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对方将兵力统和在一处,正面对敌的话,我们只怕就讨不了好去。”耶律安抟当时分析说。

当然,如果唐军是正面开来,耶律阮就不会如现今这般布置了,他年纪虽不算大,但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可不是没打过仗的愣头青。若是石拔正面逼近,耶律阮便会稍稍后退,一边设计各种陷阱与疑兵,以纵深抵消唐军的兵力优势,在二百里方圆内进退攻防,令唐军战不得、胜不得、退不得!

当然耶律阮也想到这一部人马的背后可能还有后续人马,但耶律阮的背后同样也有耶律察割。

到那时,双方将陷入一种对峙的局面。前锋进兵不顺利,后方也会跟着无法挺近。一旦进入胶着状态,那便是比拼国力的时候了。以当前契丹与天策政权的情况,到了国力比拼阶段,那势必会旷日持久。

在草原上打仗,并非人数多、武器精、战马强的一方就一定能赢的。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唐军如今已陷入被包围切割的劣势,只要维持眼前的优势,不需要耶律察割耶律阮也能打赢这场仗。

这一场棋路,唯一令耶律阮出乎意料的是翰达拉河谷内唐军的反应。在安守智发出危急信号的时候,谷中唐军没有再次冲击,之后耶律阮将安守智的首级送入,谷内的唐军竟然也毫无动静,以至于耶律安抟所安排的死亡杀阵没有起到作用。

“谷内的将领,很是沉得住气!”耶律安抟说:“对方可能换了主将。”

临阵易将,一般是不大会发生的,但唐军刚刚吃了大亏,如果主将在白天的战斗中在出了意外,副将接着顶上也非不可能。

虽然彼此没见过面,但在柴荣成为谷中唐军主导者之后,唐军行为模式那种微妙的转变,耶律安抟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得到。

“这个新将领,不断地派遣小部队试探各个出谷道路。我们没法将整个河谷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他们选择休养马力,明日养精蓄锐之后,从正北或者东北突围,那里的人马可挡不住他们,就算他们是从正东突围,我们也未必能继续困住他们。”耶律安抟说。

“他们如果从正北、东北突围,那么迂回绕回西边寻找大部队,就需要时间。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再一次将他们各个击破!”耶律阮道。

柴荣如果是从正东或者东北突围,突围之后将进入对他们来讲相对陌生的地形地势,又是孤立无援,而且无论朝那个方向前进都会有遇到敌军伏击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行军的速度不可能很快,要想迂回回归西面和大部队会合,行军必须慎之又慎。

耶律阮道:“继续看好西、南两个方向的谷口,如果唐军要从东、北脱逃,那就让他们去吧,只派轻骑尾随就可。等到他们迂回绕到这里,我们早已经解决了唐人的第二拨、第三拨援军了,那时候再围攻他们不迟。”

耶律安抟脸含微笑,道:“王爷英明!”

这四个字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段时间耶律阮的决策也当得起他这四个字,同时也让他觉得依附耶律阮是做对了!

“不愧是天皇帝的嫡系,不愧是人皇王的嫡子啊!”这句话,耶律安抟没有说出来。

和耶律阮有吞并整个契丹的野心相对应,耶律安抟也拥有放眼天下的视野。翰达拉河谷的这场仗在耶律阮和耶律安抟心中都只是牛刀小试,不过此刻没有人会料想到,这一场局部战争的影响将会多么深远。这场战争的重要性,在后世部分史学家看来还要压过秦陇主战场的正面厮杀。这里是一个开端,一批新的英雄和一个全新的政治模式将在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漠北的旧苍穹,也将在这里被撕开一道裂口。

四更,唐军造饭。

新委任的副将胡振觉得石拔这一晚的行军路数,许多细节都和安守智教的不一样。有不少地方简直就犯了“兵家大忌”。

他问石拔为什么要这样行险夜行,石拔却道:“行险?我不觉得行险啊,我们会赢的,就是这么简单。”

耶律阮闭上眼睛之后,耶律安抟也去安排接下来的军队调动,对谷中四府,他以堵为主,而将主要力量准备用来对付陆续开来的两支唐军。而耶律阮则趁机去休息了。

按照耶律安抟的猜测,随着安守智三府溃兵的西逃,唐军的援军应该已经得到了日落时分那场恶战的情报,对方只有两三千人,主将又是一个谨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首选之策应该是等待第三拨援军开近,合兵一处,然后进兵。当然,如果是更加谨慎的决策,则是干脆撤兵算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约莫四更时分唐军就有了动静,不断没有后退,反而在后续第三拨援军还没有赶到的情况下就前进了!

