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说如今没有南轮台城,就干脆将北字去掉了。”慕容春华在旁补充说。

杨易走了过来,看了一下草图,他对“建城”一事倒不惊讶,如今契丹已退,回纥已败,可以预见北庭内部在未来将会有比较长的太平,如果天策军国运昌盛的话,百年无战事都有可能,因此建城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也不看图——那图本是他自画的,都烂在心里了,指着天山山道说道:“这轮台地方枕靠天山,通达北庭,周围水草丰美,可以屯田,可以放牧,光是周边所产,就可养十万脱产之民,当初仗还没打完我就想到未来无需要在浮屠城的旧址重建庭州,这轮台城的地点可比那边更好!”

张迈微笑着说道:“北庭回纥立国与我们不同,他们是冬夏迁徙,且以浮屠城为中心。所以首府所在不宜在一个离天山南麓的威胁太过前线的地方。但我们确实以安陇之兵进入北庭,所以将这个落脚点扩大作为整个地区的首府就没有问题了。”张迈手一挥:“这里将是一座大城,一座控扼八千里的大城,整个北庭的物产,如矿物、皮毛南运,还有南面的物产如陶瓷、丝布的北运,都在这里交易,作为方圆数千里的中心,它的商业就算不如高昌,应该也会变得很繁荣。所以这座城市的建制必须要大,早期宁可大而粗,也不能因为精细而限制了它的格局!”

慕容春华和马继荣听到张迈那句“控扼八千里”心中都赞叹张迈的豪情,杨易却觉得理所当然,张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重任,可就要交给你了。”杨易一愕,道:“我?”

“当然是你。”张迈道:“除了你,还有谁能承担这个大任?”

杨易低了低头,就没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张迈又道:“安陇一线这次为了支持我们打这场仗可是元气颇伤,到了来春我们要尽量让他们休息休息,北庭这边就得尽量自己养自己了。”

“那是没问题的,”杨易道:“这里的水草毕竟丰茂,人口却又不多,来年只要没仗打,开春以后北庭靠着自己也能够休养生息。不过迈哥,你将轮台留给了我,自己可是要回凉州?”

张迈笑道:“不,暂时且不回去,等天气转好我就向西!先去收复两河流域!”

慕容春华和马继荣都是一振,杨易双眉一轩,道:“迈哥准备带多少人去?”

“不用带那么多。”张迈道:“主要带上龙骧军,其他人嘛且留在轮台休养,或者开春后放他们回去。不过我还要带上两个人。”

杨易沉吟着,道:“高昌的阿史那家父子。”

阿史那家族是岭西回纥中除了汗族之外最有影响力的大族,他们因为逃避萨图克而投奔张迈,北庭大战期间张迈没有起用他们,只是让他们呆在高昌,大战结束后,杨易才抵达轮台城时张迈还在东向驱逐契丹的路上,杨易就已经派人去高昌取他们父子二人北上,但使者才到高昌就遇到了大雪封路,这场雪来得好厉害,连轮台城与里三环众砦之间的短途交通都隔绝了,更别说轮台山道了,因此一直等到了天策三年春,父子二人才从龙泉关出发,赶赴轮台。

和阿史那科伦苏、阿史那可查尔父子一起抵达的还有来自凉州的最新情报——其实那已经是去年冬天的消息了——

听说李从珂已经接管了燕云,诸将都吃了一惊,杨易道:“迈哥,是否要先回凉州一趟?可别你去了一趟西方,东面就让李从珂将中原给统一了。”

张迈沉吟着,阿史那科伦苏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这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他们父子两人在高昌时天天惦记着北庭战役的胜负,一等到捷报传来,科伦苏便对卡查尔叹息道:“真命天子已经出现了,此战之后,整个西域——不!整个天下都再也没人是张元帅的对手了!”

父子俩商量过后决定全心辅佐天策军,要在这个政权中谋取家族的地位与富贵。

这时科伦苏说道:“元帅,能听老朽几句话么?”

“请说。”

科伦苏道:“东方的局面,老朽不动,但老朽以为,伊丽、碎叶的局面那是千载难逢。阿尔斯兰大汗已死,萨图克又新败,两河诸族正在惶惶不可终日当中。如果这时候元帅擂鼓而东,两河可以不战而平!”

慕容春华道:“此论确实有理,但我军已经派出了大将郭威,以郭威的本领,趁胜横扫伊丽、碎叶也不在话下,若要稳妥的话,只需再派一人为援接应上就是,不一定要元帅亲往。”

轮台一战之后,慕容春华对郭威的才能也变得十分钦佩了。

阿史那·科伦苏说道:“轮台一战中郭威将军的神威,老朽在高昌时也已有耳闻,想来萨图克在其全盛之时、以优势兵力也没法打败郭将军,如今郭将军乘大胜之威,以战胜之军横扫两河,所到之处必可平复!不过老朽所说的,并非只是打服两河诸族,而是希望元帅趁机西巡,收取诸族之心,建立大唐在两河百年不易的统治——这却不是一个将军就能做到的事情!”

