拥护曹氏的死硬派本来还在暗中活动,这时也彻底不敢动弹了,各地方势力都争相拥护新崛起的张氏政权,这个时候谁都想讨好新主子,浩浩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就连高昌那边,毗伽也收到了消息,北庭回纥惊诧之余,又感恐慌,有不少部落族长久战无功之下,惊闻玉门关之战后,几乎就想逃回天山北麓去,免得被张迈挺进高昌与郭师庸内外夹击,那时候毗伽说不定就得遭遇和狄银一样的下场!

“张迈,他随时都要来的啊!”

毗伽望着已有缺损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高昌城,心中也冒起一阵寒意,可是他要他现在就走,却又不甘心!

“传令,封锁消息!”毗伽道:“绝对不能让城内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让高昌城内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这城只怕就更难打了。

可毗伽却不知道,他的这种担心早已变成一种多余。

第110章 西北攻略

八月,张迈在慕容归盈与曹元忠的拥护下,正式接掌沙瓜伊三州权印,以大唐朝廷特使身份,领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兼归义军节度使,进位骠骑大将军,节制整个大陇右道。

玉门关地处荒漠,大军在这里补给十分困难,因此张迈将行辕向西南移至常乐,却不入城,就在城外立大将军金帐,安西、河西的主力兵马一起聚集于斯。

常乐地近沙州,向北挺进马上可以走上前往伊州的大道,瓜沙的吐蕃、突厥、回纥诸族纷纷来朝,张迈却暂不接见,诸族颇感惶恐,自忖:“莫非我等来归太迟,以至于张大将军发怒了?”

田瀚骑着汗血宝马,飞驰至敦煌传令,待诸将毕集,便命:“着薛复、李膑、鲁嘉陵、张毅、曹元深,齐赴常乐议事,令到即行,不得延误!”

张毅惊道:“我等都走了,敦煌如何是好?”

薛复与李膑交耳,李膑便猜张迈的意思是打算从今以后,将沙州作为经济上的后方,而不再将之作为政治中心。

本来敦煌地理上就极为偏僻,其能成为归义军政权之首府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

“如今安西、河西眼看一统,敦煌已难以负担作为首府之重任,西北之政府变更,便从今日开始。”

薛复、张毅等都服其论,当下薛复便命马呼蒙引六千兵马镇守敦煌,李膑又命李忠邦暂摄庶务,然后便与鲁嘉陵、张毅、曹元深一起赶往常乐。

从这一日开始,敦煌作为西北风云之城成为历史,但沙州百姓却因此过上了更加平宁的生活。

薛复等人赶到常乐时,在沙瓜境内的重要人物都已经到齐,就差他们几个了,文官作一列,五官作一列,刚好空出几个位置,曹元深见曹元忠前面空了一处,便知是待自己,薛复见杨易下手空了一处,也就走了过去。

诸人各就各位后,稳坐在白虎皮大椅上的张迈站了起来,道:“今天召诸位来,是有大事相商!眼下常乐附近聚集了八万人马,但我们的高昌城却还被毗伽围困之中,前日康隆来信,表示愿为响应,说只要我们进兵,从伊瓜边境到赤亭关可以一路畅通,他又附了郭师庸将军的手书,我已经答应他会马上进兵,但这一仗该怎么打,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帐内一时沉默,无人敢接口,张迈点将道:“薛复,你先说。”

薛复才出列道:“回大将军,高昌城内除了夫人之外,还有我安西长史并郭、奚两员大将,陌刀战斧部队亦在城中,因此解围之事刻不容缓,需是越快越好!如今康隆既愿投诚,那正是天大的好事,还请大将军马上进兵,薛复不才,愿为前锋。”

张迈又道:“好,我也已经决定明日进兵,不过这一仗该怎么打,该动用多少兵马,你心里可有腹稿?”

