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沉吟片刻,问道:“我大唐旧制,可有未定秩品,却供执政作机密咨询的官位?”

范质想了一下道:“有翰林学士一职,乃供至尊起草急诏、参谋密计之用。虽无秩品,却甚见亲重!”

张迈大喜道:“翰林学士,这个好!你是进士,做这个正合适!那便建翰林院,以你和魏仁浦为掌院学士,这个官职的设建,你拟个章程,然后交给后方纠评台批复吧。”

范质这才不再推辞,磕头谢恩。

经过此事之后,他与张迈的关系便拉近了,有一些话便敢开口,过白山戍后,尚未到黄河边的路上,范质寻个时机道:“元帅安排套南三十万众前往轮台,想必不止是让他们到那里就食之意。”

张迈道:“开疆拓土之后,第二步就得移民实边。汉武帝开西域之后,马上着手办这件事情。当时虽然搞得民怨沸腾,但我华夏能够拥有西域上千年,虽然几次发生动乱却仍然能够重新占据天山南北,却都是这移民实边的功劳。我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说,有民斯有土,有土斯有财!如果开疆拓土之后却不能移民过去,那这疆土便都是假的。就算一时得利也不会长久。只有一边移民实边,一边化胡为汉,两手同时进行,往后西方的疆土才得稳固。轮台之战后使天山北麓比以前更加空旷,我这次西征,又从各地调了不少下层百姓去了河中,使陇右西部地区地广人稀的情况更加严重,因此迫切需要移民去填补这些人口上的空缺。此外印度那边,也还需要移一批汉民过去,不然就算郭汴能够征服整个印度,过几十年他的子孙也要变成婆罗门的。”

范质道:“因此三十万众戍轮台,并非暂时之举。”

张迈道:“中原百姓,安土重迁,等闲不肯离开家乡的,如果就跟他们说要他们去天山北麓久住,只怕三十万人没走到伊州就逃了一大半了。所以这次我实际上是有些哄他们去的。其实天山北麓水土丰美,真的不比河东差,他们在那里开枝散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范质道:“此非哄骗也,此乃圣王之仁。”

张迈哈哈大笑,道:“你们读儒家书的,就是会说话,马小春也经常讨好我,说话却总是显得粗陋上不得台面。”

范质正色道:“臣非奉承,乃据实而言,若元帅的旨意是祸害百姓,那臣纵然沥血帐前也要谏阻的。”

张迈又道:“轮台要充实,刚刚抽调了几十万人的龟兹、疏勒、瓜州、宁远也要充实,碎叶那边亦然。现在我们大唐正处于上升时期,顽逆者都已经驱杀,各族都愿意归化,各教也都将教义向我华夏靠拢,若有数十万人过去作为中坚,一边与他们混居通婚,一边劝以教化,一二代人之后这数十万人就能变成几百万人,百年之后就万里西域尽华族了!这几十万人放在西域是不可或缺的种子,至于中原,缺了这几十万人却如一池春水泼出去了一碗,纵有影响也容易弥补。”

范质道:“只是套南、河东也都是重地,不可过分虚旷。”

张迈笑道:“那简单,过几年找个由头,从江南、巴蜀移民北上就是了。要从江南移民到河东容易,但要从中原移民去西域那就难了。估计等我死了以后,子孙们便都没这魄力了!”

本来这个时代江南的人口密集度其实没有后世那么高,山东、河南一带民户更众,但范质听张迈说“过几年找个由头,从江南、巴蜀移民北上就是了”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震,这句话简直是将吴蜀视为囊中之物了。但一转念却马上觉得张迈这句话根本就不算狂言,以天策军横扫万里的威势,只要能够北克契丹、东定中原,东南甚至可以不战而定,至于巴蜀之纳入版图那也只是必然之事。

范质又道:“然则元帅命这三十万人都去戍守轮台,则陇右其它地方的缺口却要如何弥补?”

张迈笑道:“若一开始就说的那么清楚,他们势必心中起疑,但到了那里之后,怎么安排还不都看我们了?且我们现在口头将那里的水土说的如何好他们也未必肯信,但等见了实地,他们却必定会无怨无悔地留下了。”

说到这里,张迈忽而想到了什么,道:“折从适的哥哥折从远真是一个人才!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然而却不戳破,且又领命而行。折从适开疆拓土,大有功劳,但我有预感,千百年后说到稳定西北,折从远的影响或者会比他弟弟深远百倍!”

东征大军过了白山戍,不久到了黄河边,薛苏丁已经带了一千五百人在那里等候,那都是汗血骑兵团的悍兵!

张迈对杨信笑道:“之前你说缺少冲锋骑兵,我给你准备了一千五百人,就不知道你有没有本事指挥得动他们。”

杨信嘿嘿两声,道:“请元帅下令!”

张迈微一点头,杨信便骑着雪围脖出去了,手擎银枪,来到那一千五百人中,当日张迈之所以要兵不要将,又不要完整的编制,正因为薛复也是天策名将,从名将手头出来士兵自然而然会带着一种傲气、一种倔强、一种固执,虽然肯定会服从命令,却很难从心里很难去服从另外一个体系的将领的指挥,编制越完整就越麻烦。且张迈又不准备让这一千五百人以汗血骑兵团的姿态出现,若是调一个完整的番号过来而不让他们以本来面目出战,那是相当于让他们作注定没有功劳的拼命,只怕士兵们都不肯尽力。

这时杨信来到军中,见零零散散一千五百人齐齐下马,站在黄河边上,兵是良兵,那是汗血骑兵团中的精锐啊,无论体质、性情、训练、经验那都是一等一的。马是骏马——虽然不是纯种汗血,但也都是二代汗血与三代汗血!一千五百人站在那里气势直压黄河!

杨信在薛苏丁的带领下来到人前,在一处高坡上停马,一千五百人一起向他望来,杨信道:“我是杨信!”

这个名字一出口,人群中便发出了各种各样的低呼,有的诧异,有的崇拜,有的惊奇,有的不服!

