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半下,他阖上车门,来到路灯下。
她站在路灯下高出半阶的水泥台子上,而他站在平坦的路面上,孟夜卉算得上高挑,尤其穿上四英寸的高跟鞋时,与他是相当登对的。
“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自然指的是菲尔。
“没有。”浅笑,她很少笑,似乎从来到他身边后,就一直没怎么笑过。
“很晚了,要送你回去吗?”
孟夜卉低眼,默念着他这句‘很晚了,要送你回去吗’,这就是他一直对她的态度,他是个非常强势的男人,在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尤甚,但却一直对她很尊重,“雅瑞回国了?”
掐灭烟头,默默点头。
“她会跟你一起走吗?”
说真的,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因为他认为那是个肯定句。
“她到底哪个地方特殊呢?”本来不想问这么失败且没营养的话,但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下去,似乎每一个失败者都会有此一问,他或她到底哪个地方比自己强呢?
李信毅一直不想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但又不可避免,他一直试图用行动向她证明,她与他没有可能,但是感情这东西似乎不是一个事实就能阻止的了的。
事实上,在决定跟雅瑞离婚的时候,他是曾尝试与她接触过一两次,跟她去去听音乐,去听歌剧,但不行,没有理由,就是不行。
“你很清楚的,我跟宋林根本就没有开始过。”如果只是因为这段根本不曾有过的恋爱决定了她的结果,她觉得冤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并不下作。
“夜卉,我们俩不可能。”无须拉杂的理由,就是这么一个结论。
“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最长,她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为什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你不爱她。”他对章雅瑞一直都只是责任而已,为什么就是离不开她呢?
“我让人送你回家。”这么纠缠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决定找人先送她回去,她一向理智,今晚有点特别,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转身打算去酒吧找人,不期然却被孟夜卉从背后抱住。
只这一次,就算作别也罢,她等了他十年,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她全部花在了等待上,她从没有对他歇斯底里,对他叫嚣过,只是等待,但是今晚不一样,她感受的到,他的感情在偏向,慢慢偏向一个让她绝望的方向。
被女人主动求爱对他来说不是头一次,他的身世与地位决定了这种经验不可能没有,但这一次却让他很尴尬,或者有些悔恨,诚如章雅瑞所说,他就是个蠢蛋,是他一手铸就了今天的错误,无论是他们的婚姻还是孟夜卉的等待。
他不是什么柳下惠,也不是什么圣人,但同时也不是没有自制力的野兽,在任何时刻都有发情的冲动,孟夜卉确实美丽,可不行就是不行,既然十年间都不曾行过,今天也是一样。
“我打算跟她复婚。”这就是答案,“还打算要个孩子。”他想做个安定的男人。
夜色很浓,灯光很暗,孟夜卉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小水珠,听着他那无情的打算,她却依旧紧紧地抱着他,“是吗?”笑着看着路灯下那一对身影。
车依旧停在那条巷子口。
李信毅又抽起了烟,一支接一支,车里净是烟雾。
手机屏幕闪烁着银色的光亮,上面跳跃的英文字母让李信毅微微勾起唇角,按下绿色按键。
[还没睡?]电话一通,对方显得比他更吃惊。
“嗯。”掐灭烟头,仰在靠椅上,听着她的声音。
[抱歉,要见太多人]章雅瑞杂七杂八地解释着杳无音信的缘由,但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能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思念是个怪东西,它能让你寂寞,却也能让你幸福。
第二十一章 如果能预知未来 不会让你离开 (上)
什么是寂寞蚀骨,章雅瑞在婚姻生活的五年中有深刻的体会,这一点可能李信毅永远也无法明白,但是当他只身来到这座临近北极圈的城市后,寂寞便一直如影随形。
这里没有乌烟瘴气的汽车长龙,也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清晨,当他推开窗户,看到的是雾气袅绕的天空,红绿有序的房顶。
远离了喧嚣似乎才可以体会到某些不寻常的东西。
关上遥控器,与纽约的视讯会议暂告一段落,若玫、信文他们做得不错,何况还有爷爷坐镇,公司照常运转。
忙完了一切公事之后,他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工作,以往那些登山、驾船出海,都是为了迎合公事上的需要,他并不热衷。
转到第三圈后,他决定出去走走。
外面正在下雪——怪异的城市,临近初夏却还在下雪。
灰黑的风衣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气势,所以偶尔会招来一些特别关注的眼神,但这并不影响他。
