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不服人皇王的,但这一刻除了耶律察割和镇州的两支大军,无人敢正面迎敌。唐风吹过的地方、佛号响彻的地方,一切太平!

一个消息传播开来:赞华活佛将要在到达窝鲁朵城的第二天,为大漠所有皈依的酋长摩顶加持。

漠北不同于中原,这里的统治中心不是看王都名城,而是看力量掌握在谁手里,看诸部落向谁朝拜。

漠北的分裂了,不是领土分裂,而是人心分裂了。

一个新的中心正在形成!

镇州终于恐慌了。

耶律倍的出现让耶律察割与萧翰都慌了手脚。

漠北全盛时期,控弦之士可达三十万!漠北骑兵整体的武器装备有可能比不上唐军,可他们熟悉地理、适应这里的气候,他们能将作战当做生活,可以一边作战,一边就地放牧补给,本地作战的优势足以抵消武器上的差距。

不过由于漠北的主力被调往南方,现在留在漠北的力量在唐军的威压之下便难显优势了。

为了抵消唐军的锐气,萧翰和耶律察割甚至都做好了退却八千里的盘算。

唐军要草原?给他们!要大漠?给他们!要招州?给他们!要窝鲁朵城?给他们!要甚至要镇州,也给他们!

契丹人不怕唐军来攻,他们甚至不怕丢失土地,在漠北,这样的城池并不重要。可以一弃千里,转头也可以席卷夺回!只要保住了能够作战的事情,就完全不怕这些外来户。

只要利用空间的暂时退却,等到寒冬一到,汉人便不得不退出漠北!

正是立基于此,耶律察割和萧翰便都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自信,他们甚至都因此没有向耶律德光告急!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耶律察割还是萧翰,他们的心都在颤抖!耶律倍以这种面目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之前的布局!

在翰达拉河谷打了一战,在漠北牧民面前近距离显示了唐军战斗力之后,石拔便不再寻求与契丹作战了。

耶律察割的大军就在前面等着他,他却毫不理会,他只是保护着赞华,向着窝鲁朵城方向开去。

按照目前的行程,他们将在二十天后即将到达。

二十天!

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漠,传遍了契丹全军,耶律倍现身的消息,甚至让处于耶律察割控制下部分骑兵也产生了动摇。在十天之内,有两个部落偷走,脱离了耶律察割的阵营径朝窝鲁朵城而去!

那两个部落加起来不过数百人,但这已经是直接叛变!那么已经意志动摇的人又有多少呢?以这样意志动摇的部队,面对唐军时还有战斗力吗?

耶律察割忽然失去了信心。

若真让赞华顺利抵达窝鲁朵城,唐军甚至不需要攻城的,只要大漠诸部在乌鲁谷河畔接受赞华的摩顶,那一个新型的政权便将出现。

当年耶律阿保机死后,地皇后述律平连杀数十功臣故旧,才将拥护耶律倍的势力勉强压下,耶律德光这才可以上位。虽然这些年来随着耶律德光地位的巩固,耶律倍的影响力正日渐衰微,但当人皇王与活佛结合之后却重新产生了质变,往昔被强制压下的反动情绪正在涌动。

此时此刻,大漠上没有一个人拥有与赞华活佛抗衡的号召力!

耶律察割不行,萧翰当然更不行!他们只能作为耶律德光的代理人而作战。

要想打破赞华活佛这个政治神话,只能倚靠的军事手段!

“只有一个办法了。”耶律察割的智囊耶律敌猎道:“只能在唐军抵达窝鲁朵城之前,将那个冒充人皇王的和尚斩杀!”

“那个人皇王…真的是假的?”耶律察割的猛将罨撒葛说。

“当然是假的!”耶律敌猎高声道:“那只是张迈的诡计!”