这两年杨信连立大功,在战场上驰骋无敌,“大唐枪王”之名威震宇内,隐隐然有赶超石拔、问鼎唐军第一猛将之势!

因此天策正规军中,崇拜他的有之,景仰他的有之,妒忌他的有之,不服他的有之,但不管服与不服,却是无人不知他的大名!

第166章 入他耶律德光的老娘!

“我是杨信!”

只四个字,就让全场鸦雀无声。

在“西攻东守”战略期间,东方虽然没有大的战意,但小规模的战斗其实接连不断,内有甘州回纥的余孽兴风作浪、吐蕃酋长割据不奉政令,外部则是河湟地区(今青海的黄河、湟水流域一带)不断有吐蕃人冲入作乱,是靠着薛复用有限的兵力、用三个萝卜填五个坑的绝妙调兵手法,将这些内扰外乱消弭于无形——这句话说来轻松,实际上却经历了不知多少血战!

因此他麾下的汗血骑兵团,也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翻滚出来的,战斗力比起之前更有了进一步的提升,若换了别人来只怕都会被他们身上的杀气冲得无法从容说话,但杨信孤身前来,一人、一马、一枪,气势却能压制全场!

“你们知道这次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杨信问道。

“来打仗!”有人说。

“不对!”杨信道:“你们负责的防区,是兰州与河湟,原本轮不到你们来打套南。我刚刚经历了两场大战,走过的路至少有五六万里,杀的人没几千也有几百,身上的骨头都快散了,本来应该在兰州休息,也轮不到我来打!但我还是来了,为什么呢?”

他顿了顿,没等人回答,就道:“因为我听说,契丹竟然冲到咱们家门口来了!还在我们家门口杀我们的同胞百姓!混账啊!我入他耶律德光的老娘,他欺负石敬瑭小儿可以,还欺负到咱头上来,直娘贼!真当我们是摆设啊!当我们是软蛋啊,当我们是任他们欺负不敢回击的缩头乌龟啊!”

他说着说着忽然大爆粗口,众将士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生了共鸣,纷纷破口大骂,什么直娘贼,什么泼贼,用尽各种粗口问候了耶律德光的十八代祖宗。

一千五百零一人骂了有一炷香时间才渐渐静下来,经过这一轮骂,兵将之间已经融洽了许多,杨信道:“我在兰州,还休息了不到半个月,但直娘贼的契丹在我们的家门口烧我们同胞的房子,杀我们的父老兄弟,奸淫我们在套南、河东的妇女,这样的仇恨我如果还能忍,他娘的我还是男人吗!所以我性命也不要了,只求元帅让我上战场报仇雪耻、杀胡救人!我是志愿来的,手下没兵,只有一杆枪,一匹马,我如今只当自己是一个小兵!上了战场,杀得一个不赔本,杀得一对有赚头!因听说这里还有一千五百个兄弟也和我一样,志愿去报仇救人,所以跑来问问…”

杨信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提高声音大吼:“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入他耶律德光的老娘不!”

一千五百人都爆炸起来一般,大叫:“去,去!怎么不去!”

有人叫道:“杀尽胡狗,救我百姓!”

有人叫道:“去杀耶律德光去!”

数十人一起响应。

又有人叫道:“去入述律平去!”

数百人放声大笑,有人道:“那老虔婆的逼,挨不挨得起咱杨将军的银枪啊?”

一千五百人轰然大笑。

自此杨信与这一千五百人同吃同住,一千五百人全部换了一套装束,不用汗血骑兵团的番号,只擎两面旗帜,一面大写一个“仇”字,一面大写一个“耻”字!

军队抵达黄河时,对面本有一座乌兰堡,是河西五将中的窦建男负责防守。大军西征期间,薛复统筹河西的整体防务,汗血骑兵团主要负责兰州方面与河湟方面,而东北边境以及凉州的防务则都是河西五将在周旋,他们五人虽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将,与耶律朔古却不是一个级数的人,如何是契丹皮室军的对手?纵有薛复在后巧为安排,却也只是守住了凉州本土,黄河以东只剩下一座乌兰堡,那还是窦建男领着一千五百个兄弟拼死守住的。

这时耶律朔古抵挡黄河边上的也只是前锋人马,主力还在围攻灵州、夏州,若是灵、夏也失守,那凭着河西五将就是将命都撂上也无能为力了。

张迈大军东移,尘烟飘起覆盖数十里,契丹前锋望见不敢造次,当日后退了两箭之地。

郭威主持渡河,两支冲锋骑兵先过,东岸的码头就在乌兰堡的保护下,杨信与折从适一过对岸,也不入堡,就以小部队冲杀乌兰堡附近的契丹。

契丹军眼看唐军来势猛恶,后方又有大军继至,河东又有城堡为凭,不敢当其锋芒,又向后退了三十余里。

郭威这才指挥主力从容渡河。

窦建男迎到码头,匍匐在地。

张迈见他满身都是伤口,头皮缺了一大块,扶起他道:“敌强我弱,非战之罪!而且你能保住乌兰堡,使我东进时在黄河以东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大不容易了。窦都尉非但无罪,而且有功。更别说这乌兰堡的码头,渡过了三十万条性命,却没放一个契丹人过去,只是这一点,窦都尉就当记一大功!在此死守的将士,也都是得载入史书的汉家英雄!”

窦建男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了这话哇地哭了起来,道:“兄弟们拼死拼活,流血不惜,能得元帅这几句话,这些日子的拼命就都值了!”