诸将同时向张迈看去,都觉得科伦苏所言有理,李膑看了科伦苏一眼,心想:“这个老突厥,看来是真心要归附我们的了。”

杨易也道:“此论甚当!元帅亲往两河,与派一员大将前往,那效果肯定是不同的。不过…东方之事…”

“东方之事,就让郑渭、薛复他们替我做决定吧。”张迈这样说,显然已经有心采纳科伦苏的主张:“萨图克这次虽然一败涂地,但他本人却趁乱逃走了,一日没见到他的首级,我总是不能完全放心!我可不想数年之后还再来一次西征!既然已经出发,就一鼓作气将西面平了!”又握住了科伦苏的手,道:“届时还要请老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阿史那科伦苏父子大喜,一起拜倒在地,道:“吾父子二人,愿为元帅肝脑涂地,以报元帅大恩。”

会散之后,诸将各去安排,既要收服诸族,这排场便不能小,因此张迈决定将马继荣、阿史那·科伦苏与李膑等都带去,由石拔领精兵先行,马继荣在后押运一切所需要物资,前军即日出发,后军限七日之内起行,大军行动千头万绪,马继荣本该十分忙碌,却还是先抽空来见杨易,说道:“北庭之大胜,虽然不敢说空前绝后,但我以一军力挫两族,即汉唐初年也不过如此!如此大胜,循故例都要全军大赏、举国大赦的。此次胜利之后,论功行赏可不能少了,不然士气会有沉沦。”

杨易道:“有功之士,都已经遍赏了啊。就是牺牲了的兄弟也都已经加封追赠了。”

这次北庭大胜,升得最快的自然是杨信和徐从适,此外郭威也因此而跻身高层将领之列,锋芒之锐甚至还压慕容春华一头,从张迈东征的同时派他西讨,隐隐已经成为郭洛、杨易、薛复以下的第四号人物了,但除他之外,中郎将以上就都没有升级,因为中郎将若要再升那就是将军,将军再升那就是上将军,杨易、石拔、慕容春华、马继荣等人在这次北庭大战中虽然没有郭威杨信徐从适那么耀眼,然而付出也甚是不小,正如马继荣所说,像这样的大胜,只要是参与者一般都会水涨船高地齐进一阶,更别说是真正立下功劳的将领了。

然而除了已经殉难的郭师庸升为大将军、田浩升为将军之外,高层将领却一个都没动,都是有赏无升。一想到郭师庸,杨易道:“是了,马将军的官也还未升。不过马将军,咱们是自己人,也不怕直说,该晓得这次中郎将以上都暂未进阶,为的是什么。”

马继荣当然明白这次唐军高层将领暂时未动,是为了怕影响格局的稳定。

当下唐军自张迈以下,由郭洛、杨易、薛复、郭师庸并列的上将军作为第二阶梯,上将军以下,是慕容春华、奚胜、马继荣、石拔等将军组成的第三阶梯,第二阶梯和第三阶梯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即第三阶梯者虽已经能够独领一军,而第二阶梯却是独当一面,若郭洛之在宁远、杨易之在轮台、薛复之在凉州,都是统摄好大一个军区,军政一把抓地与敌友大国进行攻略。

若是下面中郎将的升了上来,有功的将军石拔、马继荣、慕容春华也都要跟着升,这样就会冲撞到了第二阶梯,若是上将军级别也全部升为大将军那样就仍然能够维系第二阶梯的平衡,但诸上将之首的郭洛至今为止尚无显著功劳,郭师庸是一位逝者,升他作元帅也无所谓,但杨易若是再升一级,那就鹤立于诸将之上,成为张迈之下唯一的一个大将军,此事却非他所愿,李膑也觉不妥,所以才将这次大多数中郎将级别以上的将领都暂不升赏,“留待来年”。

马继荣听杨易误会了自己是要来给自己邀升,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于阗做的是太尉,政治方面的能力比杨易更通达些,这个杨易心里也清楚,所以刚才也有些奇怪马继荣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点头道:“那马将军的意思是…”

马继荣道:“咱们不说,却还有一个人没升啊。”

“你是说…”

马继荣道:“元帅啊!”

杨易怔了一怔,道:“元帅?”第二阶梯、第三阶梯高级将领要怎么升迁的事情杨易也都考虑过,偏偏就从来没想到要给天策军的元首张迈“升官”!但这时被马继荣一提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且不说以往国有盛事——哪怕与皇帝无关群臣都要上表国君在皇帝二字之前加几个修饰语,以表示事情能成是靠皇帝的“洪福齐天”,而这次北庭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张迈在决断上可是起到关键作用的,更何况张迈的“官”还没到顶呢!

但是元帅已经是军中最高军衔,而天策上将又是王爵,王爵再上去,那就是皇帝了!