罨撒葛低着头,并不是很信服耶律敌猎的说法。

其实面对耶律阮的落发、耶律安抟的皈依,耶律敌猎等心里都明白那个赞华活佛不是假的。可是他们口里却不肯承认。

“必须尽快将这个和尚斩杀!否则就算,就算此僧未能一统大漠,漠北诸部亦将分裂。”

宗教力量是可怕的,单独的宗教力量又是脆弱的。可是当宗教力量与军事力量结合呢?

棘手啊!

耶律察割望向窝鲁朵城的方向,他分明看到赞华的身边存在一个环形的陷阱!

“那就是张迈在南方万里之外布下的陷阱?”

耶律察割脸颊的肌肉不断跳动。

“不要忘记,”耶律察割道:“胡骑擅攻,汉士擅守!”

这八个字,也正是当初耶律察割认为契丹可以取胜的原因之一!

汉士擅守,张迈却驱擅守之士,远赴万里之外攻擅走之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在兵法上此谓之必败之局!

可是现在,如果耶律察割前去攻击,那么攻守之势便易!

契丹的优势将进一步消解,战争将由唐军取得主动!

但是如果他们不攻,那就只能坐视赞华活佛前往窝鲁朵城,一步步扩大他的政治影响力——谁知道这样下去,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此事属下也知道。”耶律敌猎道:“可是我们在翰达拉河谷已败一场,这次败绩已经传遍漠北。如果再不战,诸族将以为我们胆怯!如果对手是张迈,我们不怕暂退,可对手如果是人皇王,那我们便不得不战!”

耶律察割沉默,心里开始盘算兵力。

耶律敌猎似乎看破了主将的心思,说道:“只是靠我军,或许不够,但如果将镇州萧驸马的兵力也投进来,却仍然足以发动围攻!何况,我们也不会这么直接冲过去与唐军决战的!”

镇州,耶律德光在漠北的代理人萧翰拿着一杯酒,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旁边,耶律李胡在冷笑。

“你打算就这么坐着,让我老大在窝鲁朵城为诸部摩顶?”耶律李胡冷笑:“漠北精锐虽然被老二带走了一半,可是,这些精锐的老爹可都还在漠北,就算他们的老爹也去了,他们的老娘、老婆也都还在!”

愚昧是宗教的温床,而愚昧地区的妇女尤其是宗教最好的土壤,而老年妇女这块土壤尤其肥沃!

耶律李胡哈哈笑道:“如果这些人的老娘、老婆都已经接受我老大的摩顶,你说这些南下的骑兵回来之后该怎么办?哈哈,哈哈,老大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

笑着笑着,耶律李胡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痛恨耶律德光,但也不见得会喜欢耶律倍。

“二十天…二十天…”

萧翰喃喃着。

他也已经明白,漠北攻守之势已易!

二十天,这是张迈最后的通牒。

决战的通牒!

第218章 优势与劣势

那一波天气回暖之后,风开始转变方向。

原本还有南风,现在北风渐劲。

唐军大营,还在中军的几个主将碰头,这次会议是双头并峙,石拔主管部分战略与实际的作战指挥,坐在左上手,李膑主管政略与部分战略,坐在右上手,下面坐着的是石坚与慕容旸,石坚的下手还站着一人,竟是柴荣,本来按他的品级资历是没资格进入这里议事的,石拔让他进入,属于破格,但也只能站着,算是旁听而已。

大帐之中,就只有这五个人。

慕容旸首先开口,说道:“此去窝鲁朵城,一定会遇到截击,我们除了步步小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防止后路被截断。因此除了前锋谨慎之外,后路也最要防止被截断两道。”

柴荣曾做过慕容旸的下属,但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不同意见。他天资本高,通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之后更上层楼,此时已经颇有一点名将的苗头,只是还不够老辣,放在以前他是不敢质疑慕容旸的,但现在自信力渐强,只是慕容旸刚刚开口,他也不好马上反驳。

