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秦腔再动,陌刀战斧阵向前踏出一步,刀锋向前,明晃晃地对准了即将冲近的契丹骑兵!

“上当了!”耶律屋质惊呼起来!

天策军的陌刀战斧阵威震四方,当今天下人人都说这支军队已经恢复到盛唐时期唐军陌刀阵的全盛战力!这时忽然出现,冲在最前的吐谷浑部无不惊惶!更有些人回马刹住,吐谷浑部虽然凶悍,但训练毕竟不能与皮室军相比,在猛然间发现前方出现一个必死陷阱时,有超过一半的人一时都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混乱中,步弩阵的空隙中冲出了一支骑兵!

这支骑兵没有旗号,打的只是一个“仇”字!

兵是百战雄兵,马是汗血宝马!他们蓄力已久,这时猛地冲出,比寻常骑兵还要快上一倍!

战马驰来,犹如风驰电掣!在吐谷浑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切入其混乱中露出的破绽!

当头一将,骑着雪围脖,挥动烂银枪,所到之处,马不停蹄,人不留行!梨花点点,每绽放一次就夺走了一条生命!

这支骑兵虽只一千五百人,但却完全不将吐谷浑部放在眼里,这就像一千五百头猛虎,冲进三千头惊惶的狼狗群群中,狼狗数量就算多了一倍却哪里有还手之力?

“是大唐枪王!”耶律屋质叫道!

“大唐枪王,大唐枪王!”唐军的战阵之中也响起了数千人的齐呼。

所有契丹将领都是心头一紧,所有唐军却都是热血一阵沸腾!大唐的枪王啊,那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无敌的神话!

“呼呼呼…”

火球越过长空,那是二百架大小投石车发动了!这些投石车要么安在山上,要么安在阵后,这时忽然发动,火球越过杨信所率领的唐骑,落在正在冲近的契丹骑兵当中,瞬时间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火球落下时炸开的杀伤力,投石车发射火球的弹射力也都不说了,耶律屋质注意的是那准头竟是好得出奇!

投石车要想控制射程与准头,比弓弩更难,这就需要更加充足的训练。

“果然是上当了!”他猛地一顿足,重重地踩在马镫上。

火球所形成的火焰湖泊暂时隔绝了契丹后续部队对吐谷浑部的支援,在杨信的冲击下,三千吐谷浑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这些人都是白可久的族人,但他这时却没法恨唐军,因为他很明白两军对垒,唐军下手自然不可能仁慈。他更知道将吐谷浑部置身于如斯境地的不是唐军,而是将之作为炮灰的契丹人。

但白可久却仍然惊诧于天策唐军的战斗力,他也听说过唐军很强,但也从来没想到会强大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在唐军铁蹄下呻吟的都是他的族人,他几乎都要为杨信欢呼喝彩起来。

吐谷浑人有吐谷浑人的自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可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吐谷浑在天策精锐面前不堪一击这个事实!

“强…太强了…”

雪围脖是汗血宝马中的极品,西征万里后又东行万里,虽然一路上杨信都十分照料它,让它得到阶段性的休息,但能够在连番大战中还保持如今的精神,放诸千里马当中雪围脖也堪称王者了!

这时吐谷浑方才崩溃,雪围脖一声长嘶,竟然又向前方冲去,赶着吐谷浑的败兵继续冲击后续的契丹军!那是漠南阻卜部!

“进!”

唐军的步兵阵又在推进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支骑兵从空隙中冲出,接上了杨信部的尾巴,白可久一眼就认出了领兵的正是他的妻舅——折从适!

“大唐箭王,大唐箭王!”

唐军的后方有数千人同时放开了咽喉吼叫了起来,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所有契丹人也便都知道:大唐箭王也出动了!

杨信部得折从适之援,精神一阵,猛地又是一冲,冲入了契丹左翼第二阶阻卜部军中,杨信夹着飞驰之势,银枪疾挺,直插入阻卜部阵心,不少阻卜部族人震慑于枪王之威,如被分开波浪一般两旁溃退,杨信觑得这千载难逢之机会,望着阻卜部大旗,看也不看,一枪贯穿了大旗下那酋长的咽喉!

“族长死了!族长!族长!”

惊骇莫名之中,阻卜部也乱了。

杨信的复仇骑兵,就像一条肆虐于江湖之中的海龙,没多久又克一部!