杨易迟疑着,看看马继荣,忽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来。

像这样“劝进”的大事乃是一个臣子向君王表现自己忠诚的最佳时机,马继荣本身的地位已经甚高,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越过杨易头一个向张迈劝进而不显得唐突的,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先来请示杨易,这就显示出了他对杨易的尊重来。

不过杨易对这件事情却也没有把握,道:“现在?太快了吧。”

他没有说明白,但这种事情谁都心知肚明,马继荣道:“我军所辖,东西万余里,南北数千里,论起国势来,挟此大胜之威,契丹与小唐都要被我们压过一头!耶律德光与李从珂都称得皇帝,甚至小小巴蜀也称帝了,凭什么我主就称不得皇帝?我敢说,我主一旦登极,不但境内万民欢腾,萨曼、蜀国会先承认,洛阳最多别扭一下,多半也会承认,甚至就是契丹,十之七八也会遣使来贺的。”

第100章 并世三大霸者!

杨易来见张迈,张迈正在洗马——汗血王座虽是他的爱马,但并非天天都由他自己打理,只是每次出征之前他必亲自给坐骑洗个干净——这已养成了习惯。

见是杨易来,张迈也不抬头,只是道:“我后天便走了,我走了以后,这北庭就交给你,你一边养病,一边练兵,现在的这些俘虏,里头有一部分经过教训可以成为新的兵力,其余的变成奴隶,或者平民,这样就能将北庭的一些原来务农放牧的壮丁解放出来,训练成兵马,将来这些就是出击漠北的主力——有你练兵我完全信得过,等我回来的时候,或者再养上两年力气,咱们一找到机会就将契丹给平了!”

发现杨易没有接口,一抬头,问道:“怎么,你有事情与我说么?”

杨易看着张迈手中洗马鬃的刷子,笑道:“古往今来的皇帝,未发迹之前或者干过一些贫贱事,等他们成为帝王之后,怕就没有像你这样,还自己洗马的了。李从珂虽然也出身行伍,但现在我敢说他也不肯洗马了。”

张迈哈哈一笑,说:“我又不是皇帝。”

“虽然不是皇帝,”杨易道:“但是此战过后,契丹、小唐两个大皇帝只怕都要忌你七分!而像孟蜀那样的小皇帝,怕是连来进贡的心都有了。所以迈哥你虽然不称皇帝,其实人家早把你当皇帝了。”

张迈笑了笑,道:“皇帝什么的,只是个名号。真正能够让耶律德光和李从珂敬畏的,是我们手中的实力!古往今来多少人为这个虚名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无聊得很。咱们将来要建立的国家,不是一个人能够统治得来的。勉强一定要做那得累死,如果想要图安逸又会误了国事,跟着把自己也卷进去。反正我不大想当这个冤大头,我今年三十出头,不想自己太短命,少说也得再活个四十年吧。现在我还能勤快些,但要我四十年里像过去几年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只怕没那么好的长性。”说着又开始洗马。

杨易道:“迈哥,现在你我都身居高位了,有一些事情,怕不能任性而为。总得以顾全大局为上!”

张迈忽然又停了下来,看着杨易道:“你今天忽然说这个,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杨易道:“有人想劝进。”

“劝进?”

“就是要劝你当皇帝。”

张迈看着杨易,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杨易道:“我当然支持!撇开你我的交情不讲,如今李氏已亡,天下无主,纵观海内,除了你之外又有哪一个皇帝成材的?李从珂?耶律德光?还是孟昶?数来数去都不行!”

张迈道:“一定要有皇帝么?”

杨易一呆,随即道:“军队要有将帅,国家要有主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之前大伙儿没有拥护你登基,是因为我们还僻处西北,就这样登基有僭越之嫌。但现在我们力克契丹、大败回纥,威震天下、功盖寰宇,声名绝对已经压过了李从珂,已经有资格称帝了。若不称帝,反而不妥,当初迈哥你在天宁寺曾说若李从珂有德则奉西北并入中原,这句话当时只是一说,但毕竟传播得甚远,你若不称帝,将士们会怕你真有这份心,要学尧舜,将打下来的江山举手送给别人——那他们之前的效忠岂不是白费了?就是百姓们也都会不安心。咱们打下来的天下,自然是咱们自己来当家作主,咱们自己来经营治理,岂有举手送人的道理!但你若是称帝了,不但将士安心,百姓安心,就是中原的有识之士听说之后,也会知道咱们的雄心,只要咱们对小唐有了优势,他们就会动念头前来归依的,那样对国家的攻略将大有帮助。”

张迈甩了甩刷子上的水珠,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非当皇帝不可了。”

杨易道:“这个自然,那只是时候到了没有罢了。”

张迈笑道:“如果我不当,让别人来当,那行不行?你知道的,咱们建立起来的基业,我虽有一份功劳,但说起总体能耐来,未必就胜过郭洛,治国的本身也不如郑渭…”

“不行,不行!”杨易道:“迈哥,你不想现在当皇帝也成,但日后总逃不过去。而且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能坐着个位子,这不是能耐的问题,而是大势所趋!迈哥你要是想学尧舜,那只会把国家搞乱!对你,对天下,都没好处!”