若玫说夜卉在他离开后递交了辞呈,而且还离开了纽约,这让他有点介怀,不管怎么说,他都答应过好友会照顾好她,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他有一多半的责任,如果当时没有让她进公司,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也大致知道她的性格,很要强,也很执拗,也许真的是他的心里问题,对于她,他产生不了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尽管知道她绝对会是个好妻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放走雅瑞的缘故,他对她始终都有一种莫名的占有的欲望,虽然他并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爱。
说到雅瑞,这女人已经有半个月没跟他联系了,如果是故意的,那么她已经达到了目的,顺利让他烦躁不安起来。
临近傍晚,他才缓缓沿着小道走回住所,这房子只有两层高,建在一处高地上,视野非常好,可以俯视大片的街景,以及远处的重叠山脉。
他在街对角站立不动,视线停在白色的大门处,不是发呆,是平静的注视,注视大门旁那个正笑着搓手的女人
章雅瑞以为他会高兴,起码也应该表现出一丝惊喜,但很抱歉,他没有,他很平静,很平静地提过她的行李箱,然后开门,然后两人进去。
看来是她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了,章雅瑞不免在想自己是不是来得太突兀了,或许她来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
咕咚——他的手一松,行李箱跌在地上,章雅瑞怔愣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慢慢摘下手套、脱下外套,然后转过身
“啊——”昏暗的客厅里发出类似嬉笑的叫声——女声。
情 欲是一种不能等待的东西,所以从产生伊始就必须开始实施,对一个享受了数个月寂寞的男人来说尤甚,他要将这几个月的寂寞与愁绪一并借由欲望抒发出来——
“信毅,这是客厅!”起码也要选个更舒适的地方吧?
谁管这里是客厅还是卧室,再说那有区别吗?告诉他有什么区别?
夕阳西落,青灰的暮色依然掩盖不了灰色沙发里的那一对男女,让人血脉膨胀的场景时而也会充斥着一些不和谐之音——“哦,你轻点。”章雅瑞浅呼。
暮色最终消隐,黑暗占领一切,沙发里的男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宣告情 欲暂告一段落——
“药箱在哪儿?”章雅瑞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找药箱干什么?”躺在凌乱的衣服当中,李信毅一身的轻松舒适。
“找些药水。”刚刚被他抱起来时,膝盖撞倒了茶几上,现在还在疼,估计淤青了,从储物柜的底端摸出了小药箱——几乎每猜必中,他不需要的东西向来都扔在储物箱的最底端。
打亮一盏小灯,他伸手接过药水,替她擦膝盖上的淤青——
“怎么了?”章雅瑞疑惑地看着动作停顿的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的突然出现有点不可思议,总有点似真似假的幻觉感。
涂完红药水,两人对视不语,他们一向缺少共同话题,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工作很忙?”他问。
“有一点。”她答。
“会在这里待多久?”看她的小行李箱,不像是打算长住的,这一点让他有些失望。
“看情况吧。”把脚伸到他的脚上取暖——她一向怕冷。
“我可能要待很久。”拉过她的身子搂在胸口。
“”事实上她又累又困,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
“能留下来吗?”
“嗯。”她会考虑的。
“不工作了可以吗?”他并不希望她整天在外面奔波,那是男人的责任。
章雅瑞闭着双眼浅笑,没有答应他,她要试着让他改变,否则他们的未来仍会一路坎坷,她已经被圈养了五年,那种生活很痛苦。
清晨,当李信毅从睡梦中清醒时,身旁的床位空荡荡的,这让他觉得昨晚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套上睡袍匆忙下楼,厨房里溢出的香味让他的这场梦境成真。
倚在厨房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眉梢不禁扬起,是了,就是这个女人,他没有选错。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信步去接电话。
章雅瑞从厨房出来时,他正在听电话,眉头微蹙着,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放下电话后,他倚在沙发上半天没说话,继而看看章雅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但看得出来有些勉强。
“怎么了?”将早餐放到餐桌上,问他。
“没事。”起身来到餐桌旁,并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一定有事,但章雅瑞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不想说的,问也是白问。
“找件厚点的外套,今天我带你去钓鱼。”
“钓鱼?”不明所以,他什么时候有这兴致了。
这是愉快的一天,他驱车带她去了郊外,在那里章雅瑞平生第一次钓鱼钓出了兴致,不仅如此,她还学会了一种新的烹饪技艺——在热泉里煮鱼。
冰岛是个多火山的国度,火山多,温泉、热泉自然就多,才有这种奇趣的旅行。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会幸福的,非常的幸福。
那一天,他赤脚站在溪水里,再次问她,“我们复婚可以吗?”
她笑,可以的,如果我们能够各自退让自己的坏脾气,共同努力,谁会跟幸福过不去呢?
而且她不是答应了给他一个孩子么?