石坚资质有限,忠勇有余,这么多年的实战下来,指挥作战已经没问题,战略战术能力却不高,这次虽然被张迈放出来独当一面,可是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石拔是战术指挥的主掌,他是喜欢进攻的人,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才是本性,不喜欢面面俱到,听了慕容旸的话之后道:“又要顾前,又要顾后,只怕很难办。”

他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已经培养成了一种很强的战术直觉,不过毕竟没什么文化,这几年张迈特别派人教他认字,又派通文史的人给石拔讲述史事、讲解《孙子兵法》,但他的理论水平仍然不行,因此军事会议的时候,要么惜字如金,要么只凭感觉说话。

慕容旸道:“自古以来,大军行动,后路被截、粮道被断而失败的战争比比皆是,比如官渡之战,袁绍本来形势大好,但是乌巢一场大火就叫他全军覆没,因此此次北上窝鲁朵城,后路防御肯定是重中之重。”

差不多就在唐军举行军事会议的同时,有一个人也进入了镇州城。

来人带着一队威武的骑兵,身上充满了杀气,脸上则带着几分压抑,这个人就是耶律察割。他在三日前已经移动军队驻地,同时自己竟然暂时放下军队,数百里驰骋赶到镇州来!

镇州西北招讨使司大门前,萧翰带着,亲自镇州的文武官员,亲自迎接。

见面之后,萧翰叫了一句:“详稳。”耶律察割则叫了一句:“驸马。”随即翻身下马,两人再没有一句废话,一起入内。

在府邸内部一座大厅之中,四角放着冰块,用来散掉余热,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里头,却是耶律李胡。几个奴仆战战兢兢地备好酒菜之后就赶紧退下去。厅内只剩下三个人,耶律李胡、萧翰和耶律察割。

耶律察割是契丹西北路军队的最高领袖,握有最大的军权,西北的战略与军队指挥的权力都掌握在他手中。

萧翰是整个漠北地区的政治首脑,他拥有监督甚至废杀耶律察割的大权,当然这个权力也受到相当的条件束缚。

就名义上来讲,耶律李胡的地位仍然最高,他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连耶律察割也是他名义上的下属,而实际上他却是一个被软禁的囚犯,不过这次要对付的敌人除了唐军之外还有耶律倍,这就牵涉到政治层面上的事情,而且耶律李胡和耶律倍也有矛盾的,因此萧翰特别留了耶律李胡在这里。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三人都是亲戚。大小知根知底,彼此的野心各自明白,关起门来说话,几乎不用什么虚文。

耶律察割看了耶律李胡一眼,行了个礼说:“大元帅。”

耶律李胡嗯了一声,依旧傲慢。

耶律察割嘿嘿一笑,说:“人皇王若是占了漠北,重夺契丹,当今陛下肯定是要被清算的,就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大元帅。”

在别人面前他们都指斥赞华是假冒耶律倍,但实际上赞华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自己是耶律倍,唐军也没有特意宣扬,然而他们之所以不特意宣扬,就在于真的就是真的,所以不怕人不知道。耶律察割也知道对面的那个活佛,其实真的就是人皇王。

耶律李胡哈哈笑道:“老大做皇帝和老二做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依然做我的老三!”

耶律察割只是冷笑,道:“人皇王最大的仇家,只怕还不是当今陛下。”

耶律李胡道:“那是谁?”

萧翰接口道:“是地皇后!”

耶律李胡眉头一皱,却也不得不承认萧翰说的有理。耶律德光固然是耶律倍对立最明显的敌人,可当初真正将耶律倍从皇位上拉下来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牵涉到最高政治利益,母子亲情都是虚无的,地皇后述律平废掉耶律倍,那她就是耶律倍不共戴天的仇人,漠北民族可没汉人这么讲什么孝道,耶律倍真要弑母,顾忌也会比汉人皇帝少很多。

但耶律李胡仍然冷笑:“那又怎么样。我们三兄弟一母同胞,反正做皇帝的不是我。老大如果要杀老娘,我也没办法。”

耶律察割嘿嘿笑道:“他们汉人最重嫡长子,咱们胡人却重守灶儿。地皇后最爱的,不就是大元帅你这个守灶儿么?”

