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停顿了一盏茶的功夫,让士兵休息,然后继续射击。

在付出了大半个耶靓刮部和数百达密里部的损失后,三百骑兵终于冲到了长矛阵的二十步前。

“长矛向前!”

长矛阵本来是向天直刺,这时猛地斜斜向东,长矛的矛头向外,矛尾有个尖套子,套上之后向地面一插,长矛入土一尺!后方将士再将后备长矛递出,最前线将士如法施为,不片刻间,这个军阵立马变成了一头巨大的刺猬。

这个刺猬,向东的一方却有十个小缺口。

同时,有三百人手持短矛,有三百人手持钩镰枪,有一百人手持横刀,一共七百人从缺口冲出。

冲到最前的耶靓刮部,有十余匹马收势不及,撞到了长矛上,人马活活钉死,另外的急忙勒马,却在勒马时晕头转向。

短矛手挺出短矛,刺入马腹,钩镰枪手以钩镰枪对付马脚——这些都是辅战部队。

然后就是横刀手的事情了——那一百人都是孤儿军。他们没有骑马,直接步战,一百人冲出长矛阵,到了落马者身边一顿斩杀,倏忽而出,旋即而入!

三百骑兵,变成了一堆血肉!

耶靓刮部,灭族!

不远处的达密里部望见,心都寒了。一直都听说大唐军队厉害,但实在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

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东面的远处,耶律察割眼看着耶靓刮部灭族,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西面的远处,一个混在军队中的文官,拿出一本笔记来,在上面耶靓刮部那一栏里,打了一个勾!

他在唐军之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番号很奇怪,叫“随清风去”,这个番号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任何其他任务,虽然跟随着李膑,却甚至不隶属于李膑,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拿着张迈给他的一本笔记,这本笔记的名字是张迈亲题的,字不好看,是“随清风去”四个字,翻开笔记本,上头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漠北族名。

进入漠北之后,每当听说了一个新的部族,他就登记进去,并将这个部族的人数、情况一一写明。

而像现在这样,看到一个部落灭亡,就在后面打一个勾——这个勾的意思,是不是说解决掉了?

这个文官打勾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忽然想到张元帅交给他这本笔记时的冷严神色。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元帅他是不是准备将笔记中所有的漠北族名后面,都打上一个勾?

轻轻的一笔,但勾销掉的,就是一个部族!

与此同时,薛灵哥部已经抵达被破坏的结草阵区域,这个区域地势较低,薛灵哥部被达密里部挡住,没有看到耶靓刮部灭族的场景。但他们也意识到了危险,不过仍然前进——一边冒着箭雨,一边逼着达密里部前进。

薛灵哥部后面,是以游猎著称的北地部落茶札剌部,茶札剌部旁边,是与契丹同源却更加野蛮的韦室黑车子部,室韦黑车子部后面,是两千塔懒部挥舞着铁斧赶着他们冲过来。塔懒部后面,是三千达旦赛因部。达旦赛因部不是骑兵,而是推着一些古拙的大车前进!

与此同时,人数分别约在三千左右的敌烈金山部和乌古河董部,也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他们分布于战场的左右两翼。

契丹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地涌过来,每一个部落后面都受到友军的督战威胁,所有部落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这是要攻城么?”石坚放下千里镜之后说。

“大概是吧,”石拔嘿道:“我们的长矛之城嘛!”

结草阵已经被破坏殆尽,腰弩的攻击也已经显得疲弱了,腰弩的发射需要强大的体力支持,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

“可惜了。”

八百腰弩像垃圾一样被扔在了一边,然后属于辅战部队的腰弩手就转入辅战队伍中休息恢复体力,变成了另外一种兵种。

将近一千达密里部已经抵达长矛阵外围,族长撩起了一块上百斤的石人——那是他的武器——砸断了一根固定在地面上的长矛。从体力上来说,他实在是一个勇士!

但迎接他的,却是三支活动的长矛从固定的长矛林中挺出,钉死了他的坐骑。

孤儿军出战了,骑兵对上了骑兵。

肉搏战开始!

