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多婉转,婉转到极处就变成虚伪,武人多粗鲁,但粗鲁也近乎于耿直。故文人总偏优雅,而其弊处在容易流于阴暗;武将特别是古代的武将多无文化,但他们的性情却也偏向光明。

当张迈说到“越是阴暗的东西,越怕太阳”时,所有的武将都心有戚戚焉!

元帅果然是元帅啊!

他总能说出自己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这些话虽然是从元帅的口中说出,却仿佛就是从自己的心里头跳出来的一般!

在一些擅长抠字眼的文官听来,张迈似乎还没有完全为杨易的事情定性,但在慕容春华等将领心目中,元帅已经表达了自己对鹰扬旗的信任!

元帅果然是元帅啊!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霸气,这样对兄弟的无条件信任,绝对值得自己赴汤蹈火而不辞!

整个会场忽而激昂了起来,王溥等很快就发现这种激昂来自于那些不自觉笔直站立起来的军官们!

这一刻他们仿佛与张迈熔铸成了一体,此时若是有敌人在前,只要张迈一声令下,这些已为千人将万人长的他们也会愿意如过河卒子般奋勇无前,纵然九死而不悔!

在一片或低沉、或惊恐、或感动、或激昂之中,只有三数人还保持着冷静。

魏仁浦已经放下了心,他听了张迈的话后,就知道自己没跟错主子,他也像范质那样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但当他听张迈提到立国精神的时候,却马上逼迫自己的脑门冷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比范质多了几分胆魄与冷静。

张迈的行事风格,让魏仁浦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司不是石敬瑭那样的沙陀暴主,也不是钳制言论的无道昏君,看来,元帅今天是有意在这里于立国精神作公开散布,既然如此,自己何必畏缩!

再说,当此境地,自己也不能退缩。

在陇州城外的无名山坡上,张迈已经向范质露出了口风,那次会议虽然决定重开科举,但魏仁浦听出张迈似乎将不以诗文文章取士,不以诗文文章也行,那就经义吧,但张元帅似乎对儒家经典也持保留态度!

当魏仁浦从范质口中听说这件事情时,马上就责备范质当时不该沉默,而应该“谏主从正”!什么是正?魏仁浦坚信自己从圣贤书中读到的道理就是正,依圣贤书作为治国最高准则就是正,依前面这两条作为选才选官的标准就是正!

所以不准备以道德文章、儒家经义作为取士标准的张迈,就是背离正道而有所偏斜了。

尽管魏仁浦也觉得是旷世明主,但他和范质还是有一点不同的,他觉得旷世明主也需要扶持,需要查缺补遗,或者说,张迈要成为旷世明主,他身边就是需要像自己这样敢于挑毛病的重臣,才能成就真正的明主——这就如同唐太宗需要有魏征来造就的原因一般。

当然还有一个魏仁浦非但没有说出,甚至连内心都未去想的一个原因,那就是以道德文章儒学经义取士,是他们中原儒者的根本利益所在!涉及到这一点,所有真正的儒者都不能退让——甚至可以说天下可换、皇帝可易,而孔门所教,不可废也!

这是最根本的立场问题!

于是他再一次站了出来!

但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他发现郑渭在朝他摇头,魏仁浦犹豫了一下,明白了郑渭的意思,便忍耐着坐了下来。跟着他便看到了张迈的行动。

在众人目光聚集中,张迈上前,扶住了几乎站立不稳的杨定国,道:“国老,刚才你不该跪我的!你是我军泰斗,你的双膝,比泰山还要重,除了天地祖宗,不当轻易对任何人弯下——就算是我,也不应该!”

杨定国握紧了张迈的手,道:“元帅教训的是!都是我老朽昏庸,不该听到一点谣言,就惊惧动摇!我自然早该知道,元帅心志之坚有如磐石,我大唐之精神,千古永耀!”

两人这一握手,一对话,象征着张迈与杨家再无芥蒂,会场中无论文武,无不帮着欢喜。

张迈又问:“杨华如今在凉州?”

杨华是杨易的嫡长子,郭杨鲁郑四家,郭洛杨易这一代都以中原大河命名,到了下一代嫡子就多以中原之山岳命名。

杨定国道:“是。”

张迈道:“他虽然还不到十八岁,但也可以骑马驰骋了,回头我下个命令,让他代我到前线犒军!”

杨定国有些不解,道:“要让华儿去阴山?”

“去阴山做什么!”张迈笑道:“让他走轮台,从西域中转漠北,去阿易那里犒军。路途虽然迂回遥远,但他若是路上走得快些,兴许还能赶在大决战前夕见到他老子。”

杨定国一时还没明白,耶律屋质、魏仁浦等却已经反应过来!