范质在旁边道:“窦都尉浴血奋战之事情,凉州多有传诵,想当初石敬瑭逼近黄河之时,河北临河堡垒兵将大多不战而逃,若他们能有窦都尉一两成的忠勇,中原也就不至如此糜烂了。”

那边郭威已经安排了驻军事宜,奚伟男自去处理一些细节,契丹前锋虽然后撤,但周围数十里仍然埋藏了不知多少眼线,要想一一拔出也还需要时间。

张迈与郭威登高,拿了千里镜也时而看到一些端倪,不由得感慨道:“我的百姓和官员,素质可比李从珂的百姓官员强多了。当初石敬瑭才入河北,听说洛阳就都乱了;到了黄河,洛阳就炸开了锅,有议论求和的,有议论迁都的,全都变成一团糟!可你看看,从这里到凉州才多少路程!契丹的骑兵都已经在这里出没了,乌兰堡也经过了浴血大战,但凉州的官民却都没怎么震惊。”

郭威道:“不是凉州的百姓的素质比洛阳的百姓好,而是大伙儿对元帅有信心。其实元帅当初未到达时,凉州上下的心也都是虚的,等到元帅入城,大伙儿的心就都实了!”

张迈哈哈大笑,范质道:“如今我凉州上下一心,后方军民振作,前线将士用命,元帅大纛移处,此战必能一举克胡,马到成功!”

张迈却摇头道:“范文素你行政在行,军事就不懂了。打仗不是有士气就行。套南的这场仗,嘿嘿!不好打的。”范质听了这话,若有所悟,从此闭上了嘴巴,对军事上的事情便谨慎少言。

军事具体指挥虽有郭威,但各种情报却还是送到张迈手头,但这些都是琐碎细节的情报,充满了各种数据,有一些宏观观察,就仍然要询问东方之事情的负责人,他问鲁嘉陵道:“契丹虽然强大,但朔方、定难也都不弱。虽然正面战斗肯定还是不如契丹,但他们有本土优势,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鲁嘉陵道:“套南、府麟之败在情理之中,朔方之败,败于契丹的奇袭,张希崇野战失利,退入城中,但只要他们还有足够的信心与士气守城,以实力来说契丹未必有那么容易能攻进去。”

张迈道:“那么定难军呢?”

鲁嘉陵沉默了一下,道:“那可不好说了。定难军并未遭到像张希崇那样的奇袭,他们与契丹接战的时候,府麟、套南的消息早已传来,李彝殷虽然也在野战中被打败,但并未打败,而是缓缓撤退,而且与灵州被围的情况不同,李彝殷虽然也被围在夏州城内,但党项人仍然保有定难军境内的许多据点。”

张迈听到这里冷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彝殷终究是有自己的小算盘,此战他并未尽力。”

鲁嘉陵道:“党项人一直是在中原朝廷、漠南强敌以及秦晋强藩之间周旋自保,会有这样的举止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并未正式向我们称臣,所以未能拼死拦截敌人,我们也不能过责。”

张迈冷笑道:“他们若不能为我捍卫国门,那留着他们来干什么?他其实也还是心存观望,要看我们能否稳住局面,哼,若契丹与石敬瑭势大,开出的条件又合适的话,那时候他举城投降也是可能的。我不在时他尽可打他的小算盘,但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允许有人跟我玩两面双刀!我们的书信,能到达李彝殷手中么?”

鲁嘉陵道:“灵州被围困的情况比较严重,我们只能派遣骑兵,潜伏到灵州城附近点烟火为信号。至于夏州虽然被围,却只是大路被堵截,我们可以派人经延州,从定难军的南方进入。”

“好,那就给灵州发个信号,告诉张希崇,不管他是准备归附我们,还是准备继续给洛阳守节,我都敬佩他为国守土的忠心!只要有我张迈在一日,就不会坐视灵州陷落!至于李彝殷,也给他派个使者去,带我的一句话!”张迈道:“我要叫他明白,在我手下可以有好处拿,却没有便宜占!”

张迈以大军坐镇乌兰堡,将阵势沿着地势排开,背水为营,以示必胜无退之意!

消息传开,整个河套地区汉民无不振奋,这时尚有二三十万百姓流离于黄河以东、长城以北,听到消息纷纷向这边涌来,张迈在乌兰堡南十里另外立了一处码头,将数百艘船筏都准备在这里,让二千民兵往来撑船以渡百姓,百姓到此便川流而往,无不到了码头边望北跪拜,数日间渡了四五万人。

杨信和折从适则带领两支冲锋骑兵以乌兰堡为中心作扇形活动,但有契丹游骑靠近就聚力一击,两人对两支军队的指挥越来越得心应手。

奚伟男则指挥步弩,陆续占据乌兰堡周围高地,立起了强弩,布置了数十个大小据点,以候敌军。

契丹在这个地区讨不到好处,便再不敢靠近乌兰堡三十里之内。至于他们的大部队却分作两处,一处以耶律朔古为元帅,领兵四万六千多人,以耶律屋质为参谋,正在围攻灵州,另外一处以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李胡为副元帅,领兵三万八千多人,以韩延徽之子韩德枢为参谋,正在围攻夏州。两方面都有相当数量的皮室军作为中坚,辅以从漠南、漠北调来的骑兵,外围则是一些汉步兵,综合战斗力都十分强劲。

灵州在乌兰堡之北,建在黄河边一处高地上,鲁嘉陵派出去的人顺黄河而下,契丹人不擅水战,虽然围住了灵州城,却未想到封锁黄河——且他们也无这个本事,鲁嘉陵的使者干脆驾船冒险冲到城外,在离城一箭之地将预备好的几封书信射入城内,早有契丹骑射部队反应过来,赶到河边发箭,天策军船筏上的使者连同扈从都牺牲了,但幸喜已有一封箭书射上城头被人捡了去,不久城内便传出震天价的呼声!

另外却有两封箭书落入到契丹人手中,他们将箭书送到详稳大帐,耶律朔古不懂汉字,交给了耶律屋质,耶律屋质虽然是个契丹人,却是契丹人中的才子,深通汉文化,打开箭书一看,微感吃惊道:“是张迈写给灵州城守军的。”

耶律朔古问道:“写什么?”