“这么快就用上骑兵了。”石坚叹息着,说。战斗打响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如果有一营陌刀阵在,就好了。”李膑也在后方叹息着。

陌刀阵不但能攻坚破锐,而且对付像眼前这种敌人已经被削弱打乱了的情况也很擅长,陌刀阵从阵前开出,要搞定达密里部简直就和切菜一样。

有陌刀阵出现的话,战斗会结束得更快,而且那种近乎秒杀的震慑力,在战场上所造成的心理效果会远远大于对敌人人数上的杀伤。

不过即便如此,孤儿军的战力也不是达密里部所能比拟的,尽管出动的人马数量与达密里部相当,可无论武器、装备、士气、马力、体力、训练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拿着石制武器、体力在冲锋过程以及与耶靓刮部纠缠之后已经大减的达密里部,简直就是在面临一场屠杀,而对孤儿军方面而言,作战甚至算不上激烈,只是热身而已。少年们都打得无比兴奋,远征漠北、阵前克敌,长时间的艰苦训练终于在这时尝到了甜蜜的果实。

军队中央的大唐文官,心想是不是要提前给达密里部打一个勾。

“这些就是契丹的骑兵?”胡振忍不住有些轻蔑起来。

但是石拔的沉重脸色并未因为接连轻取的大胜而有所缓和。

契丹那边,耶律察割也并未因为断送了两个部族而跳一跳眉毛。

达密里部的战斗进行得很快,几乎就是一顿饭的功夫,这个部落就已经在孤儿军骑兵的砍杀下零落得无以复加,就在达密里部的战斗接近尾声时,达旦赛因部已经接近结草阵,而薛灵哥部更是已经抵达达密里部的后方。

不过,薛灵哥部没有加入战团,他们所擅长的,乃是骑射!他们缺少铁制品,所以连箭头都只是用骨头磨制而成,不过他们的弓却很强,在百步之内穿透力相当强劲,而且武器装备不足让所有薛灵哥人决定用刻苦练习来弥补这种不足,艰苦的岁月练就了他们马上射箭的好本事。

石拔心头一动,忽然让胡振:“让儿郎们赶紧撤回来!”

“什么?达密里部还有残兵!”

“撤回来!快!还有,树盾牌!”

在达密里部近战还没结束的时候,孤儿军忽然收到了撤军的命令,不少人不甘心,然而军令如山!

达密里部如蒙大赦!

就在这时,千箭齐发!

“干什么!干什么!”

“怎么射我们!”

“薛灵哥部,你们这群杂碎!”

怒叫与哀嚎从达里密部传出,平行射击的密集箭雨下,首当其冲的是达密里部,然后才是部分尚未来得及撤出战场的孤儿军也受到了波及。

薛灵哥部的换箭速度很快,跟着又是第二轮的平射箭雨。这些薛灵哥部骑兵,竟然能进行马上连射!

可怜那些已经冲到长矛阵前的达密里部,那些在孤儿军刀下幸存下来的可怜儿便大部分死在了后方右军的箭雨之中。作为代价,未及撤入的孤儿军也受到了创伤。

契丹人的狠辣手段看得唐军上下无不心惊,番号“随清风去”的那个随军文官做梦都想不到耶律察割会在阵前如此对付自己人!

“禽兽啊,真是禽兽啊!”随军文官第一次感受到张迈张元帅的英明,像这样禽兽般的野蛮部落,根本就不是人!对付契丹,真不能手软啊!

随军文官叹息了一声,在达密里部那一栏上打了一个勾,“又一个部族…随清风去了…”

长矛阵是辅战兵,各种野战设施都很齐全,发现敌人异状后非常顺手地就竖起了软盾,骨制的箭镞连皮甲都很难穿透,更别说刺破软盾。

出战的孤儿军躲入长矛阵后,损失迅速减少到零。

但是石拔却皱起了眉头。

那边,耶律察割哈哈大笑:“只是三个弃族,就已经压制了唐军!铁兽石拔,不过如此。”

尽管这种压制只是暂时性的,然而耶律察割争取的就是这一刻。

孤儿军一撤入长矛阵,软盾缺口便露出数百架弩机来,这种便携式的弩机不能像腰弩一样抛物线式地望空远射,但短距离的平行射击,威力也大大强过薛灵哥部的箭雨。

嗤嗤嗤嗤…

弩箭雨对上骨箭雨,辅战部队如果单对单遇上薛灵哥部肉搏,只怕都不是对手,但他们躲在软盾后面,从缺口向对方射击,便依然占据了优势。

薛灵哥部的骑射兵一个接一个地跌下地来,只一刻钟便损失了四百多人,李膑看得无比惋惜,骑射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战场本事,李膑从千里镜中看得出这个部落每个战士都有极为强劲的臂力,每一箭射出都有相当的精准度,还有那种没有马镫竟然也能在马上骑射的逆天本领!