他的铠甲上已经沾满了血腥,一千五百人沐浴在一片猩红之中,令敌人惊骇,令友军惊喜,令白可久忍不住兴奋莫名!

“那真是杨信吗?”白可久是认得杨信的,从杨信还光着屁股的时候。

他也听说过杨信如今已经是名震西域的战场猛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杨信竟然会成长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应该说,刚刚进入凉州时的杨信与折从适,有的只是作为猛将的潜质,而他们现在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靠的却是几次生死大战的激发。无数敌人的生命似乎都在死亡以后依附在了烂银梨花枪上,让大唐枪王拥有了千人敌的可怕力量。

折从适也冲了上来,两军一合,三千骑兵形成了足以震撼整个战场的存在。

而这三千人也不是孤军,在他们背后,两万多步军已经一步步地踏上来,杨信和徐从适进可直捣黄龙,退可倚靠步兵阵,步兵阵行动并不迅疾,却徐徐如林,正如慢慢淹没过来的海水一样,准备吞噬整个战场。

耶律朔古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只有耶律屋质听到,但耶律屋质已经知道了这声叹息的含义。

吐谷浑与阻卜部并非契丹军的核心,就算被全歼了,也动摇不了耶律朔古的决心,但他们败亡得太快,以至于契丹整体士气都被拉了下来,这场战斗的形势已经不容乐观。

尤其让耶律朔古难受的是:他亲眼见到了天策唐军的战斗力!

就算郭威的能耐再强,步弩的气势可以伪装,但这精锐骑兵的冲击力却是实打实的,血战之中,短兵相接,两支骑兵的素质一览无余!

“他们征战万里,本应该疲惫不堪才对啊,怎么还能有这样的战力?”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可事实却摆在眼前。

这个张迈,真是看不透他啊!

耶律朔古又是一声叹息:“准备退兵吧。”

如今战场的局面已经对契丹不利,契丹腹心部尚未受创,这个时候全身而退,重整旗鼓之后仍然能够再与张迈决一雌雄,所以耶律朔古当机立断。

但耶律屋质却被他这个决定打击得浑身一颤,作为军师,他开始怀疑:难道自己果然料错了?

在张迈的威名之下,耶律屋质本来就觉得自己要与他对抗十分勉强,虽然他左右盘算,总觉得自己的预料没错,但双方气势上的差距却总让他忍不住要怀疑:如果张迈这么容易就被人看透,那他还能一路破关斩将,走到现在吗?

杨信所部没有因为接连冲击契丹军两部而显出疲态,大唐枪王还没有罢手的意思,这个时候,就显现出了这支军队除了速度、冲击力、战斗力之外的第四个可怕特点——体力!

接连两胜之后,整支军队的精神不见消退,反而见旺。

烂银梨花枪一指,杨信竟然向中军大旗直逼了过来!

耶律朔古也是脸色微变!这支骑兵,真的是刚刚经历过数万里征伐吗?

虽然,小部分人的体力有天赋的本钱,可以经历长期战争而保持旺盛的精力,这就像有一些人可以一天睡两三个小时而精神抖擞一般,但作为一支军队,却不可能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体力。

“他们真的是刚刚从河中回来吗?”耶律朔古脸颊上的肌肉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耶律屋质也开始怀疑:“张迈这次邀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已经推翻了之前“为了展现实力”的想法,甚至怀疑一件事:“难道,张迈真的打算在这里将我们击溃?”

杨信的行动回应了耶律屋质的这个疑问,烂银梨花枪指处,一千五百人勇往无前地插入契丹腹心部!

“好!有种!”

与吐谷浑的震惊、阻卜部的惶然不同,契丹皮室军乃是当世一等一的精兵,眼见敌人强盛,非但不怕,反而激发了强烈的战意。耶律吼挥动铜锤,一路砸杀,竟然扼住了唐军的冲势!

“噫!”郭威也动容道:“契丹皮室军,果然名不虚传!”

正面战场如果没有特殊的环境,如果没有压倒性的兵力,要想冲动契丹皮室军,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大唐枪王率领下的唐军精锐也不可能。

杨信挟两胜之威,驱赶着败兵,却仍然冲不动皮室军的阵脚。双方就在这猛虎坡厮杀起来,冷兵器对冷兵器,汗血马对东胡马,强对强,硬碰硬,至此唐军的攻势才顿挫起来。

就连高台之上,张迈也忍不住有些担心,他一手握住了赤缎血矛,准备随时下去,要利用自己积累下来的威望,来为这场战斗增加一点己方的筹码!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非到万不得已,赤缎血矛是不能轻动的。因为那将是唐军最后的底牌!