耶律屋质道:“他对张希崇说,不管他是准备归附天策,还是准备继续给洛阳守节,他都敬佩他为国守土的忠心!只要有他张迈在一日,就不会坐视灵州陷落!让灵州兵将安心守城待援。”

耶律朔古哼了一声,道:“张迈,又是张迈!南面传来消息,说张迈引了六万大军,背着黄河立营,看来他是打算背水一战了!韩延徽不是说他的消息一定无误,道张迈的西征大军今年之内绝对无法赶回来么?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耶律屋质道:“消息并无谬误,张迈确实刚刚回来,至于大军,就算回来了,应该也都是疲于奔命上万里的疲兵。”

“疲于奔命上万里的疲兵?”耶律朔古怒道:“若是这样的疲兵,张迈敢带着他们和我们背水一战?你当他是没打过仗的愣头青么!”

第167章 契丹轮台之耻

“事不寻常,必有妖异!”耶律屋质说道:“河套地区,与凉州接壤,张迈以前之所以不能染指,不是不想,而是碍着与李从珂结了兄弟之盟,没法撕破脸皮出兵,饶是这样他还是在套南多方布置,可见他对这片土地有多紧张!那折从远分明就是他安插在这里的一颗棋子。这次我们起了精兵,已经逼到了他家门口,详稳,你认为以张迈的性子,他会如何?”

耶律朔古沉吟着,说道:“以他的性子,哼!如果他力量足够的话,一定是想着让我们匹马不得回阴山!”

“是啊,以张迈的性子一定是会追求大胜乃至完胜了,”耶律屋质道:“如果详稳是张迈,又有足够力量的话,要取得大胜乃至完胜,却应该如何做才行?”

耶律朔古微微动容,道:“你是说…”

耶律屋质道:“眼下我军势虽大,现在却分成两部,一在夏州,一在灵州,如果张迈真有数万精兵,他们凉州的补给线又短,集聚兵力攻我一部,无论是取灵州与张希崇里应外合也好,还是取夏州与党项人内外夹击也好,我们只怕都将胜少败多。就算另外一部闻讯赶来,使我军不至于溃败,但至少也将迅速陷入被动。”

耶律朔古点头道:“不错,是这个理。如果我是张迈,兵力又足,这会就会悄悄行动,趁我不备以精兵掩杀我或者李胡,而不是大张旗鼓地说要进攻。”

耶律屋质道:“但张迈现在却偏偏大张旗鼓,还搞什么背水一战,表面看来十分壮烈,其实内中势必有诈!”

说到这里,两人已有默契,耶律朔古道:“你认为应该如何?”

耶律屋质道:“彼既有诈,必然兵力不足!张迈越是虚张声势,就越证明凉州空虚!不如详稳马上调回副元帅,双方合兵一处,就此击败张迈,张迈一败,凉州势必分崩离析,党项人可以一纸招降,灵州亦将成一座孤城,我们再以雷霆之势席卷河西,天策军的不败神话可就此破除!”

帐内几个亲贵大将听得热血沸腾,耶律朔古却低了头,耶律屋质道:“元帅,你还犹豫什么!”

耶律朔古道:“我有两个疑虑,一者,我们能想到这个,张迈难道就不能?汉儿的心思,从来比我们契丹多几转,保不定张迈正要误导我们去投他的陷阱!”

耶律屋质道:“只要与副元帅合兵,那就有八九万人之众,这支兵力足以纵横中原!就算是张希崇、李彝殷和张迈三路夹攻,我们也仍然有自保之力!而我们一旦成功,杀入凉州,不但轮台之耻可雪,而且心腹大敌从此芟除!河西一得,西域也可重光!屋质所料如果不中,我们不致大败,所料若中却是不世奇功!得失如此明显,元帅还犹豫什么!”

耶律朔古听了这番分析后一拍膝盖道:“不错,不错!说得不错!只是我尚有第二虑,这灵州城急切难以攻下,我们若舍了灵州去攻击张迈,张希崇一定袭我之后!”

耶律屋质道:“那也有办法。前番野战,张希崇骑兵损失惨重,这次我们可作部署,先来个假南下,沿途埋伏兵马,诱得张希崇骑兵出城,却来个回马枪,叫他吃个大亏!有此一胜,就算不叫张希崇一步不敢出城,至少也再杀他几千骑兵,到时候张希崇只剩下步军,移动缓慢,便无能力断我后路了。然后我们再引兵向南,就可以从容去对付张迈了。”

耶律朔古当即采纳了耶律屋质之建议,一边向包围夏州的副元帅耶律李胡派出使者,召他前来会师,一边移兵南下。

灵州城内军民眼看张迈箭书才到,城外包围就解,无不欢呼,朔方临近凉州,民间与河西来往极密,虽然政治上一直隶属于中原,但军民近两年受凉州方面的影响其实比受洛阳方面的影响更大,且天策政权行事堂堂正正,极具魅力,所以民间早有并入河西之心,这时又得张迈一箭解围,城内竟然都叫起万岁来了!

朔方军除了张希崇外还有文武两大重臣,文是刺史杨泽中,武是大将折从陵,折从陵眼看契丹解了城围,忙来见张希崇说:“胡狗忽然南下,必是去攻打张元帅!张元帅对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万里西征后不顾辛苦就来救我们,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我们虽然兵力寡微,但也不能在灵州坐视!必须赶紧发兵,以攻契丹之后。”

杨泽中也道:“张元帅既敢来救,兵力多半充足,我们与他南北合击,定能击败契丹,此为国家建功之良机也!”

