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若是真小孩,只怕要觉得李娘子这是重男轻女。但她也做过娘的,虽说她的儿子官哥儿,只活了三岁,她却也能了解做娘的心思。李娘子这么说了,她再畏惧,却也只能老实的跟着老娘的指挥棒子走。

李娘子决定教女儿织布,那真是一片慈爱之心。曾家是有田的,之前她是听欧阳氏说起过,就算不是农忙,她也是要下地帮忙的,总不能让公公那么大岁数了,还得为一家子忙碌。

李娘子现在就存了心,农忙时全家下地帮忙,那是应该的。可是若平时还要她的宝贝女儿下地,那她自是不肯。织布可是门手艺,赚钱不少,若是女儿学会了,将来出嫁时,她就给女儿再赔一架织机,看谁能让她女儿下地。

织布看着其实不难,之前李娘子做时,娴熟无比那梭子左右穿梭着,李娘子真是手脚并用,做起来,动作煞是好看。

不过李萍坐上去,那就是场灾难了,眼到的,手没到,而脚下却已经踩了下去。没一会儿,线跟梭子就搅在一块,李萍更是急切。结果手忙脚乱之中,那真是乱成一团,真是连剪都剪不开了。

李娘子也知道,一开始,还真不能指着女儿能织得多好,可是看她织得这么烂,她也是始料未及的。她真是爆脾气,几乎要怒火冲天,若不是李秀才进来阻止,李娘子就想把女儿掐死算了。

李萍也是纠结得很,这个怎么比打算盘还难呢?当年她在第四任相公的府里,一边要管着自己的私产,一面,相公也会拿些小账册回来,让她帮忙算算账。趁着那会,也顺便会教她些做生意的窍门,好让她用在她的私产之上。

她第四任相公在扬州城里也是富来的,他不在意她的私产,反正她那会生了家里惟一的继承人,家里除了明媒正娶的大娘子,也就她了。富自然啥都不会隐瞒她的,倒是让她学了不少东西回来。记账、打算盘,就没有什么能难得过她的。

不然,她能心里替李家算账,李家是面上不显,但是李家应该存了不少钱的。当然,她也觉得,其实还能更好些。不过明明可以简单的赚钱,为什么让她学这么复杂的东西?多么浪费时间!

还有就是,她不想承认,她是有点气馁了。要知道,她前世四嫁,四任相公,就没有不夸她冰雪聪明的。凡事都是一点就透,怎么到了亲娘这儿,就蠢笨如猪了?

李秀才把李萍带到外头的私塾。李秀才的私塾,其实就在他们家的用延着院墙加盖的三间屋子。于是外头就开门是私塾,关门就是他们家院墙。而正门在私塾的边上。李娘子骂她笨的声音,早被他们听了去,不然,李秀才怎么能马上冲进来救了李萍。

私塾以前的二丫常来帮着父母收拾,二丫的心里,这就是一拨熊孩子,说起来,还都沾亲带故的,不过她一个也喜欢不起来。李萍是生过孩子的,看着一个个剃着寿桃头看着也都才四、五岁的小娃娃,就好像看到了长大一点的官哥儿,倒没二丫的那种小孩子似的厌恶。

不过,她虽说不厌恶这些熊孩子,但熊孩子们却喜欢嘲笑她。

李秀才让李萍坐在最后,让她跟大家一起习字。

二丫是被李秀才开过蒙的,不过字写得不太好。但李萍的字却不错,她当年被李父培养,那是花了本钱的。但拿了笔,别说这笔是不是正经的湖州狼毫了,这个,估计也就是一般的羊毫笔。粗得自己拿得都费劲,再看看其它孩子,基本上就跟刷墙一样了。

再看那粗陋的跟草纸一般的习字纸,李萍都觉得连笔都下不去。这纸,就算做草纸,她都不乐意。但到了这儿,也就只能忍了。小心的拿起笔,慢慢的对着写着。

她没看二丫写过字,不过看看这家人的火爆脾气,她估计二丫应该也没什么耐心在家里好好习字的。若自己按着平日来写,只怕就要露馅,写得慢,就是想藏拙。不过,等李秀才来时,倒很是开心起来,忙叫大家来看。

