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只有五六间房间的小旅馆,虽然小,但很干净,主人家也很热情,可能是语言与皮肤都相同的原因,这里并不让他觉得很陌生。

外面依旧下着大雪,厚度甚至已经可以没脚。

冬天是个很冷清的季节,尤其下雪的时候。

吃饭的地方并不少,但是他更喜欢靠镇南路口的那家,因为可以很方便地看到高速公路上的动静。

车轮在雪地上稳稳地停下,打开车门下车,然后碰的一声关上门,听到这声音,餐馆的老板便知道是那位外乡人来了,他喜欢他的车,大气而不张扬,因着爱屋及乌的原因,也连带喜欢起这个外乡人来。

位置还是老位置,菜色也照旧:一碗大馄饨。

坐下来,边吃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或一家老小进来,或三三两两的朋友相聚,新年快到了,是个相聚的好时节,只有他一个是形单影只的,这让他想起了温哥华祖父的那栋宅子,每年这个时节祖父总会将散居世界各地的儿孙们聚集起来,一个都不能少,以前总不明白祖父的那种心情,现在身居异地,看着别人的团聚才开始明白那种心有归属的感觉。

“现在还不能通车,嗯——我打听过了,明天可能通车明天?明天什么日子?哦——我忘了,我会尽快的。”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让李信毅停下一切动作。

慢慢放下筷子,穿过两道门,大雪之中,一个红色身影正轻跺着脚,轻声细语地回电话那一刻,他没发现,他在笑。

红衣女子回转头,把手机塞进毛衣口袋里,双手对搓两下,往手上呵两口热气,一抬眼,看见餐馆的小门前站着的那个与这间餐馆很不搭的高大身影,怔愣不已睫毛上挂着雪片,像孩子的圣诞芭比娃娃。

要怎么打破寂静?

为什么世界会这么小,小到随便就可以碰到那六十五亿分之一。

“若玫说联系不上你。”自然是两桌合并一桌——他从两道门里的餐室搬到了她所在的餐室。

“是啊,我没跟她联系。”事实上她们俩一直都在通讯,看来若玫是有意想瞒他。

“那晚你走得很急?”不像兴师问罪,不过却是打破沙锅问到底。

“对,有急事。”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谁会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她还没做好准备要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这个男人。

静默,这一直是他平时的作风,她曾经设想,可能是因为他不善言辞,或者不会与人沟通,但这显然说不通,一个大企业的总裁不可能有这种缺点,否则何以领袖?

“年节快到了,不回温哥华吗?”

指了指外面的大雪,“可能赶不上了,你呢?”如果他的记忆没出现严重问题,她的娘家应该不是在这儿。

“跟你一样,在等大雪停下来。”

吃完饭,他开车将她送回了住处——离他的住处不远的另一间小旅店。

紧接着,晚饭、次日的早饭他们也一起同进同出,因为他始终会在恰好的那个点上在她的住处楼下出现。

“你不用赶飞机?”路通了,他却提出要送她回家,“我坐长途车,很安全的,你还是快赶回去吧,这个时候机票不怎么好买。”

他没有与她做任何辩解,只是将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车就那么缓缓上了高速,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她才记起来,为什么他会只身出现在那样一个小镇,“你怎么会一个人到那里去?”

看过她一眼,“美国的次贷危机很可能影响全球的金融市场,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能保障我们最小损失的方法,上海分公司正在做一项国内的乡间调查,想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好办法,我正好北上,打算顺路拿一份调查报告,就被大雪堵住了。”

“很严重吗?”她一直都不怎么关心这些商业上的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这场危机会波及很大。

“怎么说呢,这场危机可能会让很多大型企业、银行,甚至一些小国家破产。”

“这么严重?!”

“金融业之所以堆砌到现在的高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脚下踩着泡沫,这泡沫一旦融化,不得了啊。”

他没有跟她聊过工作上的事,这是第一次,也许是孟夜卉改变了他,让他变得像个正常人?“那——你现在不在纽约,可以吗?”

“纽约那里暂时由小叔坐镇,他在金融界混了二十几年,很多事比我更通透,对了,小叔年后要举行婚礼。”

“是嘛!”很难想像那个看上去似乎打算浪荡一生的浪子终于回头了,“新娘是谁?”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女人,可以让一匹野马瞬时变成一只温驯的家猫?

