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不大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梦。幸好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然可就不大妙了。

清晨丹青为我梳头时,望着镜子里的我担忧道:“公主怎的都有黑眼圈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我瞥了一眼,果见眼下有浅浅的青色暗翳,心下苦笑,口中淡淡道:“左不过是些琐事扰心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夕照见了,撅了撅小嘴道:“公主这样可不好,奴婢记得前些日子陛下刚赐了几盒南诏进贡的香脂曼陀罗粉,不如今日搽上一些?”说着便从妆奁里翻出几个花花绿绿的小圆钵递到我面前。

那圆钵还没掀开盖子,便有一股浓郁的花朵甜香直袭鼻端,本来便郁卒的心绪更添一层烦闷,不由皱眉道:“香味这样浓,搽上了可怎么见人?且搁着吧。”

夕照吐吐舌头,讪讪把粉盒放回去,蓦地眼睛又是一亮,笑道:“公主是嫌这香味太浓?奴婢那儿有自制的糯米桃花粉,颜色好,味道也淡,公主可要试试?”

丹青也笑道:“夕照的桃花粉是极好的,奴婢几个也都用过。”

水墨却看了夕照一眼,皱眉道:“公主宠着夕照,可把这小妮子惯得越发没规矩了。下人用的胭脂水粉如何能给公主用?”

夕照闻言,不由鼓起腮帮,水亮大眼委屈地瞧着我。

我瞟了水墨一眼,笑道:“这有什么,难道我还曾拿你们当下人看待过吗?夕照且取来瞧瞧。”

夕照高兴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去了。

我又道:“丹青陪夕照同去吧。你们拿了粉顺道再去管家那里问问,我要的金丝楠木雕梅雪争春图几面好了没有,好了便督着他们抬回来。”

丹青躬身一礼,随着夕照去了。

流觞始终抱着剑冷冷立着。我向她微笑:“流觞。”

她什么也没说,只冲我点点头,迈步跨出了房门,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屋里只剩下了我和水墨,她葱白的手指轻轻绞着衣带,泄漏了她内心的不安。

茶盏里新沏了我最爱的日铸雪芽,我用杯盖将碧绿茶汤上漂着的沫子轻轻撇去,袅袅白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对面水墨的容颜。

“说吧,有什么事瞒了本宫?”我漫不经心地问。

水墨脸色一变,强笑道:“公主说笑了,奴婢怎可能有事瞒着公主呢。”

我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放下茶盏,道:“你性子向来活泼跳脱,夕照向我荐她的粉,你也只有撺掇的份,又怎会搬出主子奴才的大道理来说她?你且自己说说,今日是不是反常得紧?”

水墨面色丕变,贝齿将嘴唇咬得发白,僵了一阵,扑嗵一声跪下,颤声道:“昨日公主离府后,奴婢去寻夕照借绣样看,结果……结果却看到夕照偷偷地往桃花粉里倒一种粉末……”

她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她方咽了口唾沫,道:“奴婢以为她是想了什么调制脂粉的新法子,也没多想,便推门走了进去。谁知她见我进去了,竟尔脸色大变,支吾了许久才搪塞了过去,奴婢便生了几分疑心。哪料到她今日竟会把那粉荐给公主用……”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用眼角偷偷地瞄我。

我也不看她,只小口小口地轻啜茶水,隔了一阵,淡淡开口道:“水墨,你很疼惜夕照对么?”

水墨身子一颤,深深伏了下去,沉默许久,方垂头低声道:“夕照性子天真稚拙,心地最是纯善不过,此次……此次应也只是一时糊涂,又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况且咱四个自小一块儿长大,夕照便如同奴婢的亲妹子一般。”

我垂了眼沉沉笑着,若有似无道了一声:“照啊,合着我便不是与你们一道长大的了。”

水墨又是一僵,半晌答道:“公主尊贵之体,自是……自是与奴婢等不同。”

我修剪过后圆润干净的指甲轻轻刮着茶杯面,忽地把杯子不轻不重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咯”的一响。水墨背部肌肉随之一紧,白玉般的后颈已渗出了细汗。