就在唐军震惊与皮室军的强悍的同时,契丹方面却也在惊佩唐军的骁勇!契丹腹心部多少年来纵横漠南漠北,屡次南侵中原,从来都没将汉人放在眼里,但今天他们却不敢再有一点轻视,不敢再有一点侥幸心。

至于白可久,面对这一场厮杀,更是看得目眩神迷。

“厉害,厉害!”白可久只觉得双腿也有些发软,在唐军精锐与契丹皮室军之间,其它诸部几乎都插不进手去了,白可久暗想若是面对这样的军队——无论是契丹皮室军还是唐军精锐——吐谷浑就算有两三倍的兵力只怕也逃不了败亡的命运!

至于厮杀的中心,杨信也渐感吃力起来,他体力惊人,所以在兰州休息了一个月后就恢复了过来,而他此时的部下也都是汗血骑兵团中的精锐,既有折从适为后援,又挟先胜之威,这才与数量上占优势的皮室军打成了平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先胜的优势正在逐渐丧失,战场的有利因素可能就会转移。

做不到兵不留行,马不停蹄,汗血骑兵的速度优势将会丧失!

杨信几次要冲上击毙主将,却根本近不得身。

“大唐杨信在此,契丹敌将,报上名来!”

看看还有数骑之隔,杨信高呼问道。

北方男儿于战场之上,常有此尊严之问,也是一种挑衅!

杨信只感到自己的压力,却不知道对面耶律吼比他烦躁了好几倍!他率领腹心部,从来都是以少胜多,这时数量上明明有优势,却压不倒对方,这叫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当杨信发出挑衅之后,耶律吼更是忍耐不住,怒吼道:“契丹耶律吼在此!汉家小儿,受死吧!”

他仿佛发狂了一般,感染了他身边的将士,数十腹心部中的腹心部夹势一冲,连杀汗血精兵二十余人!杨信之威竟为之一夺!

“好!”耶律朔古在远方赞道,准备改变撤退的命令。

“不好!”张迈的手已经要将赤缎血矛拔出,他在战场冲击的力量自然不可能胜过杨信,但赤缎血矛挥动处的精神激励,却有可能让天策全军为之疯狂——这将是唐军最后的底牌了。

白可久扶住了一旗杆,更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放过这一决定胜负的瞬间。

说来繁琐,在战场之上同时己方的心理变化,在现实中却只是一弹指间。

就在杨信被压制的刹那,一声怒吼从他背后传来:“耶律吼?你就是耶律吼!”

一匹红马犹如一条赤练,穿过二十余骑,怒喝道:“还我哥哥命来!”

契丹的骑兵极密集,极凶悍,却有一点流星寻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寻到了马与马之间的破绽!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愤怒中激发超常的力量,却偏偏还能够在射箭时以最为冷静的状态射出!这是多么可怕的素质!这种力量没有人知道是如何历练出来的。

耶律吼只是发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那流星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一箭飞来,不等耶律吼反应过来,已经插入他的眼眶,洞穿了他的头颅!

“哗——”

随着耶律吼的倒下,局势陡然逆转!

杨信发出了高呼:“大唐箭王!逆我者亡,冲!”

口号有些缺乏逻辑,但出自大唐枪王之口,却振奋了所有人的心!

三千骑兵并作一处,朝着陡失主心骨的皮室军猛冲了过去!

就连后方的步弩也被激励了起来,数万人发出高叫:“大唐箭王,逆我者亡!”

冲杀,冲杀!

战场的优势重新回到唐军方面,山上、河洲,数万人都高声吼叫了起来:“大唐箭王,逆我者亡!”

冲杀!

白可久扶住旗杆,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刚才射出那辉煌一箭的,真是自己的妻舅?他虽然早听过大唐箭王之名,却以为那只是唐军造出来的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白可久都难以相信,曾经跟着自己的,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不可思议的箭王。

他跳了起来,几乎也要冲下山去,整个人大叫着:“大唐箭王,逆我者亡!杀,杀,杀!”