“对方这是要干什么?来送死么?”

这时耶律安抟已经抽调了皮室一千二百人,近族战力两千人,杂族诸部四千多人,共近八千人的兵力调到翰达拉河谷西面。如果唐军还继续逼近,在耶律安抟看来,一旦交锋,那么这场仗契丹必胜无疑!

虽然唐军的将领不大可能知道自己具体的兵力调动,但安守智已经战败的消息既然传到了后方,唐军的士气必受打击,且唐军将领也必定知道了契丹这边军力强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不等破晓就连夜进兵,这是为了什么?

他不怕遭受夜袭么?他不怕掉入陷阱么?他不怕遭遇埋伏么?

为什么唐军将领要如此冒险?

“莫非…谷中有贵人?”耶律安抟冒出了这个念头。他忍不住想,谷中是不是有什么军衔不高、身份却非同小可的大唐贵人,比如张迈的私生子之类,这才能解释唐军明知没有胜算,却还是源源不绝地赶来送死。

耶律阮在打了那个喷嚏之后便再睡不着,他躺了一会,干脆醒来询问军情,在听了耶律安抟的述说后笑道:“或许真有贵人,也未可知。张迈的私生子么,哈哈…”

五更将近时分,石拔已经率领唐军逼近,这时太阳还没露脸,大地正处于最黑暗的时刻,而他们竟然点火把夜行!

行军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毫不迟疑地步步前进!

胡振不愧是得到了安守智的真传,而安守智又是师承郭师庸,在他的努力下,两千唐骑的行军阵容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只是虽然严整,却也将兵力人数暴露给了埋伏在暗处的契丹探子!

契丹探子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

“只有两千人!”耶律安抟道:“第三拨人马,落后了许多,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才能赶上来。”

耶律阮笑了起来:“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人马了的话,那么这支援军我们就吃定了。”

耶律安抟道:“要派兵骚扰他们进兵么?”

耶律阮冷笑道:“骚扰?不必!对方只有两千人!就算来的是龙骧铁铠,或者鹰扬汗血,我也照吃不误!”顿了顿,道:“除非是陌刀战斧阵,那还有得一打!”

若是两千最精锐的陌刀战斧阵的话,以耶律阮的兵力还真的吃不下。不过陌刀战斧阵虽然攻防强大,缺点也同样明显,张迈从来就不会拿出来单独使用,更不可能抛到万里迢迢的域外做一支孤军。

何况从种种情报看来,来者也不可能是陌刀战斧阵。

唐军的部队开到了附近,双方已经在望,石拔选择了在契丹西南面稍息。

“看这事态,对方将领还真的要跟我们阵战。”耶律安抟是越来越诧异了。

以唐军和契丹眼前的形势,唐军兵力弱而契丹兵力强,虽然唐军的逼近让耶律按团感到诧然,但唐军马匹充足,如果将骑兵机动力的优势发挥出来与契丹游斗,以牵制战术来让河谷中被困唐军能够有更大的机会脱困,也还是可行之法——实际上耶律安抟设想与唐军将领易地而处,自己就会这么办。因为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但现在唐军的举动却再次打乱了他的预料!

要知道,这时候即将日出,日出之后,阳光刺目,若唐军从正西开来,所以石拔要选择自处西南,处西南则望东北,漠北处于北半球,阳光从东南而来,不直接照射,便不刺目。

队伍集结且考虑到日光照射问题,那显然就不是要游斗,而是打算阵战了!以弱势兵力去碰强势兵力,竟然还要堂堂正正地阵而后战,那显然是不智的!

耶律阮哈哈大笑:“看来唐人果然是找死!”

耶律安抟却道:“对方将领,应该是谨慎之人,我们也当小心。”

“我军强而敌军弱,阵而后战,难道我还怕他不成?”耶律阮只是冷笑。他不但是一个王子,拥有相当的政治头脑,也是一员猛将,他与安守智对决,一样是阵而后战,安守智的兵力并不弱,但耶律阮同样亲手斩下了安守智的头颅!

阵而后战,除非对方是陌刀战斧阵,否则他耶律阮怕谁来?