如果薛灵哥部能配上高头战马、马镫辔头、轻便软甲与强弓钢镞,这样一支两三千人的部队简直可以成为可怕的草原幽灵!

然而契丹并没有重视这个部落,不是因为薛灵哥部的战斗潜力不行,而是因为他们和契丹不亲近,因此契丹不可能拿出钢箭良马来武装这个部族。相反,他们也就是一群炮灰。

薛灵哥部不像达密里部,他们不以近战闻名,如果继续前冲,就算不死在弩箭雨下,也绝对冲不破长矛阵。在箭雨对决中薛灵哥部逐渐游移,他们没有直接逃跑,却在游动中一进一退,多退少进,以别人很难察觉得出来的步伐退到了右后方三十余步,这个过程又损失了二三百人,当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远,箭雨的对决也渐渐稀落。

“这个族长,挺聪明啊。”已经决定将“随清风去”这个奇怪番号作为自己斋号的随军文官,本来要给薛灵哥部打钩的,这时也暂时停笔。

就在大唐弩箭与薛灵哥部对射之时,契丹的两翼动了!

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同时放飞了马蹄,但他们却不在最前方,处于最前方的竟是数千匹劣马!这些劣马头顶都戴着削减了的木角,不知道契丹人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数千没有骑士的劣马竟如疯了一般,从左右两翼向唐军直冲过来。

而敌猎金山部与乌古河董部则躲在了疯马群的后面。敌猎与乌古是契丹统治漠北的重要部族,关系亲近,因此得到了相当好的武器配备,两个部族拥有的马群也相当可观,这时数千战马加上两部骑兵,接近九千骑在唐军被暂时压制的空挡划过了战场,冲近了长矛阵!

弩箭向马群射去,一匹又一匹的劣马倒地,后面的马群却仍然不要命地继续前冲。

“疯马阵!”李膑喃喃着。

随清风去望着奔袭而来的马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一战之功,契丹人竟然抛出了多达数千马匹来做炮灰,在马匹缺少的汉地,这是无法想象的败家行为。

然而疯马群扬起的灰尘已经开始遮蔽长矛阵士兵的视线,第一匹劣马在悲鸣中撞上了长矛藩篱,一时未曾气绝,继续在长矛上呻吟挣扎。

后面冲上来的马群根本就刹不住脚,一匹又一匹,一群又一群,长矛阵的两翼本来就比中央为弱,这时也开始露出了破绽。

“顶住,顶住!”

但长矛虽然尖锐,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万蹄踩踏。

当长矛阵的左右两侧陷入危险时,契丹在中央也发动了冲锋。将脸涂得犹如野兽的茶札剌部与韦室黑车子部,在弩箭无法同时顾及南北中央而威力稍减的空档,在塔懒部的督战下越过了薛灵哥部,死命向唐军冲来。

这两个部族已经不是一前一后,而是茶札剌部在左,韦室黑车子部在右,茶札剌和韦室则是标准的山林野蛮人,这两个部落有着天生的猎杀才能,在稀落的箭雨中穿行,竟未花费多少的代价就冲近了长矛阵。

与此同时,达旦赛因部的大车在废弃的结草阵区域打了开来,在他们前方的塔懒部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挥动着铁斧环卫在达旦赛因部前面——塔懒部的这个部署,也是薛灵哥部下场可以不似达密里、耶靓刮那般悲惨的原因之一。

李膑从千里镜中判断这个部落已经不是炮灰队伍,而是契丹人的重战兵!

一架又一架的轻便投石车打了开来,一共是一百驾投石车,达旦部是横跨漠北漠南的部落,与中原地区交往较多,族中颇多工匠,能造铁,也擅攻城。这时达旦赛因部在塔懒部的掩护下迅速布开投射车。

最早布开的投石车,集中地向长矛阵最东的一点集中射击!