所谓守灶儿就是幼子,在北方胡地,如果父母长寿,大一点的儿子先后分家另外生活,便是仍在膝下的小儿子能与父母最亲,被叫做“守灶儿”,因此最后父母死后,反而是小儿子能得到父母的大部分遗产。述律平先为了耶律德光废耶律倍,后来又企图为了耶律李胡废掉耶律德光,为幼废长,在汉人儒家大臣看来这种行为不可思议,但内中却隐藏有北地胡人千百年的行为逻辑。

“那又怎么样!”耶律李胡皱起了眉头,仍然冷笑,只是却已经若有所思。

萧翰却早就明白耶律察割意思,说道:“汉人有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人皇王已经被废了一次,我想他大概心有余悸,不会想夺回江山之后再被废一次。如果这次他能入主漠北,甚至夺回契丹,那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只怕还不是杀地皇后,而是要除掉守灶儿这个后顾之忧!”

耶律李胡脸色一变,耶律察割嘻嘻笑道:“在当今陛下麾下,大元帅还有一条活路,毕竟陛下的皇位是地皇后给定下的,他不好意思对地皇后动手,对大元帅也便会顾忌几分。但如果人皇王复辟,嘿嘿…”

他没再说下去,但耶律李胡却已经明白他们二人的意思,而且心里也知道二人说的是实话。萧翰会留他在这里,自然不会没有原因的。本来要改变耶律李胡的想法,萧翰就是舌绽莲花也没用,但三人本来就利害一致的话,便不用多费唇舌了。

萧翰道:“现在的形势,对我们不大有利。唐军刚刚胜了一场,气势正旺。再加上人皇王献身,现在诸部诸军,都有军心动摇的征兆了。”

“那只是一个风潮。”耶律察割道:“风潮很快会过去,那些人虽然动心,但从动心到真正去投靠,这道门槛可不容易过!甚至已经投靠唐军的人里头,也不见得所有人都真正会对唐军效忠,咱们,还没全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一次猛攻,只要打破唐人兵力胜过我契丹的神话,就能将观望的人心重新拉过来!”

萧翰道:“详稳有办法?”

“其实很简单,我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如此纠结!”耶律李胡插口冷笑道:“还是用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分轻骑,骚扰敌后,截断他们的粮道!汉人用兵,粮道一断就没法打仗了!我们甚至不需要迎面截击,只需要迂回在后方一截,就完了!”

萧翰道:“汉人既然知道粮道重要,岂会不用重兵守护?”

“那就更好了!”耶律李胡哈哈笑道:“他们顾忌着后路,纠结着后方,前面就寸步难行。一万年也到不了窝鲁朵城。”

唐军大营内,慕容旸正讲述着自己关于兵力分布的看法,按照他的兵力分配,对粮道的看护乃是重中之重。慕容旸虽然久在胡地,但守小金山守得久了,思维上不免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石拔本来就不大同意慕容旸的想法,听到一半就打断道:“不行不行,这样做不行!”

慕容旸也是老资格了,石拔刚刚加入唐军的时候就是个在张迈跟前奔走的小兵,那时候慕容旸已经是指挥者了,因此他心里对石拔没有孤儿军将领那样的敬畏压力,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道:“不这样,无法守住粮道。”

石拔挥手道:“不守就不守。我宁可粮道断掉,不然照你这样安排,这仗打不了!”

慕容旸听得愕然,心头又冒出了三个字:“小石头毕竟只是猛将而已!”他默默涌起一个想法,觉得石拔冲锋陷阵没问题,作为一场战役的总指挥就不大够资格了。

当下据理力争,但石拔却总是摇头,慕容旸道:“自古打仗,没有粮道不存还能打胜仗的道理!”