第173章 落水狗

耶律吼陡然战死,霎时间让契丹全军大受打击,就连皮室军也士气陡降,至于其它附属诸部更是望风均有逃溃之心。

耶律朔古啊地叫了一声,耶律吼是其父托付给耶律朔古的,这时竟然折损在战场上,耶律朔古也不禁心头一痛。

若换了别的军队,这时候只怕就被天策唐军趁乱击溃了,但皮室军不愧是天下劲旅,当此情境,耶律吼的副将急急接掌了指挥权,顶住了杨信折从适的压力,一路且战且退,耶律朔古失了先锋大将,知道今日之战已无胜理,下令撤退。

杨信与折从适追出二十余里,才听郭威的号令收兵。杨、折回来后,郭威即下令回乌兰堡。

杨信道:“这么快回去?为什么不再追一追?”

这时旁边没有闲杂人等,郭威道:“我军外强中干,为了今日的场面我已出尽浑身解数,纸老虎在外游荡久了,容易露出破绽。”

杨折两人是郭威的左膀右臂,郭威的种种安排他们自然清楚,杨信道:“正因为我军外强中干,所以才不能后退啊,不然会给耶律朔古窥破破绽!”

郭威道:“不要紧,现在就算耶律朔古想明白,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了。我也不求到现在还能瞒过第一流的智者,但有此一战,足以令敌军将士在冬天之前都不敢西望赤缎血矛,让后方士气大振,让中原知我非懦,让诸族向我倾斜,也就够了!”

张迈笑道:“郭威说的对,这一次东征军事上是次要的,政治作用和宣传作用才是首要的,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冒险了。接下来就看张希崇和李彝殷的了,咱们的力气,留待明年吧。”

耶律朔古则又后退了二十余里,郭威这才安营扎寨,一边派人前往灵州城、夏州城报捷。

这一仗是契丹进入套南以来最大的挫折,其本部损失兵力并不算多,就算是附属诸部直接在战场战死者数量也不大,就战争规模来说,这也不算一场很大的战斗,但影响却非同小可,因此战在不知不觉间做实了一件事:即坊间所谓“吴楚不能遇中原,中原不能遇契丹,契丹不能遇天策”!

张迈未回来时,契丹人在套南纵横无敌,张迈一来,契丹旋即败绩!再加上有之前轮台之战打底,马上让天下人对契丹军的战力评价压低了一层,将之彻底地排在天策军之后了。

这种战力公论未必就是事实,但冷兵器时代两军交战,战力公论却极其重要,尤其是实力相近的两支军队,一旦其中一方受公论影响而产生畏惧感,另外一方受公论影响产生必胜预感,则一旦交战,“虚论”也会变成实力,舆论排行会成为真正的实力排行!

耶律朔古安下营寨之后收拾兵马,发现竟然只剩下两万二千多人,原来除了阵亡之外,其余损失的兵马有一小半是趁乱逃走,更有一大半是趁机投降了天策军,耶律屋质心中狂恨,对耶律朔古道:“张迈为人素来得理不饶人!这次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居然没将我们赶尽杀绝,肯定是他们内部空虚所致。我看那陌刀战斧阵多半都是假的,他们能打硬仗的,或许就只是杨信折从适的那三千人…”

“够了!”耶律朔古沉着脸喝断了耶律屋质。作为一名宿将,他虽然理论水平差,表达能力差,但内心深处却还是很明白“能谋”与“能断”的区别。

大战之前,能谋者多,无论是什么样的观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但大战之中,能断者少!因判断用哪一种谋略以及对此谋略的执着程度,常常要受到战场形势的影响。耶律屋质非是不能谋,在战前他的种种推断耶律朔古也都赞同,但真的到了战场之上,耶律屋质却全然被张迈压住,随着天策唐军的出手他不住地动摇,以至于非但无助耶律朔古坚持其死战的信心,反而干扰到了耶律朔古。

等到大战之后,耶律屋质一回想战时种种,又重拾战前论调却又于事何补?更何况这时候若承认了耶律屋质所谋正确,那无疑是承认自己以一支强军而被张迈一支“虚兵”打败,这是耶律朔古内心深处所难以结束的!

耶律朔古抚摸着部下从战乱中抢回来的耶律吼的尸首,垂泪道:“准备退兵吧。回敕勒川。”

耶律屋质大吃一惊,但很快想到了什么,沉默不语了。耶律朔古道:“若是别人去,恐怕李胡不肯奉命,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忽然拍着耶律吼的尸身叫道:“可恨!可恨!可恨李胡,他若来会师,那张迈就算怎么虚张声势也无用了!”