眼下张迈吞了沙瓜,又有马继荣的一万友军,兵力数量前所未有,只是兵马一动,粮草消耗就极大,所以并非兵马越多越好。安西唐军自起事以来,兵力总是处于相对不足状态,通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萝卜几个坑,张迈好几次将自己抛出来诱敌不完全是因为他天生喜欢冒险,实在是形势所逼。但现在西北唐军的兵力情况却彻底扭转了,特别是在这一刻,张迈手头竟然破天荒地有了多余的兵力。

薛复道:“如何进兵,用多少兵,那要看大将军的决定,若大将军是要逼退毗伽,那么最好用上五万以上大军,若是要灭毗伽,用两万精兵就够了。”

诸将听了都是一奇,石拔道:“逼退毗伽用五万,要灭他却只用两万,这是什么道理?薛将军,你是不是口误说错了?”

“我没口误。”薛复道:“我军若以五万人以上推进,行军速度必慢!且大军浩浩荡荡北推,胡虏势必闻风丧胆,也不用交战,只需这么走到赤亭,毗伽必然早就逃走了。因此逼退毗伽,必须用大军团千钧逼近,那样的话可以不战而胜敌!”

这时海印也列席其间,作为僧人的代表——西北唐军已经建立僧侣从军的初步传统,让僧侣承担医护、安慰等方面的职能。听了薛复的话,海印不由得合十赞道:“善哉,善哉,若能如此,那不止是高昌之福,更是苍生之福。”

张迈道:“这样好是好,只是毗伽攻我背后,围我妻儿,就这么放他们走,想想心中实有不甘!”

石拔叫道:“不错,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田瀚、郭漳是还没资格列席帐内的,只是作为护卫侍立于帐内,这些小将也都连连点头,不过他们是连开口都不可以的。

薛复嘴角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是,若大将军是要灭了毗伽,则要先散布谣言,道河西大乱,大将军抽不开身,使北庭回纥不测此间局势,让毗伽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这样他就可能会踌躇,会犹豫,我们却以七千精兵挺进赤亭关,与毗伽交战,交战不许大胜,只许半胜半败,使毗伽不至害怕,又没法全力攻克高昌城。再以三千兵马进驻伊州北部,截断北庭回纥东面的归路。同时以一万轻骑绕楼兰古道,走银山大寨,尽携焉耆兵马,忽然攻克天山县,截断毗伽西面的归路。到了这个地步,毗伽要走也不能了,不是投降,便是死战,我们却可再陆续追加兵力,与高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如此则有机会将北庭回纥尽歼于西州境内。”

石拔等听得眉飞色舞,张迈亦微微点头,薛复续道:“只要毗伽一死,北庭灭亡,我军可趁势北进,天山以北可一鼓而定!”

啪的一声,张迈双掌一击,似要赞成,但他还没开声,慕容归盈赶紧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薛复一愕,道:“请老将军指教。”

慕容归盈道:“薛将军,你的前一套计策是很好的,但若按照你的后一套计策,请问这场仗要打多久?”

薛复默然不语,慕容归盈道:“少则三月,长则半年,真要决出最后的胜负,只怕要熬到严冬,利用大寒天气将北庭回纥冻死在高昌城外,老朽说得没错吧。”

薛复道:“那是最坏的情况,但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慕容归盈道:“但也很有可能得拖这么久,甚至更久,对吧?”

薛复道:“毗伽之军势,虽比狄银稍强,但我军如今之军势,又远胜过当日围攻狄银之时,玉门关既可一战而定,高昌亦有可能!”

慕容归盈道:“玉门关之战,有半数成于诈道,纵然如此,若不是大将军在乱局中鼓起肃州士气,能否全歼狄银还是两说。王者用兵,以奇取胜者不可久倚,诈道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而且庙算战争,未虑胜,先虑败——薛将军,我想问你是否计算过,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我军的损失会有多大?”

见薛复不肯回答,慕容归盈道:“那就老夫来说吧。”他面向张迈,道:“大将军,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就算我军最后能够取胜,军中精锐也必将有折损,高昌城内伤亡亦必惨重,高昌城外百姓,只怕…只怕都难以保全。”