“看到没,二丫虽说平日有很多活要干,她的字却越好了起来,你们要努力。”李秀才对童子们说道。

李萍只能伸头看别人,自己写的这么丑,竟然还被父亲夸,再看看前头那小娃的,好吧,她写的好歹是字,前头那些个小屁孩们,全是墨团。

她脑子突然一转,左右看看地上全是被墨染的破纸,而小娃们面前的不管要不要写字,那砚台里就满满的墨汁,而磨墨的墨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那个她觉得自己要不要回家跟老娘谈谈,其实,织布真不是女孩子家自立最好的选择。主要是,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啊。

不过,为了能回家,她还是写了两篇大字,得了老爹的赞扬之后,小心的拿着自己写的回去给老娘看。李萍现在只期望着,老娘能跟父亲一样高兴,放她一马。

李娘子此时已经重新装了线,正在重织,看二丫进来,扭头不想理她。李萍扯扯母亲的袖子,虽说没敢开口求情,却也满满的哀求。

“还学不学?”李娘子瞪着她刚刚浪费了自己多少线啊。

第6章 赚钱路很多

“学的,不过娘,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卖点纸、墨。”李萍忙点头,但话头马上转上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主意。

“他们的纸墨原本就是族里出,还卖什么?”李娘子给了女儿一个白眼,

“那也是由族里买了送来?”李萍目光一闪,觉得好可惜。

“那倒也不是,族里谁有这功夫。每年拨些银子,我们来买。不过没什么赚头,这些破孩子们跟吃纸、吃墨一样。”想到这个,李娘子还恨呢,以为有赚头的,结果没赔已经不错了。

“那太好了,我们是省的当赚了。”李萍抚掌笑道。

“什么意思?”李娘子不懂了,‘省的当赚’她是明白的,但是她不明白,哪里就能省了。为了省钱,她可是啥法都想了。

“省纸和墨啊!先谈墨,都是童子,为什么让他们用砚台?砚台又易摔,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磨墨。把磨墨当好玩,还喜欢弄得到处都是,真是太浪费了。”

李萍写两篇字的功夫,她就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个小屁孩,把一个整根墨条就那么磨光了。然后那砚台里一半的墨都到小屁孩的衣服上了。剩下的小一半,全糊那些纸上了。

“这又不是第一天了!”李秀才当先生又不是一两年的,年年都这样,每天看到那些满身墨汁的孩子,跟李萍想的一样。都是钱啊!想完了一下,“说这些做什么,你难不成有法子,让他们别玩墨?

“为什么不买成品墨汁,让他们改用墨盒。看着成本上去了,其实是能省墨的。笔吸不了那么多墨,也不会把纸弄得乱七八糟的。纸其实也是。这样的草纸,且不说练不练得好字,笔上沾泡了墨汁,不用写就能糊成一团,还染了下面的纸。不如用好纸。”李萍说得眉飞色舞,并且拿自己刚刚写的字给母亲看。

李娘子虽不识字,但是平日里学里文房四宝,也是由她进城买,自是知道价钱的。现在听女儿说了,再看看女儿写的字,虽说纸实在太差,墨色看上去,也深浅不一。但好歹是字,也看得出,这是用心写的,她看到工工整整的字迹,她也开心。可是,这跟节省有关系吗?她听着,不是节省,而是更费钱了。

墨盒大多都是白铜做,卖得贵得很,一般人家,谁用来童生用。还有成品墨汁也是,一瓶最便宜的墨汁和一盒劣等的墨条一价,可是问题是,一盒墨条出的墨汁至少能墨三瓶墨呢。一瓶墨能装多少墨盒,她还不知道,听着玄。还说用好纸,这便宜的纸,每天都不知道费了多少,不过也便宜了他们,他们家倒是用纸媒,不用钱买了。

“墨盒不是得另花钱?”李娘子斥了一声,她一边说话的工夫,也就一边织起布来,那姿态之优美,与刚刚李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值什么,实在不成,就打那木头盒子,里面放些旧棉花,每日倒些墨汁进去,用起来还干净些。对了,让他们各人回家,做袖套和围脖。看他们写字,真是…”

李萍原本以为自己是喜欢小孩的,现在她也看出来了,她只喜欢自己家的官哥儿,看看那些小屁孩子,满脸满手全是墨,她看着都觉得扎眼。想到这些小屁孩子们回家,他们娘得多抓狂啊。