张迈又道:“小石头的儿子还太小,就把李膑家的孩子,丁寒山家的孩子,这些十二岁以上的半大小子都叫上一起去,组一个少年犒军团!虎当纵跃,鹰要远飞,这些孩子不能老养在他们老娘身边,应该放出去经历经历风雨,杨叔,你说是不?”

杨定国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又是感激,又是激动,点头道:“不错,就该如此!早该让这些小子们出去历练历练了!”

如今杨易手握大权在外,流言说杨易可能造反,若按照自古君王的做法,那自然是要扣留他的老父弱子为人质,但张迈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你们说杨易可能造反?我就连他的儿子都送到他身边去!

在场兵将反应过来之后,人人都心中感动,自己有幸啊!遇到一个对出征大将如此信任的领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受到军律的约束,会场上所有的军人都没有出声,心中却在欢呼了。他们虽然没有在前线,但见元帅如此对待前线的战将,自然感同身受。

就连王溥也在暗赞,他想起自己还没出境,桑维翰就已经将自己的老父平调到了洛阳,名为照看,实是监视!要王溥出境之后对自己的行为有所顾忌!

自己只是一个刚中进士的人,只身来到秦西,能做什么啊!可石晋朝廷对自己还是如此不放心。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看人家张迈,再反观洛阳方面,王溥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但在耶律屋质眼中,张迈所做的这一切,却有着比更韩延徽更深的权谋!

“杨易他们的儿子究竟能否赶在大决战之前去到乃父身边实在难说,但只要消息传了出去,天策全军,谁都不会再认为张迈对杨易有半分疑忌!前线诸将都将对张龙骧感激涕零!莫说杨易本身亦必感动——就算他真要造反,只怕也很难说动自己的手下了!”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次在秦州临时召开的小规模国人会议,其过程与内容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开。

传到薛复那里,他看到的是一个是光明的,正大的张迈,他相信元帅对前线将士的信任与关怀是真心实意的。

但传到了冯道和韩延徽手中,他们却认为张迈的心机谋算深不可测,他们认为,张迈这么做,有着极深的权术,是最厉害的手段。他们都相信,当杨华到了杨易身边以后,那时就算张迈叫杨易去死杨易也不会有二话,而当消息传遍漠北,杨易就算真想造反,只怕也不会有人跟从了。

第245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三)

却说这次国人会议,在一片欢悦而热烈的氛围中结束,张迈在众将士的拥簇下离去,离开的时候百姓再没有跪拜,很多人都学着,向张迈行军礼,不过他们毕竟没受过训练,行起军礼来有些不伦不类。

魏仁浦看着这一切,心道:“元帅似乎不喜欢别人跪拜,他赤城待人之心虽然感人,但国家的礼制教化,看来还是得下工夫。”

在郑渭经过的时候,魏仁浦走上两步,低声道:“郑相!”

郑渭道:“我知你有话,我琢磨着,回头必然还有一会,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魏仁浦暗想还是郑渭更了解张迈,就将自己的许多话忍住了,赶紧又快步跟上。

不出郑渭所料,国人会议结束之后,张迈果然叫住了十几个人,仍然回到大营之中。这回除了军政重臣之外,又多了郑济、奈布两人——郑家和奈家,是整个天策大唐经济上参与程度最深的家族,其家族利益已与天策政权密不可分。不过能够被张迈叫来参加这种小团体聚会,郑济和奈布仍然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宴席的肉菜很简单,就是三头烤全羊,每人各两大碗蔬菜,一碗水果,另有美酒在侧,杨定国的桌子上特别准备了一万肉糜——糜者稀饭也,这是照顾他老人家的肠胃。

东西摆齐之后,马小春就将所有仆役都带走了。

张迈笑道:“开了一午的会,我可是大饿了。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大了,事务繁多,众人见面本就不易,偏偏各种繁琐礼节也越来越多,这等聚餐就更难得了。嗯,羊烤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别让下人动手了,谁去割肉。”

慕容春华起身道:“我来!”

马继荣道:“你割肉,我来分。”

杨光远惊道:“这如何敢当!”

慕容春华和马继荣却都已经站了起来,张迈笑道:“若不敢当,司酒的活儿就有劳光远将军了如何?”

若是放在别的场合,让自己斟酒那是侮辱,但现在大帐之中没有下人,慕容春华割羊,马继荣分肉,张迈让自己斟酒那是示以亲近,杨光远乐滋滋地就站了起来,拿起酒壶先走向张迈。

张迈道:“酒席上论齿不论位,杨叔那边先。”杨定国也不推辞。

杨光远就走向杨定国,杨定国近两年已不甚喝酒,但今天心情大好,任由杨光远斟满了。斟到郭威时,杨定国道:“换碗!堂堂郭大将军,怎么能用杯子喝酒!我是老了,不然也不用杯子!”

