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听了眼神一闪,犹豫了半天说道:“夫人刚刚掌家,若是突然只见就裁了一半的下人,恐怕于名声无益。”说完他怕鱼幼薇不明白又解释道:“这些下人被咱们家裁掉之后,大抵都会再卖身到别人家去的,这些下人最喜搬弄是非,下人与下人之间又是什么都说的。到时候他们嫉恨夫人,到处说嘴,坏了夫人的名声,连带着将军府面上也不好看。”

这些下人到别人家之后,难免会说三道四说原来主人的不是。所谓人言可畏,公侯之家的下人搬弄是非的能耐可不能小瞧。

鱼幼薇听了微微点头,脸上就露出笑容来:“老管家说的是,我年轻,以后恐怕还有很多地方要老管家提醒着。只是这房子的事情,我已经跟将军商量过了,就定了南大街的吧!”

老管家见她笑的可亲,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这才怀着不明所以的心情退下了。

鱼幼薇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想事情,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时间不大,就看见翠微挑了帘栊说:“有个自称是夫人妹妹的小姐来访,我请了她去偏厅坐了。让小梅拿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招待了。”

鱼幼薇颔首:“你做的很不错!越来越有大管家的模样了。”

翠微不好意思地笑笑:“夫人别打趣我了!这个小姐说是叫緑翘,我从未听小姐提起过她,因此不敢随便领了人来。”

鱼幼薇笑着说:“你做的对!她是我故人的妹妹,也算是有些交情,只是有大半年没有接触了,因此你不知道。”

小梅给緑翘奉了茶,緑翘却拉着她叙闲话:“好妹妹,你一定是姐姐身边的大丫头,瞧这穿着打扮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丫鬟,分明就是就是大家小姐!姐姐就是这样,待人十二万分的好,我原来跟姐姐在一起时,同吃同住,同眠同休。如今才半年没见,姐姐就嫁给姐夫这样的好人家,可见好人终是有好报的。也不知姐姐是如何如姐夫认识的,好妹妹,你可要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小梅只呐呐道:“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在将军府,我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鬟,连夫人的正房都没去过。”

緑翘听着就有些泄气,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妹妹说哪里话,我姐姐待人是极好的,万不会分什么高低尊卑的!况且我与姐姐这么熟了,说是无话不谈也不为过。小梅妹妹人长得机灵,办事又牢靠,待会在姐姐面前我要好好跟姐姐说说,这样的人才,比那个翠微哪里差了?总该放到身边重用才是!”

小梅却依旧低头呐呐道:“姑娘说笑了!我给姑娘把茶续上吧!”

这一番话让回廊上的鱼幼薇听个正着,她心中诧异,不过大半年没见,緑翘何至于变成这样?这个时候,小梅正提着茶壶出来添水,看见鱼幼薇主仆两个站在门口,虽然惊讶,却是波澜不惊,只微微屈膝并未出声。

看着她提着水壶出去,鱼幼薇心中夸赞,这么小的年纪,说话办事样样妥当,好一个有眼力劲的丫头!

第67章 緑翘

她放重了脚步进了偏厅,就看见緑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只拿大眼睛泪光点点地望着鱼幼薇,喏喏地说:“姐姐·…”

如果她光明正大的,好好地说话,鱼幼薇可能会高兴。但是她这个样子,只会让鱼幼薇心烦,每一次她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主动提出来,只知道做这样一幅委屈的样子,非要鱼幼薇三番两次的问她,她才委委屈屈的说出来。加上昨天晚上的梦,只让鱼幼薇觉得心中悲凉。自己拿她当作妹妹,她却没有这样想。

当真应了一句话,一碗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果然是自己待她太好了吗?她以奴婢之身卖到自己家中,因念着与朱砂的交情,鱼幼薇只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没想到最后害了自己的竟然是她!刚刚到这里就打听自己的事情,还想挑拨、拉拢自己的下人!这里是将军府,緑翘拿自己当傻子吗?鱼幼薇轻哂:如果自己继续相信她,可不就是傻子吗?

想到这里,鱼幼薇只点点头,坐到厅堂正中间的紫檀木椅子上说道:“緑翘今日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

鱼幼薇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但是翠微却听得出来其中的冷漠与不耐。

这样的疏离让緑翘也是一愣,她原本想好的撒娇讨好的话,此刻竟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但是她想起今天自己的目的,只好笑着说道:“姐姐,緑翘有一些话私密的话想对姐姐说,还请姐姐支开闲杂人等。”

鱼幼薇却眼也不抬:“这屋中只有三人,翠微是我身边大丫鬟,我生活起居全靠她,緑翘有什么话只管说。她并非外人!”

緑翘一听心又凉了几分,一面暗恨鱼幼薇夺了她情郎的心,一面暗恨翠微不知道避开。

她咬咬牙,下了狠心,突然跪下哭诉:“求姐姐为我做主!”