这些年,契丹也在向天策唐军学习,他们军中竟也有了取的手,巨大的石头向一个点砸下,那个地区的长矛阵当即陷入混乱。

长矛阵中心发出了命令:

“全阵后撤!”

孤儿军也传来了响动:“孤儿军,进前!”

长矛阵拼命稳住阵型,步步后退,两府孤儿军迎上了逼近前来的茶札剌和室韦黑车子,而后方契丹的投石车竟然无视敌我,继续投砸!两府孤儿军与茶札剌、室韦黑车子便陷入了苦战。

“第二波,可以动了。”耶律察割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战旗挥动,六部人马同时放开了马蹄。这六部人马无论衣甲、战马、武器与精神面貌,都与前面诸部不同,那真是达旦三部与敌猎三部。六部共两万人马,皮帽迎风,怒马镔刀,每一柄刀上都渗着血腥味!

达旦和敌猎是漠北漠南的两大族,达旦有九部,敌猎有八部,达旦有五部去跟着耶律德光南下去打张迈,敌猎则去了四部,双方各自留下的仍有四部。这八部人马,乃是萧翰统治漠北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六部人马在投石车与前方友军的掩护下,毫发无损地就冲入了战场,围住了孤儿军。伴随他们而来的,是西北招讨司所辖部族,趁着这股威势继续冲击后撤的长矛阵。

唐军全面告急。

孤儿军还在支撑,但已经陷入危急之中。

石拔看出来了,他手下的铁兽军也看出来了。一个老兵跃跃欲试,石拔却干脆闭上了眼睛!

现在,契丹腹心部连影都还没出现呢!

“都督!”胡振禀道:“光靠孤儿军和长矛阵挡不住的!咱们得增援了。”

增援?也得有多余的兵力才行啊。

这时石坚派人来问,是否需要龙骧铁铠军加入战斗。

“龙骧铁铠,是元帅的亲卫,不能轻动。让石将军再等一等!”石拔闭着眼睛,说:“挡不住也得挡,下令六府长矛,各自为战!”

长矛阵有了小变化,原本一个大方阵,现在依着地形,变成了若干个不规则的小方阵,长矛小方阵已经有了缺口,契丹左右两翼的骑兵趁机冲入,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一股一股的孤儿军后备骑兵从小方阵的缝隙中冲出截杀!

大乱杀开始了。

好戏,开锣了呢。双方的战鼓同时擂起!

乌古河董和敌烈金山冲开了长矛阵之后,耶律察割下令:发动总攻!

契丹吹响了震天号,北路大军闻声而动,南路大军甚至准备踩过乌鲁谷河,拔野所部也马上陷入了危局。

第223章 鹰鸣破梦(一)

五更天后的大漠,天色渐渐发白,遥远的东方曙光渐显,火把已经变成无用之物被丢弃在地上践踏成粉碎。原本靠着听觉、直觉的行动,渐渐依靠视觉的恢复而加剧。

阳光铺洒大地,一场大乱杀在涅槃隔壁以东出现。

契丹人依靠弃子部族,消耗掉了唐军的前锋阵势,赛因部的器械队伍,打乱了长矛阵的布防,当石拔下令长矛阵各自为战之后,契丹的近族部队达旦、敌烈共六部骑兵两万人,便横扫而至!

长矛阵的校尉们呼吼着:“抵挡!抵挡!”

而迎接他们的是契丹毫不留情的屠戮!

这些从辅兵系统出身的士卒,单兵作战能力远比不上孤儿军。他们是靠着坚实的阵势而成为辅助部队,一旦阵势被打乱,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也就仅比后勤队伍略强而已。不过不同的是,经历过几次战阵的厮杀,长矛阵能于败中而不溃散,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精神了。他们以十余人到数十人为一个小团体,在混乱的战斗中苦苦求生存。

孤儿军那边也陷入了苦战,少年们沐浴着初升阳光与火热的鲜血,但他们的敌人也是从小经历着草原残酷生存环境的野蛮人。契丹军以数量优势冲击过来,陷入近战之后,刀剑锻造方面的优势也被敌人人数上的差距所抵消。

唐军的前方阵势已被打散,达旦三部从容越过大乱战中的空隙,逼近铁兽石拔的大旗所在!