“娘,千万别舍不得。您说,我过年穿的衣裳是不是比平日这些粗布的经穿。不是说因为质料好,而是因为我知道那是好衣裳,得爱惜。结果都小了,衣裳都还是好好的。就跟这些小屁孩一样,觉得反正便宜,于是可尽情的糟蹋。反而更费钱。”李萍劝着母亲。

她说的这些是富相公告诉她的。不要以为孩子不懂事,会摔东西,于是把好东西收了,给他们用差的。大人都不在意,于是孩子怎么懂珍惜?不如一开始就给他们用好的。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珍惜,顺便教养还跟上了。从小在好东西里浸的孩子,没那么好骗。她的官哥儿,玩的玩具都非金即银。出去了,看到一般的,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她听进去了,倒是用心揣摸了一下,果然,家务事里,差的东西比好的东西费得更快。越是好东西,大家越是仔细。算一下,那些差的反而更加费钱。数量大过了几倍之后,当然是用差的更浪费了。

再说教养,她好歹也是富家养起来的,当年也是常被第一任相公家的大夫人笑话,说她没见过好玩艺,看到啥都喜欢,没得让人瞧不起。顺便还笑言,‘出身果然是瞒不了人的。’不过那会儿,她也心大,没往心里去。但那会,大夫人倒是教了她好些东西。后来虽说后来又历经了三家,但在第一任相公家学会的东西,也是让她觉得受用不尽的。

所以在学里看到那些孩子们那糟蹋纸,还把墨当成玩具,不停的往小砚台里加水,然后磨的都满出砚缸时,她就想到了富相公的话。

还有她没说的是,私塾每个孩子一个小小的书几,上面又是砚台,又是书本、字帖,还有装水的水盂,而这里坐的不是十几岁的书生,而是几岁来开蒙的童子,她不用看,也能想得到这些水盂、砚台的损耗也一定非常高。就算那个也是买的最便宜的,但那也是钱啊。

李娘子听李萍细细的解释了,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天天去学里收拾,也很是麻烦,之前二丫没摔伤时,都是二丫收拾,这些日子,二丫病了,她去看时,也真真的头痛、也心痛。

“过来织布,别以为说这些,就可不学手艺。我跟你说,荒年还饿不死手艺人,手艺是能救命的。”李娘子被忽悠完了,顺便大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就算被忽悠了,但是李萍想偷懒就是白日做梦。

李萍心里流泪了,怎么这位还没想到放过自己呢?不过还是老实的坐下,按母亲说的慢慢的来。织布度也能决定质量,她太慢之后,其实是用力不匀的。织出的布就跟结巴了一样,不过李娘子还真没介意,就是让她慢慢的织,结巴了她都认了。

第7章 操作不难

织布原本讲究的还是熟能生巧,当然还有心静。静下心来看清楚线了,然后手脚平衡,难道不是很难的。

李萍知道李娘子不会放过她后,也就只能无奈的照着母亲教的做。慢慢的协调自己的动作,并且认真的记住每一步,真的心静了,也就慢慢的听不到母亲的吼叫了。织机的机杼声倒是越来越协调了,她也织得越来越顺畅。

李娘子当然从最基本的教起,这是一匹白粗布。原本就是让她练习用的,回头织长些,把之前结巴的地方剪了,还是能卖钱。所以,她也不着急,她反正一定要让女儿把这个学会的。

看到女儿越来越顺手,李娘子还惦记着刚刚李萍跟她说的事儿。别看她刚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认同了女儿的看法。看着时辰还早,急性子的她也忙换了身衣裳,骑着自家的毛驴进城去了。

找木匠打木盒子这个,李娘子一听都觉得不靠谱。一是不经用,再就是,别以为这小地方手艺人便宜。

就说村口铁匠,还是李家的族人。她去给家里种菜用的小锄头添点铁,都敢问她要十文。木匠更不用说了,人家都是上门东西,不管打什么,那天的伙食都是要包给他的。还得自己出木料、工钱。她是觉得豆腐盘成肉价。不合算!