张迈见杨易说的有些急了,笑道:“好了,好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尧舜,我也没打算学他们!但做皇帝的事情咱们再商量商量,你让劝进的人啊,别着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天策二年冬,举世瞩目的北庭战役终于结束,消息在冬末就传遍了安陇,第二年春天又传遍了整个周边,天策唐军力敌二胡,几乎将回纥打残了,又将契丹驱逐出境,岭西回纥几有灭族之患,漠北诸族投降者二万有余,斩首五千,消息传出,漠北、中原、河中,吐蕃无不大震!

尽管各方对这场战役早有了种种预判,但也都没有想到形势会是这样的一边倒!

安陇军民的热情空前高涨,农民们固然安心,商人们再对外人说话,声音也响亮了几分!

于阗国主李圣天又惊又喜,对自己当初没有押错宝大感庆幸!李王后对于当初安西军吞并归义军本来是心怀怨念的,毕竟沙州是她的娘家,只是不敢表露,即便后来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张迈、一个嫁给了杨易,也不能完全消除这种怨意,然而北庭大捷传到于阗之后她的心态却也变了,暗中对李圣天道:“当今天下,弱肉强食,纵无天策,以我父兄之资质,只怕也难以永保祖业,曹氏先行并入安陇,成为新国子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天策军横扫西北,又击败两大霸主,威势如日方中,陛下宜善事之,此保国保民之唯一途径。”

李圣天深以为然,当下派了使者同时前往北庭、凉州道贺,又准备让太子到张迈身边从学。

蜀国君臣闻讯也甚是惊恐。

蜀主孟氏并非巴蜀土著,其君主与重臣都是从后唐分出来的,所以对北方的形势颇为了解,而且对契丹的实力同样十分敬畏,北庭开战以来他们一直关注着,司空兼门下侍郎赵季良与另外一个顾命大臣王处回当初曾在蜀主孟昶御前推算形势,两人都认为天策军此番多半要糟糕,赵季良认为世上绝无一个国家能够同时抵抗契丹与回纥的联手一击,他认为天策军最好的结果就是退回天山南麓自保,甚至因此而丢了整个安西、退守陇西也有可能。王处回对此也深以为然。

当时也正值天策军的使者曹元忠出使到此,但是蜀国的外交并不因为天策军可能战败而对曹元忠加以冷遇,相反赵季良王处回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对方,因为赵季良认为一个削弱了的天策军对蜀国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后蜀政权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跟他们联合共抗后唐的割据政权罢了,甘陇经济力量比不上巴蜀军事力量却会比较强大,巴蜀军事力量进取不足但却比甘陇更加富庶,而且两个国家既有商路可通又因接壤处比较狭隘,彼此不会起吞并之心,正是天然的互补互惠之国。

然而北庭一战却让赵季良王处回都大吃一惊,他们想不到天策军竟然在同时与契丹、回纥开战的情况下还能获胜,更万万想不到是如此近乎压倒性的大胜!就连少不更事的蜀主孟昶这时候也坐不住了!他主动召来了两位顾命大臣还有曾经出使凉州的卢纪成,问道:“赵司空,耶律德光与李从珂孰强孰弱?”

赵季良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好一会,才道:“中原之富庶非契丹所能及,不过若论争霸图强,或者契丹犹压小唐一肩。”

“小唐”的说法本是天策政权内部分人背地里对后唐的称呼,但自从凉兰与巴蜀联系日益紧密以来,西北的话语习惯不知不觉间也影响到了西南,因蜀人其实也不是很愿意承认洛阳朝廷的正统性,所以对这个称呼接受起来很快。

孟昶皱起眉头来,说道:“听说那岭西回纥,虽然不如契丹强盛,却也是第一等的强国,如今契丹、回纥联手,却还是被天策打得大败,这天策军的力量,岂非比契丹更强?既然强过了契丹,那是否也就强过了小唐?”

赵季良一时无法回答,以前他心目中的天下,在诸国中契丹与后唐是属于第一阶梯的,他也总认为天策再强大,其实力比起契丹后唐来还是比较弱小的,而且不是弱小一点,而是弱了一个档次,但是实战结果才是体现综合国力最权威的天平!天策军既能战胜契丹,则孟昶刚才的推论便未必不成立!

“这…”赵季良叹了一口气,道:“老臣在战前的推断看来是错了,天策与契丹、中原,如今当可称为并世三大霸者!”

“那么谁更强呢?”孟昶问。

“这…”赵季良一时不好回答了。

王处回接口道:“臣以为,契丹此次虽败,但毕竟不是倾国而动!而天策军却是出动了全力,所以谁强谁弱,却也不能因一战而论定。”

孟昶道:“契丹是没有出全力,但我听说这次他们也出动了将近十万大军!这可不能说是偏师。而且他们还有回纥帮忙,回纥人听说也出动了差不多十万大军。结果却还是败了,而且败得这样惨。我想此战之后,回纥再不能帮忙,契丹就算倾尽全力再要来对付天策军,只怕也未必能赢了吧。”

赵季良与王处回面面相觑,微微点头,齐声道:“我主英明。”

孟昶皱着眉头,道:“现在我不想听你们来夸我英明啊,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天策军这样厉害,万一张迈挟大胜之威东进关中,那我们到时候是帮小唐,还是帮天策?”