我缓声道:“水墨,若是适才本宫未曾发现你的异样,执意要涂夕照那粉,你会不会主动将你所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水墨两眼紧盯着身前一块汉白玉雕蝠鹊呈祥花纹地砖,仿佛那里有什么奇特的奥秘值得研究一般。良久,终于抬起头来,道:“若真如公主所言,奴婢自然会说出来。”她神情有几分不忍,但更多的还是坚定。

我闻言暗暗点了点头,若她立时便回答,那只能说明此人首鼠两端无情无义;然她这般稍作迟疑方才回答,倒还有几分可信。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我抬起头,冲水墨道:“你先起来吧,去把门打开。”顿了顿,又道:“呆会儿可千万莫露了端倪。”

水墨低头应了,起身去开了门,又回到我身后侍立着。

流觞走进屋里,看了我一眼,含着淡淡关切。我微微侧头,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夕照蹦蹦跳跳进了屋,后面跟着丹青。丹青向我躬身道:“公主,管家说您要的几面还差几枝子梅花瓣儿没磨呢,今日申牌前定着人给您送过来。”

我点头“嗯”了一声,转头望着夕照,笑道:“这小丫头便是何时也学不会稳重端方些。那粉可拿来了?”

夕照笑嘻嘻亮出一个丁香色镂花小方盒,呈到我面前,笑道:“便是这个了,公主闻闻看味儿可还好?”

我接过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半盒粉白的脂粉。我凑近了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混着糯米香沁入鼻端,不觉赞了一声:“嗯,果然香远益清,不错。”

夕照脸上笑容更深了,喜道:“公主喜欢便好,奴婢来帮您搽上试试。”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拿粉盒。

我微微把手一收,眼角往旁边一溜。水墨会意,忙上前接过粉盒,笑道:“夕照平日不是做这份差事的,还是我来吧。”说着便净了手,细细为我搽上。

镜中的我,眼睑下些微的青色淤痕渐渐被脂粉掩去,鼻中可隐约闻见丝缕幽香。然而,就是在这样细腻柔滑的香粉里,或许已经隐下了某种阴谋……

我在镜中望向夕照,只见她双目注视着自己的衣角,正在出神。我又想起昨日房遗爱到访前她莫名阴沉的脸色,也许便是为了这粉的事?

想着,我一颗心也渐渐泛起凉意。

不多时,水墨已为我搽好了妆。我揽镜一照,果然看不出半点黑眼圈,不由笑道:“水墨手艺越发长进了,可也得有夕照巧手调的粉才行。”说着随手在小屉里拿了一对金丝珊瑚嵌红宝玲珑钏,一人一个塞到她们手里,道:“拿着吧,赏你们的。”

两人欣喜收了,又跪下向我谢恩。

我让她们起来,命丹青将那盒粉细细收在妆奁里,冲夕照笑道:“这粉可算是我的了,你可莫要再小气拿了回去。”

夕照唇角微微一紧,随即又娇笑道:“公主又来瞎编排奴婢了,哪儿有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呢。”

正说笑间,门外一个小丫头探进头来禀道:“公主,玫珠姐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桓子野就是东晋时期的大将桓伊,“子野”是他的小字。《晋书》上说他“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

据说,他常常吹奏的竹笛,就是蔡邕制作的,名叫“柯亭笛”。

7

7、惊澜 ...

玫珠是长乐公主李丽质的贴身丫鬟。高阳和长乐的关系并不密切,她今日来却是为了什么?

我微有些疑惑,又想起前几日房遗直让官之事,不由生了几分戒备,道:“请她进来。”又随口问道:“来了很久么?”

那小丫鬟机灵一笑:“不很久。奴婢看公主和几位姐姐在屋里说话,便请玫珠姐姐去了耳房歇息,又上了新泡的香片和芙蓉枣糕,想来现在一杯茶应还没喝完呢。”

我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叫什么?在哪儿当差的?”

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脆声道:“回公主,奴婢叫绿儿,是跟着洪姑姑打理含宜馆小花园的。”

我微微挑眉:“唔?既是在小花园做差事,怎么今日又来前院款客了?”

绿儿小脸一红,道:“前院的明芷是奴婢的同乡,她昨晚有点儿跑肚子,便央了奴婢今日来顶她的职。奴婢寻思着园子里那几盆兰花也移好了,今日正闲,便应了她。”说罢偷眼瞟我,似是怕我怪罪。

我只漫漫笑道:“嗯,你很喜欢兰花?”