李娘子觉得还是进城问问儿子的意思为好,顺便还能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到便宜的墨盒子。这会儿,李娘子一点也没想起,可以问问自己家相公的主意。

正好这是午后,也没什么生意,大家都瞌睡困顿的时候。掌柜也是朝奉,看李娘子来了,忙下来道了声喜。之前二丫定亲,掌柜的也让人随了点份子,因为没亲去,现在看到李娘子,该有的礼数人家也没缺。请她坐里间,奉上茶点。问了来意,掌柜就笑了。

“大娘子的主意真是好极了,墨盒不用出去寻了,咱家多得是。”说了,就直接让大郎去后头把那不要的墨盒捡十个出来。

他们说话时,大郎就在边上听着。听了掌柜的话,就去了后头的库房。

他们这个镇子是进京的必经之路,算是较大的中转之所。每三年,进京赴考的都不计其数,常常有的人因为穷,有时甚至提前一两年就走在路上,说是游山玩水,其实就是雇不起车马,就凭着一双脚在路上走罢了。就算这样,走到这儿,好些人的盘川都耗尽了,于是开始当东西。在这儿当的,都是些他们觉得可有可无的,比如墨盒。

而这些东西,买时,倒是挺贵的。但是到了当铺,就真不值什么钱。当铺这种东西都懒得收,不过开当铺的,还是说自己救人于危困,就没有他们拒收的。朝奉也当结个善缘,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极不值钱的,进了当铺,只怕也就能换个几文出门买个烧饼罢了。所以这些墨盒一般也都是死当,存到一定数量,掌柜的就合一块卖给铜匠。

大郎很是乖巧,就挑那最黑、最旧的,拿了十个出来。掌柜一看,都气乐了,“你这小子,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这会对着自己的亲娘倒是舍不起来了。”

“看师傅说的,我娘拿回去擦擦洗洗,给那些童子们用,也就尽够了。倒是我娘提醒徒儿了,之前咱们这些盒子都卖给了铜匠,真是本钱都收不回来,这回咱们收拾一下,卖给书院一定抢手。”大郎笑着对掌柜的撒起娇来。

“你啊,跟为师抖这机灵。说到底,还是向着你娘。好了、好了,为师不问你娘要钱。”掌柜的拿扇子敲了大郎一下,表示,大郎这点小把戏,可瞒不过他,但是,他也不介意,这事儿也就算了了。

李娘子千恩万谢,收了回去。心里感叹,自己的这对儿女,都是人尖子。一个知道以小搏大。一个呢,知道以退为进。想想又难受起来,自己的宝贝女儿这般聪明伶俐,却被曾家祸祸了。想想又恨起那天玩弹弓的那些熊孩子了,到如今都没找出来,心中恨极了,不禁想到,可千万别让她找出来。

第二站,就是去了文具铺子。原本他们都是常来常往的,李娘子每隔一段就得来一趟,小伙计忙引着进去了。

“李大娘,这回墨条又没了?”小伙计热情的请她进去。

李大娘听到这儿,心都一抽。那些小屁孩子们啊,就跟会吃墨一样,有时给他们一根他们能当天就用完。后来她脾气,好了,他们改两三天一根。不过有时,真的摔地上,墨条碎成几段,她还能不让他们拿新的不成。于是,那些边角余料,李娘子都收着让李秀才慢慢用,其实也知道,这得用到猴年马月去,但真的扔了,她还是心疼不已。

“算了,今儿你把那最便宜的墨汁拿两瓶我。”李娘子指指那大瓶的墨汁对哥说道。小哥还怔了。一盒墨条能磨出三四瓶墨汁。但是一盒墨条也就只能买下一瓶墨汁罢了。他都不知道李娘子怎么想了。不过生意人,顾客第一。忙拿了两瓶,给她系好。李娘子还看了一下纸,但是想到家里还有好些劣纸,也就不忙着买了,骑着自己的小毛驴回去了。

路上又纠结,不过想想也算了,自己总支出也就两瓶墨,也就释然了。来回没用一个时辰,而李秀才还在教书,女儿还在专心的织布,看手势,没自己快,还总算有模有样了。她也不打扰他们,把墨汁放好,就去后院洗墨盒了。

大郎是那有心机的孩子,看着挑的是那又黑又旧的,其实也是不想让母亲花钱。但墨盒一般是用白铜所制,白铜是不会生锈的。只是用的人不知道爱惜,而被当之后,扔在没人管的旧铺头里头日积月累的,上面其实就是一层厚厚的油泥罢了。