这个问题,又问得两人无法回答!

后唐与后蜀之间敌意甚深,最近一年虽然罢战,但至今未达成外交关系,因后唐一直将后蜀孟氏视为叛贼,而孟氏也不准备承认后唐宗主国的地位,所以双方虽是停战却彼此敌视。

而天策军那边与后蜀却正处在蜜月期,经济上巴蜀的商人很渴望得到丝绸之路的西方奇货,而西域的商人又很需要蜀绣等精良商品,政治上双方分别都派遣了大臣级别的人物(蜀国是卢纪成,天策是曹元忠)互访,张迈又与孟昶结成了兄弟,双方互亲互补,而且在军事上又有秘密盟约:若是后唐攻击凉兰则蜀国出汉中袭其后,若后唐有下巴蜀之意则天策居中调停,调停无效则助之以兵!

从这一层关系上讲,若是张迈东进关中后蜀是应该支援的,但如今时移世易,天策军在众人心目中已经从一个割据政权变成了一个有资格问鼎天下的霸者,一旦让天策军进军河洛,吞并了中原,偏居一隅的后蜀岂能独全!

正因如此,赵季良和王处回才会感到为难,在北庭战役一事上他们已经判断错了一次,这回若是再判断失误,只怕要承受的就将是亡国的代价了。

赵季良左思右想,终于道:“老臣以为如今天策军气势已成,我蜀国就算有什么行动只怕也难以撼动其根基了,只会徒增其恶感罢了。天策军自起家以来尚未听说有背信弃义之事,我主既已与张元帅有兄弟之盟,则这一层友爱不宜轻弃。眼下既闻彼取得大捷,自当再派大臣前往凉州贺捷,并一窥天策军是否有继续东进。同时另派使者前往洛阳与李从珂修好,以备来日或有不时之需。”

孟昶道:“李从珂对我们向来恨不得先灭亡之而后快,我们派使者前去,会不会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再说让天策军那边听说,会不会影响天策与我们的邦交?”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王处回道:“当初小唐自以为必能横扫六合并以此为己任,除契丹之外其它邦国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张元帅一战之威震动宇内,陡见强敌,中原士人必皆观望。从此李氏对天策之畏惧恐怕将会在契丹之上,与我修好乃是树一大援,李从珂只要还不糊涂,自然当会分得清楚此间的轻重缓急。”

赵季良接口道:“而且张元帅与李从珂本身也有兄弟之义,兄弟之邦与兄弟之邦建交,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

孟昶道:“好,那就这样办吧。”当即派了使者同时向凉州、洛阳出使——在这个时候,东方诸国都正式承认了天策唐军的实力,并将之视为有资格问鼎中原正朔的最强势力之一。

小国们还只是张望,契丹与后唐两大国却是感到了自身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尽管契丹这次耶律德光未曾亲征,可是投下的本钱之重也不因为国主未曾临阵而应该低估,更何况北庭这一战契丹不是单独行动而是联合了岭西回纥,两大胡族几乎投入了倾国之力结果战败,则天策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在漠北诸族眼里,天策军是一个从西面逆向升起的太阳!这个“自称汉人”的强大政权在北庭大胜之后会不会继续东进呢?这几乎成了漠北诸族心里所关注的问题,而且他们之中也因此而分成了各种派系,有的人心中很害怕汉人的进入,但一些没在契丹所建立的漠北体系中得到好处的部族却有些期待着唐军的进入,希冀着能够因此翻身。

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在接到战报以后都彻夜难眠!当即就商议了种种措施,意图稳定契丹在漠北的统治。

小孤山之议和只是一个临时的军事和议,双方并未承诺对彼此不作冒犯,天策与契丹本无仇而契丹为了维护霸权而进军北庭,在这个时代这已可视为契丹对天策军的冒犯!几乎所有国族都认为张迈或迟或早肯定要报复耶律德光!

“天策…唐人!”耶律德光那睥睨汉人的姿态,在这一战之后忽然间被迫扭转了!汉人在他眼中再不是文弱的替代词了,天策军的实力,变得可怕而不可测!

他再次拿出了郭汾给他下的那封书信——半个月前他才拿到这封书信时不屑一顾地将之扔到了一边去,但现在却又派人将书信重新拿来再读一遍,信中是郭汾对耶律德光的斥责之语,话还是那些话,但半个月前耶律德光只当是一个“狂妄女子”在乱叫,但在北庭战败之后,郭汾的斥责竟也变得带上了霸气!她的每一句语气平淡的斥责再落到耶律德光耳中,都仿佛带上了冷艳的威胁!

这不是郭汾的这封信变了,而是因为天策大唐的国力变了,因为天策军在国际上的地位变了,因此郭汾言语间的力量也就跟着变了!

“凉州的使者回去了么?”述律平问。

“七日前已经回去了…”

“把他追回来!”述律平道:“我曾听说张迈的这位夫人也是能够冲锋上阵的,张迈领大军西进,却留了她镇守后方,这必也是一位有担当的汉家英雌,我有几句话,要让使者带回去给这位天策女主。”

第101章 威震中原

对天策军的态度在变化着的不止是契丹。

实际上,周边各个国家对天策军态度变化之大加起来,只怕都没有中原一家来的大!