“近了!”

达旦人欢呼着。

“黄金五千两,女奴百人,马五千匹!羊一万头!”

这是石拔人头的价钱!

“铁兽石拔,铁兽石拔!”

那是八万人一致的目标!

远处,石坚通过千里镜也望到了这一切,弟弟所部仅数百人,如今已经被达旦人逼近!

不止石坚,拔野和耶律安抟也都看到了。耶律安抟尚未遭受攻击,而拔野却已经自顾不暇,来自南路的契丹外族人马,已经威胁着他所负责的战线。

石坚几乎就要下令龙骧铁铠军出动,但副官却提醒了一句:“都督还没擂鼓啊!”那是石拔与石坚的约定!

与此同时,却有一股青烟、一股红烟冲天而起。青烟是召拔野,红烟是召耶律安抟。

拔野望见了青烟,左右为难,但想起了柴荣临别时的托付,还是一咬牙:“杀!救都督!”

他所引领的外围战力,迅速回扑,冲击着达旦三部的左侧。

耶律安抟那边却是按兵不动。

“上?还是不上?”

他想起了和耶律阮的密议。

赞华和耶律阮之间,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赞华自入漠北以来,所有言语都不脱离佛教的语言范畴,他的每一句话都暗含慈悲心。可是,对这些言语究竟应该怎么样解读,耶律阮心中自有一套想法。在唐军内部得到有限的行动自由后,他曾会晤过耶律安抟,对于这位旧主,耶律安抟自然还是暗中奉其命令。

不过,鬼面军的过半人都是石拔下命令救活的,也是在唐军这里他们才能不受歧视,因此鬼面军的一部分人虽然仍然以契丹为傲,却有一部分人已经对大唐真正归心。在这样的情况下,耶律安抟如果心怀不轨也无法自如地掌控整支部队。

此刻契丹腹心部尚未出手,这时候冲上去,倒是表忠心的好时机。然而这一冲上去,就是要与达旦部、敌烈部对耗,成为五百铁兽军前方的炮灰。如果唐军必胜,倒是好说,但此刻任谁也看得出唐军处于明显的劣势。

耶律安抟迟疑了。这一迟疑,让战局不明显地向契丹倾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铁兽军一个老兵哀叹着。他已经四十五岁,铁兽军组军时,当时都是与石拔差不多的年轻人,但也保留有很少的一部分年纪较长者,以作为军队的龙骨。这些年过去,铁兽军的大部分人都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四十五岁,在铁兽军已经是元老级的存在。刚才的青烟、红烟,就是这位老兵所放。

眼看着耶律安抟不动,只片刻之间便失去了介入的战机,敌烈三部从另外一个方向迅速切入,直扑石拔的大旗所在!

“冲!冲!大旗之下,就是黄金万两,马羊万头!”

先行切入的敌烈部,有二千骑。每一个骑兵都是杀气如饿虎,将要择人而噬!

“保护都督!”老兵叫道。

“保护个屁!”

石拔盘踞在观战台上,指着道:“儿郎们,兄弟们,给我杀!一汉敌五胡!每个人得杀得五个人,才算够本!”

本字出口,五百铁兽登时发作狻猊,扑向饿虎一般的敌烈胡骑!五百铁兽的前数十人,是穿上铠甲后就敢将胸背任马践踏的山石之雄!他们的臂膀犹如巨熊一般,挥动着犹如铁锤般的大棒,面对冲锋而来毫不为动,眼疾手快,望着马膝盖就砸!悲嘶中,数十匹战马栽倒,敌烈部凶狠的攻势遭到了重挫。

新近冒头的小将铁拔骑着汗血宝马踊跃而出,挥动獠牙棒,横扫而过——

五棒,五个脑袋!

铁拔身后又涌出了数十人,都是铁兽军中身材精壮、长臂如猿者,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加长的弯刀——那是用大唐陌刀锻造技术综合波斯弯刀刀型新造出来的马战刀种,以极强劲臂力挥动,劈铁甲如皮革,劈皮甲如败草!