李娘子,清出那些霉烂的棉胎,拿了些干草沾点水再沾上草灰,就使劲的擦起来。李娘子原本就是那利落的人,过年过节的,去族里帮忙擦祭礼用的器具,她可是知道怎么能把这些东西擦得又光又亮。等着把上面的油泥去了,露出了原本的颜色,用水洗净了,再用干布擦干,白铜盒子倒是闪闪光起来。

当然擦得再亮,也知道,这不是新的。但又有什么关系,这还没要钱呢。

第8章 熬墨

晚上李秀才回来,看到自家的桌上放了十只大小差不多墨盒,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帮学里置办的,忙看向女儿,“你娘买这个做什么,挺贵的。”

“比砚台便宜,过来给我试试,里头放多少墨合适。”李娘子冷冷的喝道。

李秀才忙老实的坐好,打开一个,里面铺了一半的白色新棉,试试厚度,他小心的倒了一些成品的墨汁进去,用毛笔压一下,一直到墨把棉胎浸透,却又滴不出墨来为止。还拿笔试了一下,现在他明白妻子的用意了,忙陪起了笑脸,“娘子想得好,这么一来,几上就没那么拥挤了。这个也经摔!”

“这更费了。”看着李秀才差不多倒进整瓶的四分之一,两瓶墨汁,还倒不满十个盒子。心都痛了,狠狠的盯着女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轻信了。

“娘,您真是。”李萍笑了,她盖了墨汁瓶子,放回柜子里,然后拿出之前李娘子收集的那些墨块,都是大小不一的,用都不好用,不然李娘子也不会收了。扔了心疼,可是留下,她也知道没用,但就还是舍不得扔。

李萍看李娘子收捡过,自也知道东西在哪了,她是早有准备。用父亲煮茶用的小炉子生上火,抓了些半碎的墨块放到一个干净的小瓦盆里,倒上清水,还拿个松枝在里面搅着,水起了泡,就放了些刚出去捡的松针。没一会儿,松香四溢。

很快,瓦盆里里墨汁是又黑又浓,更好的是比刚刚李娘子买的墨要香得多。李萍看着差不多了,还用松枝在粗纸上试了一下浓淡,一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再在一个干净的小瓦缸上放上白布,让父亲扶着,她来滤。这会李娘子也知道她想做啥了,扒开了李萍,自己端起瓦盆,夫妇俩合作,浓浓的墨汁被滤了出来。这样,他们有了一小坛子墨汁了,

李秀才对比了一下,没有人家的墨色正,不过,给幼童们用,却也足够了。但让他很高兴的是,这墨很香,很有些松烟古墨的意思。

李萍总不能说,这个是第三任相公,某位倒霉的太医告诉她的。之前也说了,她从小就被教养得益。不是好东西她不爱用。而墨,她是非松烟墨不用的。而第一任翰林相公是风雅之士,家里还自制翰林墨。第二任纨绔相公家,她管着家,要用什么,吩咐一声,家人就买来给他了。到了第三任太医相公,却是平民出身。那会差不多是入赘到她家的,人家虽说不介意她花自己的钱,不过,也不想她被骗。

太医相公告诉她,市面上松烟墨有价无市,可为什么总也卖不完。实际假的很。说着,还当着她的面,给她熬过一回墨。就用最差的墨绽,加上新鲜的松针,很慢慢熬煮,最后把那松针熬得连渣都没了,再滤上几道,再重新熬。最后成了膏子,加入胶泥,或者其它东西,进模阴干。磨出来,保证比松烟墨还香。除了费点柴火,真不值什么。

李萍那天直接把太医相公踹了出去,不过倒了改了用松烟墨的毛病,她可不想让人当傻子。不过,法子倒是学会了。现在他们又不用做松烟墨,只是做墨汁,很不用太费神的。熬得差不多了,滤去了墨中的松针,能哄哄孩子就成。

李娘子忙把所有的棉胎放到瓦盆里,吸饱了墨汁,再放回盒子里,顺便对着李萍骂道,“既然如此,你干嘛让我去买墨汁?”