绿儿闻言眼睛一亮,道:“奴婢自小便最喜欢兰花了。各品兰草的时令习性,凋繁荣枯,奴婢也都略通一二。”

正说着,玫珠已进了屋来,向我行礼道:“见过公主。”

我命她起来,蔼然笑道:“玫珠姑娘可不常往本宫这里走动啊,可是长乐姐姐有什么事么?”

玫珠低眉顺眼,微笑道:“我家主子日前微染小恙,今日方有了些气力,不知怎的突然甚是想念公主,便差奴婢来问问公主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了便请公主移步长乐公主府小坐片刻,以慰思念之情。”言毕她微微抬眸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眼帘。

我将她这些小动作一一收在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了惊讶状道:“啊哟,长乐姐姐生病了么?本宫怎的不知?”也不答她的话,只探过身子絮絮地问:“却是什么病?太医怎么说的?现下可好些了?”

玫珠眼中急躁之色一闪而过,道:“这些事,公主见了我家主子再亲自询问,岂不是好?”

我点点头:“也好,本宫也有段时日没见长乐姐姐了,还真有些挂念呢。”又转头吩咐道:“丹青,把今儿早晨新做的梨花紫糯糖糕包一些拿过来,好教长乐姐姐尝尝鲜。”

丹青应声下去了,不多时便拿了个白楠木描金牡丹食盒回来。我命流觞提了,又命水墨着人备轿,施施然走了出去。

行至半途,我的辇轿忽然停了下来,却听轿外一直随行的玫珠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拦高阳公主殿下的辇轿?”

却听轿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卑不亢道:“草民张若怀,参见高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冒犯拦轿实因有事相求,公主容禀。”

我微微挑眉,只见过拦朝廷大员百姓青天轿子的,却没见过拦公主轿子的,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隔着轿帘道:“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那张若怀道:“草民祖籍扬州府,自草民第三十七代先祖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代代传了下来,若家里有了新生的男孩儿,便一定要在孩子百日这天,在街上拦一位贵人,并请这位贵人双手浸了新榨的菜籽油,淋在孩子脸上,方能保得孩子一世顺遂安乐。”言毕又笑道:“草民可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早晨啦,总算等到公主了。”

我听着有趣,便道:“好,本宫应下了,也算是一桩功德。”说着掀帘步出轿外,却见轿边跪了三人。张若怀跪在前面,后面一个仆妇抱了个宝蓝缎子的襁褓,一个小厮手里端了碗金黄澄清的菜籽油。

我让他们起来,伸手浸到油里,淋了几滴在孩子脸上。那孩儿本睡得香甜,几滴冰凉的油洒上去,便睁开了眼来,也不哭闹,只用一双水银点漆也似的大眼睛静静望着我。

这时张若怀亲自递上了浸过香汤的热巾子,道:“谢公主恩典,请公主净手。”

我接了过来,细细揩净手上油腻。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心下不自禁地怜爱,顺手接下腰里挂着的一件绿玉貔貅递了过去,笑道:“也是本宫和小公子有缘,这便送了他做见面礼吧。愿他日后也能如美玉坚贞,如貔貅骁勇。”

张若怀又是一阵子谢恩。直到我登上轿子走得远了,他们才慢慢走了。

又行了一阵,便到了长乐公主府。我下了轿,带了流觞随玫珠进府,玫珠方要传步辇,我道:“罢了,方才一路坐轿子颠得我头晕,走过去便了。”

方行至长乐所居的落英阁,便远远见着长乐已等在门口了。我忙快步走过去,口中道:“呀,这可怎么使得,姐姐病体初愈,如何便自己出来了?夭夭的罪过可是大了。”

长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细眉大眼,七分像她的母亲长孙皇后,是个端庄的美人。她穿了一件樱缇色水纹素绣桃叶紫薇裳,以绛色丝线绣了四字合欢纹的阔袖微卷,露出袖底一截皓腕,腕上戴了一对镂金丝嵌蓝宝鲤鱼钏。一头如云乌发梳成飞燕髻,髻上斜簪一支点翠盘东珠乘云金凤步摇,耳边垂下一对鲜红欲滴的玛瑙环,为她有些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血色。