敌烈诸部,将领所穿也不过皮甲罢了,面对这种利器如何抵挡?

当然,要使用这种刀,除了两臂都要有数百斤的力气之外,更需要百战余生积累下来的经验,每一刀过去,都要斩中要害。

铁拔开路后,这数十人便随着铁拔纵冲而进,犹如芟草,敌烈部首级一个个脱落,好像草茎一般一个个跌落在地!

欲择人而噬者,反为狻猊所吞。五百铁兽反身一扑,就将二千敌烈撕咬出一个大大的口子!

太可怕了!五百对二千,竟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说,昨晚五百铁兽所建立的功勋,更多的是依靠奇袭,那么今天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地展现了新一代唐军悍强无比的可怕战力!

死亡似乎是有味道的——腥味!

风掠过,带着这股腥味,让后续的敌烈部仿佛看到前方乃是地狱敞开的大门!

尽管敌烈人是漠北的勇士,在这死亡威胁下也骇然后退。

“壮哉!”

铁兽军这么一反扑,将番号随清风去的文官感动得流下两行热泪,他几乎就像吟诵诗篇,来颂扬眼前这一直壮烈不逊于陌刀战斧阵的死余精兵!

然而,又有什么诗篇能够描绘出这一扑的迅猛、桀骜与暴怒!

五百众刚才猛然一扑时,石拔所在的观战台就孤零零的什么防护也没有,可五百众一进一退,动作神速,直到五百众去而复回,观战台竟然丝毫无损。

石拔向东环顾,犹如狮子环视自己被人入侵的地盘,他不像奚胜,战争空隙总坚持读书,张迈教给他的唐诗,他记住的不多,要想如奚胜一般临阵发挥吟诵,既不大能够,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只是拧开了一壶壶酒来,随手扔了出去。有将士接到了,便随口吞饮,酒入刚肠,热血更沸。

“都这时候了还喝酒,真是托大!”石坚恨恨骂道。然而他很快看到了石拔动作中的落寞,那是弟弟从未有过的。他心中忽然一颤,难道弟弟已抱了必死之心了么?

众人惊讶之中,只有耶律察割不怒反笑。

“铁兽石拔的亲卫人马,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么早就投入心腹人马,铁兽的首级,此番稳拿了!”

他旁边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挥动令旗,契丹的人马再一次涌动。契丹的联盟近族——奚族也出动了。同时遁入漠北的回纥残存部落从东北端绕了过来,也威胁向石拔所在的方向。

合围之势渐渐形成,而五百铁兽的身边只剩下不算坚实的拔野一军,其它长矛阵已散,孤儿军也被隔绝了。

石拔回过头,眼光扫向鬼面军的方向。

隔这么远,耶律安抟自然不可能清楚地看见石拔的目光,然而这么一扫,却还是让耶律安抟打了个冷战。他知道石拔在关注自己了!

同时,又一股红烟冲天而起!那是石拔在促他出战!

耶律安抟再想按兵不动,却发现周围投射来好几道异样的目光!

鬼面军毕竟是在唐军的羽翼下得到了新生,耶律安抟虽然得耶律阮授意要尽量保存实力,但现在形势危急,若再不出手往后在唐军之中将难以立足。

而且此战若唐军失败,契丹那边也不见得会有鬼面军的立足之地!

终于,他扛不住了。

“动手吧!进前!”

鬼面军裹挟着来归的漠北诸部,切入到敌烈部与铁兽军之中。敌烈部的战力较之鬼面军颇有不如,加之之前为铁兽军所威慑,一时间又被逼退。

然而这种逼退只是暂时的,一刻钟后,重振旗鼓的契丹骑兵又如潮水一般涌来,逼退一波,又来一波。

回纥部威胁着鬼面军的侧翼,在回纥的牵制下耶律安抟没法完全放开手脚,敌烈部被五百铁兽打怕的恐惧渐渐消散,在奚族的催促下再次冲来。而在西南面,无论装备、战力还是兵力都比不上对方的拔野一军也抵挡不住,他们被达旦三部切割起来,如果达旦三部肯继续围攻,半日功夫就能将拔野部全部吃掉,但达旦三部的主要目标却不是这个无足轻重的漠北小贼,契丹麾下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五百铁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