李萍无语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母亲去买墨汁的事,现在竟然也能被骂,不过算了,她是亲娘,骂就骂了。

“也挺好,至少大家都知道,咱们家是买了墨汁的。”李秀才忙来解围,他是老实人,觉得现在他们跟做假一般。妻子买了墨汁,他跟族里也有交待。

不过这时李萍就不说话了,在父母门外小院的阴凉处挖了一个洞,把坛子放进去,也不深埋,口子还在外头,用个盖子隔水盖上,也就不再管它了。进屋,瓦盆里还有些,也就倒进了刚刚的墨瓶里。正好又是两瓶。

“第一次棉胎是干的,自是要费些墨的,以后每天下午再墨盒,省得他们去顽,不好好念书。晚上收回!如此这般,每天只用添点墨即可。用不了多少墨的。”李萍笑着对母亲说道。

“挺好的东西,不能给那些小家伙们糟蹋了。”李娘子忙点头,顺手把刚刚惟一没浸墨的墨盒拿出来,递给了李秀才,“你回头让人送到曾家去。”

李秀才笑了,这个是所有墨盒里最好的一个,没有明显的伤痕,而上头的画得是独占鳌头。不管是意头还实用,都是顶顶好的。

李萍怔了一下,曾家是哪家?这不怪她,她这些日子过得还迷迷糊糊的,真忘记了自己已经订婚的事实。早上,母亲倒是提过了,到婆婆家的话题,她也没往心里去。那会,心全在织布机上。这会猛的被母亲一提,倒是想起,母亲今早还在说,一定要学门手艺,不能让婆婆欺负了去。李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就这么早订婚?不过,姑娘家还真不好问,只能呆呆的看着老娘。

李娘子也叹了一口气,“唉,知道你也不乐意,娘也不乐意…”

“孩他娘!”李秀才无语了,忙打住,这么说下去,不用等二丫长大,只怕都要闹着退亲的。

“知道,知道。你没事好好教教曾家那小子,我看亲家公那尿性,别好好的孩子教蠢了。”李娘子摆手,拉着李萍去厨下洗手端饭了。

李秀才收了桌子,没一会儿,李娘子就端了一大盘子菜,两碗粗米饭出来,而女儿跟在后头,手里拿着个很小的瓦罐子,那是用肉和天麻熬的粥,单给女儿做的。

而他们两个大人,一大盘子尖椒的雪里红炒豆角,最是下饭不过。

“娘,我全好了,不用再喝。”肉粥对李家来说是好东西,但是对李萍来说,跟药一样。她现在对着那雪里红炒豆角直咽口水,想挑点到粥里都不成,因为辣子坏了天麻的药性。今天,她决定反抗一下。

第9章 小相公的前景

“乖,好好的再喝些日子。大夫说了,伤了脑子,要养着的,别落了病根儿。”李秀才真是好脾气,对女儿柔声说道。

“跟她费什么话,快点吃。”李娘子就着一吼,李萍就觉得耳朵一颤。好吧,这应该就是证明自己还没好,还是好好的喝药吧!不过还是拿小碗自己倒了一碗出来,剩下的放到中间,她喝不下那许多,怕糟蹋了。

李娘子也知道女儿吃不了,拿大碗过来,把剩下的倒出来,当成汤,让李秀才吃了。李秀才说自己不耐那药味儿…

刚说出口,李娘子一掌拍在桌上。李秀才老实的把粥倒了一些到饭里,就那么半干不干的吃了起来。

好了,就凭这个,李萍也就明白,这家也就自己算是食物链的底端了,而家里最高统帅就是老娘。不过老娘这个人,好像比较好忽悠,可以再试试。

一家人吃了饭,李萍主动去洗了碗,虽说上一世也就劳了点心,真没劳过力。但这会儿,她还真觉得洗点小碗什么的,真不算是什么干活儿。

收拾完了,李秀才在灯下看书,而李娘子在边上飞快的缝着什么。李秀才看她过来,忙给她拿了些纸笔,让她习点字,一家人坐在惟一的灯下,各司其职,李萍觉得很安心。

正如李萍所预料的,学里因为没了那些小砚台、小水盂的折腾,下午的习字课就显得干净多了。李娘子没听女儿的,让学生回去问家长做袖套、围脖。她用自己织的白布给做了。还浆洗得硬硬的,给孩子们套上。

李秀才会柔声的给他们背孝经,告诉他们,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有爱惜东西,都是孝顺。

小孩子们其实都是很聪明的,而且谁不爱干净。只不过之前,父母也被他们弄怕了,生怕好衣裳也被他们弄污了,来上学也就是个整齐,但却不是什么好的。现在拿白布给做了围脖和袖套,看着洁白整齐的,他们也不好意思把墨弄上去。