她温婉一笑,携了我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先头总在屋里养病,正闷着呢,总算今日好些了,如何能不出来走走?况且我心里挂记着你何时能过来,便出来看一眼,可巧你便到了。”

我们说笑着走进正厅,各自落坐。

长乐着玫珠上了新沏的君山银针,我用杯盖在碧绿的茶汤上轻轻掠着,侧头笑道:“姐姐这里总是有好茶叶,这还没入口呢,只一闻便是心清气爽,如肋生双翅,足见父皇多疼你了。”

长乐掩口浅笑,道:“瞧这促狭妮子,谁不知道而今大唐最得圣宠的公主,便是咱们的高阳千岁?这倒还说起我来了。”

我垂下头笑了一声,取过流觞手中的食盒,拿出里面的糕点放在几上,笑道:“这梨花紫糯糖糕是我那些小丫头今日早上刚做的,乃是采了今春头茬开的梨花瓣,再混以上好的湖州紫糯米粉,加上猪油豆沙、青丝玫瑰而成。我尝着还好,姐姐来一块试试如何?”

长乐伸手拈了一块,咬了一小口,慢慢地都咽下去了,方露出笑意,点头道:“不错,甜而不腻,还有股子梨花的清香,妹妹身边的人真真心灵手巧,这可要羡煞我了。”

我忙谦了几句,她微微一笑,也命玫珠端了一盘洁白的糕点来,道:“妹妹请我尝鲜,我也有好东西请妹妹。这个名唤雪月莲蓉,做法什么的我也不很清楚,只是吃着特别清甜甘美,更兼入口即化,向来是我最爱的零嘴,妹妹尝尝吧。”

我笑道:“姐姐的口味自是极好的。”说着拿了一块吃了。糕点入口,方觉甜得有些腻人,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做无事状吞了下去。

长乐见我吃了,眼中微微闪过一道光,也拿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我瞥见了她的神情,心下不由一凛,难道这糕点有问题?可是长乐也吃了啊,长孙无忌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害我么?

正思量间,忽听玫珠一声惊呼:“公主!公主!”

我抬眼望去,却见长乐蓦地吐出口鲜血来,面如金纸,继而眼耳鼻竟都流出血来,手里还捏了半块被血染红了的糕点,形状可怖已极,眼见不活了。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我完全未及反应,喉间还梗了半块雪月莲蓉没咽下去,却听身旁哐啷一声,却是流觞剑已出鞘了。

这时,屋外忽地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似是有很多人往此处赶来了。我眉头微皱,心念电转,抬眼看看玫珠兀自抱了她家主子哭喊。

我将脸掩在流觞身后,朝自己鼻子狠狠挥了一拳,顷刻间眼圈和鼻头都红了,几滴眼泪挤了出来。

我轻轻握了握流觞的手,便惊慌地奔了过去,哭道:“长乐姐姐,长乐姐姐,这是怎么了,别吓夭夭呀!玫珠,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宣太医去!”

彼时,屋外之人已到了。一个年轻男声嘶声叫道:“丽质!丽质!”边叫边扑了过去,一把推开我,抱起长乐的身子,不住哑着嗓子唤她的名字,两行珠泪已自滚落。

“冲儿!”随后进来的人沉声喝了一句,又道:“吴太医,公主如何?”他身旁一人略略躬了躬身子,走过去察看长乐的情况。

那人回过头来瞥见了我,微微挑了挑眉,躬身施礼:“臣见过公主,殿下千岁。”

我只抹着眼泪嘤嘤哭泣,并不抬眼看他,只抽泣道:“司徒大人,长乐姐姐这是怎么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眉头紧皱,道:“吴太医医术精湛,定会全力施救。公主受惊了,不如先移驾偏厅歇息如何?”

我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跟在一个小厮身后走了出去。流觞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后,手始终牢牢按在剑柄上。、

在偏厅坐定,有丫头奉茶上来。我抿了一口,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微微抬眼扫了一圈,发现适才为我带路的小厮并没有离开,他微微低垂了头站着,双眼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瞟着我。

我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用手撑住额头,作出一副惊魂未定,又痛又悲的样子。

此人无疑是长孙无忌派来监视我的,然而他为何要这样做?

