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见状,齐齐上前道:“臣等亦愿奉三王爷为摄政王!”

述律平眼看群意如此,便喝道:“也罢,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耶律李胡一时间都有些慌了,看耶律察割时,耶律察割眼看形势如此,也只能上前道:“臣愿尊太后懿旨!”

一场剑拔弩张的政变终于算是有惊无险地收场。

退朝之后,耶律朔古责耶律屋质道:“你怎么回事!立李胡为摄政,那和让他登基有什么区别!”

耶律屋质道:“若不如此,太后怎么下台?刚才你没看到察割的暴戾神色,他已经准备拔刀了!太后下不来台,察割再加推动,那时候辽阳府就要尸山血海、不可收拾了!”

耶律朔古道:“但李胡一旦成了摄政王,你我又被架空,往后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

耶律屋质道:“留得你我性命和小皇帝的名分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裕。嗯,我现在就进宫见太后,只要太后对孙子还有一点祖孙亲情,那么保住了小皇帝的性命,事情就有最后的转机。”

这边李胡不能得逞登基,怒气冲冲,跑到后宫来叫道:“母后!你怎么忽然变卦,答应他们立什么摄政王!”

述律平也是不好,被李胡一责问,怒喝道:“你还来问我!还不是你自己弄成这样的!但凡你平日作为能笼络一点人心,今日何至于如此!”

这时又有宫人来报,说枢密副使耶律屋质求见,述律平便将耶律李胡轰了出去。

耶律李胡恹恹而退,回到府中,一个丫鬟上前来给他脱鞋子,他无名火起,抓起丫鬟的头发就扔了出去,那丫鬟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其余童仆望见吓得魂飞魄散。

李胡大剌剌走了进府,人报东北兵马大元帅耶律察割求见,耶律察割进门后,对假山边的死尸视而不见,只是来见李胡,嘴上恭喜道:“恭贺王爷,荣登摄政!”

“恭喜个屁!”耶律李胡道:“今日好生恼恨!都怪朔古、敌辇,还有萧翰,令我功亏一篑!”

耶律察割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摄政王离皇帝宝座,也就差一步罢了。咱们先掌了大权,把南派的权力逐渐抽空,再等小皇帝驾崩,摄政王你自然就登基了,那时候也没人会再说什么、能说什么了。”

耶律李胡怒道:“等述律(耶律璟小名)死,我得等到八十岁!”

耶律察割低声道:“他一个小娃娃,生死还不在你我股掌之中。”

耶律李胡醒悟过来,哈哈大笑,忽然有亲信进门,耳语了几句后出去。

耶律察割道:“怎么?”

耶律李胡皱眉道:“刚才敌辇去见了母后,然后母后就忽然把述律接到她宫里去了。哼,述律都多大了,还住奶奶屋里?传出来莫的叫人笑话!”

耶律察割道:“他就是十八岁,也会住进去——这是太后听信了敌辇的话,在保他的性命呢。”

耶律李胡道:“那我们可怎么办?”

“这事不急。”耶律察割道:“当前的大事,是先抽空朔古、敌辇的兵权,架空韩延徽,至于小皇帝的性命,一两年后再取不迟——等我们大权在握之后,便是太后也拦不住我们了。”

耶律李胡大喜道:“是这个理!只是现在萧翰也不站在我们这边,课里、撒割,没有母后发话也没那么好调动的,事情却是难做。”

耶律察割道:“必须有个大由头,然后才能真正地掌握兵权,同时弹压国内不服的人。”

“什么由头?”

耶律察割淡淡道:“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谈的事情——伐唐!”

韩延徽和韩德枢回到家里后,父子两人都是一阵后怕。韩延徽坐在密室的靠椅上,喘着气说:“今日你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韩德枢道:“等李胡成了摄政王,我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韩延徽摇头晃脑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他原本也是当世第一流的智者,然而当此形势之下,手中更无一点足以自保的力量,生死祸福全部操诸人手,便忽然变得手足无措。

反倒是韩德枢,因为有所凭措,反而沉着了许多:“为今之计,如果继续跟着耶律朔古、耶律屋质,那眼前就有危险——李胡和察割顾念着契丹族内的反对声音,或许还不敢杀他们,但拿我们来杀鸡儆猴却不会犹豫。”

韩延徽道:“是啊,我因此不敢冒头啊。”

韩德枢道:“但如果投了李胡…”

“不行,不行!”韩延徽道:“这人不是明主,甚至…甚至不是个正常人!是一头没有理智的老虎!现在投他们,他们或许会很高兴,因为他们此刻也需要我们。但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那我们就真的像跟一头老虎关在一起了!”