“是屏威的生母,我也没见过。”转眼看她,“可能也会邀请你,你会去吗?”

“”事实上她不会去,去干吗?去看他与孟夜卉成双成对?去回忆往昔的伤痛让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不。”她不会去。

“”点头,她是个倔强的性子,这是在他们分手后他才发现的,“你出来工作了?”看上去她开朗了许多,而且身上还有了一点职业的气息。

“是啊,在家里闷久了,人会变傻。”

“你是不是一直误会我跟夜卉之间的关系?”陡然杀出了这么一句,不过却是他一直想问的,也是他一直想跟她说清楚的,可她就是不愿意听。

“”误会?这个词是不是太轻了点?

“她是我一个同学的女友,后来——”神情微恙,“他病故了,临终前请我照顾她,所以才会聘她到公司,之前那些报道并不是真得。”就这么简单。

听完他的解释,章雅瑞没忍住,竟然失笑了,什么也没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白雪皑皑的田野,这个男人,连解释都这么节约,而且最重要的,还完全不在点子上,根本无关痛痒的解释。

她不是不信他的话,只是——他与孟夜卉之间的那份默契,是很难让人漠视的,而且,现在再来解释这一切是不是有点晚了?

等了好久,她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对他说了三个字——明白了。

他是个没有情趣的人,不只一个人这么说过他,可他一直不为所动,因为他认为,男人就应该努力工作,这是他们存在对这个世界的用途。

但是此刻看着前妻在失笑中渐渐变得昏昏欲睡,他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没情趣到了无趣的地步,他——就似一滩冰水,刺骨的寒凉,不能带给人温暖,反而会让人冻成冰棍,所以大嫂才会寒心,所以他们的婚姻才会失败,事实上失败是唯一的结果,因为他这个人根本就不适合结婚,他也没想过怎么去爱自己的妻子——这是若秋两个月前去纽约时对他的评价。

为了驳斥堂妹的话,他试着去跟夜卉一起吃晚餐,或者听音乐会,但是结果并没有预期那么好,他依然没有找到给人温暖的方法,依旧无趣的紧。

所以他不再跟夜卉有任何私人事情上的来往,因为不想害她。

可是难道他还想再害一次前妻?

第七章 新娘是她?

章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其传统性可比李家,原因无他,只因为也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尊,那便是章家的老太太。

这种传统家庭也许很难为时尚家庭所理解,为什么进了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这样的家庭?这只能解释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是你我眼睛里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世界那么大,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如章家,章老爷子过世的早,上下老小的生计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在维持,所以家庭重心便堆积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以致到如今,她的话依然好用的爆。

章雅瑞与李家长孙的离异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让老太太大发雷霆,相反,她却非常平静,连章雅瑞都有点奇怪。

“你真要去?”车里,章雅瑞看着前夫,眼神里带着些阻止的意味,不是她不让他去拜见祖母,问题是数月之前,他也曾来过章家拜访——自然不是以孙女婿的身份拜见,当时她南下,并不在家里,听姑姑们说,老太太根本就不愿意见他。

“都到了,不去的话不大好吧?”转动方向盘,拐进一条种小巷道,车缓缓地在坡道上爬行。

抵达章家门口时,就见门外停了两辆车,一辆豪华的刺眼,一辆朴素到无华,截然相反的两个异端。

两辆车的主人也都倚在车门旁,朴素的那个先不做考虑,单说豪华的那个,看罢,不免让章雅瑞、李信毅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李敦孺——据说此刻应该在曼哈顿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而且——而且旁边还站着小屏威——据说今年就会认祖归宗改名为信威的李家幺孙。

“四叔?!”李信毅跨出车门,先喊了一声李敦孺。

李敦孺回身看到他也有些茫然,怕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信毅,到是李屏威——确切点说应该叫李信威比较从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叫了声大哥大嫂。

“还以为你已经回温哥华了。”李敦孺显得有些尴尬。

“没赶上飞机,你——怎么在这儿?”

“这件事一会儿再解释,雅瑞——”转脸先问章雅瑞,“你祖母会不会动手打人?”

章雅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比如你跟信毅离婚,她有没有对你动手之类的?”

