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拔骂道:“我骂耶律察割没出息,他如果敢连夜攻过来,兴许我的人头就到手了。我更骂那些睡不着觉的家伙没出息,几通鼓就吓成这样!”

又问:“有多少人睡着了?”

胡振道:“都督旧部五百铁兽将士,个个都呼呼大睡。”

翰达拉河谷一战,铁兽精锐本来颇有损失,但石拔旋即从孤儿军中选拔勇士加以补充,仍然补足五百之数。选出来的都是在死战中活下来的孤儿军死士,极其凶悍,在铁兽精锐老兵的带动下很快融入氛围,因此五百铁兽的战斗力毫不下降。

石拔哈哈笑道:“好好!”指着石坚道:“大哥,你怎么不睡?”

石坚道:“后面军师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叫涅槃戈壁,我来跟你说一声。”

石拔笑道:“你比我还无聊!也罢,你来得正好,现在大军暂时交给你,我去宰几个契丹崽子,万一回不来,你们就准备涅槃去吧。”

石坚微微一惊:“你现在出去?你是一军主帅,怎么能冒险!”

石拔脸色略略一沉,低声说道:“如今局势不利,除了千把个不怕死的,全军上下,十有八九都害怕。哼,连军师心内都这样了,他其实也有些怕的,起什么涅槃戈壁的名字,涅槃不就是死吗?晦气!所以我们得有一个胜利!”

石坚道:“但是…”

石拔挥了挥手,道:“放心,我死不了。真有危险时,我眼皮会跳,但现在整个人定得很,一定没事。”

他做事喜凭直觉,石坚倒也知道。

就在这时,羌笛响起,有人伴笛声唱歌,意甚悲悯凄凉,石拔听不懂,叫来胡振问他,胡振说这时高适的诗,又说了诗意。石拔再听,见唱的是:

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

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

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

诗自然是好诗,而且高适是张迈最喜欢的诗人,张迈喜欢,石拔自然也跟着喜欢。

可是这时听到“征战几时归”,石拔脸色又是一沉,对石坚道:“元帅的决定,是对的!此次北扫漠北,条件其实并不成熟,但元帅还是决定冒险行事,国中有许多人不理解,我原来也不明白,只是觉得既是元帅的决定,那肯定是对的。但现在我真的理解了,元帅是对的!”

他听着羌笛,哼道:“征战几时归!真正死人的大战还没开始呢,就想回去了!我们的疆域大了,兵士多了,国势强了,但军中却有人开始软了!哼!”

胡振见石拔脸色变,急道:“我去制止那人!”

“不必!”石拔道:“说空话的军令无益,难道我因为那人吹吹笛子就处决了他?得用血,才能将军中死气激起来!”

石拔又叫胡振:“把我那五百头睡着的猛虎全部叫醒,随我去吃肉!”

时夜甚静,笛声远远传开。

耶律察割夜起,听到笛声,哈哈一笑,对罨撒葛道:“漠北没事了!”

“为什么?”罨撒葛问。

“你没听那笛声么?那里头有军怨的味道。”耶律察割道:“天策位处丝路上,听说这几年甚是富饶。人富了就思安稳,思安稳了就怕死。怕死了就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现在死战将起,对方军中却先起来这样的曲子,石拔竟然也不制止!看来他也在十丈红软中被泡得软了!”

罨撒葛问:“那还擂鼓吗?”

耶律察割笑道:“不用了。且让他们在笛声中好好睡一觉吧。现在四更了,离破晓已经不远,现在入睡,到天亮时最酣最熟,我们四更三刻准备,选拔精兵,五更突杀过去,就算不能取石拔首级,也要先让唐军破胆!只要唐军破胆,归附他们的胡部就会离心,从此不会再为唐军卖力。石拔就算逃得出这道河湾,也绝逃不出漠北!”