郭威一笑,就去帐外拿了几个碗来,分给在场武将。

张迈又笑道:“酒是郑大富翁从河中那边运来的,那里的葡萄酒天下第一!羊是奈大当家的牧场产的,据说是肉羊中的极品。所以这顿饭可不是我请客,是他二位请的。咱们这第一杯酒,先敬他二位如何?”

无论按身份还是按年岁还是按亲疏,第一杯酒都轮不到敬郑济奈布的,但张迈敬得随意,大帐之中的气氛就活络了起来。

杨光远、安审琦、范质、魏仁浦等第一次参加这种聚餐的,一开始还较为拘谨,但他们察言观色,见张迈杨定国随意,也就学着随意。张迈说几个笑话,杨光远会凑趣,也跟着讲了两个。

武将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略无顾忌。

曹元忠是沙州世族,虽是武将,日常行事却类于文士,这时却故作粗豪,与慕容春华马继荣混在了一起。

郑渭嫌菜式粗,吃的不多,就斜斜躺着(马小春早为他准备了貂皮长靠椅),拿着月光杯(全帐独他一个),晃着葡萄酒轻酌。

郭威吃的也不少,但从头到尾腰杆挺得如横刀一般直,几乎都不说话,有人敬酒他酒到碗空,却不主动敬人。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马小春才带人来收拾干净退下,张迈道:“石敬瑭孟昶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多半还有歌舞,咱们这边,吃饱了饭还得把事情忙完。”

郑渭在马小春收拾锅碗瓢盆的时候已经坐正了,杨光远安审琦就猜到大概要谈正事了。

果然听张迈道:“今天在国人会议上,定下的调子,只是个大方向,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想听听诸位的想法。”

杨光远道:“元帅英明神武、远见万里,您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范质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张迈嗯了一声,也不责怪他,也不赞许他,只是一言不发。

杨光远开了这腔以后,却没第二个人接口,帐内一时间就冷了下来。

魏仁浦看看张迈,再看看郑渭,就跪了起来,转了半个身子直面张迈——为什么是跪了起来?他本是坐着,这时小腿贴着垫在地面的绒毯,大腿以至腰杆都挺成一条直线,虽是跪却没有半点卑屈,他已经揣摩到张迈不喜跪拜,但仍然固执地认为君臣之间、国事之中不能无礼,所以便用古礼以对。

果然张迈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太随意,也跪坐了起来,双手自然而然就放在了膝盖上。

张迈如此,别人也就只好跟着做。

这一来,魏仁浦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今天的国人会议上,当杨定国跪下的时候,敢顶着张迈的威压替杨定国出头的不是郑渭,不是鲁嘉陵,不是马继荣,而是魏仁浦,而现在,当张迈似乎要转方向时,又是魏仁浦站了出来。

年已过三十的魏仁浦,已经不是当年刚到西北时那只读了一肚子书的愣头青,漠北关中大战之前,他作为参与者经历了天策大唐内部的权力斗争,作为反对开战者他成为众人眼中被打入“冷宫”的人,然后被安排到郑渭身边,又经历了这段时间以来超强度的庶政磨练,现在的他,无论眼界、能力以及对时局的掌握,都已不是当年可以比拟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魏仁浦说道:“元帅在国人会议上的所言,光明正大,令人钦服。不过杨易将军之忠义与元帅之威德,均有其偶然,元帅与杨将军之间的绝对信任,可作为千古佳话,而不能作为立国之精神也。”

杨光远曹元忠都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疯了?元帅都已经定调子了,你还敢在这时候出来捣乱?你当你自己是谁啊!

几个武将都瞪了他一眼,不说杨光远这样揣摩上意的人,就是慕容春华这样的天策名将,有张迈在的时候,也常常会如同失去自我一般,只以张迈的意志为意志,眼看这个文官竟敢质疑元帅,第一反应地就是抵触。

张迈低下目光想了想,再抬起来,问道:“为何?”