中原是与安陇关系最为复杂的。

在高层,李从珂与张迈之间表面上是兄弟,而实际上却互相忌惮,在李从珂心里从来就没打算真的与张迈做兄弟,甚至没打算做盟友,在他心中张迈只是一个待征服的对象,其位置在吴蜀之前,而在契丹之后。

而在民间,百姓一开始以为那又是一个冒充汉人的外族,但随着接触的渐多,却又发现安陇的汉人比中原的汉人还要汉人!

丝绸之路的开通,带来的是经济上的直接沾润,跟着是天策唐军一场又一场打着汉家旗帜的战争,一场比一场更加激动人心!

在李从珂没有顾及得到的底层社会,正有一批又一批的变文从业者在各地的茶馆、酒馆活动,他们所说的变文已经在民间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流行,中原本地的变文僧、参军戏优伶也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演说西北的战争故事。

所以安陇名将正一步步地让中原的百姓熟悉起来,杨易、石拔等的故事关中的百姓也都耳熟能详了,而最近听说有来自河东的一些猛将,比如郭威,比如杨信,这些人的来历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成为了关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皇帝与百姓之间的大臣与武人呢?

冯道的府邸。

最近一段时间,确切来说是北庭大捷传到中原以后,冯道的府邸开始变得暗中热闹了起来。

什么叫暗中热闹呢?

在之前,冯道虽然位居宰相,不过这个文臣与皇帝李从珂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距离,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讲的话,姓冯的这个老家伙就是一直都恪守着一个有良心的职业经理人的本分,总是尽可能地帮皇帝经营好这个天下,同时又能够顾及到民间百姓的疾苦,但也因此他和皇帝之间远没有李从珂的私臣那般亲密。所以冯道位望虽尊隆却一直与李从珂有隔,因而自觉地保持着低调的行事风格。就算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公来公往。

然而北庭大战之后,他的府邸却开始有大量的人从偏门进出。这些人各门各道的都有,文则重臣,武则诸番,都是来打探消息兼探听冯道对这次天策军北庭大捷的看法——尽管后世的宋儒对冯道非议颇多,但在当代,天下人无不将之视为达吏,就算是武人也都很尊重冯道的意见。

更何况,随着前往安陇的书生数量的增多,其中有不少便还是冯道的弟子。当初冯道的这些弟子背师西行时,像冯道的亲家刘昫等对这些人都是背后大骂的,唯有冯道如春风般笑笑并不计较,而这些弟子在到达安陇之后也都有寄回书信向老师问安,冯道也都有所答复。而如今,这些进入安陇的弟子却忽然成了许多中原士人心目中的奇士,觉得这些人或者是大有眼光的,而与他们有所联系的冯道,也成了许多人心目中有关安陇消息的来源了。

刘昫走近冯道的书房时,屋内一个信使正出来,刘昫道:“不会是陇西来的消息吧?”

“呵呵,还正是。”冯道扬了扬那封书信,说:“现在像这样一封书信,在外头可以卖到十金到百金呢!”他说着就将书信凑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刘昫哼道:“十金百金,都是些鼠目寸光、见异思迁之辈!嘿嘿,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这些边鄙胡虏因一战而崛起的,跟着又以一战而覆灭的,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唯有中原,不管风吹雨打始终屹立!就算王朝有兴废,姓氏有更替,但华夏正统却总是跑不了的!”

冯道有时候不大喜欢跟他的亲家争论,实际上冯道并非一个喜辩的人,他更注重的乃是实际的事功。但这时他听了刘昫的话以后却摇头道:“未必,未必,天策军与历代的边藩是不同的,这一次,或许…或许他们大有可为也未可知。我以为,北庭的这次大捷或许不是侥幸,而是天策军厚积薄发的结果。”

刘昫惊道:“亲家,你今天是怎么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我从众多线索中,得出来的结论啊。”冯道说道:“对你,我今日是第一次开口。”

见刘昫眼神中露出询问之意,冯道说道:“自古华夷之间,常有争斗,夷狄力量压制了中华的,也不是没有过,若西周之末,若秦汉之交,若五胡乱华,都是胡强汉弱之时。然而这只是胡人力量强了,若说到政制之革新,德政之惠民,总是华夏远远优于诸夷,这也是边疆诸胡纵然军力强过中原,而其国自君主以至于百姓都仰慕中华文化的原因。就算是契丹,其在最强盛的时候,对我中原之文化也一直都是仰慕的。”

刘昫道:“没错啊,是这样。那又怎的?”