父子二人商议了半日,都觉得难有两全之策。

当天下午,耶律屋质又邀韩德枢过府一叙,一边说了自己的打算,一边安抚了韩德枢,希望他们父子继续坚持立场,韩德枢唯唯诺诺,告辞后将要回家,路上猛地听到一阵铃铛声响,铃铛声的节奏十分诡异,韩德枢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什么,回府后吩咐从人,掉转马头,到城中一家专卖丝路葡萄酒的酒馆去喝酒解闷。

进了厢房,掌柜后脚出门,便有个中年人走进来说了一句:“今夜,法华寺。”

耶律屋质在酒馆中喝了一会酒,出来后忽对童仆道:“最近运道不好,走,去法华寺上香祈福去,也为家母还一下愿。”他到了法华寺,上香还愿之后,又呆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回家。

辽阳府在紧张与平静之中,送走了耶律德光,尽管北派十分抵触汉化,最后还是用了汉人的传统,将这个已在发臭的皇帝送进了陵墓,庙号太宗。

之后在更加紧张的气氛里头,耶律璟登基,是为契丹第三任皇帝。新君年幼,无法亲政,便由其叔父耶律李胡摄政,称摄政王。

令人意外的是,耶律李胡初秉政事,第一件要务就是宣布伐唐!

当初南北中三派为了政治斗争,调和派提出伐唐,南北两派紧跟着赞成,可以说这件大事变成了三派共同承认的国政,只是当时三派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一个幌子,谁知道耶律李胡竟然正儿八经地宣战,却叫整个辽阳府在诧异之余,却又无人反对。

紧跟着耶律李胡开始调兵遣将,混同江骑兵南下,辽南步兵北上,由耶律李胡亲自领兵,以降将杜重威为先锋,课里为左将军,撒割为右将军,总共发起了胡汉步骑二十万人,又发动了二十五万民夫押运粮草。兵马汇聚后向辽西走廊方向出发,粮草也在锦州大量囤聚。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辽东钱粮丰足,所以这场战争从后勤补给来说完全支应得起。

但耶律屋质却十分痛心,私下对耶律朔古道:“这场仗不管打得成打不成,我大辽最重要的一笔积蓄都铁定要打水漂了!”

耶律朔古也颇为黯然,若按照过去三年辽国的建设与储蓄速度,要再积攒起这样的钱粮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但政权既被耶律李胡所秉,往后辽南的政治环境与经济活力,只怕就不大可能像当初一般了。

契丹人舔了几年伤口之后也渐渐恢复了斗志,当初大败后的惊恐畏惧渐去,野蛮与征服的欲望渐长,颇欲东进向唐人报仇!因此李胡这一伐唐号召,倒是得到了契丹族内的大力支持。

辽国西侵的消息传开之后,太行东西、黄河两岸、大漠南北都猛地震动了起来。

尤其是河北和山东,刚刚享受了几年和平的国人可万万没想到,战争会突然降临!

不过河北也好,山东也罢,国人倒还不怎么慌张——如果换了是石晋当权,士民们肯定会害怕的,但现在是天策大唐时代了啊,契丹也不过是天策唐军的手下败将,当初唐攻辽守都打赢了,何况现在攻守易势?

再说,辽东地势易守难攻——反过来说也一样。辽军要想东进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北面的乌州——那里有耶律安抟和柴荣把守着,另外一条就是狭长的辽西走廊。

辽西走廊的西出口榆关虽在辽人手中,可只要守住了滦州,辽兵要西进仍然是个问题。

当然,大唐的国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心的事情,但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军事,而是张迈不在!

如果现在张迈人在燕京,那契丹要打就来打呗!怕个什么!鹰扬汗血、龙骧铁铠、陌刀战斧,哪一支不是无敌劲旅?要步战能步战,要骑战能骑战,攻城守城可以,野战更没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元帅人不在啊!而且各系军队又被带去了西域,这个时候契丹忽然来攻,可就让人大犯嘀咕了。

还要燕京方面的反应还算平静,枢密院也表现得十分稳当,让人对于局势多了几分信心。

这一夜,耶律李胡正与耶律察割商议进兵的大事。但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唐军的细作潜伏进来,一定会很奇怪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案上摆放的东西——不是战争的地图,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耶律察割拔掉了一个人名,说:“这家伙,可派他去朝鲜征牛皮牛角,限期不至,军法从事杀了!”又点了点另外一个人名:“这家伙,可以派去辽津再征一笔税,我已经打听到辽津有几个作死的渤海富商已经买了凶,到时候我们让护送的人露出点破绽,这人必被富商买通的杀手刺死。我们却等他死后,再将事情闹出来,顺便将那几个渤海富商一锅端了,补贴军费。”

他一个个地拔掉人名,一个个地安排事情,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以征战为名清除异己。

桌上的三十几个人名被拔掉了十五六个,剩下的就都是硬茬。耶律李胡指着其中几个说:“这几个怎么不动!这些汉奴我最是烦他们!”

耶律察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几个,可不能全拔了。全拔了就没人帮我们收税管账了。”

如今北派虽然得势,但却有个天然的致命伤——其内部缺乏内政人才,尤其缺乏财政人才!耶律朔古的兵权,耶律察割的政权,他们剥夺了就剥夺了,北派大有人可以替换他们的位置,但那几个主管财政的汉臣,却只能拉拢其中一部分,打击另外一部分,没法全部裁撤掉。

耶律察割拿捏着韩延徽的名字,说:“这个老儿,如果是我们的人多好。虽然令人讨厌,但得他一人,二十年钱粮无忧啊!”