被慕容春华等百战余生的武将盯着已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更别说要直面张迈,这时若是换了王溥——哪怕他是一个进士——只怕也要被压得一时难以说话。

但魏仁浦却仿佛已有直抗这种压力的胆魄与自信,在众人环视之中侃侃说道:“元帅之威德,古今少有,杨易将军之忠义,青史罕见!所以臣下相信:元帅必能确保鹰扬全军的忠诚,而杨易将军亦可取信于天下。但国家与军队常有,而元帅与杨将军不世出也!今天,元帅可以放权使鹰扬旗横行漠北,但来世国家却不能放纵武将专权于外!元帅今日对杨将军的信任,是特例,而不能成为定例,否则纵然得效于今日,亦将遗祸于子孙!安禄山之反,石敬瑭之叛,正是不远之殷鉴,魏仁浦不才,伏恳元帅三思!”

话说到了这个层面,他言辞虽然恳切,但不同意张迈所定方向的意思却表露无遗。

杨光远觉得这个姓魏的读书人真是不知好歹,安审琦却佩服魏仁浦敢于逆流直谏,鲁嘉陵则觉得此时不必要讨论这个问题,只要能保证不会造成前线将士士气浮动,不就好了?至于日后的军政秩序,大可等大决战之后再说。从这个层面上讲,鲁嘉陵虽然机智善谋,但政治眼光之长远性就有所不足了。

杨光远看看张迈脸色不悦,马上就叫道:“元帅英明圣断,古今罕有,魏学士你竟敢质疑元帅的决定,当真大胆!”这叫投机护主。

曹元忠亦不悦道:“元帅的决定从来就没错过,你有什么资格,敢来质疑元帅的决断?难道你比元帅还厉害?”这叫护主投机!

在一旁,范质忽然插口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元帅纵然圣明,为何不能容谏?”

鲁嘉陵道:“话虽如此,但这些事情,我觉得大可等前线将士凯旋后,会同杨将军、薛将军他们再议也不迟,眼下还是按照元帅所定方向行事吧。”

“空口白话,永远比不上既成事实!”魏仁浦道:“日后若有权臣出现,他们眼光盯着的,不会是我们事后所议的一席空谈,而只会是此大决战中元帅的行事。律法也罢,训令也罢,没有事实发生过,只会是一纸空文。而今天我们做的一切事情,后世子孙却为引为前例!”

“这…”鲁嘉陵道:“有这么严重么?”

范质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杨光远曹元忠还要以势压人,忽然郑渭开口了,明显支持魏仁浦地说道:“道济的话,就是我想说的。以今日之事论,元帅刚才的话说没错的。但以万世之事论,我觉得元帅的决定值得商榷!”

听范质、魏仁浦和郑渭接连这般说,张迈低着头,似在思索。

魏仁浦见张迈没有过激的反应,继续道:“虽然元帅绝对信任杨将军,但既要为万世立法,这次的事情处理就不能不慎重,还请元帅再再三思,为后世立下可以遵循的典范!”

张迈抬起头来问道:“你觉得应该这么做?”

魏仁浦:“臣以为,让杨将军嫡长子前往犒军,实为良谋。但同时需行三策:一,从中枢派出监军,以视察前方战场之局势;二,分漠北军政之权,以重臣监临漠北,分其政权;三,收漠北粮饷,由一重臣督理后勤,为杨将军分忧。”

张迈环视帐内诸将,道:“大家觉得如何?”

慕容春华看看马继荣,他们的思维有点跟不上魏仁浦,如果是战场上的战略战术,慕容春华其实也算得上智将,但这是军事才华,来到政治领域,就非其所长。马继荣能以于阗来归之将,一路稳稳当当地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政治智慧自然不差,不过他还是保持一直以来的作风——闭口不言。

在曹元忠这里,他其实觉得对张迈来说,对坐拥兵权的武将们迟早都要削权的,刚才斥责魏仁浦是故表忠心,但张迈既然好像没有对魏仁浦反感的意思,他就乐得不说话,但要他表态支持他是不干的。

所有武将的目光,最后汇集到杨定国这里。

杨定国沉吟,说道:“这…也未尝不可。”

国人会议上张迈已经表明了态度,只要张迈还保持着对杨易的信任和对杨家的优容,杨定国就没什么其它要争的了。他毕竟是老派军人,忠君思想深入骨髓,只要对国家有利,削一削他们杨家他也不怨恨。

更别说魏仁浦刚才的说法并非针对杨易,也非针对杨家,而是在为国家千秋大业考虑,这个年轻人在国人会议上的表现,已经博得了杨定国的好感,这时再听他分析得有条有理,杨定国便没有那种文武之间为争而争的抵触念头。

一直没说话的郭威,这时候忽然开口,说道:“监军、分权、收饷,这大概是第一步吧。大决胜之后,大概就要武人解权、兵将分离乃至收兵销金了吧?”

魏仁浦心中一凛,心想武将之中,竟然有如此犀利的人物!但他也没打算隐瞒,就道:“不错!天下太平之后,自然要偃武修文,马放南山!自古以来皆如此!”