石拔道:“咱们留够粮食就好了。”

慕容旸道:“没有了粮道,就没有了补给,粮食留得再多也是坐吃山空,总想着自己的粮食还够吃几天,我军打仗心里就没底,粮道不存,军心就会不稳。万一粮储再出问题,那我军便不战而溃了。”

石拔却总是摇头而已,根本不和他讲理。慕容旸心中郁闷,觉得石拔不可理喻,说到底他心中毕竟还是看不起石拔,虽然敬佩他的勇猛,却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指挥一支大军。

只是他毕竟是下级,当下望向李膑,李膑沉吟着,觉得慕容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却又觉得慕容旸的安排也有问题。

“咱们这支军队,按照原先的计划,并非平胡主力。”李膑道:“不过形势发展到现在,只求有功,不求有过的话,似乎有些可惜。”

石拔忽然一拍桌子,刚要叫好,李膑又道:“不过慕容将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石拔听得一愣,呸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李膑被他这么一骂,倒也不生气,石拔骂得也对,不过李膑所考虑的,却比石拔所考虑的更多,他要顾及的不只是眼前的胜负,更有这场胜负之上的更高层面上的事情,石拔如今所取得的形势,稍稍超出天策唐军最高决策层的最初估量,这时李膑心中的大统筹尚未完毕,也就还没想好对策。可以说对眼前这场仗,李膑的想法还没一直活动在前线的石拔、柴荣来得全面。

石拔指着柴荣道:“小柴荣,你来说说。”

柴荣看看石拔,再看看慕容旸,还是有一些胆怯,他先行了个礼,石拔骂道:“这里是军营,只讲谁对谁错,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弄这些虚的!”

柴荣这才道:“末将觉得,石都督的考虑有道理。”

慕容旸哼了一声,心想你是石拔援引进来的,自然帮着说话。

柴荣看看石拔,再看看慕容旸,心道:“照直来说,可能会得罪慕容将军,不过我既受石都督看重,心中又是同意他的想法,为何不能直说!”

当下说道:“第一,这里是漠北,不是中原,不是西域,在漠北打仗,得按漠北的打法来。”

石拔听得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慕容旸眉头仍然皱着,却一时挑不出这话的毛病。

柴荣又道:“第二,漠北胡人打仗,必会骚扰粮道,这是他们的老本事,万里大漠,粮道数千里,我们不过几万人马,这粮道如何护得周全?硬要护得周全,反而会弄得前后不能相顾,处处都出破绽!”

慕容旸道:“那难道就不护了?”

柴荣道:“打仗不会有万全之策,既然前后不能坚固,那要么后缩,要么就一往无前!兵法里头,虽然有重视后方、粮道的,可也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慕容旸眉头又皱了起来,道:“那太冒险了!”

“其实算不得冒险。”柴荣道:“只要能保持骑兵机动,咱们便能进能退。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向漠北人学习,要将我们的骑兵变成来去如风的飞骑,我想元帅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这次派遣来的部队,几乎全是骑兵,而没有动用移动较慢的陌刀战斧阵。”

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末将认为我们还有一个极大的顾虑。”

石拔道:“什么顾虑?”

李膑悠悠接口道:“来归诸胡,未必可用,我们却不得不用,小伙子,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柴荣被李膑点破心中所想,心中既佩且敬,低头道:“原来末将所料,已经全在枢密运筹之中!”

镇州城内。

耶律察割对耶律李胡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里,耶律李胡从小跟着契丹诸老将生活起居,自然而然也就听着听着学会了许多打仗的技巧,就连地皇后述律平本人也是会打仗的。但耶律李胡毕竟长期呆在中枢,说到对最近的战争情况,远不如耶律察割那么了解。

这时耶律察割说道:“张迈的打法,和以前的汉人不大一样。粮道肯定是要骚扰的,但我不认为光是用这一点就能将唐军灭了。要是这么简单,我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来跟萧驸马商量对策。相反,我们还要防备他们就地劫粮。”

萧翰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观张迈历次用兵,常能从敌占区掠取粮食,这个手段本是我们胡人所擅长的,现在张迈也学了去。不过我早有准备,自窝鲁朵城以南百里,我都已经坚壁清野,除了地上的杂草之外,唐军别想能取到一头牛羊。”

耶律察割道:“但如今被人皇王蛊惑的部落甚多,如果他们收留部落,就地取粮呢?”