韩延徽的名字旁边,还有韩德枢等人,不过这些不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门生,再不就是他的故旧,如果要动韩延徽,耶律察割等就得面临财政无人经理的困境。

耶律李胡道:“母后也一直在跟我保这个人。也罢,这个老奴既然还有用,就留他一条性命吧。但他是南派的人,留在后面,只怕会坏我们的事情。”

“这个汉奴,向来柔顺,只要最后是我们得势,他不敢乱来的。”耶律察割道:“只是朔古和敌辇一日未死,他也就有可能投过去,这却…”

耶律察割正犹豫着要怎么拿捏韩家,忽然有人来报:“有人秘密潜行扣营,求见摄政王。”

耶律李胡骂道:“夜里求见,鬼鬼祟祟的,拖出去喂狗!”

“慢!”耶律察割道:“他报了姓名没?”

“他自称韩德枢。”

耶律察割呀了一声,笑道:“这些汉儿,果然柔弱。我们都还没举起棒子呢,他们的腰杆子就先弯了!”

“要见他么?”

“见!当然见!这是收服他们父子的大好机会!”

帐门掀开,韩德枢望见耶律李胡就跪下了,口呼:“摄政王万岁,万万岁!”

耶律李胡一愕:“万岁?本王只是千岁吧。”

韩德枢道:“现在辽阳府龙椅上那个小万岁是假的,奴才眼前的万岁,才是真的!”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像招呼狗一样招呼道:“来来来!哈哈,我都没想到,你们这些汉家奴才有时候倒也有趣。”

韩德枢见他向招狗一样招自己,内心深处冒出一股狠毒来,脸上却笑着,爬了过去,耶律李胡大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很好,很好,你今日呼了我这句万岁,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他日我登基为帝,一定给你加官进爵。”

耶律察割心道:“这都不用收服,这汉奴自己就凑上来了。”

韩德枢又是欢喜,又是惶恐,说道:“奴才这次前来,既为自己,也代表了家父,自大王摄政以来,我们父子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大辽得大王摄政,往后必定蒸蒸日上、天下无敌,担心的却是大王不知我父子对大王的忠心。因此家父派我连夜前来锦州,向大王敬献薄礼一份。”

“哦?什么薄礼?”

韩德枢便摸出一把簿子来,耶律李胡不识汉字,略微不悦:“什么东西!”韩德枢道:“是一些人受贿的数目和证据,里头有耶律朔古、萧翰、萧辖里、萧缅思…”

他一个一个名字地念出来,连同这些人行了什么脏、受了什么贿,听得耶律李胡大喜欲狂!他们要对付这些人,军法从事也罢,栽赃陷害也罢,事后都不免让人说他们清除异己,但如果用贪污受贿的名目把这些人全抓了,那就谁都没话说了!拿到了这些证据,就拿到了这些人的把柄——有许多人甚至都不用杀了!直接挟持之以为犬马亦可!

辽国这几年经济发展得不错,的确得力于上面这些人的努力,但要这些重臣在为国为民之余清如镜廉如水那是不可能的!耶律察割久在混同江,耶律李胡更是少与政务,对这些最多只是耳闻,没法拿到实证,韩延徽父子对此却是了如指掌,这时要把他们全都卖了只是反掌间事。

这册子只是薄薄的一本,但这份礼对耶律李胡来说可真是不薄了,他将韩德枢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你告诉你老子,将来我登基之后,仍然让他做汉宰相,等他老了,你就替了他,继续做我的汉宰相。”

韩德枢大喜,跪下又是磕头,又道:“此外,奴才还有一份大礼!”

“哦?还有?是敌辇贪污的证据么?”

“不是,屋质将军品行端正,很难抓到把柄。”韩德枢道:“不过奴才想问大王一句,这次伐唐,是想真伐唐,还是假伐唐?若是假伐唐,那奴才这份礼便丝毫无用,但如果大王真的有心伐唐,那么…奴才这份礼,或许竟可帮大王成就千秋伟业,一举压到先帝,成为我大辽继天皇帝之后最伟大的主君!”

听到这里,连耶律察割也不禁动容,耶律李胡叫道:“是什么!快拿来我看!”

第321章 国防三弊

耶律李胡的才具虽然远不如耶律德光,却自有一份狂傲,对耶律德光向来不服,认为老二不过是比自己早出生几年罢了。这次发动政变,既是要夺权也是要向天下人证明他比耶律德光更行。述律平也罢萧翰也罢耶律屋质也罢,这些人所认为的割据东北、以待天变的主张,在耶律李胡这里其实是不认同的,若有机会,他更倾向于反攻天策、规复故土、席卷天下。

只是目前的天策唐军实在太过强势,即便凶狠自大如耶律李胡也觉得自己未必是对手。可这时听韩德枢说有一举压到耶律德光的机会,便不禁问道:“是什么?”