鱼幼薇看着她,緑翘抱着鱼幼薇的腿说道:“姐姐,我在陈韪家中,被他污了清白,腹中有了…有了,他,他却不愿意相认,求姐姐为我做主!”梨花带雨,露打新荷,这样凄凄哀哀的样子,真是让人动容。

“緑翘,当初是你自己愿意去他身边的,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伤了你我姐妹的情分。如今,你要我如何帮你呢?”鱼幼薇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这就将陈韪请来,你们好好商量一番,你看这样可使得?”

緑翘更加伤心:“姐姐,当初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他,伤了姐姐的心。如今陈韪已经另娶他人,我腹中的骨肉也因为大妇不容,已经没有了。陈韪只听他新娶的大妇之言,根本信我。我若留在那里,只会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今去无可去,求姐姐收留我,收留我。”说着她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那叩头的声音直磕得鱼幼薇心慌意乱:“你快起来吧!”

緑翘好似看到了希望:“姐姐原谅我了?”

鱼幼薇却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从未将你当作仆人。常言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你,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你我两不相欠,哪来的原谅不原谅之说。”

她这话一出口,就看见緑翘脸上一片死灰:“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毕竟是朱砂的妹妹,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鱼幼薇依然有些于心不忍:““原来我是鱼家姑娘,现在我是杜家宗妇,事事都要听从婆母、夫君的话,你我虽是旧交,但是将你留在此处的却不便。你现在没有去处,我让翠微给你找一间上好的客栈,然后你再想想日后该怎么办。想好了来告诉我,我再帮你!”

翠微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下人禀报:“夫人,将军回来了,正往这里来呢!”

緑翘听了,好像有了希望。再次跪下来,给鱼幼薇磕头:“姐姐,求求你原谅緑翘,给緑翘一个生路,姐姐…”

鱼幼薇见了,刚刚生出的怜惜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緑翘啊緑翘,你果然当我是任你耍弄的傻子吗?想到这里,脸上的嘲讽再也掩不住。

杜荀鹤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地上有一个妙龄的女子在给鱼幼薇磕头,给鱼幼薇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冷漠。

“这是怎么了?”他边走进来边皱着眉头问。

翠微屈膝正要回答,緑翘却扑到杜荀鹤的脚下哭诉:“将军,求将军救救我,求将军替我说情,緑翘在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如果姐姐不原谅緑翘,緑翘生有何恋。今日,緑翘只能碰死在这里了!求求将军!”

她抓着杜荀鹤朝服的下摆,露出一截洁白而纤细的手腕,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微微低头,雪白的脖子刚好一览无余。消瘦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而上下耸动,整个人有些弱不经风的娇弱,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杜荀鹤见她抓住自己的下摆,心中不喜,却只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叫緑翘?”

緑翘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睁大了那双带着泪水的眼睛,望着杜荀鹤有些羞涩有些慕儒:“是的,小女子闺名正是緑翘。”

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这个少年将军竟然如此出色。緑翘见了,忍不住心中暗喜,连忙装作羞涩的样子。

见她这羞涩的样子,杜荀鹤心中冷哼,声音却越发温和了:“你所求何事?”

緑翘合时宜的低下头,好似非常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她飞快地瞥了鱼幼薇一眼:“将军,求将军收留我吧!我一个弱女子不知人心险恶,错信了别人的话,与姐姐生了气。如今我走投无路,连姐姐也不愿意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真是可笑,只是见了一面,就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原本自己还以为这是什么人物呢!没想到却是个自作聪明、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颠倒黑白之辈,当自己是傻子吗?当真是浪费时间,杜荀鹤再也不愿意与她周旋。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挣脱她的手,说道:“既是你咎由自取,于我家蕙兰何干?你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我将军府的门卫竟是摆设吗?怎么这等闲杂人等也放了进来!”

緑翘瞪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将军,将军是你说什么?”

杜荀鹤却再也不看她一眼,只问道:“门卫何在?还不与我叉出去!”

此话一出,分门两边走出两个侍卫将呆若木鸡的緑翘架了出去。

杜荀鹤叹了口气:“你昨晚噩梦,一直喊着“緑翘,不要”,我就纳闷,这緑翘是何人,竟然让你如此忧心!上午刚刚有些眉目,下午进门就撞上了!”

鱼幼薇诧异:“你知道什么了?”

“这个緑翘原来是官宦之女,后来因父亲犯了事,与她姐姐一起被卖,沦入风尘,也着实可怜了!”杜荀鹤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想来,你便是那个时候与她们认识的吧!”