郭威一拍桌子,陡然站了起来,他坐着时犹如松柏不动,这一站起来,整个人犹仿佛一口蕴藏烈焰的火山,指着魏仁浦沉声道:“此乃文人鼠目寸光、自毁长城、弱国取败之道!”

第246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四)

耶律屋质从国人会议回来之后,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

来出使之前,他盘算的都是这次的战略如何进行,这次的外交如何推进,这次的计略如何实施。

但今日经历了张迈召开的这个国人会议后,他感觉现在自己所面对的这个国家,也许和以前所面对的都完全不同,甚至和自己在历史书上读到的都不大一样。

当张迈在台上慷慨陈词,而底下军民群相呼应时,耶律屋质看到了一个与以前历朝历代的王朝都不相同的国家在崛起。

那些激动人心的宣言,能够激荡天策政权下的军民,当然是激发不了耶律屋质的半分热情,但耶律屋质却马上就联想到张迈的每一句慷慨言辞的背后,一定都有如何如何配套的政治措施与军事措施。

这个男人,这个国家,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绝对不是偶然啊。

他更隐隐地感觉到,以后契丹所要面对的天策大唐,恐怕再不是士兵勇猛作战、谋士神机妙算就能取胜的对象了。他隐隐感到,当两个国家深入了解之后,以往的误解、误判、高估、低估都排除了之后,计谋的使用作用将变得微弱。

那时候两个国家再次相遇,打的就是国力争衡了!

“契丹,能拼得过么?”

在国人会议上,当在场将校都被张迈激得情绪高涨头脑发热之际,郭威几乎是场中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武人。

他本有为帝为王者之资质,刨除视野见识,光就天赋而论其实还在张迈之上!这些年又在张迈的敦促下读了一些书,补上了短板,而且读的也不光是儒家之书,而是于军务之余,听了张迈的意见让说书人给他读讲诸家各派,他甚至还从张迈那里,听说了泰西如罗马、希腊的一些故事,以及印度、天方的传说,甚至还包括张迈托名为古代、实则为现代的一些理论。

其实不光是郭威,郭洛、杨易、郑渭、范质等张迈身边的人都有类似的“待遇”,魏仁浦跟随张迈日不长,但他和郑渭处事的时间却不短,所以也间接从郑渭这里得到了不少张迈的东西。

而像郭威这样的天才是有闻一反三的能耐的,听到一个点,马上就能推演出无数衍生观念。兼且他经历过西域大战,远征万里,又去过中亚,亲历过异族文化,可以说,现在这个郭威,其见识视野已经远远超越了“历史”上曾近存在的那个郭威了。

当魏仁浦提出偃武修文的政略、提出要派监军、分军政、收粮饷之后,就连杨定国和慕容春华也都还没表示反对之际,是郭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站了出来,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军既出,统帅便当有自主之权,若设监军,则到时候是监军之令重,还是将帅之令重?此乃徒增前线烦扰罢了!且兵者诡道也,战场残忍,或干天和,奇谋诡计,人主见忌,若有监军在,将帅行事就要揣摩上意,揣摩上意则必然缚手缚脚。大军在外,是要与天地争生死,与劲敌争成败,若事事揣摩君王之意而后行,这场决战,不打也罢!”

魏仁浦道:“设监军乃为君之耳目,非为夺杨将军之权。以杨将军之神威,纵然设一监军,也必不会影响此战之结果。这只是为来世立一典范。既不误当前之事,又可为后世立法,何乐而不为?”

郭威道:“诚如阁下刚才所言,杨易将军乃不世出之忠义之辈,故而必能取信于天下,并知元帅必定不会见忌,但国家与军队常有,而元帅与杨将军的君臣相得不能常有,今日之杨易可以不受监军态度之影响而擅断大略,但来日外出征战之将帅还敢如此行事否?一旦将帅恐遭中枢所疑,则行事必踌躇犹豫,而监军之权必重。今日之监军,只是摆设,但明日之监军,却敢逼帅凌权。今日监军之干扰不能制鹰扬,而来日监军之乱命,却可祸及前线。”

“这可以立法以避免此弊端。”魏仁浦道:“监军不是将帅,主要是代表中央,监视主帅行事而已——此乃监军之本意。若监军陵越职权,亦当重处!”

郭威道:“你们文人不知兵事!凡事想当然耳!军中一设此等耳目,必然事无大小皆报中枢,有些事情,不知便罢,一旦知道,少不得就要指手画脚——这是人之常情,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而对将帅来说,最怕的就是中枢干涉战场!”