韩德枢道:“下臣久在辽津,散发了许多细作间谍在天津、登州处,探到了许多消息,知道唐人大力经商,融铜制造金银铜钱,短短数年之间铜价飞涨,金银需求极大,这数年四处开矿,甚至熔炼佛像也是供不应求…”

耶律李胡满脑子想的只是征伐,对这些商贾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听到这里已经眉头大皱:“那又如何?”

韩德枢又道:“唐人对于金银铜矿如饥似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东海之外的日本、南海之外的麻逸(菲律宾)都有大量的金矿、银矿和铜矿,那传言言之凿凿,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金矿、铜矿大致地点的描述,据说出自张龙骧——大王是知道的,如今唐人对张龙骧的崇拜简直犹如神明,所以听说消息来自于他竟都深信不疑,登州便有许多商家造船南下探险,探了许久,竟然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金矿,一个铜矿。消息传出,山东的豪族一下子就如同点燃了的爆竹,更是加紧了打造船只招募水手,不料吴闽那边的豪族闻风而动,竟然也都朝麻逸涌了过去,南人造船航海的技艺还在中原唐人之上,距离麻逸又近,且更能适应那边的气候,所以中原的唐人便竞争不过,麻逸的好地方都被吴闽的豪族先抢割了去…”

他说了这一大堆南方海外的事情,耶律李胡听得老大不耐烦,喝道:“这些跟我们有什么鸟关系!”

“大王别急,大王别急,且听我说。”韩德枢道:“山东河北的豪族自听说麻逸果然有金矿铜矿,已经聚了无数资材、人手,打造船只,准备物料,投入极大,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忽然被南人截了胡…”

“什么叫截了胡?”

“这…是近来唐人那边传来的一种马吊打法,就是抢了先手的意思。”韩德枢道:“山东河北这边的人被抢了先手,但已经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能没有去处,因此竟然转了方向,准备向日本进发。麻逸的蛮子战力低下全是几千几百人的部落,唐人只要有个百数十人就能横扫无敌了,可日本那边却已自立为国,要想深入其国开采金银铜矿,非以水军大兵压境不可。所以河北、山东那些经商的豪族便去鼓动唐军…”

耶律李胡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耶律察割却已经听出了一点意思,说道:“难道唐军高层竟然答应了。”

“天策对金银铜矿的需求极大,但唐军的高层,一开始也不敢轻易答应的。”韩德枢说道:“然而这些关东的豪族,又去勾结天策高层的家眷——大王或者有所不知,唐军的亲眷,经商的也甚多,石拔的妻族、郑渭的本家,做的都是大买卖,所以天然就和关东这些做生意的豪族走的很近,而新近投诚的赵赞也正得宠,他们内外勾结,竟然鼓动到了张龙骧那里!而张龙骧竟然答应了,让赵赞统合水师,便宜行事!如今天策内部也分两派,许多士绅仍然认为国家当以农为本的,对海外冒险十分反对。赵赞为了避免争端,所以尽量低调行事,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统合天津的船队南下登州,而就在不久之前,登州的唐军水师更是扬帆出发,不出一点动静地前往日本去了!只是这事十分重大,就算他再低调,又哪里瞒得住那些大海商?因此便有一些消息走漏了出来。”

听到这里,就连李胡也品出点味道来了:“你是说…天策的海防空了?”

“民船商船备盗船或者还有不少,鲁东南那边防范齐国吴越的也还有一些”韩德枢道:“但山东半岛以北,他们的水师都去日本了,尤其是天津,简直就全空了!”

耶律李胡和耶律察割对视了一眼,一时都不敢相信,耶律察割道:“你这消息确切么?”

说到这里,耶律李胡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他也不是不懂军事的人,天津在哪里怎么会不晓得!那个地方以前只是海边偏僻之地,不为人所重视,但如今渐渐开发了起来,地理位置与战略形势便日显重要——其地向西北可以直逼幽州,向东北可以夹击滦州!若再联系到海上通路,那简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韩德枢道:“若非千真万确,下臣如何敢来胡说!”

耶律李胡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大辽是他天策第一大敌!我们窥伺在北,张迈又不是疯了还是傻了,竟敢将天津的兵力抽调一空?”

“这个…”韩德枢叹息道:“其实张迈敢这么做,也是有点缘故的。”

“什么缘故?”

韩德枢叹息说:“这几年,唐人那边对海上的兵力极其重视,听说水师都不叫水师了,要改名叫海军,可我们这边,却是连正儿八经的水师都没有…我们的战船,只能近海逡巡,出不了海,也打不了海战。能远航去天津的,不过是一些商船罢了。”

他这话说的还是客气了,实际上契丹的水师能上船的,不是汉兵,就是渤海或者朝鲜,契丹人回纥人奚族人别说打海战,一上船就晕乎了!

耶律李胡皱眉道:“要是这样,那就算张迈真的将天津抽调一空,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敌人就算再怎么空虚,但如果自己根本就没有攻击力的话,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耶律察割却是心头一动,说:“我们的船能运兵不?”