耶律安抟也聆听着笛声,他也睡不着。

帐内有一堆灰,那是一封密信。密信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个记号,以证明带来记号的人是耶律李胡的亲信。

漠北不是文化发达之地,很多时候传讯还是用口信。耶律李胡自然是不会给耶律安抟写字的,那太危险,随时可能被人截到。然而让人假装俘虏,混在人群中最后七转八弯地见到了耶律安抟,这个安排也着实不易。

他给耶律安抟带来了一个承诺——不是他耶律李胡的承诺,而是地皇后的承诺!

只要他解决掉那个“假人皇王”耶律倍,那么地皇后会当众宣布,当初耶律安抟投靠唐军,并非真的背叛,而仅仅是契丹对付唐军的诈降计谋。

这个承诺,无疑是有相当诱惑力的。虽然在契丹内部,耶律安抟一直是暗中效忠人皇王一派而被耶律德光所忌惮,可是他和耶律李胡之间也有联系。

如果石拔,耶律安抟没有必要三姓家奴般降叛不定,可是现在的形势,对石拔是相当不利的。

两万胡部的心,此刻是不安的。如果他们阵前倒戈,那么对已经陷入劣势的唐军来说,将不是雪上加霜,而是必入死地!

张迈念兹在兹、时不或忘的怛罗斯之战,不就是这样惜败的么?

契丹的战鼓歇了,夜在悲凉的笛声中显得更静了。

涅槃戈壁东,窝鲁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

在夜风的吹拂下,太阳在白天留下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哪怕还有一点夏天的尾巴,可是漠北这个地方,日夜温差甚大,到了接近黎明时,寒意最甚!

还好,来到这里的契丹军,无论是腹心部还是漠北诸部,都是在苦寒之地生活惯了的人,这一点夜寒他们并不在意,军中几乎所有人都预感到,明天将面临一场激烈的大战,在大战之前,他们需要休息。

战鼓停歇之后,唐军才渐渐安稳下来,而契丹军则在笛声中继续睡着。

唯一不安分的是五百铁兽。

石拔一不擂鼓,二不点火,三不先探查道路,就带领五百众越过防线,只以契丹所燃火光作为目标,在四更时分悄没声息地摸黑闯入契丹阵地!

耶律察割的阵势安排,自然不可能将腹心部放在最前线,近族是对付唐军的主力,那些临时征集来的杂碎部族则注定了是炮灰。

他们驻扎下来的营寨,外围只是一排栅栏。他们的营帐只是破帐篷,甚至有些人是吃饱之后干脆露宿,营帐外是呼啸的夜风。

可是即便这样的部队,在耶律察割的调度下还是拥有严密的夜防系统。

五百铁兽的战马,都绑住了嘴,包住了铁蹄。但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人!”

“是唐军夜袭?”

对方警觉了!

不过,这警觉并未第一时间扩大开去。

在大军对持中,一方可以用擂鼓来扰敌,另外一方自然也可以派出少量兵力进行骚扰,因此对夜防将领来说,对夜袭的判读将十分重要:对方究竟是真的夜袭,还只是骚扰?

如果是突杀性的夜袭,那么就要尽快通知全军,如果是骚扰性夜袭,那也不能遂了敌军的心意。

契丹夜防将领在接到消息后,马上率领应急部队出现。

被发现的唐军已在栅栏之外。

漠北地势平坦,耶律察割安营寨,自然不可能让营寨附近有能够埋伏的树林,所以唐军一被发现,火把竖起,马上将对方的兵力数量一览无遗。

“四五百人而已!是骚扰!”

只是几百人的骚扰,虽然需要上报,却不需要即刻扩散消息,甚至靠着应急人马就足以将对方击退了。这就是契丹夜防将领的判断。

如果他能预判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那他将为今夜的判断后悔十辈子!

契丹夜防军出战了。

唐军的战马已经冲破了栅栏,躲避不及的驻军纷纷退避,与此同时,八百多夜防部队冲上前去!

八百多人对上五百铁兽!

可五百铁兽是何等战力!

不需要等到接战,只到了双方能看清楚对方的面目,契丹的夜防将领就后悔了!

对面来的,绝不是骚扰部队!虽然人数很少,但是每一个人身上所配备的,却是这个时代顶级的轻甲,是这个时代顶级的兵器!还有就是战马!