萧翰道:“唐军这次,动用了人皇王镇鬼面疮这一招,虽然是收买人心的妙招,却也因此留下了个可能致命的破绽。这个却是我们可以用的。”

“致命破绽?”耶律李胡听自己的提议被无视,颇为不爽。

萧翰道:“唐军初立威信,诸部初归张唐,他们彼此不能信任,这就是他们可能致命的地方!”

军事会议之后,柴荣的一些主张得到了采纳,当然李膑更提出了更加详密的作战方针。相对于柴荣,李膑的筹谋更加严密;相对于石拔,李膑的每一个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因此能让慕容旸心服;相对于慕容旸,这位残废的军事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贴近张迈战略的思维。

慕容旸已被派出去执掌后军,唐军定下了以前进为优先的战略,却并不意味着要完全放弃后方。柴荣也出去传达命令。帐中只剩下三个人后,石坚才道:“咱们真的要奋进?不等大都督了?别忘了咱们本来的目的不是这个的。”

眼下天策唐军的能称大都督、又可能出现在漠北的,就只有杨易!

“机不可失!”李膑道:“这场瘟疫,来得出乎意料。如今进军,可能会去的比预期更好的结果。甚至我们可能不必要等大都督了。毕竟,耶律德光从漠北带走的人马比预期的还要多。”

石坚道:“元帅曾说,漠北到了危急关头,潜力极大,荡平漠北,不是几万骑兵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我们带来的人马再怎么精锐。小柴荣说话做事,很有点元帅的影子,不过他毕竟不是元帅,靠着我们几个,还是小心为妙。”

石拔却笑道:“不怕不怕,我有预感,这一仗也许会苦一点,但最后一定能赢的!元帅说了,这几年咱们的运道都不错,要趁着运道不错,把该办的难办事情都给办了,别将难处留给子孙!”

唐军,左前锋营。今日迎来了一位客人——耶律阮。

赞华自得张迈册封为“圣识一切执金刚大上师”以后,便有活佛之称,自他与耶律阮等先后相认,漠北牧民知道了这位活佛就是往日的人皇王,他又多了一个称号“人皇王佛”——这些是草原牧民对他的敬称,至于皮室军对人皇王佛就更加的敬畏,简直当真正的菩萨般敬拜。

耶律安抟归附之后,除了本部兵马之外,石拔又将相当一部分归附的胡兵都给了他,眼下他手里已有五千骑,号称鬼面骑兵。这一支人马有皮室军作为核心底子,又以保护人皇王佛的亲卫军自居,因此士气十分旺盛。

他自见到耶律阮之后,便有心要将兵权交给故主,自己仍然做军师,但耶律阮却在请示完耶律安抟之后说:“活佛有旨,既然已经出家,就不便再拿刀剑杀伐。”

于是耶律安抟便继续担任这支鬼面骑兵的主将,他本来希望能够将人皇王佛接过来,由他来保护,但是赞华却拒绝了,仍然自居于佛车之内,佛车则完全处在龙骧铁铠军的保护之中。耶律安抟要见赞华,虽然不至于被隔绝,赞华在龙骧铁铠军内部也有相当的权威,基本上他提出来的要求石坚都会执行,当然,赞华所提出来的要求,都与唐军的利益绝无抵触之处。但耶律安抟却觉得,那是人皇王佛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与张迈达成的秘密协议。