韩德枢说道:“我们的船只是打不了海战,运兵运粮都是可以的。”

耶律察割问:“可以运多少人?”

韩德枢道:“若是我们官家的船,可以运五六千人,若是将商船全部搜罗起来,运三四万人倒也不成问题。”

耶律察割大喜道:“若是这样,那我有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成功,所建功业不可估量,如果失败,那也送走一帮瘟神。”

“什么计策?”

耶律察割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耶律李胡大喜道:“好,好,好计策!”

辽国的这次伐唐之举,虽然搞得举世皆知,但天下人都不认为契丹真敢伐唐,长安刘知远、南齐李昪还有漠北的部族都蠢蠢欲动——但一直就只是蠢蠢欲动,在唐辽真正开战之前,没有人真的动!徐州和太原两地,也明里暗里地向燕京施加压力,不是真的就敢造反,而是想趁着张迈西巡、契丹东侵来跟幽州这边讨价还价,争取多一点的好处。安重荣上表要求朝廷赠予丹书铁券,正式封他为晋国公,以北到雁门、南到汾州之地世袭罔替。李守贞也上表恳请封他为徐国公,他愿为大唐守淮北之地,永为边藩。反而是长安方面毫无动静。

耶律李胡举兵西进时,燕京召开了好几次廷议,朝野也是议论纷纷——但辽阳府近来的动态,都随着商人西传,并非只有曹元忠的细作知道辽国的形势,市井间无论文士还是商人都能对辽国的政变论出个一二三来。

经过分析之后,大部分人都认为辽国的西侵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貌似外战,其实内战!”都认为耶律李胡是借着“伐唐”之名来夺取国内的兵权政权。

因此无论政务院的执政、翰林院的学士还是纠评台的御史,都主张“外抚内压”:对漠北的部族怀柔绥远,对太原、徐州则厉词拒绝他们的所有条件!

政府、学府和纠评台都表现得如此强硬,两道斥责的诏书便很快出台,将安重荣李守贞都痛责了一番,本来冯道还有些担心二人恼羞成怒惹起兵灾,结果无论太原还是徐州都对这痛责默不作声,该输送的夏税还是照样输送了。

府台的官员们见状大喜,对这两封诏书带来的胜利十分欣然,燕京市井也是议论纷纷,觉得此番运作,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但对于漠北部落的怀柔政策,则受到了军方的强烈抵制。没有张迈的枢密院是一个弱势的枢密院,而对部族的政策涉及到军务,既没有天策上将金印,又没有天可汗金印,发出来的文书就像指引多过于命令。

东漠北的石拔首先拒绝,认为这道命令违反了元帅先前订立的规则,西漠北地方遥远,但料想铁兽石拔也不会赞成这一主张。

结果四月初,东漠北就闹出了两起部落反叛,虽然旋即被石坚镇压了下去,但纠评台已经出现了指责的声音,认为兴华城的这位都督不顾夷情,有酷帅之嫌疑,如此苛待夷人,恐非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在一片国家安稳无事的氛围当中,只有杨易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他人已经到了密云,但由于行迹绝密,所以这封奏疏也是伪称是从定辽送来——杨易在他的奏疏中认为兵势凶险,不可轻忽,提出当前大唐国防存有三弊,并提出两条策略来因应。

杨易认为,大唐国防如今存在的国防第一弊是有攻无守——所谓有攻无守,是指唐军因近年屡战屡胜,正处于对外的急剧扩展之中,所以军方从高层到地方思路上都是如何进攻,而很少想到如何防守的问题,这几年来军资的投入都花在军队的整训上,硬件设施的投入主要是在武器的研发和道路的铺设——这都是要让唐军的兵力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更少的成本到达更加遥远的地方。所有这些举措都出自于一种进攻的思维。在这种思维惯性下,长城完全不重修、关卡也疏于整顿,因此杨易认为如果遇到敌人攻击,在战争初期可能会出现措手不及的劣势。

对于杨易提出来的这第一弊,中枢的许多臣属如范质、李沼等人早就有类似想法了,他们也觉得在燕京立足也有数年之久了,整个燕云地区的防务却一直处在“练兵不修城”的状态中,各地军镇只是安营扎寨,而没有高筑城墙,他们认为若真的有心定都燕京,就应该重修长城、严整关卡,榆关如果拿不回来,那就应该大力整治滦州,将滦州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平原要塞。

可是张迈对修长城、建滦州一直都不感冒,所以事情也就拖着。而现在杨易虽然也指出了这国防第一弊,但他提出的解决方法却让范质李沼等人大为诧异。

杨易认为如今榆关还在辽人手中,滦州不算险要,一过榆关又是一马平川,要想整顿国防,长远来说必须夺取榆关甚至踏平东北,将燕京地区打造成以山关海塞环绕、至少三层防御纵深的国都——这也就罢了,虽然范质李沼等人抗拒战争,却也知道以张迈的个性是不可能不收回榆关的。但接下来杨易的话却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在奏疏中杨易说长远的事情暂时不论,但近期来讲,契丹仍然有西侵的可能,而如果要防止契丹铁骑进入燕蓟平原,成本最少的办法是以攻为守,即趁着辽人内乱以骑兵东进,扰乱辽国的布局。