冯道叹道:“亲家啊,难道你还没发现么?天策与本朝的关系,已经反过来了。”他看了一下书架,书架上的书籍之中藏着许多不算犯禁的书信,而那些书信也正是他了解安陇情况的来源,这位三朝元老虽然足不出洛阳,却比绝大多数人——甚至比李从珂——都更加了解陇西的近况。

“天策之政制,已经比本朝领先了许多了啊。”冯道叹道:“算算张迈起家其实时间也不长,他抵达凉州的时间,比我们抵达洛阳还要晚一些,安陇遭受兵祸之严重,比起中原来更甚,安陇之破落比起中原来也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们也没法用大乱之余、根基不稳来作借口。直到今天,本朝上下依然吏治腐败未见竟时,而张迈却能迅速控制全境,观其纠评台之设置,上位者之自信何其大也!而惠民之政,从农田水利到坊间市井无一不在!其律法独立之做法何止是建基于乱世之上,简直超迈汉唐了。如今他们虽然僻处西北,但气象之恢弘已笼罩天地,承古而开今!”

刘昫大大讶异起来,他今日来本来也是想问问冯道关于北庭大捷的看法,没想到冯道虽然在评论安陇,但评论的却不是他的对外战争,而是他的内政!而且还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这就让刘昫大感意外了。

“亲家,听你这样说,倒像将张迈比作周文王了!”

“儒经所载三代之评价,有文饰之嫌,未必完全相信。”冯道说道:“不过道以为,天策之气象,确非偏霸之才所能概括!”

刘昫惊道:“你是说,他有混一天下的野心?”

“怕还不是混一天下,”冯道叹道:“用我在书信中见到的一句张迈的话来说,他怕是有改革天下的雄心了。”

“改革天下…这,这是…”

“就是他们起兵之意图,非为一人或数人得享荣华富贵之私利也!”冯道道:“他们似真有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向…噫吁戏!若其志果真如此,则天下闻道之人,均应抛头颅洒热血以响应之!”

说到“抛头颅洒热血”六字,冯道不由得莞尔,这是典型的天策军言语,这个三朝在这个时候用上这句话时竟忍不住也胸中热血一涌,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修炼得犹如止水的一颗心竟然会这样短暂地激动起来。就在冯道微笑之时,却见刘昫已经将头探到门外,跟着拍拍胸口,说:“还好,没人,亲家啊,你吓死我了,竟然说这等犯禁的言语。不过…张迈真的有你说的这样了得?”

“张迈,张迈!”

与此同时的洛阳皇宫之中,李从珂却躺在龙床之上长吁。

这一刻,就是最美艳的妃子也不能够吸引他的兴趣。

这一刻,他心中念想着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张迈!”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感觉也是颇为震惊的。当时李从珂就凭着武人的直觉而感到“此子”是个威胁。但是他那时候也没有想到张迈的威胁竟会这样的大!

可现在回想,张迈威胁自己的脚步却是一步又一步地迈近,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自己身边。

第一次听说张迈时李从珂还只是觉得安西唐军有成为重大边患的潜质。

第二次天宁寺之会,让李从珂觉得张迈这个边患已经确立,而且有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当时李从珂以当务之急在于削藩以及对付契丹,所以对天策军采取了暂时优容的政策。

可是现在,李从珂忽然感觉到张迈的威胁已经不止是一处边患,而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统治地位,然而李从珂却觉得自己竟然已对天策军无可奈何!

经济上封锁?别说那肯定会引起丝路既得利益者——包括西北边军以及境内的大小商人的反对,就连他自己也靠着丝绸之路所带来的利益作为不小的一块养军费用,要想从这里打击天策军,那就注定了是两败俱伤!

军事上打击?天策军可是连契丹与回纥的联军都打败了!当此之势,就连李从珂也已没了打赢张迈的信心!

那么,外交上的攻伐?

当仅靠自己的力量没法取得胜利的时候,与友军——甚至旧日敌人的联合就成了不得已的选择!

那么,去与谁联合呢?后蜀那帮叛徒?还是…世敌契丹?

李从珂啪一声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脑袋在这一刻竟有些痛!

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和契丹联合呢!他迅速否决掉了这个想法,但是能够逼得李从珂竟然会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要联合契丹共抗张迈,北庭大捷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正如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一张,就注定了整个牌局里头不会只倒下这一张!

北庭大捷虽然发生在北庭,但所产生的影响力却远及万里之外!

以往中原武人无不视契丹为最强的外族,如今北庭这一战却彻底扭转了许多人心中的这种观念!

定难军李彝超已到了弥留之际,他拉紧了兄弟李彝殷的手,指着西方!

“哥哥,我明白的!”李彝殷说。

对于北庭局势的判断,李彝超李彝殷兄弟于后蜀的赵季良王处回不同,赵季良王处回在战前都认为天策军必败,而李彝超李彝殷却认为天策军胜算颇高,不过他们预测的结局是:天策军将回纥击退、与契丹议和而还——哪怕是这样,天策军也是同时击退两大强国的联手进击,将从此踏入当世第一流军事强国之林了。

但是结局却不是这样的。二李猜到了天策军会取胜,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胜——回纥指日可灭,契丹大败逃归!