提起往事鱼幼薇也不禁唏嘘:“那个时候,我为了生计在平康里,帮助她姐姐朱砂夺得花魁,就这样相识。后来她姐姐临终之时,将她托付于我。终究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杜荀鹤劝慰道:“这不怪你!这半年她以故人之妹的身份与陈韪在一处,后来陈韪娶妻。听说是她使了不光明的手段,与陈韪春风一度怀了孩子。却被陈韪的大妇不容,因为她对陈韪使的那些不正当的手段,连带着陈韪也厌弃了她。”

鱼幼薇叹息:“怎么会这样?她本来也是官宦之后,却不想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陈韪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今日来求我,我本来是心软了的!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好在我已经找到了她的家人。她父亲虽然不在了,母亲被流放外地,如今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已经命人送她去找她家人了,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鱼幼薇坐了半晌,想着曾经那个语笑嫣然,天真的女孩再也不见了,只觉得人事变换无常,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又想着如果不是遇到杜荀鹤,自己一届弱智女流也许还不如緑翘。也许正是杜荀鹤,所以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不禁朝杜荀鹤望去,两个人四目相对,鱼幼薇只觉得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安心过。

第68章 尾声

五月一过,很快就入了夏。

一连几天鱼幼薇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食欲不振,每日昏昏欲睡。杜荀鹤担心她睡多了伤了身体,这一日午后拎了一个鸟笼子进来。

笼子里是一只成年的虎皮鹦鹉黄绿色的羽毛,粉红色的喙非常可爱。鱼幼薇一见便来了精神:“呀,竟然是一直鹦鹉,你从哪里弄来的?”

杜荀鹤一听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鹦鹉?这是外国使臣去年进献的,知道的没有几个人,你怎么知道这种鸟叫鹦鹉的!”

鱼幼薇一瞥:“我不光知道它叫鹦鹉,还知道它会说人话呢!”

杜荀鹤一敲鸟笼子,懊恼地说:“我原本想着你太闷了,托人买了给你解闷的。原来你早就见过了!早知道我就买哈巴狗了!”

鱼幼薇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我只是听人说过,没有见过。更没有养过,你今天拿来了,我觉得很稀奇。”

说着接过鸟笼子去逗弄那只鹦鹉,她刚靠近鸟笼子。就觉得一股鸟屎的味道扑面而来,直熏得她一阵泛恶心。杜荀鹤一见吓坏了,把鸟丢到一边也不管了,抱着鱼幼薇问:“蕙兰,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怎么突然间就恶心了呢?”

鱼幼薇见他着急,忙道:“没事的,可能是鸟身上味道熏的!你给我倒点水,喝口水就好了!”

杜荀鹤端了水喂她:“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他刚问完,鱼幼薇又是一阵恶心。吓得杜荀鹤大声唤着翠微:“快去请大夫来,越快越好!”,翠微也不敢耽误,应声出去了。

鱼幼薇还想说话,杜荀鹤却制止她说:“你快点躺下,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马上大夫就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给鱼幼薇捋着胸-口顺气。鱼幼薇大概也猜到自己是怎么回事,几次想告诉杜荀鹤都被他制止。

时间不大,一会的功夫翠微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大夫。杜荀鹤见大夫来了,立马站起来让人给大夫端凳子:“大夫你快看看,内子不知道怎么了,直泛恶心。连水都不能喝了,你快给看看!”

大夫一听,这么严重?连水都不能喝了!因此也不敢耽误,连忙让人准备妥当,便开始给鱼幼薇号脉。

大夫在一边号脉,杜荀鹤急的在室内直打转。大夫终于忍不住说道:“将军,号脉需要安静,您走来走去影响我诊断。”

杜荀鹤听了,立马不动了,找了个椅子坐在一边,两只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大夫的手看,几乎要给大夫的手上盯出两个洞来。

半晌,大夫收了手,捻了捻胡须。面含笑容站起来说:“哎呀,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这话一说,让杜荀鹤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大夫怎么回事?我夫人病了你还恭喜我?”

翠微忍住笑意说道:“将军,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有喜了!

杜荀鹤听了不敢置信,看了看床上含笑的鱼幼薇,又看了看大夫说:“大夫,是真的吗?内子真的有喜了?”

大夫也被他的样子感染了,笑着点了点头。杜荀鹤这下子高兴地说:“谢谢大夫,快给我内子开安胎药,要最好的药,越多越好!”

翠微引着大夫并一众下人出了内室,杜荀鹤高兴地坐在床边把鱼幼薇抱在怀里:“蕙兰,我有喜了!”

“不对,是你有喜了!”

他说完,赶紧松开她,紧张地问:“我刚才有没有碰到你的肚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鱼幼薇抿嘴一笑:“没有不舒服!就是泛恶心,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要担心。孩子刚刚怀上,你不要到处乱嚷嚷,仔细吓跑了送子娘娘,孩子就不长个了!”

“真的!”杜荀鹤瞪大了眼睛,赶紧捂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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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月后,鱼幼薇诞下一名男婴。

好事成双,刘蒙参加科考,拔得头筹,为新科状元!

一个月后,杜府、刘府皆是热闹非凡。

杜府热闹是因为将军府少爷过满月,刘府热闹是因为状元郎娶妻。

这天晚上又是十五,杜荀鹤看着妻子、娇儿,只觉得人生便如此刻的明月,圆满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