耶律屋质默然带着耶律朔古的命令传到了夏州城外,耶律李胡拿到后几乎是咆哮着道:“耶律朔古搞什么鬼!竟然一接战就被张迈打败,他手下的兵将都是纸糊的吗!”

耶律屋质作为此战参军,战争败得如此难看他难辞其咎,在耶律李胡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勉力道:“副元帅,猛虎坡之败,详稳能下这道命令,实际上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耶律李胡冷笑道:“什么决心?”

耶律屋质道:“猛虎坡一战之前,我们虽然也怀疑过张迈兵力不足,但此战之后,不管张迈此番有多少兵力,天策军都势必士气大振,套南各势力也都将向他倾斜,就算他现在只剩下三千可战之兵,以这样的士气谨守乌兰堡也绝无问题了。反而是我们,却要提防着被张希崇袭我之后,堤防党项人奇袭骚扰。再加上冬天已近,天时不利于我,因此详稳这才当机立断,决定退兵。”

韩德枢也道:“副元帅,此战天策既捷,灵州方面会士气重振,夏州方面会积极出战以向张迈献媚。甚至关中诸藩镇也会来趁火打劫!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还请赶紧退兵为妙!”

耶律李胡冷笑道:“够了够了,你们害怕张迈,我不怕。就算耶律朔古全军覆没,我有三万大军在手,也足以对付张迈,至于区区党项人,理他作甚!”

韩德枢再三进言,耶律李胡只是不听。耶律屋质却不再言语,等到军帐会议散了之后,他才独个儿来到耶律李胡帐内,韩德枢是汉臣,未得传召一般不敢进他的私帐,耶律屋质却是自家人,穿门入帐没什么忌讳。

耶律李胡正抓着一个女俘在玩弄,见到耶律屋质眉头一皱,将那女俘一推,那女俘赶紧逃走了,耶律屋质这才上前道:“此时回敕勒川,坏的只是耶律朔古一人,却于王爷大大有利!”

“嗯?”耶律李胡来了点精神,耶律屋质又道:“此次进兵以来,王爷有功无过,就算撤退也是局势所累。但耶律朔古却要承担全责。一回到敕勒川,他就算不被赐死至少也要就地免职,那时候西征全军,就都属王爷了。”

耶律李胡对耶律屋质的神色登时好了起来,随即笑道:“敌辇,你向来不是我的人,怎么却来帮我考虑?”

耶律屋质道:“我不是帮王爷考虑,是帮契丹考虑。但在此局势之下,要帮契丹考虑,就得帮王爷考虑,不是么?”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道:“好吧,算你说的有理,你就且在我军中住下,寻几天乐子,等哪天天气好了,咱们就拔营北归。”

耶律屋质急道:“为什么还要等?猛虎坡之战的消息一传开,党项人随时都可能来偷袭的。”

耶律李胡道:“不用说了,我已有决定!区区党项不足为患,再说猛虎坡的消息才传来我就撤退,让人听了非以为我害怕张迈不可。”

耶律屋质又劝,耶律李胡怒道:“你再啰嗦,我就打下夏州城给你看看!”

耶律屋质无奈,只好退出。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了灵州、夏州,灵州城内张希崇一接到战报,仰天长叹,叫道:“从陵!你有如此贤弟,可以瞑目了!”

杨泽中道:“天策兵将,果然无敌!”

张希崇却摇头道:“不是天策兵将无敌,是张龙骧威名过大,将契丹人都压得心虚了。”

杨泽中不解,张希崇道:“此战之后,我更可判定乌兰堡方面是外强中干。”

杨泽中讶异道:“这是为何?”

张希崇道:“看张龙骧过往的作风,若他真有三万精兵,打败耶律朔古之后不会停下,肯定要继续东推,非顺势将耶律李胡也灭了不可!但他现在不进反退,这等稳妥作风换了是我没关系,换是是他却大不寻常,多半是怕露了破绽。”

杨泽中道:“那现在怎么办?令公既能看破,只怕契丹人里头未必没人看不破。”

“不打紧了。”张希崇道:“契丹中纵然有高人因此起疑,普通士兵也再没有足够的士气再次向西了。”

杨泽中道:“那我们要如何呼应张元帅?”