张希崇沉思良久,道:“这两年天策军在东方一直雷声大,雨点小,听薛复的过往也是个极彪悍的人,这一年多来却不见他的汗血骑兵越边境半步。则天策军东方空虚可以推知。张龙骧万里西征,捷报东传也还没多久,他本人也才回来,一个人要回来容易,成千上万的大军要回来就难了,就算回来了,没有个一季半载的修养怕是喘不过气来。如此局势,他却哪里找这么多兵马来东征?我看这一次他多半是虚张声势,要以往昔威名吓退敌人罢了。”

折从陵道:“若是如此,那我们更应该南下了!若坐等契丹击败了张元帅,整个西北的汉家军民势必士气瓦解,那时候灵州也别想能够独存。”

张希崇仍然犹豫,道:“先看看再说。”一边派出侦察骑兵出城搜索,不想契丹却留下了小支部队进行干扰,使灵州游骑兵无法顺利行动。

折从陵道:“契丹狗必定是南下了,如果有埋伏一定会匿藏踪迹,而不会留下兵马让我们存疑。”

张希崇道:“且再等三日。”

三日过去,耶律朔古的大纛一日比一日南移,虽然去的不快,但已在不断接近乌兰堡。折从陵急道:“令公,等不得了!若张元帅兵力不足,这场仗便不会持久,去迟了恐会误事,胡马倏来倏去,一胜千里追击,失利则以遁千里。若张元帅兵力充足,我们去迟了也难以起到夹攻断后之效。”

张希崇被催不过,道:“也罢,便倾城一战吧!若有疏虞,最多弃了灵州!”当即下令点兵出击,满城军民听说无不欢呼,张希崇点齐了步弩甲士,又将四千骑兵尽数搜齐,交给了折从陵道:“弼军你先行一步,路上步步为营,不要贪快,遇有怪异便回,我以步兵为汝之后。”

折从陵领了兵马,果然步步为营,出城不足三十里,猛地探到前方有骑兵行动,折从陵心道:“那是疑兵,还是埋伏?”

下令谨慎应付,不半个时辰契丹几路骑兵开近,每一路都不足千人,共有四路,算算路程将同时抵达,折从陵道:“彼军队行踪,不能瞒过我们耳目,这不是埋伏。彼之力量稍不如我,又分了兵力,我怕他什么!”

当即下令先攻其中一部,那数百人当不起折从陵猛攻,不片刻损伤惨重,其他三路渐渐逼近,合兵一处,折从陵趁胜追击,两军狭路相逢,仍然是折从陵占了上风,不料这三路契丹兵力虽然不多,却十分硬实,急切之间无法杀败对方,双方胶着起来,后面又有一支骑兵赶到,约有八百骑兵,折从陵一开始并不为意,心想这八百骑加入战团自己仍然可以得胜,及至那八百骑冲近,有人叫道:“是契丹的皮室军!”

折从陵已吃了一惊,那支骑兵冲得更近,又有人叫道:“好像是耶律吼!”

那耶律吼乃是契丹皮室军中有名的猛将,年不上三十,却已经名扬万里,有他所在,这支皮室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折从陵大吃一惊,道:“还是中计了!”

前面烟尘滚滚冲来,八百骑都如虎狼一般!折从陵心道:“这八百人足以当我三四千人!他们又是生力军,这番我胜少败多了。”

又望见远处又有军队包围过来,折从陵心道:“就算我能挡住耶律吼,后面的契丹军队围来还是必败!张令公若是也来援救,那时双方在此野战,我军必定不利!我还是太心切了,几次请战以至于误了张令公!此战已无胜理,却不能让四千骑兵在我手头断送!”当即点了十二队共六百人断后,“其他人马上撤退!”

他却让副将带兵回去,自己断后,副将不肯,折从陵怒道:“你再不走,我先斩汝头!”

副将不得已这才退去,折从陵率众反冲过去六百众齐声呐喊,威势登时一振,竟然冲得三倍于自己的敌人向后稍退,但契丹只是稍退,终于还是支持了下来,耶律吼那八百骑已经飞驰而至冲入军中,直如一把利刀破入朔方军肝肠之内,一剿一捣,尽皆粉碎!

折从陵苦笑道:“好皮室军!好腹心部!好契丹人!不愧是我汉家近数十年来第一大敌!”眼看耶律吼冲近,喝他投降,折从陵举刀怒道:“我折氏有战死之士,没有投降将军!今日纵死在你手,他日也必有子弟为我报仇!”

耶律吼大怒,举刀便砍,阳光西斜,那光芒洒在这片土地上,却被六百勇士的鲜血染红了。

耶律吼马不停蹄继续掩杀,灵州败兵退到城下只剩下两千多人,张希崇下令全军回城,耶律吼冲到城下,将折从陵的头颅绕城一周,张希崇在城头望见,大叫一声:“折贤弟!”一口血喷了出来,杨泽中等赶紧扶住!

耶律屋质拿着一台千里镜——那是当初萨图克缴获的战利品转献给契丹人的——在远处看明这一切,笑道:“可以放心南下了。”

围攻灵州的契丹军这才南移,朝乌兰堡逼去。

耶律屋质算计张希崇之际,耶律朔古的使者已经快马加鞭,抵达耶律李胡的军营。这次契丹大军的两大首脑人物中,元帅耶律朔古是耶律阿保机时代就已经位居详稳的沙场老将,副元帅耶律李胡却还不到三十岁。

原来这耶律李胡大有来历,他乃是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所生的第三个儿子,耶律阿保机对他的评价没有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高,但述律平却最是疼他,在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之间述律平选择了耶律德光,但在耶律德光与耶律李胡之间述律平却又倾向于耶律李胡,哪怕如今耶律德光的位置一日稳似一日,述律平竟然也没有完全打消逼耶律德光让位给耶律李胡的念头!也就是说,耶律李胡是有资格问鼎契丹皇帝宝座的人。

这次契丹趁着张迈西征,集聚了精兵强将攻击河套,原也是抱怀必胜之心的,耶律朔古从阴山沿着黄河而下,进攻朔方,虽然野战取得了胜利,重创了张希崇的骑兵,但攻城却屡屡无功。

耶律李胡则先破府州、麟州,跟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套南,驱逐汉家军士,蹂躏汉家百姓,大军未到定难,党项人已经吓得闭城闭寨,缩在城寨之中不敢出来了。述律平在后方听说大喜,连降懿旨,赐金赐银,耶律德光也不好拂母后之意,也给弟弟加官进爵,因此这段时间耶律李胡虽是副元帅,却比耶律朔古更加威风。

这时接到了耶律朔古的命令,见他要自己稳住党项人后赶去会师,耶律李胡忍不住连连摇头,道:“这个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灵州夏州还没打下来就去打张迈?姓张的有那么好打的么?也不想想万一打不下张迈,东面却被朔方军党项人断了后路,那时可就进退不得了!若不是因为还有这灵州、夏州这两颗钉子在,我们早就围攻凉州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耽搁?这个老家伙,真真是糊涂了!”