这个说法,就让执政们难以接受了。

同时杨易又提出了国防第二弊:海防不力,这一条却和一直以来张迈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有关。张迈重海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只是中原百废待兴,尽管天策十年的岁入达到划时代的两千三百万贯,但收入固然多,花销却也同样巨大,可以说处处都需要钱,运河的整顿、农村的安抚、新疆域的免税,都要花费大量的钱粮,在这样的形势下,张迈还要开拓海务,在范质等人私下的议论中便被视为好大喜功,因此竭力抵制。

这几年天津与登州的私家船厂发展蓬勃,反而是隶属于官家的船队少有更易,船队的主力军还是赵赞带来的那些船只,新开发的舰艇——尤其是战舰的开发与投入,都受到文官集团的层层抵制。

文官集团的意见非常尖锐——如今的天策唐军海上几无敌手,在财政还不算宽裕的情况下,造这些战舰做什么?保留一点兵力能扫扫海盗就可以了。面对范质等人的激烈反对,张迈当时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来加以反驳。

针对这第二弊,杨易的想法要增加海事投入,增造战舰,选募水手,而且由于海线漫长,敌可择点做贼,我难千里防贼,所以不但要能做必要的近海防御,最好是能以海船出境,压制所有可能威胁到大唐港口的外港,占据各条航道上的重要据点,在渤海定点定期地进行巡海,达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

至于杨易提出的国防第三弊,是人无战心。这一条听起来就玄乎了,杨易这封奏疏的这一条在很多文士听来几乎就是在骂人。因为杨易说对河北人来说,目前的和平与繁荣来得太过轻易,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这导致如今都中的氛围,要么就轻视战争,要么就不懂战争,而这两者又互相作用,轻视战争的人觉得托庇于天策唐骑的荫庇之下已经天下无敌,就是战争也是自己打别人不会是别人打自己,不懂战争的以为国家已经一统,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以这样的心态,如果一旦战争忽然来临,只怕燕京的人心很容易就会有涣乱之虞。

而针对这第三弊,杨易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因为这是警惕心的问题,不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真正懂得。

杨易的奏疏发到西山后,郭汾下到幽州让群臣议论,奏疏一公开,满幽州城登时几乎就要炸开了,尤其对杨易奏疏中的“解决办法”,文官集团无论是其长远对策还是近期对策都极力反对。

反对最卖力的李沼主要是从义理上进行驳斥,认为杨易的许多提议都是以国防为名,实际上则是穷兵黩武,想要将本该逐渐马放南山的兵事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他认为国家既然渐入承平,就应该转变一下思路,不要整天想着打仗的事情。辽东那边可以“徐徐图之”,但占据航路、压制外港,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了。

范质则是务实得多,他下令让审计司的人,按照杨易的提议,算了一笔账,结果发现要实现杨易的长远主张,打造新型战舰、占据航线海岛,初期的投入至少就是两千五百万贯!这已经接超过国家一年的全部岁入了!而之后的船只维修、兵员维持和航线据点的投入,每年至少又要增加三百万贯到五百万贯的财政投入!

一看到这个无底洞一般的数字,所有和财赋有关的官员登时脸都黑了,至于纠评台监察领域的御史更是大声责骂。

至于冯道,他的心思则更加深入,但表面上看来他的主张就是和稀泥,冯道没有公开发表看法,只是在给学生讲论时品评了一下杨易的奏疏,认为天下之治,文武两道一张一弛,之前天策大唐能够建立那么大的功业,靠的就是武勋,但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仍然用马上的那一套来治理天下了。他认为,现在的国家是应该休养生息的,而且对一个国家来讲,休养生息三年五年是不够的,至少得是一代人。

燕京刚刚涌现的报纸,各种茶楼酒馆的说书场合,以及许多纠评御史聚集的地方,这些天几乎可以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有人议论这些事。

虽然其中也不是没有拥护杨易的,但拥护杨易的大多数是武人,这些人打仗是好手,议论时局却不是好嘴,河北山东的读书人,从义理、实务、历史、兵法,引经据典,层层剖析,以证明杨易完全就是错误的。最后整个社会舆论的风向,基本就处于一边倒的状态了。

最终翰林院、政务院总结之后,给郭汾的答复,那就是“朝野舆论,莫不以为非也”作为定论。

虽然郭汾不是很同意这个说法,但杨易的这封奏疏,还是很快就淹没在燕京的一片吵吵闹闹之中,在被舆论打倒之后,再也无人搭理。

天策十一年,仲夏。

一直七拼八凑的船队航行在渤海上,这支船队只有两艘武装楼船,其余就全部都是改装了的商船,领兵的竟是萧辖里,他的副将则是杜重威。

不久之前,耶律李胡刚刚下达了命令,尽搜辽津所有能够出航的船只,拼凑起一支船队来,以萧辖里为主帅、杜重威为副将,率领契丹骑兵三千人、奚族骑兵五千人,以及汉、渤海、朝鲜等族在内的汉兵两万人,从辽津出发,奇袭天津。