实际上,战争的实际情况与天策军的宣传是有出入的,鲁嘉陵在决定了外交策略之后马上确立了将大捷加倍宣传的方针,而天策唐军如今的宣传机器实足称为诸国之首,靠着僧侣集团、变文演说者等渗入到各国,鲁嘉陵在顺势的情况下,已经能够让舆论大方向基本顺着他的心意走了。在当前,北庭大捷的战果自然是有多大说多大,而实际上,唐军并未对契丹的主力造成伤害,所俘所杀都是漠北别族,但是俘虏(包括招降)二万余,斩首五千众都是真实的数字!有了这个事实基础的存在,再加上鲁嘉陵指导下的“有限夸张”,给中原诸武人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一头同时打败了虎豹的狮子,自然能够得到豺狼们的敬畏!甚至给人一种难以战胜的恐惧感!

“哥哥,”李彝殷跪在李彝超的病榻前,说道:“弟将慎观时局,若张元帅有东向之日,弟弟将率领党项内附,为其前锋,东指中原!”

“不要急…不要急…”李彝超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了几句话来:“凉州既然已经派了人来,又向我们借道…未来必有借重我们处!若天策无法压倒契丹、小唐,我们大可居中取利,但若其势真的强不可阻,那时候内附亦不迟…”

李彝超又望向了北方,喉咙中的声音几乎已不清楚了,但李彝殷却还能够听明白最关键的几个字:“听说…石敬瑭…到了黑城?”

“是的,”李彝殷道:“他刚刚向我们借道,要向凉州派出使者。我想这个冬天,他怕是过得难以安稳吧。”

第102章 君臣关系

天策三年正月初九以后,天气仍然能暖交替,有时候升温,有时候回寒,十五元宵这天,整个天策上将府却都忙碌了起来,因郭汾就要分娩了!

杨清在府中张罗,杨定国的夫人则到天宁寺祈福,天策府后府的紧张气氛还影响到了前院,郑渭、薛复、张毅也都时时刻刻在等着消息。府邸之外,岭西旧部的家眷和沙州曹氏一派的家眷也各自烧香拜佛,不过祈祷的内容却不大相同。

福安临盆之期也不远了,没有过来,薛珊雅却也挺着一个大肚子来问安,唯有郭汾却异常镇定,道:“没事!大夫说了,胎位很正,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这一胎不会费什么力气的。”

但外面稳婆、医生却都轮班伺候着不敢离开。

到了深夜忽然做动,稳婆赶紧进去,过得多久便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哭声,在静夜之中远远传出,在前院守候着的杨定国、郑渭等慌忙派人来问安,郭鲁哥已经出来道:“大喜!是双胞胎,而且是一对公子!”

杨定国额手高叫:“天佑大唐!”消息传了出去,除了上将府周围之外,满城都放起了鞭炮!郑万达听到消息之后也欣然道:“这下安陇安稳了。”

曹氏的家眷有的失望,也有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自此死了某些心。

又过了一会杨清出来,杨定国又问:“汾儿怎么样了?”

杨清道:“汾儿精神很好,倒像不怎么疲累的样子。”

杨定国笑道:“汾儿的身体本来就康健,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不累。”又叫道:“哎哟!对了!得赶紧给元帅报喜!”

报喜的快马早就准备好了,当下由杨定国执笔写了亲笔书信,派人将喜讯送出!

张毅道:“此乃国喜不止要向元帅报喜,更应该驰报四境,并将喜讯告知友邦,使之来贺。”

鲁嘉陵道:“驰报四境是应该,但告知友邦,这事实公而名私,这个得以元帅的名义才行。”

张毅道:“若夫人不至太过疲倦,明日我们隔门请命,只要夫人许了,我们就用元帅的名义向友邦诸国报喜。”

鲁嘉陵便无话说。张毅道:“向友邦报喜的文书,还得请杨国老执笔。”

杨定国慌忙摇手道:“我是一介武夫,文理一般,跟元帅报喜也不用讲究文采,写书信给外国君主,这个还得张大人来。到时候我画个押就是了。”

张毅也不推辞,回到了家中便让儿子张中谋拟稿,因道:“喜报之中,当说是世子诞生吧。”

张毅道:“自然是世子!”又道:“此外还有一位三公子。”

张中谋笑笑,道:“刚才我在外面,在大街上经过,百姓们可不这般叫。”

张毅奇道:“坊间还能有别的说法不成?”

张中谋道:“百姓们都叫太子爷。”

张毅脸上露出了诧异来,跟着低声道:“这事咱们可做得差了!连百姓都知道要叫太子爷了,咱们却…这事咱们早该做了啊!”

张中谋道:“爹爹是说…劝进?”

“是啊!”张毅顿足道:“可惜现在咱们不在元帅身边,元帅身边的人,这会只怕早有动作了!这拥戴之功,咱们终究是赶不上了。”

张中谋道:“拥戴元帅登基一时是赶不上了,但为太子上尊号呢?”

张毅道:“父未登基,儿子如何就做得太子?”

张中谋道:“天策上将属王爵,则两位公子都是王子,夫人为王后。至今仍称夫人而不称后,这也是我们的过失了。明日隔门请命时,当请夫人登后位,以二公子为世子,大公子、三公子为王子,如此则长幼之序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