要知道,他手中可还有一支皮室精锐,正面冲击的话,耶律阮有自信,就算只靠这一千二百人,也足以击败任何两千人的骑兵!

“哼哼!”耶律阮傲然道:“那个唐将的尸身,还在不在?”

“在。”

“好,将尸身送过去。”耶律阮道。

耶律安抟道:“恐怕会激怒对方。对方敢以少数兵力阵战,必有决死之心,此时激怒对方,恐怕会增其威势。”

“那又如何!威势再增,也不过两千骑罢了。”耶律阮笑道:“对方将领既然有种,敢以两千人以卵击石,这就算是本王给他的一封战书吧!”

太阳还没升起来,只靠着火把的光芒将军队团结起来。

两千人的部队,听起来不少,实际上集结的话,只会占据很小的一片土地。

两千部队按照行列,略微松散地站好。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一定会觉得这个阵势还不够严谨——当然如果安守智还活着,也不会有这一晚的事情发生。石拔这一个晚上的行军,犯了好几条“兵法”上的大忌,安守智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劝阻的。当然,如果现在安守智活过来,他也一定会诧异石拔居然毫发无损地就到了这里。

一千五百个少年,跟随者铁兽五百亲卫的动作,换下了行军用的马匹,所有人都站在地上,牵着行军时的闲马,拿着火把,照亮着几亩地大的方圆。

只有一个人骑在马上——他们的主将,石拔!

哪怕是从小金山出发以后,主将是石拔在军中也仍然是一个秘密,只有都尉以上才确切知道,只有副都尉才算被非正式告知!除此之外,石拔的存在就是一个军事机密!只有很小一部分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会知晓。

但今晚,或者说昨晚,在行军的过程中,一千五百个少年将士都在口耳相传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战场上的铁兽!名扬天下的上将军——石拔!居然是他们这支军队的主帅。

当初在轮台,即将出发之前的一次阅兵上,石拔曾和杨易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他们认得石拔。但是所有人都认为,那一次只是石拔从碎叶来访,没有人会想到,石都督真的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此刻,当石拔腆着小肚子,跨上了一匹战马,巡走在两千骑兵之间,所有人这才确信——石都督真的就在这里。

石拔一队队地巡过去,几乎每一个少年将士都能看到石拔从自己身边经过,一个四海知名的大人物,一个掌控万军的大唐上将,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大唐第一猛将啊!

孤儿军乃是一群热血少年,尽管他们接受的是严格的军事训练,直接训练他们的,大多数是气质上类似于安守智的将官,但他们的精神偶像,除了张迈之外,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杨易,而就是石拔!

因为在唐军诸上将中,石拔的人生经历和他们最接近。

昨天安守智兵败的噩耗传来时,唐军的士气的确大受打击,但此刻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代替了那种冲击。

铁兽石拔并不擅言辞,他没有像张迈那样的蛊惑力,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这支军队的胆魄!

巡军完毕,大地依然黑暗。这时候石拔走到了部队最前方,传令下去。近卫传给各校尉,校尉传给各队正,队正传给各火长,然后火长告诉全火!

他的命令,都很简单,甚至不像命令!

“告诉全军,他们没看错,我是石拔!”

这算什么指令?

和石拔简单的军令相反,耶律安抟做了详尽的安排。

他对耶律阮说:“对方夜驰而来,锐气必盛不可当。”因此他安排了四千杂族部队,分成前后两部,在双方冲锋之时,用来消耗唐军的锐气与体力。

“若对方势弱,这四千人已足以取胜,则后续近族可以作为追亡逐北的追袭部队,皮室军都不必出动。若对方势强,则以近族两千人,分左右两个千人队,以钳形从左右钳制迎击。”

对着精通兵法的耶律阮,耶律安抟自然不用去分析说什么是钳形布置了。这个布置,如果唐军兵力强盛,则这个钳形阵势可以钳制敌军的进一步冲击,如果对方兵力已疲,则这个阵势可以直接变成两翼向内的骑兵夹击!

唐军方面,石拔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今天,我带着你们打仗,跟着我,你们可以将以前将官教你们的东西,全他娘地扔到大雪山上去!”

这算什么指令?