他这句话其实还是委婉了些,乃不忍说出“死尽死绝”四字。

石拔等本来有些兴奋的脸听到这里也都黯淡了不少,慕容归盈继续道:“而且还不止如此!这个冬天,要挨过去还容易,但是大兵过后,必有荒年,这场仗已经误了今年高昌和瓜州的农时,若按照薛将军的第二套方略来,则接下来这半年中瓜、沙、焉、高四州非但无法休养生息,反而还要继续勒紧腰带以维持这场战争,而高昌在来年更将成为一方死域!总之,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整个陇右道已经伤筋动骨,若再迁延下去,持续到冬天,误了播种,只怕明年高昌、伊州、瓜州三地要饿殍遍野啊!而沙州、龟兹、焉耆由于今年戮力于战争,除非上天特别眷顾,否则也断难丰收!三州大饥,三州半饱,如此国邦也不用外敌来侵,自己就非崩溃不可。”

张毅、海印等都听得暗暗点头,薛复却道:“虽然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未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老将军的这番言语,其实有些危言耸听。”

慕容归盈道:“兵法云: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谋敌之可胜。破国以歼敌,非正道也。老朽以为,如今应以东进为务,先收河西,解放汉民,以耕以牧,等打好了根基,充盈了国库,我们便有了争霸天下之国本,毗伽之流何足挂齿!”

薛复却摇头道:“不然,所谓先富后强之论,未必正确。我大唐太宗皇帝之英明神武百年不遇,贞观之世更可睥睨千古,可太宗皇帝在定鼎天下之后,积二十年之国力,却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高句丽,为何?不是太宗皇帝无能,也不是大唐国势不够强大,而是时势使之然!若我们先定河西,容得毗伽从容退去,我料等我们占定河西以后,天山以北必有重大变化!今日我们忍一忍痛楚就能办成的事情,将来也许花费十倍力气也不能成功,事情宜先难后易,不宜先易后难!大将军,我军自起事以来,从未见难而畏缩!而总是于大危险中求大胜利,否则如何有今时今日之成就?愿大将军坚持我军一贯之传统,勿为苟安之论所动。”

他们二人争论到此已相当深入,石拔等都插不上嘴,田瀚更是听不大懂,张迈本来站着,这时也坐了下来细细思忖,问李膑、慕容春华道:“你们看怎么样?”

李膑道:“事业小时,宜于火中取栗、险中博胜,但如今我们的事业大了,则一味冒险恐非正道。我军取龟兹、取焉耆、取高昌、取河西,接连用险,犹如弓弦绷紧到了极点,我恐继续用兵,龟、焉、高三镇军民会难以承受。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现在是弛一弛的时候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以为薛将军所言有理。”

孙超忽道:“大将军,孙某能说几句么?”

他是后唐所封的“河西节度使”,之前曾有意将这个名头让给张迈,但张迈却对后唐的封号没什么兴趣,便委婉谢绝了,然而孙超的这番美意张迈自然心领。

这时孙超以尊客身份位列帐中,张迈听他要说话,忙道:“孙公请说。”

孙超乃道:“河西各州割据已久,胡人为主,汉人为奴,汉家子孙期盼王师,几已百年,然而中原几次兴盛,却总是无法进入河西,为什么?就是因为西北胡人势大,所以中原王师也只能隔着黄河兴叹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赐良机,河西诸胡一闻大将军之名尽皆丧胆,若趁此机会擂鼓而东,则肃、甘、凉、鄯、兰诸州可以一举平定,但若是错过了时机,我怕各州很快又会各成割据,那时候大将军再要重新收取一统,便难之又难了!”

慕容归盈道:“孙兄所言甚是!自古得陇方能得关,得关陇则得天下,关中乃华夏之心腹,河西乃华夏之肘腋,至于北庭一地,却是手足之福患,虽不能说不重要,毕竟不能与关陇相比。河西胡汉杂居,而以汉民为主,得一州,则有一州之力,得一民,则多一民效忠。北庭则地为胡野,人为夷狄,得其地不足以充盈国库,俘起民不能得其真心,先取疏,后取亲,实非智者所为!”

薛复哼道:“我却以为,正是河西多汉,因此可缓,北庭多胡,因此要急。”

张迈道:“这又是何说?”

薛复道:“河西乃汉家旧土,又无天然屏障,其势难以独立,早取迟取,总是囊中之物,搁置着也无所谓,北庭却是可胡可汉,又有天山的天然屏障,因此必须趁此机会戮力夺并!若是迟了,恐往后可能会永处域外,难以回归了。”

慕容归盈却连连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