参军韩德枢却道:“副元帅,详稳的这道命令,大有道理!快快引兵西进与详稳会合,若能将张迈生擒活捉,那不世之功便就此奠定了!”

耶律李胡一愕,道:“将张迈生擒活捉?”

“是!”韩德枢道:“一雪轮台之耻,就在今日了!”

第168章 党项去向

大汉奸韩延徽自北上归契丹以后,一直甚得耶律阿保机的重用,阿保机死后耶律德光对他也十分倚重,韩德枢是韩延徽的儿子,又从小有神童之名,跟在父亲身边,多历军政大事,所以这时年纪虽轻,却已经身居高位。

他听到了来自西面的消息之后,便劝耶律李胡赶紧西进,与耶律朔古会合。

耶律李胡听了却大不以为然。阿保机的三个儿子当中,耶律倍汉化最深,如果不是他的出身,以他的谈吐修养走出来只怕谁都要认为他是一个汉家贵族子弟了;耶律德光也有胡儿之性情,也通汉人之事务;至于耶律李胡则是十分纯粹的胡种,他从小悍勇而残酷,是个野兽一般的人,跟随左右的随从手下,一不顺他的意思就抓起来拷打,能够因为一点小事就扒人的皮,身边有河流就让人淹死,身边有火就将人烧死。

但述律平却偏偏就喜欢他,常说他有漠北人当有之性,这次西征,述律平有心要让这个幼子立功,所以耶律李胡差点做了西征的元帅,但耶律德光却认为耶律李胡毕竟年轻,此次西征统领八九万大军,事关重大,还是由一个宿将来统领比较妥当,这才选了耶律朔古。

之后,耶律德光又给耶律李胡派了一个参军韩德枢,偏偏这个参军又是个耶律李胡最鄙夷的汉人。

耶律李胡素来看不起汉人,因此韩德枢的话没说完他就摇头,道:“本王为什么要听耶律朔古的?”他是皇太弟,位居王爵,又是契丹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对这次西征屈居耶律朔古之下本来就很有意见,觉得这是耶律德光怕自己掌了兵权威胁到他。西征之后,东路军所取得的胜利又较西路军明显,因此耶律李胡更觉得让耶律朔古掌帅印是个愚蠢的决定。

韩德枢道:“张迈万里东归,旋即出兵,其兵马要么是虚兵,要么是疲兵,无论是虚兵疲兵,那都必是虚张声势。如果副元帅能与详稳合兵一处,擂鼓向东,破张迈指日可期!一破张迈凉州也可以席卷而下,那时候轮台战败的耻辱就可以一雪,中原震我兵威,纳入囊中也指日可待了!”

耶律李胡一听笑了起来:“如果张迈真的是虚兵、疲兵,那我们还去干什么,让耶律朔古去打就行了。”跟着笑声转为冷笑:“你们这些汉人,管管农田、收收税赋是可以的,说到打仗终究不行。你也不看看,现在朔方军在西北,定难军在东南,两军之间虽然有一条路可以过去,但灵州夏州就像一个布袋口,随时都可以合上,一合上那就是一个四面包围的陷阱。我们必须先破灵州、夏州,然后才能顺利西进,否则就可能落入陷阱。这个道理漠北三岁小儿都懂得,你们汉儿却搞不懂,真是好笑。”

韩家父子人在契丹时,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还有述律平都加以礼待,但契丹人却普遍不将他们当回事,可以说这些附胡汉人大臣也就是仰赖最高统治者的天恩,但作为族群仍然受尽屈辱,耶律李胡也就当他们是奴才。

因此韩德枢从小虽然过得憋屈,却也憋屈惯了,这时忍住了,还是缓缓说道:“副元帅,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的情况,张希崇骑兵损失严重,剩下的步兵行动缓慢,套南不是封闭的地形,没有用一支军队扼守就无法越过的要塞据点,张希崇以步兵可以骚扰我们的背后却很难阻断我们的归路。眼下最可虑的,是定难军党项人。就我看来,党项人自接战以来,只怕未出全力…”

耶律李胡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契丹西征的两路军马中,耶律朔古负责攻击朔方,耶律李胡负责攻击府麟、套南与定难,耶律朔古围攻灵州久战不下,而耶律李胡则已经先破府、麟,跟着破套南,定难军党项人面对他时的表现也是几无还手之力,比起耶律朔古面对张希崇时付出的代价,耶律李胡的胜利就显得顺利了许多。

而今韩德枢竟然说党项人自接战以来未出全力,那等于是间接否认了耶律李胡的功劳,如果换做韩延徽这时察言观色多半要改口,韩德枢却终究不免年轻气盛,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说道:“党项人身在农牧交界处,步骑皆能,如果发动可有数万大军,且长城内外、河套以南是他们活动惯了的地方,若他们奋发起来,只怕我们未必能胜得轻易。”

耶律李胡冷笑道:“你一时说要西进去与耶律朔古会师,一时又说党项人在后方是个极大的后患,说来说去自相矛盾,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韩德枢道:“只要我们解决了党项人的后患,那么就可以不管张希崇,安心向西了。”

帐内另外一个部将耶律曷叫道:“我们现在不正在攻打夏州城吗?”

韩德枢道:“夏州城防守严密,靠强攻急切间是很难攻下的,就算现在发动强攻,也难以赶在与详稳会师日期之间攻占夏州。属下认为,既然党项未尽全力阻截我军,则他必是尚留有观望态度,意存踌躇,若我们能说动他反戈,那时候以党项为前驱,先破张迈,后定凉州,天下事可在这一役鼎定下来!”

“说动党项人反戈?”耶律曷道:“党项人和天策军早有勾结,这事就是李从珂也知道一些,我们更是清楚得很!要李彝殷反戈,只怕没那么容易。”

韩德枢道:“只是硬邦邦地招降,自然不行,我们必须许他以大利。”

耶律李胡道:“许党项什么大利?”