“唐军只有两千人,与我阵而后战,若求取胜必以斩首为务,斩首必行中央突击,以两千对四千,纵能突破,马力亦疲,再遇到我近族两千骑左右夹击,十有七八都要失败。”

耶律安抟解释着自己的调遣行动:“若唐人这次来的,果然是强军中的强军,竟然能冲破我们的两重阵势,但这时他们的力量亦必以用尽,这时候王爷再率皮室精锐,当头一击,敌军必溃无疑!”

耶律阮打了个哈欠,对耶律安抟的安排他没有任何意见,昨日安守智的兵力,比石拔还多,当时耶律阮的兵力,只和安守智相当而已,就那样也取胜了。现在石拔兵力更少,而自己的兵力却是对方的四倍,在这等情况下,耶律阮也认为只要不出岔子,契丹是必胜的。但也因如此,他竟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止是他,契丹的兵将们,这时也从火把的数量中看出了唐军的数量。

才两千人!

这边可是八千人的部队——这不是以虎扑羊么?

毫无悬念!

安守智的尸体被送到了石拔跟前。

头没有了——现在在柴荣处。

但唐军中还是有人认了出来。安守智是孤儿军的副总教头,对许多少年来说,他或许不是张迈、杨易、石拔那般遥不可及的偶像明星,却是亲近的师长。

许多人知道消息之后,都忍不住双目含泪。

只是在石拔的威严之下,无人敢哭。

火把照耀下,石拔的脸色很冷。

他将第三道命令,也传了下去:

“今天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将你们的力气都拿出来,杀人!杀光所有的人!除了同袍之外,你们眼睛看到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这就是第三道命令,然后就没有了!

当安守智的尸身送来,少年们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情:仇恨!

他们心里最想做的就是一件事情:报仇!

而石拔的命令,恰恰是告诉他们:尽情报仇去吧!

这个命令,就像一个导火索,一下子冲进了一千多少年的心里去!

唐军的其他名将,无论是杨易,是郭威,是薛复,还是已故的郭师庸,都绝对不会下这样的指令,只有石拔会。

在一瞬间,少年们忽然发现,石将军,自己的偶然,是真的理解自己。

一个指令,释放了少年们最强烈的冲动!

夜,处于最后的黑暗中。

一道烟花冲天而上,这道烟花在唐军的秘密信号中意味着:总攻!

五更,即将破晓了。

这时柴荣已经与拔野会合,当他转头向西,看到那烟花的时候,脸色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拔野问。

“那是…总攻的信号。”柴荣仿佛陷入梦幻一般,呢喃着。

“总攻?”

“对,而且…而且是都督级别的大将发出的总攻。”柴荣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不可能啊,安司马刚刚战败,按照我们在这附近的兵力,怎么可能发动这种规模的总攻?但这烟花…”

日出东方,露出了一丝光明,一开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过了一会,大地渐渐明亮了起来。

对阵的双方终于看清了对方。

石拔下令:“五百众,上马!”

呼地一下,石拔的五百亲卫一起上马。

“儿郎们,上马!”

又是呼地一下,一千五百少年一起上马。

这只是一个动作,却让远处的耶律安抟不安起来,暗道:“不好,这支军队不简单。四千杂族只怕斗不垮他们!”

不只是他,契丹八千人都被这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带出来的气势镇住了。

耶律阮也是眼睛一亮,道:“看来是个对手!”

唐军有了小行动,两千人的阵中凸出了一块,约莫五百骑左右,五百骑中,又凸出了一块,约莫百骑左右,百骑之中,又凸出了一人。

一人,一马。

人是一个不算高大——放在北方人种之中甚至有点矮的将军,唐军最精锐的骑兵都有头盔,没有铁盔,也有皮帽,但这个将军竟然披头短发。

他的右手拿着一根古怪的兵器,看起来是一根大铁棒,但却长出了獠牙般的铁钩。但如果这根兵器真的是钢铁所铸,那他的重量看起来便十分骇人,怕不有百斤上下,普通人哪里抡得动?

而獠牙钢钩本是铁质,但这铁棒钢钩的颜色却既非白,也非黑,而是一种暗红转黑的恐怖颜色——那是鲜血染就的色彩。

马,是汗血宝马,而且是纯种汗血宝马!比起普通的高头大马,还要高出一个头。人坐在上面,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感。

马高大、兵器重,而人却矮,望将上去,极不协调。

但这种不协调,却给了所有敌人一种深深的压抑。

“这,这是谁?”