听他这么问,李信毅也认真看过来,反倒弄得她有点紧张,“没有,怎么了?”祖母虽然严厉,可长这么大,还没见她打过哪个孙子孙女。

李敦孺叹口气,显得如释重负。

“大嫂,我妈妈进去好长时间了,一直都没出来,爸爸担心她被太奶奶打。”到是信威先来了个开门见山,只是他的妈妈又是谁?

这个问题自然只有李敦孺才能解释,于是李信毅、章雅瑞齐齐看过去。

“雅桐让我跟小威先在这里等。”

“雅桐?!”章雅瑞吃惊不已,那个还小她一岁的堂妹?跟他?而且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你们差二十几岁吧?”而且以雅桐那火爆性格根本就不可能会喜欢上李敦孺这种花花公子。

“没那么多,只不过差十七岁而已。”这女人的口气里明显带着某种嫌恶的意味,难道他真有那么差劲?!

章雅瑞赶快收拾好惊愕,好像自己的话是有那么点嫌恶的意味,“你怎么不跟她一起进去?”既然大错已成,就要想法子补救,未婚生子先不说,单单就瞒了家里这么多年,确实够祖母发一顿大火了,何况承认错误时,还只有雅桐一个人,祖母最讨厌没有担当的男人,他这么藏头缩尾地躲在门外,岂不是更让祖母生气?!

“是啊,四叔怎么不一起进去?”李信毅也觉得他这么做有点没有担当。

“我是想进!那个女人威胁我,要是我敢不听她的吩咐,立即去医院堕胎,在美国我当然不怕,没人敢给她做手术,可是一回国我就完了,雅瑞,你快进去帮小叔看看是什么情况!”顾不得什么颜面,七手八脚把章雅瑞推进了红漆大门里。

“你也待会儿再进来吧。”章雅瑞回头对李信毅交代一句,此刻家里人一定都在火头上,他进去弄不好会被当成替罪羊。

红漆大门吱呀——哐当一声阖上,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清扫、堆积,地上还残存着扫把的条状印迹,鹅卵石铺设的走道两旁种着各种花卉,此刻都已凋落,只余干枯的枝丫,枝丫上还留着一条条的积雪,风一吹,细雪飘洒

踩过鹅卵石小道,来到小楼前,三层的小楼上下都静悄悄的,章雅瑞不免屏息凝神,刚想伸手开门,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迎面出来的人正是堂妹雅桐。

“三姐?!”看得出,表情很气愤,叫了她一声,随即跨步就要走。

“雅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想好了,再决定。”她担心这丫头的脾气急,一气之下真敢去医院堕胎。

“反正我也是个多余的,怎么做,怎么错,没一样能让他们顺心的,怎么决定还不都是一样。”很难得见雅桐流眼泪,看来这次的问题真不一般。

担心她乱来,章雅瑞只好一路尾随她出门,门外两个大男人正在来回徘徊,见门一开,雅桐又在擦眼泪,李敦孺显得有些怔愣,说实话,他也没见过这女人哭,这还是头一次,可见事态非常严重。

“解决不了?”李信毅低声询问前妻。

“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招手把信威叫到身边,与他们坐一辆车,这么一来,也好让雅桐跟李敦孺有聊天的机会。

他们的车尾随李敦孺的车缓缓前行。

“大嫂,你是不是我妈妈的姐姐?”信威终于从父亲与大哥的交谈中弄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章雅瑞只得苦笑着点头,幸亏他们离婚了,不然这个辈分还真是乱。

“那我是要叫你大嫂还是姨妈?”

“叫姨妈好了。”她与他已经再没有婚姻关系了。

车外,又下起了毛毛细雪,他与她的视线在观后镜里相遇她淡笑而过,今天腊月二十三,祭灶神的日子,看来今年又不能全家团圆了

在市郊附近一间酒店的茶室里,李敦孺、李信毅、章雅瑞三人相对而坐,难得看到“李浪子”这种灰心丧气的表情。

“我那次真得喝醉了。”李敦孺对他与章雅桐的初夜做辩解,“要不是为你小子挡酒,我根本不至于醉成那样!”那一夜恰是李信毅、章雅瑞的订婚酒宴,结果醉生梦死的却是这位叔叔大人,不过确实,雅桐当时也在场,她那年正好大学二年级,学校与美国一所大学做学生交换,恰好有她,所以才得以参加堂姐在美国的订婚宴——专门用来做商业酒会噱头的一场宴席,谁也没想到那晚他们俩会有所交集。

“我也想过要负责的,不过那丫头说大家都成年了,不需要我负责!”