韩德枢道:“党项人素来有自立之心,只是定难地方浅狭,难以回旋,所以欲立国而不能,如果我们许他攻克西凉之后,将河西、朔方送给他立国,李彝殷非动心不可!”

耶律李胡为之愕然,耶律曷叫道:“什么!打下了凉州然后送给党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耶律李胡也觉太过。

韩德枢道:“凉州是未取之地,许给党项,有如画饼,放在以前就算我们如此许诺也是没用的。但现在是中原混乱,石敬瑭此刻未必能顾得上西北,凉州内虚,正是天策军对外军威最盛而内部力量最弱的时候,党项唯有这时才有机会借外力肢解天策、割据西北,过了这个时机他们以后肯定就得为天策军所奴役了——这也是李彝殷犹豫踌躇的缘故。”

耶律李胡嗯了一声,似乎微有转意。

韩德枢又说道:“张迈的霸道,不止是我契丹皇帝陛下感应到了,就算是李彝殷肯定也感应到了。虽然背靠张迈有棵大树好乘凉,但经过我这段时日的观察我发现李彝殷乃是有野心之人,有野心之人,寄人篱下的好处再大,也不如自立为王来得强!再说李彝殷与张迈之间纵有暗中来往,却也还没有主从之份,若能许他西北割据的大利,李彝殷必然动心!”

耶律李胡沉吟道:“党项人所有不过小小定难,地位不过与我契丹一部族酋长、一州县长官相当。我亲自来征讨他们已经抬高他们了,如今不但要跟他们联手,还一下子要许给他几倍疆土…”他摇了摇头:“…太过了!”

“若不是大利益,如何能够让他们动心?”韩德枢道:“如果我们与党项联手,不但少了这后顾之忧,而且多了一支本地兵马为前锋,三军合并有十余万人,则破张迈、斩薛复、尽取河西都可办到。然后让他们世世为我西北藩篱,一来可以让党项去抵挡来自安西方面天策军的反扑,二来我们也能缓出手来,集中力量经营中原。到得那时,便再也无人能够阻止我们制霸九州了!”

耶律李胡却还是摇头道:“我契丹以马上得天下,岂能去和小小党项联手?更别说打下了疆土送给他们,这话说出去非被人笑话不可!联手也要看看身份,党项蕞尔小族,没有与我大契丹联手的资格!更别说许他这么大一块疆土!此事太后也不会答应。这样吧,你派个使者入城,限李彝殷三日之内献出他的儿子为人质,然后宣布世世代代,臣服我契丹,如此我可奏明太后封他为公侯,让他定难军自立一国,为我契丹之藩篱。若不顺从,城破之日,党项无论老少一并受死!”

韩德枢道:“若是这样,李彝殷必然不肯出降!”

耶律李胡冷笑道:“他若不降,那就让他看看我契丹腹心部的手段!”

韩德枢还要再说,耶律李胡已不许他就这件事情再多言,韩德枢素知耶律李胡个性急躁残忍,若是太拂他意,说不定会被他当场斩了也未可知,脸色黯然下来。

耶律曷道:“那与详稳会师一事如何回复?”

耶律李胡淡淡道:“听说张迈这次带来的人马有三四万,正好与耶律朔古相当,就先让耶律朔古去试试吧。如果如韩德枢所说张迈带来的是虚兵,那么耶律朔古凭本部军力击败他也绰绰有余。如果你们都料错了,耶律朔古无法取胜,那时有我给他殿后,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嘿嘿,若真有那么一天,就等本王来给他收拾残局吧。”

他是皇太弟的身份,人前人后不大肯叫耶律朔古元帅或者详稳,往往直呼其名。

耶律曷道:“王爷说得不错,夏州还没打下来就去和详稳会合太过危险,还是分兵协力,这才是两头都稳当。”

韩德枢心道:“详稳能够取胜,那是最好,怕只怕不能聚集兵力,就起不到雷霆万钧压鸡卵的效果,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但在耶律李胡积威之下不敢再说,无奈,只好派人去回复耶律朔古,同时派了使者入城招降。

第169章 通牒

定难军的另外一头,一个医僧在一队化妆成牧民的骑兵的保护下,绕道延州,从南部进入定难军。

契丹人虽然包围了夏州城,但党项人在定难军境内势力盘根错节,仍然保佑十余座据点,天策方面派出来的这个医僧悟真和尚是大昭寺的僧人,从李彝超时代就来到了夏州为李彝超治病,李彝超最后的日子是悟真送行,除了李彝超之外,党项族的不少人也是托了悟真的医药才医治好了病,所以悟真在党项人中威望颇高,许多党项贵族都拜在他的门下。

这时他绕道进入,早有党项人暗中保护,他们掌握了契丹人围攻的时机,算准其在傍晚时节契丹围攻会比较疏松,这个时候将悟真送到了夏州城西南,发出信号城内马上缒下几个大箩筐来将他们接上去。

李彝殷听说悟真到来,赶紧亲自前来迎接,悟真这次和随行众人带来了不少针对疫疾的医药,对于身处围城中的党项人十分有用,入城之后便散发给了党项人,诸党项无不感恩戴德。李彝殷的次子也正在病中,见到悟真心中那份欢喜自不必说了。

李彝殷将悟真迎入府内,说道:“大师又带来了救命的药物,这份恩情真叫我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悟真轻轻一笑,说:“我佛慈悲,这是我等僧人的本分。且咱们华夏是仁义之邦,友军有难自然倾力来援救。元帅刚刚从二万里外回来,可一听说夏、灵被围,马上尽起凉州兵马,来救二州。”

李彝殷欢欣鼓舞道:“在下也听说元帅已经统领大军东征,这下好了,我们夏州有救了!”

悟真一笑,道:“且让我去看看二公子再说。”

悟真离开之后,一个党项族老李庄恒道:“将军太示弱了。其实就是没有张元帅来援,我们要挡住契丹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一定要他们来救。现在已入凉秋,多则两月,少则一月,便是寒冬。套南贫瘠,这定难军的城外也是寒风难当,契丹人要在冬天之前攻进来不可能,难道他们还能在城外过冬不成?到时候一定退去的,何必去承张迈这个人情!”