李娘子经过几天的试验,也高兴了,果然得用好的东西,小孩子方才会觉得珍惜。她还是天天浆洗,让这些小孩们都知道,学里的东西都是不可怠慢的。

而李萍看到的却不是这个,她知道家里还有很多这种粗纸,一时间,其实是很难用完的。每天她也是用这种纸来习字,就算是用的墨盒,笔上墨汁有限,但还是挡不住一吸一片,而这种纸的毛病还有太吸墨,毛笔一会就干,就得再沾墨,这不就浪费了吗。

正好李娘子每天洗了学里的围脖,袖套,还会熨熨平,上过浆的布显得厚实,还有就是沾上墨也好洗。熨一下,就跟新的一样。

而李萍看看熨斗,倒是有了些想法,纸熨一下,会不会,好一些?主要是,四任相公,没一个用过这种纸,自然也没人教过她,对付这种纸该怎么办。只能她自己想辄了,其实依着她,直接当纸媒才好。不过这不是她做不了主吗?

不敢用太烫的,等着母亲把那些都弄好了,把炭夹出来,放到灶坑里。她才拿出一迭厚厚的毛纸,用余温的熨斗小心的来回熨着。

李娘子回来看到了,也没管她,反正里面的小炭已经夹出来了,就是个空熨斗,以为是她贪顽,还想着她怪可怜的,天天在家里帮着家里做事,也就没搭理她,由着她去。

李萍终于把熨斗熨得一点热气都没了,才停手。最上一层的毛纸真是被她熨得又平又光。看看下面的,都很平了,上面还有些潮气。所以自己是对的吗?毛纸吸水,是因为它们本身的潮气就很大,抖了抖,拿了自己的笔墨出来,就用刚刚第一张又平又光的纸写了几个字。

不能说效果极好,但绝非之前那点上去就吸一片的样子了。想想,抽出第五张,表面还是有些毛毛的,但吸水性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所以,熨烫还是有效果的。

晚上她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给父母看,李娘子才知道,她不是玩,不过还是夸了她,在李娘子看来,能用差的,还是别用好的了,这才能省钱,不过是她们在家里费些工夫罢了。

李秀才摇头,说这不是费一点工夫,与其说费了工夫,却得不偿失,那才是白费功夫。熨纸一回也就只能熨那么一点,真是费时费力,不如像女儿说的,这这些纸用完了,就改好一些白纸。现在孩子们在习字时,就用心多心多了,回头等着好纸回来了,正好说,因为你们表现好,所以后给你们用好纸。

李萍点头,自己想法,是因为家里这种毛纸实在太多,不能糟蹋。但是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来别费这个事。

“能有多麻烦,就八个孩子,一天熨个几十大张,总是用了炭的。”李娘子一锤定音。现在让她多花一毫,她都是不肯的。

李秀才无语了,只能清了一下嗓子,换了一个话题,“今儿我叫凡儿来了。”

“啊,为什么没说一声,好歹留他吃个饭啊!”李娘子又大喝了一声,李萍的脑子又当了一下,谁是‘凡儿’。不过看看父母的样子,估计是在说自己那位倒霉的未婚夫?不过谁更倒霉,好像还真说不好。

李秀才看看茫然的女儿,也笑了。订亲时,女儿还没醒,之前他们都不认识,若是此时真的羞涩给他看一个,他只怕才要担心的。

“哪里就招呼吃饭了,不过是正好有两本书适合凡儿,还有那个墨盒,一并交给他罢了。”李秀才用眼神安抚了女儿一下,才温温的对妻子说道。

“对了,那笨小子到底读书成不成,不成的话,咱们就得想辄了,跟他那傻子爹考到三十,真是啥也不指望了。”李娘子自己吃过苦的,想想就恨的。

“你说呢?”现在李秀才倒是想看看女儿的想法。其实从女儿制墨开始,他就觉得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之前女儿就是妻子的翻版,真是让她坐下来,都是千难万难的,之前教她写字都是费了老劲了。