天策唐军拥有天山南北、河西走廊,这都是传统的产马之地,更不用说出产汗血宝马的大宛旧境!从马的数量上,契丹或许还压天策一头,但从良马的比例,天策大唐却胜过契丹。此刻五百铁兽所乘坐的,虽然不全是纯种汗血,但即便是二三代汗血,就已经拥有高敌一头的压迫感!

更不用说五百铁兽身上都有一股恐怖的杀气!五百股杀气凝在一起,那便是冲杀万军取大将首级的铁军!

在大决战前夕,这样的军队,自然不可能仅仅用来骚扰。

“糟糕!”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满脸伤疤的汉子冲在了最前面,他的手扬起,手中抓着的是一条令人闻名丧胆的重型兵器——獠牙棒!

“獠牙棒!铁兽石拔!”

獠牙棒的主人,不是石拔,而是铁拔,他却为这个误会而窃喜!

他哈哈一笑,纵马冲来,借着马匹的冲力,獠牙铁棒一个倒钩,将契丹夜防将领送入了地狱!

八百对五百,却是杂碎对精锐,在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完败!就像豆腐砸到了石头上,烂得没有一丁点的完整。

五百铁兽在夜的黑暗与火把的昏黄之中行动,他们并非无声无息,却令人感觉就像一批阴魂!

这座大营的所有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五百铁兽踏成稀烂。

石拔不需要语言,就掌控着这支部队,仿佛五百众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营既破,兵不留行,马上冲向其它营!

不向左、不向右,更不向后,而是直接向前!石拔要的,竟是契丹的核心!

混乱声渐渐起来了,刁斗声渐渐起来了,但给第二座大营带来的却是慌乱!

拿着杂色兵器、甚至还来不及拿好武器的契丹兵,忽然发现有马蹄踏破他们的营帐,刀锋闪出,许多人从此再也无法呼吸。

“敌人!敌人!”

有多少敌人?不知道!

然而却是空前强大的敌人。

石拔轻轻松松地就突破了契丹外防,趁着黑暗,朝着契丹大营心脏的方向,连破三营。契丹才算反应过来,慌忙整体告急!

“不是骚扰,是夜袭!突进夜袭!”

可耶律察割本吩咐过诸部今晚好好休息,不必担心的,契丹这一夜又擂了七通鼓,许多漠北骑兵听到刁斗之声还以为只是自家扰敌,许多人仍在睡梦之中,五百众人数少,目标小,冲入时也没形成很大的动静,竟然就叫石拔冲入契丹核心营区!

杂族部队已在警备声中慌乱开来,而五百众在突破三营之后也抵达了奚族的驻防地。奚族的后面,就已经是契丹腹心部了!石拔并不知道耶律察割离他已经很近,他只是从敌人的抵抗力来判断对手的身份。

即便面对的是奚族,但后者也没能阻拦得住石拔的步伐。他已经在这场夜袭中抢到了先机。“还可以冲!杀吧,兄弟们!杀吧!儿郎们!”

军势之来,犹如黄河崩堤!

夜袭之来,似迅雷不及掩耳!

铁拔那冰冷冷的獠牙棒,就这样冲入契丹军中,几乎都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就这样敲过去!粉碎的是人脑还是骨髓,他半点也不在乎。

他只是用鼻子闻到那血腥的味道在静谧中飘荡开来。

对于五百铁兽来说,那是多么美妙的图画——无数睡着或者刚刚醒来的胡人,就这样在那里等待着屠杀。这哪里是战斗,这分明是厨房中的一场刀工盛宴。

当契丹全营的刁斗之声都响起,石拔下令不需要再克制响动时,五百铁兽又爆发出了欢呼!

用刀杀人,还是太慢!炼油弹出手了!

五百众就像对着契丹大营刮过去的一场风,大风中却夹带着冰雹,可这冰雹却不是冷的,而是热的!

一种焦味传开,然后是噼里啪啦式的爆炸。团团白烟在营帐之中升起,然后是连成一片的爆炸声!