郭威转向众人道:“国家防止武人擅权,自古皆然,所以有虎符之设,但现在既明知鹰扬之必不叛国,却还要设此等防范,作什么千古典范,说到底,都是你们文人对武人不信任所导致!所作所为,全都是一句话:认为我们武人拥兵则必然为乱!因此防我武人,甚于防敌!”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已经直指魏仁浦的本心意图,大帐之中,沉默了好一会后,魏仁浦竟然一字字道:“不错,武人的确不可信任!”

两人的文武辩论,一开始还多作乔饰,尽量使用对方能够接受的言辞,说到这里终于图穷匕见了,魏仁浦这话说将出来,不但杨定国慕容春华,就连杨光远安审琦听了这话也不忿起来。

慕容春华怒道:“你说什么!”

杨定国亦抚定长须,要看魏仁浦如何应对。虽然他对魏仁浦心生好感,但作为军方第一大佬,自然不能允许有人侵犯整个武人群体的利益。

这是唐末五代、武人擅权的时代,天策政权又延续汉唐的传统,以武将为高品,是一个文人亦以不习武事为耻辱的时代!是一个班超弃笔就能横行西域、李白赋诗亦能仗剑杀人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尽管尚文的风向已经抬头,但尚武精神却还在中国人的骨髓深处,武人面对文人,内心深处自有天然的优势心理,而魏仁浦这时候竟要削弱整个武人阶层,自然知道自己要面对何种压力!

当杨定国和慕容春华、马继荣等一起向他看过来时,每一道目光都似有千钧之重!

但魏仁浦还是扛了下来,因为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自幼所学的圣贤之道负责,必须为被藩镇割据祸害的百姓负责,必须为身处随时被篡克危险的君父负责,将国家扭向一个安全而正确的道路上去。

他昂起头来,朗声道:“自安史之乱后,天下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兵强克将、将强克帅,帅强则篡!安禄山史思明且不待言,自此二枭以下,田承嗣裂土于相卫,梁崇义割据于襄汉,诸军阀拥兵自重,连横阴抗朝廷,经三十年征伐,至宪宗时天下暂定,而后魏博又反,使中唐国势,不得复振!而后黄巢火烧长安,朱温、杨行密、李克用、王重荣,当时倚为忠臣良将者,其后如何?割土自立的割土自立,逼宫禅让的逼宫禅让,昔日也曾面北而拜,而当其威逼主上时,哪有一点臣子之心?朱温既立,而李克用又何曾肯居其下,秦晋之间一场场龙争虎斗,苦的还是百姓!在其之后,便是沙陀李氏窃据大位,可终究也没什么好结果,其以武力夺来的天下,终究亦让石敬瑭以武力夺去!自安史以至于李石,直至今日,一百九十年间,国家苦武人久矣!一夫暴虐,伏尸百万!数夫夺鼎,流血万里!比之洪水猛兽,犹有不足也!实乃祸乱天下之渊源!”

他越说越是激昂,到后来一字一句,都如染满了血泪一般,尽道中唐以来天下人对武人的怨念。契丹入侵、吐蕃劫掠,固然让中土百姓切齿恼恨,但除了边境人民之外,毕竟感触不深,鞭笞暴虐至深至切者,却还是直接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统治者们!

在当下,掌权的统治者们多不是文官,而是五代时期一个个靠着武力上位的统治者——几乎所有的藩镇都是百姓头上的小暴君,而众小暴君之上则是一个大暴君,众多下克上、臣篡君的政变,在百姓看来就是小暴君代替大暴君,旧暴君代替旧暴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华夏长达百年的血泪历史,郭威等来自中原的文武自不用说,杨定国慕容春华等虽来自域外,但和中原联系上以后也知道了这段历史,闻言都是感同身受。

魏仁浦道:“今日元帅能大得民心于秦西者,于我看,抗击外族尚在其次,善待百姓才是根源!若元帅能一匡前唐遗弊,抑武崇文,抚乱为治,则天下归心可期也!诸位虽皆统兵大将,能自制者,则是如郭汾阳之贤将,若不思修身自束,则来日祸乱天下者,难保就没有诸位的身影!”

他最后两句话说的有些过激了,然而众人感念之余,竟然没人怪他。

其实对于功高震主的猜忌,从古到今都是存在的,但对武人的猜忌防范,从来没有像这个时代这么严重!严重到了许多文士都想尽千方百计,要将这种防范这种制度化,甚至融入到整个民族文化的血液中去。

魏仁浦又道:“兵者是两伤之剑,人主是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正值乱世,所以必须用之扫平天下,但国家承平之后,就必须偃武修文,与民休养生息,然后天下才能臻于盛世,这是千古至理!”