对于这个,耶律安抟心里并不是很愉快,他几次探赞华的口风,但从赞华的口中却什么也得不到,似乎人皇王佛真的已经成为没有私心的佛门高僧了。

不得已,他只能转而求石拔让耶律阮到鬼面骑兵中来激发士气,石拔也答应了,这便有了今日耶律阮之行。尚幸,耶律阮不像人皇王佛,几乎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佛家语言,两人在帐中密谈了一炷香时间,耶律阮才离开。

漠北的风啊,越吹越劲,草原上的味道,也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复杂。

第219章 漠北骑兵的优势

在离窝鲁朵城还有十五天路程的时候,唐军停了下来,进行整顿,新的军队布局在十日之内整顿完毕,石拔以六府长矛阵加上石坚所带来的八府龙骧铁铠军以及两府的辅战兵种二千人,共十六府的兵力作为中军。

柴荣为正前锋,共六个府的兵力,基本上是以孤儿军为主力。右军拔野五千人,其中有部分孤儿军将士加入其中,左军耶律安抟所率领的鬼面骑兵亦五千人,其它兵力尽归慕容旸,作为后军,以维护后方道路。

唐军的中军加上前锋,乃是天策大唐眼下的骑兵精锐,战士数量不过两万余人,共战马四万骑,骆驼一万峰,负重马两万骑。本来一个正规骑兵通常要配备一个步兵料理后勤、马匹,但这次来的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因为冷兵器时代,马匹在有水草的地方可以就地补给,人却是多一个就多一张口,多一张口就多一个负担,且多了这样一两万步兵下来,行军速度也将大受影响。

六府长矛阵本身是从辅助兵种中挑选出来的,本身就要求能够自己料理后勤,龙骧铁铠军则能部分料理,而柴荣所率领的五千人却都受过严格训练,个个都曾被“流放”到荒山草原,训练他们野外求生的能力与意志,让他们拥有与漠北骑士一样,既能自己料理伙食、兵器,而且还通马性,一个人能带三四匹马行军。

至于左军、右军,同样也拥有这种自己料理勤务的能力——这本来就是漠北政权在兵器、后勤都跟不上汉地政权的情况下,胡骑相对于汉兵最大的优势之一。

这个军事布局的外围,还有漠北的来归诸部,这些日子来不断有各个部族前来皈依,柴荣只放诸部酋长、长老进入参拜佛车,那些族人、随从则都只能停留在外围,不少部落要求全族参拜,柴荣道:“活佛虽然慈悲,但我们却得顾及他老人家的身体,不能让他太过劳累。等到了窝鲁朵城,活佛就会登坛说法,为所有诚心皈依者摩顶加持。”

许多部落牧民听了之后都欢喜而退,但也有一部分怏怏而回,柴荣向石拔回报的时候道:“这些来归部族里头,只怕有一些奸细,甚至有些部落整个部落都是诈降,可能是契丹人布下的局。”

李膑道:“这个自然,但现在我们也没法停下来细细区分,全部拒绝又会寒了真心归附者的心,且让他们跟着吧,有所防范就是,只要不让他们冲入军阵内围就不怕。待他们自己现形吧,那时候我们再开杀戒也不会有人有异议了。”

唐军整军前进的同时,镇州方向也完成了新的整合。

漠北地方穷苦,但也因为穷苦,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男人个个强悍,又不分老少全都会骑马,只要给个兵器几乎是全民皆兵。一旦全面发动起来,漠北的战斗极其可怕。

耶律察割统和三万战力,这一部分乃是契丹留在漠北的精锐部队。在大敌的逼迫下,萧翰交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兵力,数量超过五万,此外又征调了漠北诸部五万人——这一部分兵力的集聚有着耶律李胡的巨大贡献,若不是他借助了地皇后述律平的威望,萧翰也无法征调这么多人马。此外又有原本不太服教化、这次却闻讯赶来的边远部落如梅里急部、萌古部等共两万人,对于这批人萧翰也不敢太过信任,像这样的部落来了可能是真想立功,但也可能是想看热闹,甚至可能带着趁火打劫的心思,但萧翰也不好拒绝,只是加以羁縻而已,也将他们布置在了外围。