警觉的契丹人逃出了帐篷,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加长的横刀!又有慢一拍的契丹人被裹在火焰之中翻滚呻吟、呼号。爆炸声一个接一个,就像冬日的闷雷,火舌吞吐,迅速席卷全营,跟着向临营蔓延开去。

火光带着泥尘,激起的烟柱将五百铁兽都熏黑了——当然,那些败乱的漠北兵将也都熏黑了。他们在混乱之中乱走,来来去去,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入战斗,更不知道来袭的敌军有多少。

就连那些没有被波及的营寨,也都人心惶惶地自乱了起来。

火光是不安定的,那光明无法完全抵消夜的黑暗。

这仍然算是一场夜战,在模糊的火光中,临时凑集起来的十万胡人几乎分不清了敌我。

而同生共死的五百铁兽,却几乎能从呼吸与动作中便判断出同袍与敌人。

睡梦中来不及反应就死掉的人或许是幸福的,那些仓促站出来迎敌的契丹人下场更加凄惨。铁兽军的加长横刀,最利马战,那是天策唐军在连年战争中总结优劣,改良出来的利刃。雪亮的刀身,就连铠甲都可以劈裂,若是遇到皮甲,一刀过去,肉开骨断!

炼油弹的杀伤力还是间接的,这个时代热兵器上不足以大面积杀伤敌人,主要的作用还是引火,然而当冰冷的加长横刀在营寨中逡巡,亮闪闪的光芒在火焰之中就如地狱的催命符。

契丹营寨中的战马也开始混乱。铁拔钩倒了一根巨大的柱子,放跑了几百匹战马,战马在火焰的吞吐中吓得四处奔逃,马蹄带来的是进一步的混乱,一些战马被铁兽军顺势套上了燃烧的火柱,它们便拖着火柱闯入各营,火焰代表着死亡四处飞舞,混乱随之而来,无数漠北士兵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被结束了生命。

这一仗杀的叫一个惨!

不知道多少人在睡梦中就被獠牙棒敲碎了脑袋!

不知道多少人还没来得及披上铠甲就被割了喉咙!

不知道多少人才睁开眼睛就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五百骑踏成肉酱!

五百铁兽不呼不喊,一掠而入,杀人如切瓜,如砍菜,这一趟进去,直用鲜血洗了个澡!

静静地进入,悄悄地杀人。

直杀得十万漠北骑士都惊惶而起时,石拔才大笑着下令回撤,一边退一边放火,烧得契丹营地遍地烽烟。

从突入栅栏,到最后一匹战马退出,前后只花了半个时辰,石拔不知道,他最深入的时候离耶律察割已不到百步,他更不知道契丹猛将罨撒葛也光着身子被惊得从帐中跑出来。

但是,退回防线之后,五百铁兽一个也未损折,只是每个人身上却至少都多了几条人命!每一匹马的马颈上都挂着几颗新鲜热辣的人头!已得石拔赐了獠牙棒的铁拔还在大呼:“不过瘾!不过瘾!”

快五更天了,五百众回来的时候,唐军全军又都从睡梦中惊醒,这一仗石拔不但瞒过了敌人,也瞒过了自己人。

拔野愕然发现,就在自己才打了个盹的功夫,都督就已经打了个胜仗回来。

石拔带着五百众,在中军、左军、右军炫示了一圈,看得龙骧铁铠军眼睛发热,归附诸部无不震骇。五百人就敢直犯敌军,杀得敌营烽烟四起,这就是唐军的实力?

耶律安抟闻讯出军来贺捷,石拔笑道:“算不得什么捷,不过捣了一群杂碎的脑袋罢了。契丹所谓的大军,不外如此。我五百人大摇大摆地杀进去,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这样的人马,别说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人又如何!”

两万胡部,原本心怀异志的,这些也都息了心。

耶律安抟低下了头,转身就将替耶律李胡跑腿的信使秘密处决了。

石拔回到中军,又问:“昨夜何人吹笛?”