慕容春华道:“魏学士刚才所言,感人至深,但…也不能因此就一竿子把所有武将都打翻吧。”

他虽然提出抗议,但这抗争却显得有些软弱,五代宋初,武人之所以失去舆论中的高品地位,可不只是文人单方面的压制,也有一部分有良心的武人自觉敛退之故。

魏仁浦说道:“人心从来都是既得陇、复望蜀,未有钱时盼有钱,既有钱时盼有权,一旦掌权,又盼着更上一步!步步向上,校尉升都尉,都尉升将军,将军升元帅,到了人臣之极,升无可升时怎么办?唯有造反!安史之乱怎么来的?就是安禄山他想做天子!就算安禄山不想做皇帝,也会有史思明要拥他做皇帝!”

魏仁浦目视杨光远安审琦等人,厉声道:“你们敢说若有机会,自己不想当皇帝?”

杨光远安审琦都惊得悚然挺背,慌张对着张迈跪下道:“吾等不敢!”

“尔等不敢!”魏仁浦指着帐外道:“那你们敢说帐外的持戈之士,个个不敢么?”

这时正值五代乱世,军队中下克上、朝堂上臣弑君都是常态,军队将领一旦掌权对旧上司就取而代之,举世皆然,你要说一个人有机会了不做皇帝,满天下无论胡汉没一个会相信,杨光远安审琦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有关杨易的谣言会那么快流传开来的最大原因。

他走到大帐中央,对张迈施了一礼,道:“周既灭商,便马放南山,牛放桃野,所以才能保八百年之天下。而前唐虽然武功之盛,远胜于周,犹胜于汉,但结果如何?不足百年,一场安史之乱便将自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所积累的生民财富、典章文物付之一炬!设若太宗文皇帝能在全盛伊始就铺下道路,设下防范,使大唐于太平之后有机会转修文治,则藩镇必不至为祸能够天下也!”

张迈听着魏仁浦的陈词,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反应。好一会,张迈才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魏仁浦见张迈似乎是听进去了,心中兴奋,心想千秋大业,就要在这一席话中打下根基!若能使得张迈听从善策,来日夺取天下之后推行于世,则此番问对将胜隆中对千万倍也!必将铭刻青史而不朽!

关于崇文抑武之对策,魏仁浦早不知道思考了多久,这时便将长久以来的思考一一道来:“天下之权,大者有四,曰人事,曰财货,曰兵革,曰学统,此四大权力,人主必须收归囊中,不可放纵于外,否则天下必乱。学统需正,必以忠孝节义教百姓,使士子讲儒学经义,使天下人忠君爱主,使男子耻于失节、女子耻于失贞,虽死不逾——此国家安稳之根本也!二是抑武崇文,以文驭武,使天下以文为尚、武为下,一扭前唐遗祸,民风乐文厌武,则兵祸自然消弭无形。三是收天下财货,聚于中央,使各藩各州,无有钱财养兵为患,无财养兵,则无力割据,既无割据,则江山一统,可保我主基业万世不替!四是以学取士,杜绝人臣以爵禄收买人心,而使恩归我主。此四者既行,则我新唐之全盛,指日可待!”

范质听到这里,也跪直了身子,大声道:“元帅,道济所言虽然刺耳,但却是谋国之论!欲使国家长治久安,必须一纠前唐之非,然后才能有我新唐之全盛啊!”

张迈看看魏仁浦,再看看范质,再看看被魏仁浦这一席言谈镇住了的杨定国等人,忽然之间又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很赞叹魏仁浦的才华,这个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刚才这一席言论,和历史上的大宋国策何其相似!正学崇儒、抑武崇文、强干弱枝、科举兴国…大宋的立国根基,几乎都提出来了。张迈甚至可以确定,在这四大政略之外,魏仁浦脑海中必然还有许多配套的施政措施。

现在赵匡胤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有自己在,赵宋皇朝没可能出现了。但魏仁浦短短这一席话,已经将大宋皇朝的开国之道与立国精神都阐发明白了。

当魏仁浦说出那句“男子耻于失节、女子耻于失贞”时,他的立论是何等的堂堂正正,就连被他直接蔑为“武人不可信任”的慕容春华等人都没有反对,甚至默然中带有赞赏。

但是张迈知道,在这以后,华夏的男子失节的汉奸仍然一个接一个,妇女的贞节牌坊倒是越来越大行其道,但个性的开放却没有掉了。

武官高品没有掉了,民间将以习武为鄙事,文人在北宋还有习武的传统,南宋以下的秀才形象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了,到我大清时读书人习武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甚至就到了张迈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这种情况何尝有过改变?