张希崇道:“你先将猛虎坡大捷的消息传出去,振奋全城士气,组织百姓好好守城,我点齐全城兵马,今晚出发!”

杨泽中道:“点齐全城兵马?只靠百姓如何守得住灵州?契丹来犯如何是好?”

“契丹不会来犯了。”张希崇道:“从陵的仇虽然有他族中兄弟报了,我却还要为自己一雪此辱!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朔方军非不能战也!”

夏州城内这时也收到了消息。

李庄恒等党项族老急忙来道:“将军,咱们得赶紧出兵了!自契丹南犯以来,我们一直退守城中保存实力。如今猛虎坡大捷,若我们再不出战,就要被天可汗怀疑我们包藏二心了。”

其它族老也都道:“儿郎们听说天可汗打败了契丹,也纷纷请战!将军,机不可失,消解天可汗对我党项的疑心并建立功业,就在今天了!”

李彝殷点头道:“我也早有出城之意,让儿郎们好好准备,随时出发。”

众族老大喜,领命去了,李彝秀叹道:“没想到天策军还藏有这样一支大军!还好我们之前没有被契丹蛊惑,否则就要押错宝了。”

李彝殷却冷笑道:“大军?哼,张元帅没什么大军!现在乌兰堡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李彝秀愕然道:“外强中干?若是外强中干,怎么还能打败契丹的精锐?”

李彝殷却没有解释,向西许久,终于叹道:“是啊,他以外强中干之军,居然还能打败契丹精锐…如今就连我党项族人也都认为必须出战…群情如此…形势如此,我也不能不从了。唉,看来张迈真是天命所归了。”

相似的揣测,相同的推论,各人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耶律李胡故意好整以暇,不料彰武节度使、保大节度使,以及丹州、绥州四路兵马,听说契丹兵败,马上就都响应郭汾几个月前的号召,“决心驱逐契丹、以保国土”了!

眼看汉人有四合之势,耶律朔古已经后撤,天气又越来越冷,耶律李胡心虚,不敢再留,当即下令退兵。

自始至终党项人都未出城一战,耶律李胡对耶律屋质笑道:“你看!党项小儿,哪里敢来惹我?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他们能奈我何!”

不想走出二十余里,忽然四下杀声大作,这一带乃是党项人的地头,山路、林路、沙漠路无不熟悉,这时猛地杀来,登时将契丹人杀慌了手脚,李胡虽然有三万大军,李彝殷手下也有两万强悍士卒,这时以打落水狗的心态来一场偷袭,契丹军虽然厉害却也吃了一个大亏。李彝秀战场冲杀,几乎摘了耶律李胡的头颅!

幸有腹心部死命拼杀,这才将他救出,大军逃出四十余里后清点人数,这一战竟然折损了五千余人,竟是南征以来未有之大败!

更有甚者,所有俘虏与辎重尽被夺去,契丹这次南征破了府州麟州,横扫漠南,杀人无数,俘虏也有二三万,此外更劫持了不知多少财物,这些辎重一次性全被李彝殷抢了去。就连参军韩德枢也被俘虏了。

耶律李胡被杀得胆战心惊,竟尔不敢回顾,匆匆北归,正要渡河,上游有一支兵马沿河冲杀过来,却是张希崇埋伏在此!张希崇兵力虽只一万人,但以奇袭而占上风,竟然又将耶律李胡杀得大败,又折了四五千人,又逃散了不知多少,随军牛羊一朝尽失,只剩下裸兵二万人逃回了河北。张希崇又沿着黄河东进,收复了府州、麟州。

他与耶律朔古在敕勒川会合之时,双方兵力一加凑合,竟然只剩下四五万人,耶律德光闻讯大怒,立即派人免了耶律朔古、耶律李胡的兵权,让耶律屋质暂摄兵权,而将耶律朔古、耶律李胡下了囚车,押解到他身边问罪。述律平对此亦不敢开口。

耶律德光本人则驾临河东,准备迎战张迈。

张迈听到消息后笑道:“这次我虽然占了个大便宜,却也帮了耶律德光一个大忙了。算算还是他占的便宜多。”

杨信道:“兵败军丧,还占便宜?”