一个脸皮白净的都尉瑟缩走了出来,石拔笑道:“吹得好!非你为我麻痹契丹军心,我可胜得没这么轻易!把笛子给我!”

那都尉呈上羌笛,石拔接过之后,一把折成两半,作色道:“高适的诗,听说有不少,元帅给我讲过一些,我脑子不好,都记不住,只记得其中一句!”

他顿了顿,用半嘶哑的声音吼道:“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这个,才是我们这时应该唱的!传令下去,从此刻起,全军以此为号令!”

五百众齐声应道:“是!”

石拔将五百众割到的首级送到后方佛车处,请活佛为之超度。这数百首级便都堆在河滩上,自涅槃戈壁之后,这个河滩又多了一个名字:斩首滩!

天大亮了。

罨撒葛恼怒万分,就要出去和石拔决战。

耶律察割却仍然不动声色,淡淡道:“腹心部一个未失,不过是死了外围一些杂碎,有什么要紧!就让唐军先胜一场也改变不了他们最后败亡的结局!铁兽石拔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为了振奋士气便自己冒险出战,可见他已经技穷,看来他的招数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等他招数用完,就是他的死期!”

若是李膑见到他大战当前不以一时胜败萦怀,非心中暗赞他大有名将风范不可。

罨撒葛怒道:“可难道就这样算了!”

“没必要因为这些自乱阵脚。”耶律察割冷笑道:“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放心吧,石拔的脑袋,我会留给你的。”

第222章 危机降临

石拔的出击振作了军心,让唐军在处于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取得了继续作战的精神力量。

与此同时,契丹在石拔的夜袭中受到的打击,兵力上的损失其实不大——人死的虽然不少,却都不是精锐,本来就是耶律察割准备拿出来的炮灰,但是精神层面上却受创不小。契丹人原本认为此战必胜的,经过这次夜袭之后也变得信心不足了。

但是耶律察割仍然很沉得住气,契丹的部署仍然在他的主持下步步推进。

五更之后,以万计的骑兵一层又一层,石拔登上眺望车,拿出千里镜,涅槃戈壁以东的数十里地面没有山峦,却有低洼凹地,因此便形成了地形起伏,地形起伏间,契丹的骑兵一眼望去竟也望不到头。

“来了呢!”

他抬头一望,一头灵鹫在天上盘旋着,喃喃道:“来得及么?”

远处另外一头猛禽飞近,那是属于耶律察割的猎鹰!

“发现了!”

契丹人发现了石拔的所在!

昨晚的夜袭之后,石拔便竖起了大旗,如今铁兽军旗所在,就是涅槃戈壁这支大唐军队的精神所系。

“备战!”

胡振传出了石拔的命令。

安排在最外围的,是六府长矛阵。它挡在了石拔令旗的前面。

耶律察割挥动了小旗,朝着石拔所在的方向,发出了命令:“杀!”

第一波骑兵,耶靓刮部两千六百人,冲了出去!

他们骑着漠北马,挥舞着石制兵器,一头扎进唐军预备好的陷阱之中!

哗啦啦,呼,噗噗…

眼看离唐军长矛阵还有八十步之遥,冲进去的耶靓刮部忽然一匹马接一匹马地栽倒!

这一带,生长着坚韧的长草,石拔不知道那草的名字,李膑却命令士兵在昨夜结成了结草环阵,本来长草再坚韧,也不可能抵挡住马蹄,但将数根至十余根的长草拧成一缕,就成了一根根坚韧的草绳,草绳再结成环,成千上万的草环成了天然的绊马索,隐藏在青草海洋之中,就成了骑兵们的催命符。

马蹄踢中草环,巨大的冲力有时候会将草环踢断,但同时也有将近一半的几率下,马匹会因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栽倒的马匹一堆堆的,又成了后进部队的绊脚石。

耶靓刮部尚未接锋,已经有四百余骑栽倒,离长矛阵还有五六十步,整个耶靓刮部已经乱成了一团!

“预备!”