看看的美国,他们的总统不会夸耀自己上学时的成绩,只会夸耀自己的体育成就,而同时期的中国却反了过来,体育成了边缘化的鸡肋。我们的体魄是怎么失去的,我们的血性是怎么失去的?

“原来就是即将在‘自己’手中失去的啊。”——如果自己采纳了魏仁浦的建策的话。

它的失去,不是出自恶人的阴谋,不是出自敌族的诡计,而是我们自己,走在由忧国忧民者设计出来的康庄大道上失去的。

如果自己不是来自后世,如果自己不是纵观了往后千年的风雨变迁,面对魏仁浦的这一番言论自己会怎么做?

尽管张迈在召开国人会议之前的那个晚上,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切,但也没有这时直接听魏仁浦慷慨陈词来得直接、来得震撼!

“一个即将开启的煌煌文章盛世啊!”张迈脱口感慨道。

魏仁浦眼神中露出了欢喜,郭威眼神中露出了焦急,除了张迈,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句感慨的真实含义。

是的,煌煌文章盛世,一个留下了最华丽文章、最顶尖发明,然后在武器装备全面领先的情况下,灭亡于蛮夷手中的煌煌盛世!

一个只存于史书之上、让人痛惜至深的“剩世”!

第247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五)

魏仁浦的话,让在场许多人都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不但是郑渭鲁嘉陵这些文官,就算是杨定国慕容春华这些武将,也被打动了。

天策大唐的核心是安西唐军,安西唐军最核心的人员构成是昔日安西四镇的后裔,而安西四镇的后裔为什么会被隔绝在西域?

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安史之乱么?即便是怛罗斯之战惜败于天方之手,如果不是安史之乱的爆发,使得安西大都护府兵力东援,一旦大唐再策划一次反扑,鹿死谁手谁又知道!

从第一代的郭杨鲁郑开始,所有的四姓子孙就无不对安史之乱深恶痛绝。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乱,我大唐怎么会中衰?大唐如果不中衰,西域怎么会沦入胡虏之手,西域不沦入胡虏之手,华夏在中亚的后人怎么会在异族手中朝不保夕?”

对大唐的怀念,与对安史之乱的痛恨是相辅相成的,但是,安西四镇都是武人,纵然新碎叶城还保有唐刀的锻造技艺,纵然郭家还保有郭子仪留下的《汾阳兵典》,但这些也是属于军事文化,在政治领域,四镇中的才智之士最多想到如何光复西域,当张迈提出复兴大唐时就已经有些超越他们的预期了——这也是张迈能够以外来者身份而在安西四镇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为四镇男儿带来了一个可以为之奋斗至死的光明目标!

至于说探讨到“为什么会发生安史之乱”?杨定国、慕容春华等就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么深入的层面了。

是啊,之前只是痛恨安史之乱,可是安史之乱为什么发生?如何杜绝安史之乱再次发生?这不是更加重要的问题么?

“或许,武人的确应该反省、自制了。”

当张迈感慨说:“一个即将开启的煌煌文章盛世啊!”时,连郭威都认为张迈被打动了,曹元忠几乎就要出言附会了。

但郭威却已经站了出来,如今杨易不在,薛复不在,大唐军中,拥有相当政治智慧的人只有自己,自己必须站出来,不能让元帅就这样被这些文士打动!

“元帅,盛世,不能只是崇文!”郭威说道:“所谓全盛,必须内富外强!”

郭威的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我天策大唐如今已有万里国土,将来若吞并契丹、中原,领土自然更加广袤,当不在汉唐之下。中原膏腴之地,是我汉家根本,且不说它,就说西北边疆之地,彼地之民皆是诸胡杂种,若不能有效弹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新的匈奴、突厥、契丹!而要有效弹压,国家就必须强大,国家之强大,根本在于军队之威慑,若无军队之威慑,则四边不安,外族侵辱,到时候何来华夏之全面复兴?强而不富,叫做穷兵黩武,不强而富,谓之待宰肥猪!”

张迈被郭威的话给惊醒了!从大宋灭亡的历史记忆中被郭威拉回现实,比看魏仁浦时更加诧异地看着郭威!

如果说,魏仁浦刚才的话只是引起张迈的惊叹,进而欣赏其才华,但毕竟魏仁浦所处的年代已是五代末造,他的思想能够下开有宋一代的崇文思潮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但是郭威的话却不然!

“强而不富,叫做穷兵黩武,不强而富,谓之待宰肥猪!”

这等震耳发聩的话,出现在宋亡之后不奇怪,出现在晚清民国不奇怪,那时候“汉人文明而柔弱”已经成为一种“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