张迈道:“内部矛盾比外部矛盾更难解决。丢了那几万人并非契丹腹心,虽然吃了一个败仗,也还抵消不了耶律德光在中原所取得的大胜。但能因此解决掉耶律李胡,这笔买卖算起来耶律德光还是赚了。”

杨信笑道:“他是有赚有赔,但元帅你却是稳赚不赔。”

张迈哈哈大笑,他坐镇乌兰堡,足不出堡一步,前方的捷报却随雪花一起飘来,他将捷报一封封地发往后方,凉州方面闻讯欢呼雷动,民心更加坚定。

李彝殷命李彝秀带着俘虏,正式向张迈投诚,杨泽中也来信表明愿意归附。自称黄河一套尽属天策,就连关中的一些藩镇听到消息也加紧了与曹元忠暗中来往。

马小春自得他姐夫提点之后变得十分乖巧,很少插嘴军政大事,这时却忍不住叫道:“元帅,咱们统军南下吧!这里六万人,加上朔方军、定难军,再加上兰州的兵马,三路进驻关中去!”

张迈见他忽然会插口军政大事十分奇怪,而且所说的话又是这等荒谬,因马小春已经很久没这么放肆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胡说什么啊。进关中?”

“是啊,进关中!”马小春激动万分地说。

“现在进关中干什么?”张迈愕然道。杨信和折从适也感到奇怪。

“关中…关中有长安啊!”马小春叫道:“进了长安,那…那咱们就是大唐了!不是天策大唐,是大唐了,大唐!大唐!”

张迈恍然大悟!这才晓得马小春激动的原因。

天策军自安西起家,以大唐遗民而横扫万里,岭西旧部对于大唐有一种类似乎宗教的感情,而长安对于大唐的意义那更是不待言而喻!若此刻有石拔、奚胜等人在此,一定能比杨信更能体会马小春的心情!

长安对于岭西旧部来说,那不止是一个战略要点那么简单,那是一个圣地般的存在!张迈取得再怎么样的大胜,岭西旧部听了最多也就欢欣鼓舞而已,但如果听说赤缎血矛插上了长安城头,那别说是小石头、大石头,就算是郭洛、杨易,甚至是杨定国,只怕都要痛哭流涕!

张迈的眼睛忍不住也湿润了起来,不再怪罪马小春,却望向东南的方向喃喃道:“是啊…长安…长安!”

曾几何时,长安对他们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而现在…却仿佛已在掌心!

第174章 会师

北风狂刮,冬雪普降。

郑渭也在盼着这场大雪的降临,因为不打仗了,军费就可以节省很多,他计算明年秋收之前的官仓,觉得河西的军粮仍然可以应对,但钱却依然紧张,如今西线已稳,印度的商路也通了,不过真要产生关税效益,至少也得明年夏季才开始,到明年年底才逐步走向正规。当然,天策军在军事上的接连得胜,使得郑渭在与诸大商人谈判的时候占尽了上风,如今整个中原的商家都看好天策,很多人都愿意进行这一笔政治投资。

与此同时,东征的六万将士,大部分已经在大雪之前退回到姑臧草原。姑臧草原离乌兰堡不过二百里,数日间唐军的主力就都撤了回来。乌兰堡只留下窦建南作为守御,至于套南地区,张迈则将防御权暂时交给了张希崇与李彝殷,又让杨泽中总领整个河套地区的战后安置工作。

姑臧草原是唐军的练兵之地,杨信、折从适都曾经在这里成长,草原上一切作战设施、训练设施与生活设施都十分齐全,冬天也有足够的暖炉,此外还有避寒的房屋,设施简单,但应有的却尽有。此外,如医药医生也是齐备的。

这场大雪封了山路,让远程行军变得困难重重,但也因此让唐军得到了一个完全放松的机会。

姑臧草原上,处处都是笑声,虽有风雪,但篝火却抵消了寒冷,热腾腾的面食、羊肉、牛肉、葡萄酒,流水价地送了上来。

篝火闪耀中不止有男人的欢笑,还有女人和孩子。猛虎坡大捷之后张迈就传了命令,许精锐将士在后方的妻儿、亲人、情人到姑臧草原等候她们的丈夫、父亲,因此这时虽在风雪之中,整个草原却是乐也融融,一些阴暗的所在甚至充满了春情,前线的男人憋了多久,后方的女人忍了多久,都在这个冬天一并发泄。

张迈醉醺醺地坐在数万半醉战士的环绕之中,旁边有好几个孩子在玩耍,都是腹心兵将的儿女,其中既有张迈的长女,也有杨信的长子,那个男孩叫杨重贵,长得十分结实,虽然年幼,却已见乃父之风骨,张迈看得他欢喜,几乎就想和杨信定一个娃娃亲。