所以他也就顺水推舟不负责了?

“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我真打算负责的。”李敦孺对这两人略笑的表情表示反抗,“雅瑞,你们俩真得是堂姐妹?怎么那丫头的性格跟你一点都不一样?”简直是火爆到了顶点,搞不好比父亲还略胜一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不积极推动两人之间关系的原因,这辈子长这么大,好不容易脱离了父亲的雷区,如果再一脚踏进妻子的雷区,那就等于他这辈子毁了,所以他才会一直不努力去处置他跟雅桐之间的关系,这次要她不是说家里人要她回国相亲,也许他也不会想到要结婚的事。

“雅桐表面上虽然很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如果——你不是真心打算跟她结婚,那还是不要开始这场婚姻为好,她真得会崩溃的。”

李敦孺微张嘴,半天才说话,“我几年前就跟她求过婚,是真心的。”

“但叔叔身边的女人也一直没断过,婚姻存在的目的本来就是让两个人在受约束的情况下生活,如果其中一方不能被约束,那么套上那只戒指还有什么意义?那对戒指从套上那刻起,就是一种自私的宣告,雅桐是个专一的人,她能在叔叔身边等这么多年,可能真的很爱你。”

陷入沉思,不只李敦孺,还有一旁的李信毅。

“雅桐自小就经常被父母教训,因为她非常死心眼,做什么事非要做到底,不管好事还是坏事,所以常被人认为是异类,在一群孩子里,她最不受宠,虽然她很努力,可是因为脾气太怪,很少得到长辈们的夸奖,但她是个很值得夸奖的女孩,一直都是。”说实话,章雅瑞打心底里真不怎么赞同雅桐嫁给李敦孺,但是如果她真喜欢他,那谁也左右不了他们。

李敦孺需要一个人静一下,他其实是个完整的大男子主义,从没想过要去了解一个女人,他会用金钱与温柔去疼爱一个女人,但不会花力气去了解她,可能今天要稍微改变一下了,毕竟这个女人他喜欢,并且这个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今晚还回家吗?”傍晚来临,当四处响起祭灶的鞭炮声时,李信毅与前妻正站在酒店的玻璃雨篷下,观看美丽的雪景,“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需要向父亲、祖母正面道歉。”

章雅瑞望着浑浊的天空暗自发笑,“奶奶可没老爷子那么好心只让你下跪而已。”去年在温哥华,因为他们离婚分居的事,老爷子罚他在地上跪了一夜,多么复古的家庭啊,而且他还真就跪了一夜,很难想象这么一位大总裁却在家里罚跪,“也许她真会揍你。”说罢笑笑。

“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我很抱歉。”他是打算跟她一起来章家拜访,可她当时却在酒店里陡然消失了,即使他第二天北上去了章家,还是没能见到她,只是得了岳父的几声叹息而已。

“没有人责备我。”双手对搓,“也许他们也觉得我们俩长不了。”往手心里呵了两口热气,“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掰开手指,“你出身名门、耶鲁毕业、身价过亿、教养良好、在上流社会游刃有余,而且长相也是高大英俊。”自己说着都想笑了,“而我,非是名门、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毕业、身价为零、跟你的订婚宴是我第一次见识什么叫上流社会,长相也实在经不住仔细看,这么一桩不对等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大问题,爱情不需要门第,但婚姻却不同,所以——才会没有人责备我,因为大家都觉得这种结果也是正常。”有时候,她更觉得亲人的沉默似乎是对她的同情,“跟你在一起的这五年,真得是自尊沦丧的浩劫。”

低头,正好可以俯视她的睫毛,颤巍巍的

跟他的五年是一场自尊沦丧的浩劫?听上去真得很严重,“如果我们也有个孩子,可能结果也不会是这样吧?”