以镇州为中心,竟渐渐集结了超过十万人。

这十几万人,个个自带马匹,大部分自带兵器,十余万的兵力,便有近百万的马匹!至于随之而来的牛羊更是漫山遍野。百万战马喧腾,十万骑士呼号,镇州附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耶律李胡看到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心中大是欢喜,哈哈笑道:“如此强军,又是本地作战,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不能战胜!这一仗咱们就像狮子扑杀绵羊!就像马车碾碎虱子!要取胜毫无悬念!”

萧翰却暗藏隐忧,心道:“这些部落平时散布各方,本来唐军就算取胜,但要靠数万精兵征服整个浩瀚的大漠草原绝无可能。但如今这些部落全部聚集,若胜自然是好,一旦失败被歼,漠北万里只怕百年之内都难恢复元气。”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这时战事已经发动,也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而且大战当前,也不宜口出不详言语。

耶律察割是这次战事的主帅,若在平时,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取得这样庞大的军队,这时时势所逼,竟将漠北的全部战力都握到了他一个人手里头,看着百万战马暄腾呼号,耶律察割也不禁志得意满。

他本也是野心勃勃的人,掌握了兵权之后,除了想着这次战争,更想着这次战争之后的后续事宜。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微笑落到旁人眼中变成了一种自信。

主帅的自信,对部将与士兵是有士气激励作用的,雄悍开始呼喊起来,呼声慢慢传开,不断有人应和,渐渐地成千上万地人呼应起来,到最后十余万人一起呐喊起来:

呼声如雷,震荡大漠!

耶律察割登上高坛阅军,在十万呼喊渐渐平息之后,他发布了他的励军词。

对漠北骑士,激励言语不能太复杂,耶律察割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励军词只有两句话:

“谁杀了铁兽石拔,赏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谁杀了假冒人皇王的赞华和尚,赏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

这几乎已是一个中大型部落的全部财产!

整片草原忽然静了下来,跟着就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可怕的呼喊浪潮来: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契丹,万岁,万岁!万岁!”

和契丹人会安排间谍一样,唐军也安排了间谍,而且是收买了漠北的牧民,他们潜伏在镇州附近,自然看到了这个场景。

三天之后,情报传到了唐军军中,诸将听说契丹如此兵力士气之后都颇为诧异,稳重的暗暗担心,拔野心中害怕,耶律安抟愁眉深锁,只有一些年轻不经事的小将却跃跃欲战,石坚没什么心机,脱口就赞道:“漠北果然好深的根底,被耶律德光带去那么多人,还能发动起这么强的兵力!”

李膑心道:“若是大都督能及时赶来会师就好了,若是只凭我们,这一仗可就危险了。”

铁兽石拔却是哈哈大笑,欢喜莫名,拔野会凑趣,就问:“都督笑什么?”

石拔笑道:“黄金一万两,女奴三百人,马万匹!羊三万头!我石拔挺值钱的嘛。”

李膑本来心事颇重,听了他这话噗嗤一笑,道:“你听错了,这个是赞华上师的价钱,你只有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石拔愕然了片刻,道:“我只有这么多?比活佛少?还少这么多?”

石坚也笑了起来,道:“是。”

“草!”石拔骂出了一句从张迈那里学来的粗口,骂道:“这是谁定的价钱!”

李膑道:“刚才的情报你都听到哪只耳朵去了?是耶律察割!”

石拔大怒:“好!他给我定价钱,我也给他定价钱!”传令道:“诸将听命!”

除了李膑之外,军帐之中大小将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石坚、耶律安抟都站了起来。

“传我号令!谁杀了耶律察割…”石拔便传令道:“老子赏他大便五千斤,小便五百斤,母马一匹,母狗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