另外一个族老李彝秀却笑道:“大伯伯,将军这样说,那是故意的,承张元帅一个人情不算什么,自契丹进入套南以来,咱们党项一直就没打过什么硬仗,族人虽然感到憋屈,但将军的苦心,大伯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现在是天策、契丹双雄争天下,咱们夹在其中,何必去给其中一方做阵前卒,而与另外一方硬碰?当此局势,最重要的是保存咱们党项的实力。等看出他们的胜负形势,那时候咱们再附强击弱。”

李彝殷喝道:“彝秀!这话可不能出口!”

李彝秀低头应是。

李庄恒道:“怕只怕会弄巧成拙,那个张迈奸似鬼,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的。”

李彝秀道:“总之能装糊涂,便装糊涂。”

李壮恒等走了以后,李彝秀留下,李彝殷责备道:“彝秀,你虽然聪明,只是还不够稳重,装糊涂保存实力的事,只能做,不能说!就算是对自己人也不能说!普天之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天策军又有那么多医士在我们城内活动,穿门入户的,一个不慎,就是在家中的话都可能被他们听去了。”

李彝秀道:“是,是。”又道:“哥哥,如今张迈回来了,他也真是凶悍,才回凉州竟然就点了兵马东征。哥哥不是说张迈就算东归,天策军至少也得有一年半载的才能回过气来吗?为什么张迈这么快就能点六万大军东征了?”

李彝殷沉吟着,道:“此事却是难知了,夏州、灵州是凉州东北方向的门户,两城被围他急着来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居然这么快就能动用数万大军,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是张元帅在虚张声势,第二是天策军内部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料——也就是说他们在西征的同时凉州还保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李彝秀道:“若是这样,那张…张元帅可就太可怕了。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虚张声势。”

李彝殷道:“天策军这几年能够灭回纥、败契丹,实力自然是不可小觑的。不管怎么样咱们且谨守城池,以观变故,听说耶律朔古已经去攻打乌兰堡了,只要他们双方打上一仗,天策军是强是弱、是虚是实就知道了。”

李彝秀道:“不错,到时候如果天策军赢了,那我们就出动大军,抢立功劳,但…如果天策军其实是内部空虚呢?这次耶律朔古雷霆一击,他如果抵挡不住而吃败仗,那他的不败神话就会破灭,契丹人趁此机会席卷而西,只怕凉州都要不保,那时候…”

“天策军如果内部空虚…”李彝殷悠悠道:“我党项这百十年来能在群雄竞起之中生存,自有我们的生存知道。若是到时候胜败已定,我自然会做出选择!现在有些事却不能开口!”

李彝秀心中便明白了李彝殷的意思,心道:“哥哥看得比我更远,而且出事也更加稳重。”

悟真和尚这几年医术越来越了得,所带药物又皆上乘,当晚给李彝殷的次子下药,第二天便有起色。李府上下无不感激。

李彝殷正要设宴感谢,李庄恒忽然来悄悄道:“契丹派使者来了!”李彝殷心中一凛,道:“我就来。”先与悟真谈些城内军民染病的情况,悟真一一作答,李彝殷道:“本待为大师设宴洗尘,但大师一个晚上为了犬子之病劳心劳力,还是请休息一宿,明日再设斋宴请大师。”

悟真笑道:“我来夏州也不是一次两次,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李彝殷别了悟真,这才来见契丹使者,来人是耶律李胡所派,叫做耶律呼鲁,李彝殷叉手行礼,耶律呼鲁昂首道:“姓李的,你们顽抗到现在还不投降,真打算向府州麟州一样,来个城破人亡吗?”

李庄恒等闻言大怒,李彝殷却笑道:“当初中原历代皇帝无不对夏州虎视眈眈,都想拔了这根边刺而后快,可这么多中原的皇帝都换了,夏州仍然支持了下来,我党项能够立足于此数十年,不是没有缘故的,能否守住夏州,李某人心中有数。”

耶律呼鲁冷笑道:“中原汉儿的蹩脚皇帝,焉能与我契丹腹心部相提并论?”

李彝殷笑道:“中原有衰落的时候,却也有强盛的时候,黑鸦军横扫北塞的时候,怕是腹心部也有狼狈之时吧。”

耶律呼鲁大怒道:“你说什么!”

李彝秀忙打和场说:“如今的契丹,自然是纵横无敌的,不过天策军也是天下之雄,现在张元帅在西域号称天可汗,东归后又已举兵东征,契丹腹心部在我夏州城下与我小小党项纠缠,正所谓胜之不武,不胜惹笑,不如且向西进兵,堂堂正正与那张龙骧打上一场,若契丹能够击败天策,则西北诸藩自然宾服。”

耶律呼鲁冷笑道:“天策军我们自然要打,但你们党项也该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今日来,是要带一个好消息给你们!”

李彝殷恭恭敬敬道:“请上邦使者说来,李某人洗耳恭听。”

耶律呼鲁道:“我们王爷让我带了一份恩旨给你们,要你们党项马上宣布世世代代,臣服于我契丹,送出族中嫡子为质,如此则王爷可奏鸣太后,封李将军为定难侯,使党项自立一国,千秋万载,永为我契丹南面藩篱。”

李庄恒等老一辈面面相觑,眼中神色十分复杂。

耶律呼鲁又道:“这是王爷开恩,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限三日之内回复,若顺从时,党项一族从今往后便有了一座大靠山,若不顺从,嘿嘿,城破之日,党项四尺以上都免不了一死!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何去何从,你们好生琢磨吧!”

这是招降,却又是赤裸裸的威胁!李庄恒等心中恼恨,只是李彝殷尚未表态,他们便不敢抢着出口,李彝秀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看看李彝殷时,只见他微笑道:“难得王爷如此看重,多谢了,多谢了。”

耶律呼鲁道:“那你的回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