孩子?章雅瑞苦笑,她可是一直没让他做什么避孕措施,似乎都是他在努力遵守“秩序”。

不想了,怎么又会纠缠到这种事上,不是都放下了嘛。

第八章 玫瑰园

经过一夜的考虑,李敦孺决定扛起男人该有的责任,他打算只身到章家去接受章老太太的“惩罚”,只要她们能原谅雅桐,那么一切都好办,对于野马一样的男人,让他真正定下来确实不容易,所以说正常女子还是躲着这种花花公子为妙,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在经历过多少女人后才会良心发现,停下脚步。

在章雅瑞的安抚下,疲累的雅桐终于同意在酒店等候,兴许是在“前线”冲得太久了,也或者是再次怀孕的关系,她终于是倒下了,像只温驯的小猫,只想休息。

留下了雅桐母子俩,其余三人驱车往章家而去。

“在下一个路口左转。”阖上手机,章雅瑞指示李敦孺左转。

“左转就上山了。”

“奶奶就在山上,昨晚去的。”

刚才姑姑在电话里说,昨晚下大雪,奶奶不放心山上的园子,就带着“黑姑娘”上山了,她走后家里人才发现,紧赶慢赶追上去,却又都被奶奶统统给赶下了山,在确定她不会有事后,家人才放下心下山。

山路崎岖不平,且被大雪覆盖,根本不好走,只好丢下车徒步登山,索性那两个男人都曾是登山俱乐部的,到不至于太丢脸。

爬上一片陡峭的山坡,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平坦——本是荒地,如今已是一片种植园,数不清的白棚散落在积雪之中,其中就有章家的玫瑰园。

叔侄俩正因为这一片别有洞天而被打动,忽然从犄角旮旯里蹿出了一条黑狗,其恶态甚至可比巴斯克维尔猎犬,那便是章家的“黑姑娘”。

黑姑娘嚎了没两声,便静了下来,李敦孺看一眼情急之下护着章雅瑞的侄子苦笑,这小子看上去比离婚前更有做丈夫的自觉了嘛。

黑姑娘静下来没多会儿,章家老太太便从棚里探出了头。

老太太虽然已近八十,却依旧精神抖擞,面色泛红,手脚灵便,根根白发圆润饱满,只是形容有些颓废,估计与两个孙女的事有关。

“外面冷,进来吧。”老太太推开门,让三人进棚。

棚子里一排排种的都是玫瑰,时值年节,又临近西洋的情人节,玫瑰没几天就要上市了,此刻正含苞待放,芳华尽展,心情再低落的人,一进来也会染上好心情。

老太太正摆弄着一株蓝色妖姬,与别株不同,它提前绽放了,耀眼的美丽。

“这花真漂亮。”章雅瑞蹲身替祖母给玫瑰覆土。

“是啊。”老太太看着花含笑,“就是开得太早了,等不到日子就要谢,外人都看不到她们的好,所以我得好好看看她们。”叹息。

章雅瑞的手停在半空中,知道祖母说得不只是这株蓝玫瑰。

“奶奶,一直没能向您道歉。”李信毅屈身,正式向老太太行了个跪礼,这是只有在成婚或年节时才有的大礼——并非只有电视剧上日本、韩国才有的场面。

“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当年不该答应你爷爷,让你们俩结婚。”老太太在围裙上蹭一下双手,“既然不合适,早离了也好。”

李敦孺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老太太便发话了,“你跟雅桐的事,我也想过了,虽然可能有些丢脸,不过也不能草草就这么结了,不能因为怀了孩子就非要把你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再说绑在一起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说离就离,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要是真能跟她过一辈子,你们就结,要是不能你们也不小了,都是大人了,还有了孩子,为孩子们想想,有什么办法养大他们。”起身,给炭炉里扔了两块木炭,“我老了,管不得你们的事,就是你们的父母也管不得你们的事,不过你们得自重,得给自己负责,你们再不是三两岁的孩子,跌倒了哭一哭就算完了,你们是大人,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大人样。”再次叹息,“雅瑞,你跟信毅到隔壁棚子去添点柴火。”将他们俩支开,毕竟李敦孺在他们面前也算长辈,有些话还是不好让他们俩听到。

这是章雅瑞第一次见祖母这么感性地讲道理,看着棚子里那一束束剪好的玫枝,就知道祖母昨晚肯定是一夜没睡,想到她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她们担心,心里难免酸涩。

坐在香草编织的软垫子上,搂着“黑姑娘”,从黑姑娘浓密的毛发间偷窥着棚子里那一簇簇的玫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