长矛阵后方,八百张腰弩同时望空。不是瞄准,只是由取的手来指挥他们。

八百人坐在地上,将腰弩套在腰上,双脚撑开,八百腰弩已经犹如满月。

“射!”

箭雨划破了天空,跟着弧形落下,噗噗噗噗地钉在结草阵的区域,马匹悲鸣中带着骑兵惨叫,本来已经混乱了的耶靓刮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再预备!”

八百腰弩再次张开。

“射!”

又是一阵箭雨。

耶靓刮部已经溃不成军了,虽然有六成骑兵躲过了结草阵,剩下的骑兵躲过了箭雨,然而这支没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在连续的打击之下已经晕了头。

六府长矛阵就在前方,靠着七零八落、不成队形的骑兵,要想冲垮唐人的严密阵势,任何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胜利的希望失去了,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前,耶靓刮部出现了阵前逃兵。

“阿弥陀佛…”

远方,站在高处的赞华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耶靓刮部一出现,他就已经知道这个部落没有好下场了,但是看到了耶靓刮部阵前退却,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接近三千骑兵,必然是这个部落发动了所有成年男丁才能凑成这个数量,一旦在这里失陷,这个部落就将不复存在。

赞华知道这个部落完了,它将注定于今天在漠北的历史上除名!

就算唐军不灭了他们,契丹也不会放过他们——这是契丹的军律!这个部落的男人注定了要死在这里,至于他们留在后方的妻儿老弱,则注定了要成为其他部落的奴隶。

耶律察割神色不变,罨撒葛却是脸色一沉,在他的沉喝下,三千二百达密里部向前开去。

达密里部对耶靓刮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凡敢阵前退却者,杀!”

达密里部的武器,也是石制为主,他们挥舞着石斧,威胁着耶靓刮部前行。

就在这时,第三次响起——

“预备!”

箭雨再次袭来之前,残存的耶靓刮部分成三股,一股觉得后退无望,干脆拼命向前,一股不肯送死,干脆拼命向后,剩下的则四散企图趁乱逃走。

达密里部迎上了企图后退的耶靓刮部,大呼着:“回去,回去!向前作战!”

他们也并非是契丹的死忠,但是达密里部之后,是两千五百多薛灵哥部,薛灵哥部对达密里部来说,既是后援,也是督战队!

如果达密里部敢后退,薛灵哥部就会张弓射他们的后背。

达密里部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但他们又不想正面接触唐军。作为炮灰虽然有炮灰的觉悟,却希望自己的前头又有一层炮灰——最前锋的炮灰,死亡率总是最高,那么作为第二前锋的炮灰,总能将生存机会提高那么一点吧。

后方的薛灵哥部,拥有弓箭,虽然箭镞是骨头的,但从背后瞄准,仍然具有相当的杀伤力。

“向前作战,向前作战!”

达密里部迎上了耶靓刮部的后退部队,摩擦了起来。

就在这时,第三波箭雨落下,却不在原本两轮箭雨的射击范围,而是向东移了二十步——那里却正是达密里部的中军!

噗噗,噗噗!

穿透血肉的声响,让达密里部惊骇起来,他们以为唐军会先对付耶靓刮部,竟忘记了自己也已经进入唐军的射击范围!他们更没有想到唐军会放弃对付耶靓刮部而先对付他。

这一轮箭雨,暗藏挑拨。

本来达密里部完全可以镇住耶靓刮部的,可是箭雨在达密里部中段落下,混乱也从达密里部中段开始。

混乱而削弱了的达密里部,没法有效阻遏耶靓刮部的后退,也产生了混乱。甚至也出现了逃兵。

“不许后退!”

薛灵哥部向前,骨箭镞射出,数十逃跑的达密里部落马。

达密里部的族长一咬牙,亲自冲上最前,驱赶着耶靓刮部前进。

“这算什么部队!”胡振发出了轻蔑。

石拔脸上的沉重却未消失。在昨天大家都害怕的时候,他表现得毫不在乎,但夜袭得胜之后,他的神色反而凝重了起来,一直到现在眼看着契丹前锋陷入混乱,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