可这支船队上的士兵实在不像是一支要去奇袭的部队,不但士兵的士气无比低迷,就是将领本身也很惶然。无论萧辖里还是杜重威,都觉得耶律李胡的这个安排是让自己去送死。

所谓奇袭云云,不过是说好听话罢了。船上的那些契丹兵、奚族兵,被海浪一翻就吐得七荤八素,汉兵的情况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支船队完全就不可能在海上作战,只相当于运兵船罢了。

然而萧辖里和杜重威却都没有退路——不遵命令的后撤固然就要面临军法处置,而前方的唐人也不大可能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尽管诧异地发现一路来都没遇到什么意外,可当他们望见前方出现了地平线,所有人看到的却都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第322章 恐慌

萧辖里和杜重威所率领的奇袭部队,是由韩德枢所搜罗的辽津所有能远航的新旧船只,载着两万八千个士兵和三个月的口粮,从辽津出发,一路向西——这一趟奇袭将辽津能出海的船只以及能操舵的水手全都出动了,至于向导则是一批归附了辽国的海盗。

船队的行走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所谓的惊不是曾遇到什么危险,实际上全程都风平浪静,但出海一事对契丹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冒险了,就算一路无大风浪,但那正常的海上颠簸也让船上所有胡人都呕吐得身体发软全身发虚,几乎如病了一场般。其实才短短几日功夫,但几千胡人一踏上岸却个个如同死里逃生、才从地狱里爬回来似的。

尽管韩德枢声称得到了消息说天津空虚,但天策唐军的威名震慑寰宇、海陆弗届,作为向导的那群海盗,终究不敢真的奔天津而去,带着船队绕过滦河河口,便在泃河的河口靠岸。

泃河的所在,基本上位于后世天津与唐山之间,其入海口本来也是一片荒芜,亏了契丹的迁民暴政,许多燕蓟百姓在那场动乱中逃到了这里,围拢着一个小渔村安生。天策政权统治这片地区之后海上贸易迅速发展,一些百姓就没回老家留了下来,久而久之聚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市集,就叫做泃镇。

此处南下天津、东至滦州、西北前往幽州都十分方便,却又正是一个灯下黑的所在,各种黑道势力、豪族走私与海盗余孽均在此有窝点。不合法的买卖与走私在此进行,渤海尚未被剿灭的海盗在这里寻求补给,河北的豪族也派了管事在这里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同时这些河北豪族也是这个黑港口的保护伞。

天津的海贸已经实现正规化,但在各方势力的掩护下,泃镇却迟迟未能纳入正规管理,甚至在朝廷的档案上,这个畸形繁荣的海边市镇仍然是一个渔村——正所谓山高海远,土豪当家。

杜重威熟悉燕赵地理,一上岸马上指挥两三千不大受风浪影响的士兵将泃镇包围了起来,泃镇的各种势力靠的是黑白勾结、隐私诡计,哪里敢正面抵抗大军的围攻?一夜之间整个市镇的统治权便易手了。跟着杜重威开始封锁交通、盘点斩获,泃镇是渤海走私者与海盗最重要的陆上补给点,各种补给物资十分齐全充裕,这却让杜重威小小地惊喜了一番。

在海盗头子的建议下,他除了搜缴粮食之外,倒是没有抄没泃镇各方势力的财产,反而将所有势力头目连夜聚集起来,杀了两个不大顺服的立威,跟着进行怀柔。无论是渤海的海盗头目也罢,河北豪族派在这里的管事也罢,几乎全无抵抗的念头,其中更有几个管事十分配合,愿意为新主带路。

杜重威做完这一切之后,萧辖里才算缓过气来——这也多亏了在海上的时间不长,所以他精神恢复得还算快,萧辖里一恢复行动力马上重掌主导权,召集诸将听杜重威陈说所获,跟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这时摆在他们面前有三条路:第一,直奔幽州,奇袭燕京这个大唐首脑;第二,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山东腹地;第三,东进滦州,夹击驻守在那里的李彦从,为契丹大军的东进打开大门。

奇袭燕京的策略是一个年轻的契丹将领耶律休哥提出来的,耶律休哥也是契丹皇族成员,年纪虽轻,在契丹族内年轻人中却颇有声望,这次因反对耶律李胡而被派来奇袭。

他认为既是奇袭,最重要的就是抢夺时间,现在有几万人马,在唐人还没来得及防备的情况下,出其不意一口气打到幽州城下!如果运气好,攻破敌人首都甚至俘虏大唐群臣,乃至把郭汾、世子都变成阶下囚也大有可能,那时候天下震动,所有对天策不满的潜在敌人都将群起响应,天策大唐的就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辽东兵马再进、漠北诸部呼应,江南孟蜀相机而动,把整个天下捣成一锅乱粥!得到那时,就算张迈从西域赶回来也没用了。

他这个想法无比大胆!但萧辖里和杜重威却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杜重威忍不住发作道:“我们才两万八千人,其中一半人到现在还没什么力气,这样就去打燕京?”