细细回忆方才情景,这些人……来得未免也太是时候了,竟就卡着长乐出事的时候赶了过来,竟像是——早便料到会有此事发生一般。

可是,长孙冲那般悲痛欲绝,不像是装出来的呀。

而且……长孙无忌,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竟要弑了公主么?

况且长乐之前露出的那种神情,肯定也是对此番谋划知晓一二的,然而她定然决计不知那块糕点的真实情形,不然——又怎会把它吃下去?便算再如何狠辣的苦肉计,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吧?

是长孙无忌瞒了她什么吗?

……

如此想着,各种各样阴险恐怖的念头纷至沓来,万千头绪一起涌来,我只觉如芒在背,一颗心正在慢慢下沉,到底——是怎样一个险恶的阴谋在等待着我?

8

8、宜男信 ...

就这样心焦意乱地等着,大约过了小半顿饭工夫,偏厅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心下一凛,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微微掩着脸,作出一副悲痛的样子,眼角却一直瞟着门口。

进来的是个青衣小厮,他迅速扫了厅内监视我的那名小厮一眼,那人轻轻摇了摇头,青衣小厮方才转过眼来,向我行礼,道:“给公主殿下请安了。我家老爷请公主移步正厅,有要事相商。”

我站起身来,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流觞依旧默然不语,紧跟在我身后,两个小厮走在最后面,都是一声不吭。

我心里惴惴的,一点儿底都没有。照此情形来看,长孙无忌定然是想要移祸与我了,而长乐显然是中毒而死,这定然也是他要大做文章之处……

只是……他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对付我?再者说了,长乐可是他的亲外甥女,难道此人当真心狠手辣至此?

落英阁正厅就在偏厅左手边,不过片刻即至。我缓步走进去,却见长乐的尸身已经不见了,想是已然移至他处,开始打点各项出殡、凶礼事宜了。

长孙无忌紧皱着眉头,负手而立,神色阴沉;长孙冲眼睛依旧通红通红的,正坐在香楠木梅花锦凳上发呆;那位吴太医则垂首侍立在旁,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

我抿了抿唇,压下一丝紧张,抬步走过去,沙哑着嗓子道:“司徒大人,长乐姐姐她……”

长孙无忌脸色愈加阴霾,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锐利如剑,却又漆黑难辨,只是微微叹了一声,道:“长乐殿下无故暴亡,乃是大凶之事,本也不宜久留公主您在此的,然而……”

他微微侧头看了吴太医一眼,又道:“吴太医已经约略探明了长乐殿下的死因,现下还有些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公主。”

我皱了皱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微微露了笑容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呢,夭夭一介女流,对这些事情又能有什么了解?况且夭夭此刻心绪杂乱,头脑混沌,便算是有心想要帮帮大人,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长孙无忌微微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瞬,忽然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诡异的笑意,道:“如此公主大可放心。臣想要请教的问题,必然是公主心知肚明的。”

我暗暗“啧”了一声,手指掩在广袖底下,无意识地绞着盘丝绣雪里银花的内衬,耳听得身畔有极轻微的金属铿鸣之声,余光扫过,却是流觞握剑的素手紧了一紧。

我轻轻动了动胳膊,袖子拂过流觞衣角,示意她稍安勿躁,依旧用了惴惴不安的口吻道:“若真是如此,夭夭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我口风一转,道:“兹事体大,不知大人是否已将此事禀报给父皇知晓了?”

长孙无忌笑意不改,道:“自然是在事发当时便派人快马进宫回禀皇上了。”

我闻言心下稍安,长乐暴毙,此事甚大,不论长孙无忌作何打算,恐怕都不敢瞒李世民太久,既然李世民能很快得知此事,那么我的处境应还不会太糟糕。

如此,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长孙无忌,道:“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却不知大人要问夭夭什么问题呢?”

长孙无忌冲吴太医点了点头,吴太医走上前来,冲我施了一礼,道:“回禀公主,经臣初步诊断,长乐殿下骤然薨逝——乃是因为误食了过量的马钱子粉所致。”说着,他指了指放在几上的那半盘雪月莲蓉,道:“毒便是下在这些点心里。”