幸福来临时,一定要狠狠抓住它,因为上天不会老有这种赏赐。
第二十二章 如果能预知未来 不会让你离开 (下)
相聚似乎总是暂短的。
当章雅瑞开始在北极圈外勾画她的事业与生活时,李信毅决定返回纽约处理一些“琐事”,说好的,最多不过一周。
她打算在他回来后再回国,不过一周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面对幸福来临时,人总是精神抖擞,不拘小节的。
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比如她新买了什么床单,发现了哪个蛋糕店的蛋糕好吃,再比如纽约现在的天气很坏,若玫是不是又去通宵饮酒,等等等等。
分居异地似乎更让他们的相处升华
直到两周后,章雅瑞才有所惊觉,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他再没电话过来,三天前他曾说要到芝加哥一趟,此后就再没音信,因为怕打扰他的正事,她一直忍着没联系他,但心里总是难以平静下来,于是周末的晚上在打不通他的手机后,她转而联系了若玫,可惜若玫的手机也不通,这更让她坐立不安,她虽然不清楚他得罪了什么人,但只要想想在纽约时那几天的惊心动魄,便有些不寒而栗
最终她打通了信武的电话,信武让她不要担心,并保证联系上信毅后马上让他给她回电话。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的消逝,直到深夜,电话才响起——
“信毅?”抓起电话第一句话便是这两个字。
[]对方沉寂了半下,陡然笑了两声,是李若玫,[干吗,不至于吧!]
“若玫?怎么打你电话这么久都不接?”
[昨天喝多了一点,睡得太沉。]声音听起来是有点宿醉的意思,[怎么?还记得起有我这个人?不是跟大哥在世外桃源幸福着么?终于良心发现啦?]
章雅瑞这边苦笑,“我联系不上你大哥,他说去了芝加哥,但是一直没有回电话,我有点担心”
[你们都到这种程度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到不至于,你知道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会有交代的。”
[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昨天我还跟他通过电话,芝加哥那边的工厂出了点纰漏,我跟信文他们比较忙,况且那里大哥比较熟悉,所以他过去处理一下,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实在不行,我这就过去替他?]
章雅瑞的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若玫,说实话,是不是出事了?”因为若玫的话前后有些矛盾,她了解她,她不是个轻易买醉的人,何况她也说公司的事情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宿醉!
[]对方沉寂了半刻,再回话时,声音显得有些沙哑,[相信我,问题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章雅瑞左手抵在下巴上不停地揉搓,因为紧张,“我明天就回去。”
[不不不,你暂时不要回来,家里现在有点乱,你回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惹那些人的注意,万一你出事了,岂不是更麻烦,放心,大哥只是受了点轻伤,真得不严重,你一定要听我的,现在就呆在那里,哪儿也不要去。]
这样的等待是种煎熬,因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家的规矩一直是媳妇不能插手公司的事,所以章雅瑞并不知道李氏到底为什么会跟黑色势力较上劲。
等待的时间一直是精神恍惚的,总听到电话响,但是拿起电话时,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久而久之,耳朵甚至习惯了这种幻觉,以致真正听到他的声音时,有那么几秒是呆滞的,因为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雅瑞?]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
“你还好吗?”想笑,却在哭。
“我很好抱歉,这边太忙,没能打电话通知你,我很快就会回去。”
捂着嘴,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哭泣,良久后,抱着电话点头,“好,我等你。”
挂上电话,茫然地环视着客厅,半天后,蹲在沙发角落里,她竟找不到自己思绪
她是高兴的,只是因为太高兴了,却忘记了该怎么高兴。
一整夜,电话响个不停,若玫、信文、信武、雅桐,甚至二叔、李敦孺都打来电话告诉她不用担心,因为李信毅平安无事。
多好的消息,他平安无事。
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载着满天的星子,他回来了。打开门的那刻,她甚至在他背后的夜空里看到了极光。
他瘦了很多,而且胡茬长出了半公分多,他不让她说话,只是抱着她不放,还让她答应他一件事,答应他不要离开。
“伤口还没愈合,干嘛这么急着回来?”纱布上阴了一层红晕,不免出声抱怨。
他的上腹中了一枪,在芝加哥。
他攥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明天就复婚可以吗?”
章雅瑞哼笑,“还怕我跑了?” 拿开他的手,细心地给他换纱布,心中细细盘算着明天早晨要让医生来一趟,如果需要的话,还是让他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为好。
“怕。”他轻声这么说。
“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受伤突然变得感性了?
“”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笑笑,“先不要回国吧。”
他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回去?
他变了,只要章雅瑞能跳出他的温情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与以往不同了,他从不黏人的,或者说从来没有黏过人,自从纽约回来后,他变得黏人,甚至不愿意章雅瑞离开他的时间过长,就像个执拗的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不愿意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