这个时候,人报国老杨定国到了。

杨定国带着一个好消息和一个疑问,来到了姑臧草原。

好消息就是折从远所带的三十万人,已超过一半抵达伊州,其它人则分别安置于瓜州、肃州、甘州,秩序都还好,未见混乱。对于天策政权来说,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未出乱子,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喜事。

至于疑问,则是杨定国过了那么久,也实在想不通张迈的那三万精兵是从哪里来的。

张迈呵呵笑道:“当初郭威先我一月到达凉州,我还在路上时,他就从我的命令中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调集了甘、肃、凉三州民兵、牧骑、新兵齐集姑臧草原,共得三四万人。西征的精锐和民兵头、工兵头之中,有一部分体力甚好,经过一个月的休息已能行动,这部分人就成了骨干,郭威就是靠着这些人,将三四万人组织起来。要在短时间内将这批新兵、民兵、牧骑训练成精兵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一批精锐骨干,训练得他们进退得宜,再装备上正规精锐部队的兵器铠甲,拿来唬人还是可以的。”

张迈说到这里哈哈大笑:“当然,精锐部队和取的手中有一部分已经恢复了精神,倒也派上了用场,当日猛虎坡之战那些歪歪斜斜的弓箭,是假精锐射的,后来那些猛烈精准的投石车,则是真精锐干的!”

左右闻言无不称赞,杨定国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若这些民兵、牧骑、新兵都假装了精锐,那么他们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当初出征之时,除了这批假精锐之外,外围那些民兵、牧骑、新兵、伙夫,也有几万人,这些人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啊。”

曹元忠也道:“不错,当初我等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因数量上不对,所以不敢怀疑是假精锐。”

张迈哈哈大笑:“民兵牧骑要假扮精锐还比较麻烦,精锐部队要加班民兵牧骑,那可就容易多了。”

杨定国一愕道:“那些外围兵马…”

“都是西征的精兵!”张迈笑道:“他们精神不大足,不过却还能撑持着走动。他们是外围人马,就算被人看出精神不振也不要紧。再说这些都是老于战阵的老兵了,我传了命令下去,他们自然懂得装。这件事情,也就郭威、杨信、折从适几个知道得完全,我也晓得契丹、小唐在我凉兰地区都安插了不少细作,所以故意连自己人都瞒住了。”

曹元忠等听闻赞叹不已,杨定国道:“元帅用奇,天下无人能及!只是以虚兵去打强敌,猛虎坡一战其实也危险得紧了。”

张迈道:“所以我还需要两支能冲锋陷阵的精锐部队啊。局部的激烈战斗总要有的,不然契丹人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兵马气力足!幸好临时征调来两支奇兵都不负我的期望。其实套南一战,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耶律朔古玩全面开花。因为真正能够扭转河套战役成败的兵力不在凉兰,而在灵州、夏州,所以最重要的是要将士气鼓舞起来,让张希崇和李彝殷对我们有希望,同时为灵州、夏州的兵马创造有利的作战时机,那么目的就达到了——可以说这是一场政治行动,而不是一次军事行动。”

至此杨定国亦自钦服。

天策五年的冬天很冷,但姑臧草原的将士却得到了完全的放松——从身体上到心理上。经过数十天的修养,到了天策六年开春之后,许多人都已经活蹦乱跳,但西征二万里实在是太累,哪怕是精锐部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恢复。因此张迈并未马上开启军事行动的意思,而是分批调动,尽量让将士能够继续休息。

但是左右两个神箭营却已经精神尽复,杨信与折从适的旧部也有许多恢复了体力,郭威又整合了一批新兵——这批是去年张迈抵达凉州时就已经接受训练的,过去这个冬天老兵们在休息,新兵却继续加紧训练,这一批新兵人数约七千人,郭威从中选出了一半,由一批已经恢复精力的老兵作为骨干组织起来,凑足四千之数量,再加上杨信、折从适各统精锐骑兵两千人,以及左右两个神箭营各一千人,共是万骑之数!

这时已是天策六年二月,有了这一万骑兵(其中两千人乃是骑射),张迈精神大振,笑道:“何须三万人马!若去年冬天有此一万人!我就不用对耶律朔古弄什么玄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