耶律休哥说道:“人没力气,是因为刚刚从海上来,可我们一踏上陆地,精神劲就恢复了四五分,接下来并不需要静养,行军路上就能恢复气力。”

杜重威又说道:“幽州是天策的首府所在,那里岂能没有重兵!”

“可能有重兵,也可能没有重兵,但就算有重兵又怎么样!”耶律休哥说:“我们出其不意之下,攻杀进去的可能也是很大的。既是奇袭,重要的就是一个奇字!”

杜重威说:“好吧,就算让你赌对了,真让你攻进去,可唐军接下来的反扑怎么办?燕京四周,东西南北数百里都有兵马,云中、定辽、邺都三个方向的大军一旦闻讯,赶来勤王,那时候四下里一合围,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幽州就算能攻占,也是守不住的。”

“占领幽州做什么!守住幽州做什么!”耶律休哥说道:“我契丹兵马,来去如风,到了幽州就纵兵劫掠!放火!毁了幽州,杀了大唐群臣,张迈的妻子儿女,能俘虏就俘虏,俘虏不了就杀,杀他一个报仇雪恨,杀他一个尸山血海,杀他一个天下大乱!我们都被耶律李胡扔在这里了,难道还想能回去吗?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到时另有生机!”

但他的这个想法却没有得到萧辖里与杜重威的支持,不但杜重威竭力反对,就是萧辖里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杜重威本人是主张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和山东腹地的,他是中原人士,深知中原虚实,根基也在那里,劫掠天津可以得到大量资材,流窜河北可以收拢到一些旧部,南下山东说不定还能占到一块地皮,如果再能得到南齐的呼应,兴许就能和李守贞一般割据一方——要是契丹、刘知远等都举兵攻唐,来个天下大乱,那时候也许还有乱世为王的机会!

而萧辖里的主张则最为持重,他是想攻打滦州。很长一段时间萧辖里都是榆关的镇守将领,所以对榆关西面的滦州所知甚深。

滦州并非坚城,镇守那里的李彦从也只是区区一个降将,过去几年之所以安然无恙靠的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威名使得契丹兵马不敢轻出榆关,但如果现在发动奇袭,和榆关的兵马东西夹击,拿下滦州的机会很大——就算打不下,只要榆关的兵马出来接应,绕过滦州回辽东都有可能——榆关是他曾经的驻防点,只要去了榆关,重新拿回兵权都有可能。

三人各有想法,最后耶律休哥还是人微言轻了,不过萧辖里也不能不顾及杜重威的意见,再则奇袭滦州也是兵在快不在多,杜重威所部的许多步卒反而可能拖累自己进兵的速度,当下决定兵分两路——萧辖里以胡骑东袭滦州,杜重威以汉兵南下天津。

稍稍整顿之后,双方便分兵南北,临出发时耶律休哥拉住萧辖里的马头,说道:“萧统领!你真的要去袭滦州?”

萧辖里道:“现在都要出兵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耶律休哥道:“李胡将我们扔到海上,这固然是要让我们来送死,但既然大海没把我们给吞了,那就是上天还没有遗弃我们!而且还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可以四面出击的好地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加利用,这就叫天赐福、不受有灾殃!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萧辖里道:“正因为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所以要赶紧奇袭滦州,为我大军西进打开一扇门户。”

“就算真的袭取了滦州,又能如何!”耶律休哥说道:“滦州不是榆关,不是坚城!我们之前不是打不下滦州,是根本没打,因为就算滦州打下了,一旦正面作战,我们的军力还是打不过天策啊!滦州打下了,门户是开了,但最好的时机也失去了——到时候唐人也反应过来了,一旦他们有了准备,下定决心,起用重将,四合进兵,在这燕蓟平原上正面作战,我们就能赢么?杨易虽然病废,可人在定辽,快马来回不过半个月,只要他人一到幽州,燕蓟一战就是临潢一战的再现!再加上攻守易势,我们有几分机会能赢?那时候也不过劫掠一趟退回辽东罢了!能有什么作用!”

萧辖里听到这里,心意颇动,但还是道:“这个我也知道,但奇袭燕京…太冒险了!还是袭取滦州为上!至少可进可退。”

耶律休哥道:“若如此,请给我三百骑,我愿舍了这条性命奇袭幽州,以为统领你的呼应。”

萧辖里惊道:“三百骑兵袭唐京?你疯了吗?”

耶律休哥道:“三百骑兵,不足以占据坚城!但燕地一马平川,我骑兵只要舍了性命,来去劫掠如火,仍然能闹得唐国震动!统领你分出三百骑兵给我,对你的战力损耗不大,但令得唐国上下都急于勤王扑火,榆关那边就有更多的时间行事了。”

萧辖里怔怔看着耶律休哥,似为他的气概所动,慨然道:“谁说我契丹已经国运倾颓的!有你这样的奇将!我相信我契丹仍有再次雄起的一天!去!你去挑选人马!凡愿意跟你去的,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