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能骑这样神骏的纯种汗血宝马的,即使在唐军之中,人数也不多。

而且这副行头…

耶律安抟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是谁的。

他迅速派人押来一个俘虏——那是唐军中被俘的一个副校尉,喝问他:“对面那将领是谁!”

那副校尉一看见石拔,眼睛几乎就凸了出来!

“石…石…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是要回答耶律安抟的话,而是见到石拔之后忍不住血气冲涌,但随即压制住自己,不肯回答敌人的问题,只是狂笑:“哈哈,哈哈!你们等死吧,你们等死吧!”

耶律安抟在他的狂笑中将他踢倒,耶律阮也耸了耸肩头。

就在这时,契丹杂族军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好像是那个铁兽石拔!”

“什么?”

“铁兽石拔!”

“是那个铁兽石拔!”

“什么!”耶律安抟也骇然起来,他心中十分关于唐军将领的信息丰富,甚至深入到轮台部分重要的都尉级别的人物,也有部分资料。至于上将军,则个个熟稔于胸,但刚才没想到石拔的名字,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正是因为心中存在一个盲点,认为石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对于石拔的情报,耶律安抟太熟悉了!

“什么?是他!”

耶律阮整个人挺直了背脊!

以大唐上将军、一方都督的身份,以铁兽石拔无敌之威名,是可以和耶律察割分庭抗礼的,他怎么会率领两千骑兵,出现在这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是眼前的敌将,不是石拔,那又是谁?

就在八千契丹错愕当中,石拔眉毛一狰,一声怒吼!

“杀!”

唐骑,开始冲锋了!

这一刻,耶律阮忽然认识到自己错了!

安守智率领下的骑兵,仅仅是一支合格的骑兵而已!因为那一支骑兵,少了一个胆,少了一条魂!

只有眼前冲来的,却已经有了胆,有了魂!

这,才是真正的唐骑!

第212章 铁兽狰狞(三)

一封谏书送到了张迈手上,谏书是由天策大唐境内的保守派,假数个纠平台御史联名发出,这封谏书的基调是“国好战必危”,认为当前契丹已退,石晋震动,孟蜀臣服,天策大军应该见好就收,“以抚伤痛,以收战果”。

所谓以抚伤痛,自然是暗示陌刀战斧阵的巨大损失,那么战果呢?

“战果?现在有个狗屁战果!”张迈哼了一声,将谏书揉烂了扔到垃圾桶里去。

范质一看,慌忙从垃圾桶里将谏言书拿出来,道:“御史谏言,不管有理无理,元帅均不当如此对待。”

张迈愠道:“这帮人不识大局之至!什么好战必危!若我大唐内外不振,而四周是可以做朋友的国族,这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现在我们却正处于国力、族力的全面上升时期,而周围又都是一群白眼狼,尤其是契丹,百年来侵略我国土,蚕食我疆域,祸害我族百姓。当此之时,我们就该用好进攻姿态,就该狠狠地打击他们,为未来百年的子孙后代,鼎定一个进退有余的国族空间。什么好战必危,这话放在这时说就是狗屁!”

范质却不管张迈的激烈反应,静静地将谏言书抚平,又在其下将张迈的评语写上,跟着归档。

张迈不再理会这谏言,默默沉思着他上一辈子所知道的历史,将两宋积弱的缘故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为某时代官方面对外夷挑衅的不振作而痛心,望向西北,默默道:“阿易,小石头,我们可不能这样!我们不会只是口头抗议,我们要用唐刀唐骑去雪耻,去征服!该打的就打过去,该杀的就杀过去!我们不当那种光说不做的人!莫说区区一岛一城,就是千里大漠、万里草原,乃至属于未来的大海,该是我们的,就都拿回来!”

当时间调回到石拔、耶律阮对阵的那天。

唐骑,正仿佛超时空感应到了张迈的默念,正向契丹骑兵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石拔这两年有些许养尊处优了,然而在轮台、碎叶这些地方,毕竟太苦,再怎么养尊处优,也不会如同中原、江南那样,将人的骨头都养酥了。石拔只是肚子发福,但在碎叶期间,他几乎天天都要骑马,这就保证了一个相当大的运动量。而且,他毕竟还年轻。

更何况,他的勇气亦未丢失,豪气则更胜当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冷兵器时代,有时候打的就是胆色!

一个名将就是一面旗帜,就是一支军队的胆!