不过老头儿还真没有多怀疑什么,因为儿子读书也不成,但是的确是聪明。所以他想的是,是不是受了回重伤,躺的时间太久了,东西沉寂下来了,聪明也就显出来了。

“曾家应该不会答应。”李萍想了一下,能让曾凡老子考到三十岁,这表明曾家对功名的执着。这是母亲根本不可能阻止的。

“不是让你来阻止,而是看你怎么想,你想像你婆婆和你娘那样,一辈子辛苦,也许一无所获吗?”李秀才想想了一下,轻轻的说道。

第10章 寒门难出骄子

李萍又怔了一下,这个她还真的不好答。她想想,她的性子其实是很实际的。这点与李娘子一样一样的,觉得此路不通,立马让李秀才转向,现在家里的生活就明显就比一般人家强很多。而且会越来越好。但是…

“你问她干什么,她才多大。”李娘子根本就不给她再想的机会,对着丈夫吼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咱们说了也不算,现在不是说他们家大娘子也阻止不了吗?”李萍纠结了一下,还是如是跟父亲说道。

“凡儿非常有天赋。”李秀才这时才真的回复了李娘子最早那个问题。

李萍就笑了,她还真不是因为父亲的夸奖,而是在想,有天赋可以吗?真是幼稚啊。她第一任的相公是翰林学士,二十二岁考上了进士,入了翰林院,然后官运亨通,十多年来,做过好几任的学政的。当然,十四岁的李萍根本不可能一开始就嫁翰林为妻的。她是良妾!

十四岁的她,对李萍之父来说,她终于可以卖钱了。于是到了岁数,李父就也挑出了一位四十岁无子之翰林学士,相当于把她给卖了。

翰林也算是正人君子,他是无子纳妾的。李萍是翰林第一个妾侍。翰林夫人也是出身,与学政也算是鳒鲽情深的。但无子却也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等着学政年过四十,实在不成了,还没在家里随便找一个,而是正正经经的纳一良妾,也就可看得出来,他们对子嗣的出身是多么的看重。

她那时还是小孩子,而翰林夫妇说实话,都比李萍父母还大。把她弄回去,翰林夫妇还真是有些拿她没辄的意思。翰林夫妇也就当她是个孩子般的教导起来。当然也想的是,万一她真的有了身孕,她年轻,他们却已经老了,谁知道有什么万一,孩子就得指着她带大,所以万不敢轻易对待,她理会得,翰林夫妇教她的,都是指着她将来要教给她儿子的。

不过翰林夫妇还是失算了,成亲不久,翰林就又接了一个学政的差事,虽说路途遥远,但翰林还是决定带着夫人与她一同前往。也让她见识一下。

那一路上,她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学政是做什么的,还有就顺便听听翰林夫妇聊聊这些年,学政上生的趣事。

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父亲把自己培养成这样,最终却送给翰林的原由。

原本翰林就出身清贵的世家,家里传承世代,但子嗣稀薄。老翰林之妻也是那名门淑女,李父想的就是她若能生下孩子,这若大的家业,可不就是她的了吗?若都是她的,不也就是李家的。

而翰林夫妇能不知道李家的主意,人家为什么等李萍嫁过来,就给她洗脑,坚定的让她摆脱李家控制?

那时李萍在翰林家其实也待了快两年了,但肚子就是没点音信。不过翰林夫妇还真不着急,两人甚至都没找大夫给她看看,还是当她是孩子一般,慢慢的教。那会儿,她也就知道了学子考试是怎么一回事了。

基本上,用翰林的话说,寒门考学不难,难在做官、升官。真的以为考上了,就能一世无忧,真真的幼稚。

所有做官都是从翰林院做起,中了进士,前三甲不谈,那是直接受官的,其它人,都要从翰林院一步步的再学习,再考试,三年之后,才会正式授官职。当然大部的实职也轮不上,为啥人常说穷翰林、穷翰林。在翰林院里,除了一些特殊的人,其它人都是穷得没法升官的。

寒门供一个学子有多难,他没经历,但是听说过。通常几代人的积蓄,才敢供一个上学的。而童生试好过,再上进就难。

单单说考学的路费,就非一般、二般人家出得起的。所以能生在京城和江南的考生算是个小幸福。但是,这两地方的竞争还大。特别是江南的,天下才子可尽在江南。人家还以逸待劳,怎么比?

就算这些全不是问题了,相对富裕人家强一点。但是真正的寒门子弟考上了,也别指望,真的能有多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