石拔敢冒险,敢冲锋,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张迈无限制的支持。而孤儿军们这时也忘命冲了过去,因为他们最前方是一个威震宇内的名将!没人知道这一仗的后果如何,有一些老成的人甚至担心寡不敌众,但连身为都督的石拔都冲在最前面了,那就冲吧!

终于接刃了!

战争,不但打人数,而且打装备。

孤儿军的装备十分精良,马匹都是西域高头大马,冲锋力量十足,又全部配备了马镫、鞍鞯,部分战马还有铁辔头。更难得的是,唐军有备用马匹,现在骑着的,是刚刚换上的生力马匹。

攻击武器有横刀和加长的斩马刀,无论是横刀还是长刀,都是钢铁精锻而成,奋力斩落,皮革必裂,铁甲也要留痕。直刺可破皮甲。所有士兵身上都佩有弓箭,箭头也都是尖锐铁簇,若是开弓力量足、准头好,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洞穿铠甲。部分士兵甚至还带着炼油弹。

他们三分之一配备了铁头盔,三分之二配备了皮盔,双肩与前胸是由两片皮革夹着一层压缩棉花的皮甲,关键部位镶嵌有钢片,这样的武装,攻防力比起皮室军来全不逊色。

而契丹的杂族骑兵,用的却都是杂色兵器,契丹虽然要用这些杂族部队,但同时也制约着他们,尽管契丹的镔铁锻造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仍然像汉唐的中原政权一样,对漠北实行铁器限制。大部分杂族骑兵用的弓箭还是无法洞穿皮甲的骨镞,一部分骑兵甚至连马镫都没有。

按照耶律安抟的布置,他们有四千人,分成前后两层。之前耶律安抟还认为如果唐军战斗力不强,这前后两波攻击就足以将唐军击垮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认为,就连耶律阮,心中也只是打定主意,希望这两波人马能尽量消耗掉唐军的体力。

翰达拉河谷西面这片颇为开阔的草地上,晨曦渐渐洒落,唐骑纷纷丢了火把。火苗熄灭,契丹却更清楚地看到飞奔过来的唐军骑兵。

日光从薄薄的云层透入,一道道的光辉斜斜地洒在两千骑兵凸出来的五百骑身上,铁辔头、铁马镫、钢马蹄!而他们的脸——竟然都涂抹成了黑色!不知道是用墨,还是木炭的灰烬,这让两千骑兵都变成了黑脸!

这次西征,战场在北,北方颜色尚黑,因此唐军的甲胄军装旗帜多用黑色,再加上这两千张黑脸,使得整支部队变成一团乌云一般,透露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地面本来鲜嫩的杂草经过过去两天的践踏已经和泥土混成一团,这时在钢蹄的踩踏下又更糜烂了一回。五百骑兵没有开口,但他们的喉咙里头却发出了一种很微妙的低震,这种低震就像一头老虎的鼻音,在未发出虎啸之前已经形成一种令敌人感到恐惧的威慑。

跟在五百骑后面的孤儿军似乎受到了感染,尽管轮台的训练没有教过这种喉音低震,但他们却在战场上跟着前辈一下子就学会了。随着低震的韵律,孤儿军将士冲锋的速度,乃至作战的精神状态不知不觉中被调动了起来,慢慢地变得与铁兽五百骑同步了。

冲锋的速度在加速,耶律阮已经嗅到危险,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临阵改变阵型了,而首当其冲的两千契丹骑兵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没有回头的余地,面对唐军的强势,契丹杂族不少人产生了畏惧。一些骑兵向后眺望,要看看耶律阮的大旗没有后退,才有继续作战的勇气。这是他们害怕的征兆。但是他们毕竟还有数量上的优势。靠着这种优势,他们也冲了过来。

一边,是五百骑的勇往无情,一边,是契丹杂族暗藏恐惧的勉强前冲。

双方接刃!

契丹方面依靠数量的心理优势在一瞬间彻底撕裂!

石拔不是那种稳居大军核心的将帅,他的人不高,但双臂的长度却和身高不成比例,当他的獠牙铁棒横起,一个契丹骑士举刀挡住时,却被獠牙棒硬生生砸断,砸断了敌人兵器的獠牙棒夹带余威,重重地砸在契丹骑士的咽喉上,鲜血没有喷出,只是渗出,等到石拔倒拖獠牙棒时,棒上的倒勾一扯,契丹骑士的半个咽喉已经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